于队伍里的那些中亚族类,不是老罗看不起人,而是他从不知道中亚存在过连贯的文明传承。
一路行来,老罗偶尔观察这时代的牧人水准,发现他们多数知道哪里的水草更丰美,然后把牛马羊骆驼驱赶过去然后再赶回畜栏就算完成任务,远没有后世的牧民那么劳累,甚至有的都不懂得收割牧草……
“是我忽略了……”老罗知道自己想把事情推出去的打算泡汤了,掐算了一下最近的时间安排之后说道:“营地北面有一块高坡地,我记得大概有三四百亩,杜老应该知道那里……嗯,明天您先找人挖坑,不要太深,齐腰深足矣,挖成一丈宽,十丈长的方坑,坑底要夯实,坑壁最好也修缮齐整,别有鼠洞之类……这样的坑窖需要挖至少百个……”
杜讷对罗开先信服得很,认真听他说了个详细,然后才问道:“三郎,只是这样就可以?”
“当然不成,后日我会过去看下,然后再和你老细说!”虽然没有亲手操作过,后世在自家兄长的牧场打混过的老罗对这种事情还是有些把握的,虽说这时代没有用来密封的塑料膜之类,但是总能找到合适的替代品的。
听到能解决问题,李轩在一旁说道:“三郎,明日我就招人收割草料?”
“先选好草场再说,我们人手充足,明天挖窖,后天割草运回后就要马上添窖,然后要密封,否则就变成干草了,对了,还要多弄几把斩草料的铡刀到北面。”
“明白了,三郎。”
“嗯,草料只是第一件事……”老罗停止了关于青储的话题,接着说道:“兽皮和布匹没有不够用了,孛罗城接收的两万多人,还有今天在土城接收的五千人,他们可是没有过冬御寒的衣物的……现在去宋境购买布匹恐来不及,听说火州以南,有人种植白叠子织布,还请轩兄留意是否确有其事,如有商人往来交易,定要留货,不计代价。另外,如有北部草原部民过来售卖皮货,也要留下。”
“记得去岁,在库扎克曾经收买过很多皮货,消耗得竟如此快?”李轩不清楚库存的事情,随口问了一句。
老罗拍了拍额头,有些无奈的说道:“轩兄可知,皮料也会破损的,库扎克收获虽多,但沿途战损修补盔甲、皮囊、马具,哪一样不需要?更何况在库扎克我们只有十万人,如今却是十五万人了。”
“惭愧,叫三郎见笑了。”老罗的话说到一半,李轩就明白自己想错了,赶忙带着尴尬说道。
罗开先也不在意他的这点疏漏,其实说李轩大管家,老罗最清楚,自己才是那个最大的管家,多半的物资都在自己的空间里面存放着,李轩顶多是个内部人事多面手。
抓了抓自己杂乱的长发,老罗说道:“时下有十五万人,仅有半数是来自希尔凡,余者可说天南地北哪里的都有,诸事杂乱,也怪不得轩兄。某也经常觉得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话说得其实是给李轩台阶下的。
帐篷里也都是明白人,又怎会不懂?老李涅听了半天,放下手中杯子,抹了抹胡须说道:“三郎,今年不适合再添加人手了,需要整合人心……马上就是冬天,就像在库扎克做的那样最好……另外,管事的人手不足,老夫建议三郎给张家老儿安排些事做,以安其心。”
“世伯言之有理!”哪怕没理,老罗也要叫好,谁叫这是未来丈人发话呢?再者他目前再增加人手确实也不合适,一路行来的补给除了最早的收集,多数都是他作弊或者抢掠得来,如今,停下脚步休养生息的同时也意味着少了财货来源,人数再增加就会变成坐吃山空了,那可是得不偿失。
想完了这些,老罗问道:“不过,世伯,张家老目前是何心思,罗三不甚了了,赵宋重文轻武,他不想去吗?”
“三郎休出此言!”李涅没好气的瞪了罗某人一眼,对这个未来女婿他是百分百满意,但却又搞不懂看不明白这个后生晚辈,只有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这个未来女婿十分排斥酸腐文人!
在他看来,罗某人对待优越感良好的文人非常苛刻,尤其是对张家人,老李涅认为罗某人至今还没有遗忘当初唐人营议事堂的那次争议,作为准长辈,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
于是只是稍微迟疑了一下,老李涅接着说道:“三郎,张家人只是清高了些,并不是出卖自己人的蠢货。赵宋或许是重文轻武,但千万里回归的张家人仍旧是外人,即便找到范阳亦或洛阳的同族,又能如何?没有田产,没有财货,张家人到了赵宋仍旧不过外户而已。”
罗某人并非独断专行的性子,老人说的有理,他听得也是非常认真。
“自孛罗城外,三郎你驳斥张家老那次之后,张家人改变了许多,甚至放下了他们骨子里的清高……三郎,老夫所言你可明白?”
罗开先不得不承认这位很少开口的准岳丈很有一套,至少这番话很有说服力,“世伯所言极是,罗三受教了!不知世伯认为张家人可作何差使?”
