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包容性其实非常重要。
至少在老罗看来,招降的原本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的人都能被这个初初磨砺的团队所接纳,而不是无根由的排斥。
当然对于一只军队来说,新人能够被接纳只是一个开始,之后新人的能力被认可才是最关键的步骤,然后才是整体队伍变成铁板一块的时期。
这中间的过程,肯定不是老罗下一道军令就能够解决的,也不是短短几天能够完成的,好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再次面对大量的敌人,老罗只能把这种糅合与认可的过程更多的寄托在东行的路途上,好在这并不是什么难题,反而会更有效率——开阔的环境必将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远比封闭的训练营地更有实际演练的效果。
这只军队的管理框架已经被老罗磨砺的有些模样,具体的训练之类并不需要老罗亲自下场。所以,他甚至还有时间巡视民营各个部分的新人融入情况。
“轩兄,各家老人的事情可安排好了?”因为需要关注的事情太多,老罗并没有多少时间去仔细走访队伍中的所有老人。
“三郎尽管安心,些许琐事均有人专责。”穿着广袖麻质袍子的李轩颇有一副书生味道,微笑的回答老罗的问话之后反问道:“三郎这是要去工坊?”
“嗯,去看看那些新人,不去看看总是有些担心。”
“同去!我也要去看看那里的进度。”
待到工坊的临时营地处,十几辆修缮一新的偏厢车停在营地外的空场上,老罗的准丈人李坦正在盯着三五十个匠人在一旁忙碌。
看了好一会儿,工匠们忙碌完走向营内,剩下李坦和几个老匠人落在后面的时候,老罗才和李轩一起上前。
“世伯……”走到李坦身侧,老罗问道:“那些新人的表现如何?”
“是三郎啊,你在担心那些新人?”李坦转头看了老罗一眼说道,然后转回头冲自己的老伙计们挥手让他们先去忙碌,脚步停了下来。
“是的,世伯。那些家伙毕竟是新来的,而且……工坊这边有几千新人!”面对这位睿智的老罗,罗开先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在对待具体的人情世故方面,老罗并不认为自己比得上这位思想差距千年的老人。
“哈哈,年轻的三郎!”老李坦捻着花白的胡子朗声笑道,“可别小瞧了老夫,不过几千个年轻人,还是被你带着人揍了一顿的,别忘了,工坊里还有一万多工匠,虽然比不上你手下那些年轻后生,却也有一把力气,收拾几个跳蚤还是很容易的。”
“世伯说的是,倒是我想得偏颇了。”老罗哑然无语,暗叹自己有时还真的忽略了民营的工匠们。那些每天轮锤子摆弄铁砧的家伙确实不能小窥。
“老夫还没说完呢,三郎,你也别把那些新人看成敌人。”李坦的脸色很是安然,“终究是快到故土了,这些新人们说起来也是故乡人,抗刀卖命的苦命人而已,不是为了吃饱穿暖照顾家里,谁会拿着刀子和人拼命?”
老李坦这话刚一说完,老罗恍然大悟。
要不怎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这些老人们或许没有年轻人的魄力,但是多年的生活阅历让他们多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某些时候,老人们或许只是不经意的提点一下,你就会发现很多自己忽略了的东西。
老罗眼下就是这样。
告别准岳丈李坦,丢下假书生李轩,甚至抛下了时刻跟随的一众亲兵,老罗自己一个人在民营的四处开始闲逛,这个过程持续了整个下午。
营内的妇人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缝制完成最后几件给战士们配备的战袍,忙碌的男人们在各自领队的指引下不停歇的忙碌——收集捆扎沿途必须的杂物,不同年纪的儿童和少年们两三个一伍七八个一群的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琐事,工坊里的工匠们忙碌不停——修缮最后几辆偏厢车、改装最后几件盔甲……新近的新人们多数只是安排做琐事和简单的工活,但是这些家伙甚至比原本的工匠们更加努力,事实上他们并不需要人去敦促……
这一路,尽管不时有人向路过老罗打招呼问好,但更多的却是太多人根本不用督促的忙碌——他们根本没注意到老罗的身影,没有哪个人会悠闲的偷懒休息……所有这些都是平素待在军营或者帐篷里的他不曾留意的东西。
傍晚回到军帐的时候,老罗闷在帐篷里自问,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高高在上了?
