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王难、欧阳儁还有一个昔日唐人营的家伙窦祖承找了个靠近河边的阴凉地方胡扯。
“这些天可累死某家了,想当初在大宋刚入军营的时候,也没这么累过,填了一天土,挖了一天坑,总算活着坚持下来了……”王难把自己往河边的草地上一扔,整个人摊在了河边。
“王大哥,你就知足吧,按照将主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小把戏!”说这话的正是窦祖承,他到没像王难一般躺在草地上,而是规规矩矩腰板挺直的盘坐一块大石头上。从一开始的骑兵校,被拉到了军法处,当了一个宪兵百人队的队长,却每天都叹息自己为啥不能留在骑兵校。
“窦老弟,这是你们罗将军的话?小把戏是什么意思?”王难半支起身子,侧头问道。
“别你们你们的,现在王大哥你也是将主手下的兵!”窦祖承不满的瞥了对方一眼,心里暗叹若不是那个蓝眼睛魔鬼说是探探你们这些家伙在想什么,老子才懒得和你们这种懒汉打交道呢。他转而又解释道:“小把戏就是孩子玩的东西!”
王难的脸顿时黑了,连同旁边没说话的欧阳儁的脸也黑了下来。
“怎么,不相信?”窦祖承比他老头窦铣的脾气好些,只不过也有限得很,见两人的黑脸,马上觉察出来了,紧跟着的就是莫名的火气,“我说两位,王大哥和欧阳大哥,你们都比小弟我年长,是不是觉得小弟在说谎?别忙着摇头,小弟我明白……这么和你们说吧,王大哥没准明天会被安排进骑兵校,到时你就知道了,每天必须的马术训练,长兵器和弓弩练习之外,还有至少十里的定时跑动训练,可不是你们现在五里地的那种,而是穿着全部盔甲的跑动。”
“嘶……窦老弟你说的是真的?”王难嘴上发问,心底却已经相信了大半。
“不信等明后天,王大哥就能见识到了,保证会让你没时间发牢骚,吃饭时候都能睡着。”这些算不上什么秘密,所以窦祖承说的肆无忌惮。
王难傻眼了,别看他曾经做到偏将,那是凭借不要命拼出来的,单论训练,宋军中的可没这么严苛,或许某些将门世家有这样的传承,不过那可不是他一个出身寒门小户的普通军人能接触到的。
这时候旁边始终没能插上话的欧阳儁说话了,“窦老弟……你们这些人怎就都没有表字呢?称呼起来很不习惯。”
“没办法,恒罗斯之后,祖上流落他乡,能记得家乡话就已经不错了,昔日唐人营里面,只有张家人习惯在加冠之后起一个表字。别说我等,据说将主也是没有表字的。”对这种看法,窦祖承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将主也没有表字?某记得前些日见面将主也能说一口官话,只是音调总让人觉得很怪异。”欧阳儁这时也没用初见老罗时候的雅言,而是和普通士卒一样用着白话。
“没听过将主用官话,俺只知道平素将主都是用白话,还经常用些让人觉得很怪异,细想却又很……妥当的用词。”
“哦……窦老弟,你刚说王兄会被分去骑兵校,知道某会被调去做什么?”欧阳儁是个有心计的,察觉了窦祖承语气中的不耐,转而问起了自己的前途。
“据说欧阳大哥曾经掌管钱粮,或许会被分到后勤营。”总是被问话,窦祖承的话少了很多。
“后勤营?就是那个非常高大的蛮人管理的?”欧阳儁追问了一句。
“蛮人?欧阳大哥可要小心言语,你口中的蛮人名字叫做斯坦,据说来自什么叫做欧罗巴的北方,他一路掌管后勤营,可从未出过差错。”窦祖承提醒了一句,就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把目光对准了王难额头的金印,“王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窦老弟尽管说!”