“军伍自然不成……”李涅明白得很,确定老罗口风改变之后也很高兴,一口否定了老罗最忌讳别人插手的军队,然后说道:“张家人精通文事,三郎寻觅一二闲职安排给张家人参与。”
“一二闲职?”老罗摇了摇头,“无论军营和民营,今后都不会有闲职,张家人若想做事,可。昔日大唐有礼部构设,张家人若有兴趣,某欲设一礼官,责今后祭祀、宣教之事,时下十五万人,有半数不懂东方礼仪,张家人负责此事最好……还请世伯传话给张家老,罗三不会亏待尽责之人!”
“好!不愧是英武果决的罗三郎!”面对罗开先的改口,李涅大为高兴,开口就是赞叹,英武果决这话可不是他最早说的,而是队伍中的很多老人的评语,包括很少露面的最年长的老头子李坦。
旁听的杜讷、窦铣和李轩也都是同样振奋的表情。
老罗本人却没什么表情,被人夸奖的次数太多,他早就不在意了,众人的反应他看在心里,却不露声色。让张家人动起来,是应有之义,至于张家人是否会从一而贯之,实在是个很难推算的事情。
对老罗来说,文人政客的嘴巴是最不能相信的,这是他在后世用鲜血换来的教训。
这个时代,或有不同?
老罗可不清楚,不过兵权在握,他并不担心文人的口舌能够翻天。
说过了的事情就没必要再去考量,他很快就换了关注点,“世伯,张家人之事不必再提。罗三叫几位留下,可不仅仅是这几件事情……”
“三郎请说!”李涅收拢了笑容,正色说道。
提起装马奶的锡壶给众人的碗里一一斟上,老罗才比划着手指说道:“主要的事情还有两件,一是择地构建过冬房屋,二是罗三想拆分工坊!”
头一件事并没有出乎众人预料,眼看天气转凉,重置房屋是应有之事,但是第二件事就需要仔细思量了。
尤其是老罗的准丈人李涅,工坊可是他的心头肉,连续两年大量人手指挥在握,磨合得刚刚好,一旦拆分……这女儿还没有嫁过门,女婿就想拿自己这准丈人开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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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节 夜议(四)()
好在只是稍一转念,李涅就打消了这种没头脑的想法,虽然他觉得始终看不透这个准女婿,却知道对方绝不是什么玩弄心计的人,这一路上,如果不是罗小子指点,工坊的很多运作绝然不可能整合到目前这种地步。
只是……拆分工坊,究竟所为何事?
心头一旦产生这种想法,李涅耐不住开口了,“三郎,冬屋之事暂且不急,缘何要拆分工坊?”
“世伯勿急,拆分工坊总也要等到冬闲时刻……”李涅的话一出口,罗开先就明白自己必须先把这事说清楚,否则这准丈人恐怕就要误会了,“好吧,世伯,我准备把工坊拆分为兵工坊和民坊两部。”
“兵工坊和民坊?为何如此拆分?”李涅问道。
“保守机密!”首先概况了一个众人能理解的词汇,老罗接着说道:“诸位,我等能够从希尔凡一路冲杀回到此地,决胜的因缘有两个,一是军士能够勇往直前,二则依靠的精良的军械……如今开始安居……”
“老夫明白了!”罗开先说到一半,李涅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语,“三郎,你说该如何拆分?”
还是明白人好说话,当然,关键还是自己人。昔日唐人营能在希尔凡落足,可不是凭借的武力,而是凭借自己的独门技术,作为工坊的掌控者,李涅又怎会不懂保密的重要?
罗开先心中大为宽慰,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余下的事情就好解决了,马上接着说道:“需要保密的物件并不多,世伯可以和诸位匠工商议,关键在于人,需要世伯把他们挑选出来组建一个精工坊,这个精工坊将主责军工之事,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核心机密。”
罗开先的用词有很多是来自后世,李涅琢磨了一下才搞懂,虽然有些词汇不是习惯,但“精工坊”“核心机密”之类的还是非常清楚的,轻轻点了点头,老头捋着胡子说道:“三郎所言甚是有理,只是如何选人可有一个……准绳?”
“准绳?”罗开先嘀咕了一下,才恍然这个词就是标准的意思,“人选皆由世伯恒定,眼下时间还算充裕,世伯尽可细细考量,罗三只有三点要求,底细清白、吃苦耐劳、精力旺盛。”
底细清白就是不许有外人关联,吃苦耐劳则是工匠必备的品性,精力旺盛却是为了将来研制新鲜事物的保证,罗某人可不希望未来的精工坊里面都是些年老力衰的人——那必定难以承受他时不时拿出来的“新生玩意”。
但挑人的事老罗插手不合适,首先他对人选绝然没有李涅熟悉,换他自己来操作,也不见得就会有多好,毕竟他没有读心术,更没有测谎机,勉而为之也只能是费力不讨好。
“三郎尽可放心,此事包在老夫身上就是。”一切都了如指掌,李涅说话毫不含糊,“只是未来拆分之后,余者的掌控如何安置?”
