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迅速将可能的情形做了分析,果断挂了电话,再拿起来时,拨的是官署秘书室的号码,立即就有人接听,代黎急道:“我找孙辅先生,请问他公馆的号码是多少?”对方自然不肯说,盘问她的身份,她只说自己姓代,有重要是事情。“代”这个姓并不常见,秘书立即将她的身份猜到了七八分,偏巧孙辅此时还在官署,即时就接过电话来。
听完代黎简单的描述,孙辅也是大骇,联系医院,这才发现少帅不见了,侍从官即刻被四处派了出去,依照代黎的猜测,孙辅亲自带了人去南郊,果然找到了萧佑城,已经昏迷到不醒人事,手指紧紧扣住话筒,怎样也掰不开,最后只得绞了线,连着话机一并带回了医院。
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住,大帅与夫人连夜去了医院,薛飞瑶也赶了过去,一通盘问下来,才知道萧佑城并不是第一次私自外出,医院里负责守卫的侍从官一直被压着不敢报,却不想这一次会出事。
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不退,萧佑城陷入重度昏迷,幸好抢救得即时,医治了大半夜,总算是无碍,待到萧佑城情况稳定,孙辅悄悄离开了医院。
代黎蜷着身子坐在床头,手臂紧紧环抱在膝头,双眸死死盯住电话机,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身子早就麻透了,动不得一下。
“叮铃铃!”铃声的突然响起惊得她一个激灵,迅速拿过听筒,声音竟是发了哑,“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孙辅说完,听见那头长长嘘出一口气,于是大着胆子道:“代小姐,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少帅当初,有他的不得已。。。。。。”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响动,安安静静的|Qī…shū…ωǎng|,孙辅一咬牙,索性又道:“代小姐,不知能否请您来一趟北平?少帅的伤情,总也不稳定。。。。。。”
电话那头,依旧安安静静的。代黎微微扬起头,夜色朦胧中,天花板上那样浅的纹理,自然瞧不见。
过了许久,孙辅几乎要怀疑代黎是不是还在话机旁,却听她开口,“对不起。”
孙辅其实并没有抱希望,忙道:“没关系没关系,是我唐突了,少帅若是知道这样麻烦小姐,定是要大发雷霆。”
挂了电话,代黎仍抱着膝坐在床头,静静地,出神。
下了一整夜的雨,直到凌晨方才渐渐止歇,远处传来悠长的吆喝声,听得不真切,也不知道究竟在叫卖什么。
代黎揉了揉双腿,下了床,拉开窗帘,推开窗,冷风卷着水汽迎面而来,立即就叫她打了一个喷嚏,脑袋却清醒了许多,这才发现,雨没有停干净,牛毛般的细丝,悄然落下,将窗外的景物,笼于一片朦胧,阴绵绵,灰蒙蒙,像是在宣纸上,晕开了一幅泼墨画。
萧佑城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不肯睁眼,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给她打了个电话,梦里终于放纵了一回,任性了一回,自私了一回,将多日来隐藏在心底里,铭心刻骨的思念,尽情倾述。。。。。。所以他不愿醒,他想继续睡下去,继续梦下去,只在梦里,他才敢说,说他有多么想她。。。。。。
却是奢望,消毒水那刺鼻的气味,重重刺激着他的神经,不管怎样努力,睡不着。。。。。。多遗憾,梦里,他还没见到她,他渴望到常常心口抽痛,只不过,想见见她。。。。。。
他终于放弃,睁开眼,立即有许多人围了上来,德国医生为他做检查,他这才想起,因为昨天是签收家具的日子,他去了趟南郊,回到了他们的“家” 。。。。。。至于后来怎样又回到了医院,想不起来,也懒得去想。。。。。。
医生宣布他的情况良好,关切的问候声将他包围,萧佑城复又闭上眼,“我很累。”医生也配合,说病人需要清净,病房里很快恢复了安静。
再睁开眼时,屋里已经没了别人,窗帘拉得很严实,透不进一点亮,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只床头一盏壁灯,散发出昏黄的光。
门口突然有响动,孙辅探了身子进来,萧佑城正要发作,却听他道:“少帅,昨晚的事。。。。。。”
“什么事?”萧佑城很疑惑。
孙辅也很疑惑,顿了半刻道:“没什么,您休息。”退了出去。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昨夜一宿未眠,白日又睡了一天,这样晨昏颠倒,人是极不舒服的,脑中昏沉沉,却不得不起床,因为前几日帮会在英租界里发生的一桩冲突,今晚宴请了英国领事。
梳洗过后,随手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酒红色衬衫,穿上却总觉得有些别扭,镜子前仔细地瞧,原来是腰身松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笑,然后发现脸色也不好,想了想,还是稍微抹了点唇膏。