“小弟发现你们当中有很多人脸上都有……这个,是怎么回事?莫怪小弟俺胡言,只是好奇。”窦祖承说着话还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你说这个金印啊……”听了窦祖承对于骑兵校的介绍,本来就苦着脸的王难这会儿脸色更苦了,“从入军营的第四天就在脑门上了,大宋那边的军队为了防止逃兵,只要不是将门出身,又不是欧阳这样的文人,身上都有这样的金印……窦老弟,你别看有的人身上没有,其实是在手臂上呢。”
“至少为了防止逃兵就在人脸上烫印?”这下轮到窦祖承感叹了。
“没错,就是那些该死的文官,说什么逃兵不好管束,老兵出了军营容易做乱……整个大宋所有的军营都是一样的规矩,谁叫咱进军营之前不是什么良家子?谁叫老子不是出自将门?活该服兵役还在脸上烫印!立了功还要被上官诬陷,到如今有家不能回,可怜我家中的老娘还有刚刚一岁的娃,七年了……”王难的眼睛通红一片,随着牢骚话,更充满了怨恨。
欧阳儁比王难的情绪稍好些,却也满是黯然。
不是两人敏感,因为窦祖承一句话就情绪大变,而是连番的挫折,加上最近几天的劳累,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凑一块了,没有崩溃已经算是坚强的汉子了。
窦祖承可没学过安慰人,只好坐在石头上不停地搓手,半响之后,憋出一句话来,“王大哥和欧阳大哥,两位不必如此,只要听从将主指令,将来说不准有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兄弟,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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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节 交流(二)()
面对两个人的同时发问,外加四只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的关注,窦祖承也有些措手不及,事实上他说的话是几个同年在一起聊天时候的猜测,他也不知道是否会涉及自家将主的未来一些安排,因为待在军法处虽然时间不久,很多保密的要求他还是很清楚的。
犹豫了好一会儿,窦祖承才说道:“两位大哥,不要那么紧张……先说好啊,这事可不是将主明确说过的,而是我和几个兄弟闲着无聊时候猜测的……”
“窦兄弟尽管直言,我等绝不会向人吐露半句,若有虚言,天打雷劈!”还是有过官场经历的欧阳儁猜到了窦祖承的想法,马上诅咒发誓的许诺了一句,说完还拉了王难一把。
红着眼睛的王难才反应过来,也赶忙发誓道:“窦老弟安心,若有胡言乱语传出去,让王某永远见不到家中老娘!”
面对两双通红的眼睛,还有近乎诅咒自己的誓言,窦祖承想不说也不成了,只好拍了自己一巴掌,才缓缓地说道:“两位见过将主一面,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将主是绝世无敌的猛将!”
知道肯定还有下文,红着眼睛的两人也不插言,只是点头表示在听。
有了开头,窦祖承也就不再犹豫,接着说道:“将主很排斥文人干涉军队的事情,譬如他就很多次阻止张家人插手军伍……张家啊,据说祖上做过大唐的宰相,还有李家,算是大唐皇室的后裔,不过李家现在从来不提这事,也从不搀和行军打仗的事情。”
只要进入这只队伍,只要长着耳朵,这些事情都会知道,窦祖承说起来也没什么顾忌。反而是作为听众的王难和欧阳儁满脸惊异——他们本以为这就是一只西边过来的游民,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来历,竟然和昔日大唐还有牵连,那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
“将主虽然排斥文人干涉军务,却勒令所有人学字,军中就有规定,不能亲笔写出一份千字奏报的人不得任都尉以上职位……所以除了一些木头脑袋,没有不识字的人。”说道兴头上,窦祖承还看了看欧阳儁,“欧阳大哥说的蛮人,就是大个子斯坦也能写至少千五百汉字,可不是小弟浑话。”
“武人还要识字?”王难长大了嘴巴问道。
“没错,包括被你们叫做夜叉鬼的那个黑皮大个子,那家伙叫那噶,据说是将主在什么阿非利加收的随从,也会一口汉话,同样识字。很奇怪吗?明告二位,都是被各种规矩逼出来的,欧阳大哥是文人出身应该不用忧虑,王大哥可就要警醒了,若是不识字,能在骑兵校里面当个什长就不错,还想当偏将?可不是砍几个脑袋就行的。”说到后半截,窦祖承满脸戏虐的看着形容粗旷的王难。
王难发红的双眼不见了,换做的是满脸的凄苦相,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旁边的欧阳儁有些不忍,说道:“当将军只要能够奋勇杀敌足矣,何必还要强求识字?”
窦祖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当初也有人这样问过将主,将主说,砍人脑袋都不怕,识个字有什么好怕的?后来将主也说,行军打仗,每个人都要顾及自身的安全,写奏报都不会,还当什么将军,难道带个书生做拖累?”
欧阳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书生怎么成拖累了?”
“嘿嘿,那小弟就不知道了,若是俺带兵打仗,张家那样的书生俺是绝不会带的,满口的之乎者也,听着就头疼死了。”窦祖承也不解释,直接说了自家想法。
王难听了半天了,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底有些急迫,张口就问了出来,“窦老弟你可不实在,这东拉西扯的,和让老哥见到家中老娘有甚关系?”
窦祖承也不恼,眼睛眯了眯,说道:“两位大哥都是聪慧人,小弟从未听将主说过日后会与赵宋如何,最近的说法是到灵夏定居,这个瞒不了人,再多的谁也不清楚,俺也不知灵夏再哪里,只是听说赵宋朝廷是文官掌大事,两位以为将主这样的豪杰人物会听从那些文人呱噪?”
着啊,武将和文官本就天生矛盾,只有对赵宋的情况有些了解,依照自家刚刚投靠的这位将主的脾性,后面的结果还用想吗?王难和欧阳儁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浑人,马上就把这里面的道理想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看向窦祖承,就要说话。
窦祖承倒是抢先开口了,“看来两位大哥明白了,小弟也就不再多说。倒是奉劝两位不必自苦,努力做事,时日久了自会清楚。今日是休息日,可不要走远了,营地的规矩两位都清楚,想来不会叫小弟难做。眼下还有事情需要小弟去忙,告辞!”