“世伯所虑有理,余者组成为民坊,掌控人选嘛……罗三建议,由世伯与坊内大匠联合推选,精工坊则仍由世伯掌控。”老罗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他可以时不时拿出点新鲜东西给工坊做些引导,但他绝不会插手工坊之类的管理的。
“联合推选?”李涅重复了下这个词,“这是好办法,日后民坊可以作为民间商家……”
罗开先对准岳丈的举一反三并不惊讶,队伍里的老头子们多是岁月磨砺出来的强者,若是这点见识都没有,早就泯然众人了。
“日后,我等这只人马必将纵横河西、饮马河套!届时民坊或可再次拆分为车马坊、农工坊、杂工坊之类。”说得兴起,罗开先也稍稍透露了一下对未来的勾画。
关于未来的话说多了叫画饼充饥,叫忽悠,但确定能够实现的事情藏着一点不露就是不智之举了。无论怎样,让跟随自己前行的人有一个可以看得到的目标,不是更好?
至少可以减少迷茫与困惑,不是吗?
至少罗某人是这样想的。
杜讷、李涅、窦铣、李轩这四个人如今可说是罗开先掌控民营的核心人物,他们对未来都有期许。他们有的想过回归故土重见同族父老,有的想过摆脱突厥人和波斯人的袭扰,更有的想过可以富甲一方,但从未有人想过可以纵横在故乡的土地上。
众人都知道眼前这个罗姓长人绝不是在画饼充饥,这一点杜讷的认识最为清晰,他还清楚的记得早在希尔凡时候的那些往事,当初那个拿出几张羊皮图纸劝说他的游侠般的罗家三郎,如今已经基本完成了当初的承诺。
虽然还未曾见到祖辈提到的同族故人,杜讷却并不怀疑未来的事情。听了几个人说了半天工坊之类的杂事,罗开先点说未来的规划,杜讷趁着话头问了一句,“三郎,老夫这里有件事情,你看该如何决断?”
“杜老请讲!”
“过了会州之后这几天,营里有几个老汉问说自家祖籍山东,何时能够重返河东故乡看看,几个老汉年纪都已过了花甲,他们唯恐自己再难见到乡人。”老杜讷的声音有些低沉,颇有些物伤其类的感觉。
所谓河东,老罗只知道是指黄河以东,但具体都有那些地方他就不清楚了,但无论怎样,距离现在所在的灵州都有至少千里路途,这段路途上有的可不仅仅是党项人还有赵宋的各部边军。
当然,无论态度尚未明了的党项人还是从未接触的赵宋边军,都不值得老罗畏惧,停留在灵州不过是不想马上与赵宋刀兵相对——那样损失的必将是东方族系的利益,得利的却可能是北方和西方的蛮族,而且仅有的几万兵士必将有所损失,那样的强硬只能说是鲁莽,于老罗却没有任何好处。
琢磨了一下措辞,老罗说道:“杜老,此事急不得,我们远从万里归来,赵宋那里究竟如何,却无人知晓……待到营地周边安稳,应在入冬之后,或可派人走一遭河洛中原一带。假若一切顺利,罗三我亲走一遭也未尝不可。”
“三郎,不可,眼下十数万人的安危可离不开你。”老成持重的李涅打断了罗开先的话,神色郑重的说道。
拍拍准岳丈的手,又止住李轩说话的想法,罗开先说道:“世伯尽管安心,罗三不是鲁莽之辈,真若必要罗三走上一遭,也必定是安排好诸事之后,无论是党项人还是其他的部族,绝不敢轻举妄动。”
“不,三郎,眼下十几万的安危只是一面,你身为主将,亲去赵宋境内绝非上位者所为。需知古人有言,白龙鱼服,恐有不虞也。”老李涅并未被罗开先说服,反而愈加郑重其事的劝导起来。
“三郎,探看故土绝非易事,派人带队前去即可,你亲身前去则大可不必,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之前提议有人惦念家乡的杜讷也开始了劝说。
老罗心下大为感动,最初勉强一起行进的众人,如今彼此的命运已经交融为一体。并不是别人几句好话就能收买他的认可,从两个老人的话语中,他听出了那种发自心底的关怀。
不过罗某人同样是执拗的,只要拿准了注意,并不会轻易为别人的几句话而改变,“世伯,杜老,两位不用焦躁,罗三既非坐不垂堂的千金之子,也不是喜欢穿鱼服的白龙……两位前辈需要知晓,罗三可是曾经跨洋蹈海的彪悍勇夫,河东乃至中原的山水是阻隔不了我的,或许用不了多少年河东或者中原可以成为我等纵情吃撑,谁知道呢?”
到这个时代久了,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说话几乎变成了他的习惯,这番话既简单却也寓意非凡,至少周旁的四个人全部听懂了。
“说得好!罗将军可不是草原上温驯的牡羊!”倔老汉窦铣的看法确与李涅杜讷都不同,对于罗开先的言辞,半天没说话的他却是大声喝彩。
“闭嘴,你这窦疯子!”有些转不过弯的李涅觉得罗开先说的有道理,却切不过面子,只好呵斥窦铣为自己做掩饰。
老杜讷则坐在一旁笑而不语。
最年轻的李轩整晚都没说多少话,他记下了罗开先诉说的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