后世的他可是最讨厌什么领导拍脑袋做决策的,因为那些所谓决策多数都是想当然的产物,或许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做的决策却是烂的不能再烂的玩意儿。
拍拍自己的脑袋,老罗有些庆幸自己的警醒的及时,幸好他这个民政的外行没有对民营那边指手画脚的做什么胡乱的安排,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闹出笑话来。
若是平素,一些小笑话或者误会可能无伤大雅,但是眼下这个情况却截然不同——他是十多万人的主心骨!领路人!任何一点失误造成的后果都有可能是灾难性的,因为生存重压下的危机感会使得所有人变得更敏锐,能在这个时代活着的人没有傻瓜,一点小错误都会被所有人放大了看,如果没有得到修正,连续的小错误就会使得整支队伍变得像沙滩上的城堡,轰然崩溃。
当然这只是老罗的看法。
这次对新人的留意倒是提醒了老罗一个最基本的事情——同样是这个时代的人,从希尔凡回归的大唐安西军后裔和这片土地的东方族系还有很大的不同,估计灵夏和赵宋以及北辽的汉人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有一句管理学的基本哲理叫做细节决定成败,老罗对这个道理有着深刻到骨头里的理解,因为这种理解是用鲜血和生命学来的。还有一句话叫做性格决定命运,虽然老罗是个高壮雄武的家伙,却有一颗缜密的心脏,否则也不会曾经做到特种大队指挥官这种阶层。
理解和性格两者相加得到的结果必定是倍数以上的结果。
于是白天发现的事情,让老罗思考筹划了整整一个夜晚。在这个夜晚,习惯了用军中方法解决问题的他做了一份详细的个人决案,这份东西不会有任何人看到,因为其中的内容是提示他自己未来行止的纲要与标准。
这个纲要还只是一个粗疏的框架,甚至连最终目标都没有确定,但是近期的行动准则和目标却已经有了。
那就是掌控军队带领队伍东进的同时,注意体察具体的民情,包括所有不同群落甚或不同阶层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状态和愿景都将在老罗的考察范围之内,而老罗的近期目标就是熟悉时下的民政事宜,之前制定的管理模式属于半军事化,到达灵夏之后肯定会面临更复杂的情况,届时能否适合还是一个未知数。
强制性的一刀切政策是肯定行不通的,所以必要的强硬需要有,该有的变动同样不可或缺,毕竟老罗的中期目标是控制一块可以自己说了算的地盘,而不是卑躬屈膝给什么皇帝做忠臣。
思考了一整晚,待到老罗收笔不动,天已经蒙蒙亮了,吹熄燃烧的快到底座的牛腿蜡烛,老罗也不想什么睡觉的事情,施施然的走出帐篷迎着朝阳去练拳——只要有时间,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老罗有忽略了的东西吗?
暂时没人能够提示他,只不过可以说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所有变数的准备,哪怕是最坏的局面,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实际上都不重要,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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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今天还有一更,终于要完成这段剧情的章节,收口的方式实在有些不好把握。
感谢书友“kgb136”的点币打赏!
第七十节 东出()
李德明的手下除了干木朵之外只剩下了六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受伤需要静养的——余下的都死在了之前那场所谓硬碰硬的比拼当中,所以除了每天固定有十个人轮番在他身边守卫,他的活动范围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
所以最近的几天,只要有可能,他都会四处走走看看。
然后,理所当然的,他看到了很多他难以想象的事情。比如井井有条的营地,没有任何杂乱的或者污秽的东西,甚至每个人的衣着都很整洁,没有人会醉醺醺的在营地里乱走,所有人都在很自觉的忙碌,没有皮鞭与喝骂,除了不时游走在营地中手臂上缠着一块白底红字麻布的士兵……
李德明很是认真的审视过这些士兵,他们共有的那块白布上的字是个汉字“宪”,这些士兵的战袍盔甲同样整洁,他们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包括盔甲上的每一块甲片都擦拭的铮明瓦亮,即便是黑色的表面,在阳光下同样闪烁着乌亮的反光,而不是像他自己的那些手下——身上的皮甲衣物平素都是臭烘烘脏兮兮的。
除此之外,这只人马中间,还有搞不清数量的女人,多数都是草原部族的面孔,但是衣着打扮和坐行举止却都是类似那些军伍战士一般,绝无娇纵之态,更不想自家部落里那些女人常常衣着不整放荡不羁。
在李德明的眼中,所有这一切都不合理。
尤其令李德明疑惑的是,在他的认知里,在这片土地上,宋军的衣着算是最好的了,可也与定难军没有太多区别,更不用说东北的契丹人了。好像除了宋人的一些官僚们只有那种大商贾才会这样讲究,即便宋国那边号称传承千年的将门也没有这样的风仪。
莫非昔日的大唐就是如此?
李德明听父亲李继迁讲过一些往事,但从没有关于这样的军中操典的事情。
罗开先向李德明简单介绍过这只队伍的目的,但是李德明却并不相信,一只迁徙的队伍能做到这种程度?
草原上迁徙的部落就像同样在草原上迁徙的野马、野驴、黄羊群落一样多,也同迁徙的动物一样,强大的活下来,老弱的死在路上……
但是眼前这只人马呢?