该说的话说完了,不该说的话紧咬着一点没露,窦祖承施施然的走了。
留下王难与欧阳儁两位彼此呆看了半天,才有些回魂。
“最早和李节度到这里,就觉得这只人马绝非等闲,没想到竟然如此……”如此什么?欧阳儁没有说下去,但是语气中的感慨却谁都听得出来。
“别提那位李节度了,被人鼓动几句,就带着人来做强盗,发现事态不好,转身就跑,把我们扔了做替罪羊,若不是罗将军大度,你我能否保命都是两说。”提起前事,王难的语气就很暴躁。
欧阳儁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样看来罗将军是不会回大宋的,只是这算不算造反啊?”
“造反?造谁的反?罗将军又不是宋人!赵家人有没给某家什么什么好处,某家立了功劳被吞不说,还陷害某家亡命天涯,有家不能归,造反又如何?”或许是记忆太过难堪,王难话语中的火气非常大,牢骚话就没停止过。
“王兄,稍安勿躁,待某想个明白!”之前窦祖承留下的话语内容有些多,欧阳儁半天没有想出个结论,王难又在一边鼓噪,他只得开口劝阻。
“欧阳,莫拿你那官话哄某家,你那文人习惯要不得,瞻前顾后忒不爽利!”王难捏了捏自己大腿,霍然站了起来,“不就是每天都要训练嘛,不就是要读书认字嘛,每天吃饱喝足,辛苦点又死不了人,怕甚,只要能让某见到老娘,王某这条命交给罗将主了!”
说完了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的欧阳儁,扭头就往营地内部走去。
欧阳儁再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就追,“王兄,你慢点,等等某!”
……
河边的这种交流不过是培训营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整个培训营地,这类的事情不断的上演着,不单是在汉人之间,数量占劣势的几个中亚部族人员中间也同样发生着一些琐事。
只是这些族裔中的交流,就不像河边的话语那样维持着一团和气了。
二三十个没有缠着头巾,披散着一通卷曲头发的男人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不时的用突厥人叽里咕噜一通吆喝,当然,吆喝的目标是圆圈中间三五个高矮不同的壮硕汉子。
中间那个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的家伙用突厥语咕哝着,“哥舒亚,你这个汉人养的混蛋胚子,老子骑马抗刀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老子的事情,用不着你个羊羔子来管!”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哥舒亚,这个哥舒烈的儿子,原本弱不禁风的瘦弱少年,已经变得粗壮有力,唇上甚至还有一抹黑色的胡茬,看着很憨厚,嘴巴却同样不饶人,“汉人怎么了?至少有汉人照顾,我活下来了,活得还很好,不是给贵族老爷倒尿壶的奴隶!你呢?乌买提你是年纪大,但你现在活得如何?你的可汗老爷还不是被我家将主一根绳子绞死?”
“哥舒亚,你在侮辱我!”
“屁话!乌买提你个白痴脑子有问题!被骆驼用屁股坐了吗?”
哥舒亚的俏皮话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人一顿大笑。
“闭嘴,你们这些混蛋!”披散头发的乌买提冲着周围骂了一句,然后眼睛紧盯着哥舒亚,“戈什亚,你个羊羔子,变壮实了就像冒充狼崽子了?谁知道是不是变成肥羊了?”
“乌买提,是不是肥羊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嘴巴多厉害没用,看看你是不是变成老山羊了!”听着身前这个家伙叫自己的小名,哥舒亚心里不舒服,口头上的火气更多了。
“来就来,怕你个羊羔子!”乌买提三五下脱了自己身上的麻布袍子递给身边人,往手心里吐吐口水,拍拍手挥舞了起来。
“哼,等着我教训你这老山羊!”哥舒亚话语说完同样脱了身上的袍服,没等对面反应过来,挥舞着拳头就扑了过去。
这下可就热闹了,围观的人纷纷起身往后撤,中间两个赤膊的家伙拳头腿脚头槌全都用上了。哥舒亚先前曾入骑兵校,后来转入军法处算是经历不少,和他交手的乌买提曾经是原哥舒部附近的部族人,后来是卡迪尔汗手下古拉姆卫队成员,只不过算不上卡迪尔汗的心腹,所以免了困守孛罗城一死,被俘之后虽然也愿意改信,却总是有一股牛筋劲儿,直到被哥舒亚看到。
孩提时候认识的人如今重逢本该是好事,可是因为一点立场的微妙,两个人没少较劲,如今这个休息日,恰好是解决矛盾的好日子,拳头架或者摔跤本就是草原男人解决争端的习惯,也是他们信奉的最好办法。
只是……哥舒亚初生牛犊不怕虎,乌买提久经战场经验老道,谁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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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节 交流(三)()
拳头架好看吗?
或许在某个时段,对于某些习惯装腔作势或者自认文明人的家伙来说,那是一种野蛮没教养的行为。
但是在这个时代,武勇争锋才是一个男人的最大魅力所在,尤其在草原上,角斗场是一个男人证明自己强大的斗场,是生存能力的最好体现场所。
所以两个赤膊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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