足有几十万匹牛马羊骆驼之类的大型牲畜,吃喝不愁,行路更是用一只从未见过的四轮大车,更有那种他一点也搞不明白的飘在半空的大球,偶尔看到有老人坐在大球下面的木斗里面悠然自得,李德明就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
所有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都有些似是而非,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却又与他所熟识的人间有所不同。
请原谅李德明,虽然他是党项人的头领,却也没能脱离时代的束缚。拓拔部落原本从属于鲜卑,他是信奉萨满教的,在他心中这一切仿若大萨满讲过的腾格里的传说,却也很像那些光头僧侣讲述的天国。
很多东西他看得懂,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东西他觉得无所谓,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诫那只是自己见识浅薄。
前些日自己没奈何的答应与罗某人合作,李德明觉得不过是权宜之计,部族统领的自信和军人的倔强都让他很难彻底屈服与任何人。那时候的他认为罗某人与宋人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想玩弄文人那种阴柔的诡计,信奉刀锋力量的拓拔部从不对外人讲什么仁恕,却能纵横四野所向无敌。
但是随着时间的进展,李德明看到的东西正变得越多,心底积攒的疑问也就越多,原本的打算也就越来越没有底气。
这种万事都看在眼里,却始终无法明白根由的感觉让李德明彻夜难眠。
于是在队伍拔营出发的这天清晨,李德明找到了罗某人头上。
“罗将军,李某有事不明,不知将军可否解说一二?”走到忙碌的老罗身边,李德明规规矩矩的双手抱拳问道。
把临时想到的事情交代完毕,老罗才有空闲回应李德明,“李将军有甚不明?不妨说来听听,不过罗某没甚空闲,李将军最好长话短说。”
“为甚阁下的人如此号令统一?连民夫都是如此悍勇?”老罗的话听着客气,然后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味道,李德明就像没听到一样,直截了当的开口发问。
面对这样的问题,又如何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这个时候,老罗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解说,于是他简练的说道:“无他,志同道合,明规矩,令行止,强其身,壮其志,则可。”
老罗这段时间空余的时候翻了很多李家和程家的藏书,受了点影响,说话一股子文言的简约风格,确是最简练和节省时间的,至于听解说的李德明是否明白,老罗是不在意的。
“唔……”李德明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老罗的话他都明白,但却没有具体做法,只能哼哼哈哈的记在心中,然后又问道:“某的将士被俘之后,缘何甘愿从你?而且……脱胎换骨?”
老罗的嘴角露出一丝不置可否的表情,从容说道:“李将军率兵逃离的那一刻,那些将士就知道你把他们抛弃了,某俘虏了他们,却没有苛待他们,反而收容了他们,给他们吃好穿好,只是让他们服从军令,争取早日返乡……脱胎换骨,有何不能?”
是哦,有何不能?
李德明木呆呆的离开,然后问自己。老罗说的很简单,尤其是后一句直白的简单明了,但是道理放在那里,他却知道在自己的治下根本行不通。
因为他本身就是因了党项贵族群力支持和推举而继承父亲李继迁的位置的,手中的定难军高层也都是党项贵族一系,所以军中很明显的分成了两个部分,党项人和其他部族,尤其是汉人之间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他想要打破,那么首先就要面对党项贵族们的集体反对。届时别说能否订制新策改善局面,他自己的位置甚至性命都难以保证。
而且党项人内部各部落之间同样矛盾重重,协调统一这些人的意愿就是一个费心费力的事情,需要用的时间更是难以把握,此外东方还有赵宋的汉人和北辽的契丹人虎视眈眈,面对这样的局面,一旦内部稍有乱象,宋国那些虚伪的假道学伪君子真的能够再继续压制将门?北辽的契丹人同样是草原上的豺狼,闻到血腥味肯定也会蠢蠢欲动!
东方两块重石不停挤压,西方归义军还有南方高原上的吐蕃人虽然同样野心勃勃,却不过是疥癣之忧,身处这只人马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头大如斗的李德明听任手下在那些“套袖党”的敦促下忙碌,给马匹配置鞍子,卷起睡觉的软塌毛皮,拔起军帐的蹶子,把一切打包归拢……
他本人则是盯着黑压压的一个个热气球腾空而起,那上面的黑漆表层分明闪耀着朝阳的光辉,前后左右的金属号角清脆嘹亮,四轮大车和偏厢车的车轮已经逐次开始滚动,隆隆地声音甚至使得脚下的地面在颤抖着呼应,数以十万计的大型牲畜和坐骑跑动的声音能够传递多远?
依照草原骑兵的经验,李德明估计至少三十里,但是眼下这只队伍有多长?
最远的硕大的热气球已经在视野之外,在他和几个亲信的位置之后,却还有无法分清的大车和人马。
大车隆隆,马蹄踏踏,卷起的沙尘和草屑在微风的吹拂下甚至飘扬天际。
这样的气势令李德明感叹不已,比他当初和突厥人还有葛逻禄人合兵一处的气势还要强盛与浩大。
倏尔贪念一起——这只队伍若是由我来掌控必定可以横霸一方,李德明马上掐断了这样的念头,他是领兵统将的军将,不是白日做梦的小儿。
只是,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真的能够翻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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