陈小引开车来接她,一见面就问:“休息得不好?”代黎笑了笑表示没事。
“不舒服就别去了!”陈小引又道。
“没事,走吧。”说话间代黎已经上了车,陈小引也只好上车。总是这样,他总是拿她没办法,虽然他大了她三岁,虽然在海天帮,甚至在整个上海滩,他早已是个威震八方的人物,可他拿她没办法,没办法对她说一个“不”字。
晚宴就安排在英租界的一家西餐厅,两天前,青龙堂在英租界里与黄兴帮起了冲突,砸了几家店铺,被英国人抓进了巡捕房,本来这也不算大事,但因为牵扯到租界,巡捕房不敢放人,要他们来找英国领事,领事的态度却是意外的和善,直说不追究,明天就能放了人。代黎的英文说得好,又在欧洲待过,与几位领事的交流也算愉快,晚餐后邀请他们去夜之会,交谊舞本来就是西洋玩意,领事们欣然接受。
陈小引本想先送代黎回家,但见她出来这么些时间里,脸色已没有刚出门时那样苍白,也不愿她总闷在家里,于是一起去了夜之会。
这一夜的夜之会,分外的热闹。
白月儿匆匆回到化妆室,仔细又修饰一遍妆容,从匣子里取出那瓶一直没舍得用的法兰西香水,白月儿也算是识人无数,以她的直觉,今晚这位客人绝对不一般。
重新又回到客人身边,摆出自认为最迷人的笑容,看着身边的男人,白月儿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虽然只一身黑色西服,戴一副金边眼镜,但那举止之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贵气与风度。。。。。。在夜之会见过形形色色的客人,能与之相较的,也只有那一人。。。。。。
男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手中握一只水晶高脚杯,修长的手指轻扣杯沿,时快时慢,突然扭头对白月儿道:“小姐今晚有空吗?”口音略带一点京腔,白月儿愣住。。。。。。到现在为止,她还从未陪客人出过场。。。。。。舞女们总劝她,既然入了这一行,左右也是不清白了,不如就放开手,多捞钱不说,若是运气好,还能给人做个小。。。。。。可她心里总惦记一个人。。。。。。也知道,是妄想。。。。。。
她一直沉默着,男人大概以为她不愿意,也不多讲,起身要离开,白月儿突然把心一横,昂首道:“有空。”
这种“私活”,舞场是不管的,白月儿跟领班请了假,接过许小翠递过来的大衣,再来到大厅时,才发现舞台前一通混乱,一帮男人在高声咒骂,似乎嫌歌女唱得不好,打手围上去却制不住,谁不知道夜之会是海天帮的地盘?敢在这里闹事,定不是一般的地痞流氓。
场面渐渐有些失控,这个月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有人来捣乱了,白月儿却没时间去看,男人见她出来,立即就往外走,对这些个纷扰,很是淡漠。
快要到门口时,突然看见一名男子迎面而来,白月儿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心跳得厉害,低了头不敢看他,但其实,容庭轩早已认不出她。。。。。。
舞台上忽然传来女子略低沉的声音,男人出门时一个不经意的回头,突然定在那里。。。。。。白月儿无意识去看,也定在那里。。。。。。
原本的歌女不知去了哪,舞台上那名女子,细碎的短发,酒红色衬衣,绸质的面料软软贴在身上,黑色长裤裹住修长双腿。。。。。。一手扶着黑色麦架,一手搭在腰间,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既然有客人不爱听《夜上海》,那么我来给大家唱一首,《夜来香》。”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不去看那几个闹事的流氓,只淡淡扫一眼全场,略回身对乐队抬了手臂示意,“只要钢琴,谢谢。”
前奏很快响起,简单又舒缓的乐声,很快,夹进清冷的女声,婉转低吟,
那南风吹来清凉
那夜莺啼声凄怆
月下的花儿都入梦
只有那夜来香
吐露着芬芳
。。。。。。
双手扶住麦架,她低了头,红唇几乎要吻上话筒,那样的缠绵,可她整个人,看上去又是那样的清冷。。。。。。偶尔,也会抬眸,眼中的光,叫人屏息。。。。。。仿佛遥望这万丈红尘,只她一人,静立于外。。。。。。又仿佛俯瞰这芸芸众生,以王者的姿态。。。。。。
时间静止了,在这一首歌里,静止了。。。。。。舞厅里的每一个,全都在看她,静悄悄,不发出一丝声响。。。。。。
最后一道浅吟在唇角滑落,她低头沉默了几秒,突然转身离开,单手拖了麦架,大步流星。。。。。。留下上百人的大厅,鸦雀无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嗡”地一声响,人们终于回神,议论纷纷。角落里,谭季维对身边那人道:“司令,她就是代黎。”
那人只轻轻抚动左手一只碧玺扳指,过了许久,方才缓缓吐出两个字,
尤物
穿上大衣,代黎从后门离开夜之会,陈小引已经在等待,代黎上车后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
“容先生来了,正陪着领事,让我送你回去。”
代黎点点头,陈小引正要发动,夜之会里突然跑出来一名招待,敲了敲车窗,将一束花递给了代黎,“大小姐,一位先生让我送给您的。”
代黎接过来,鲜红的玫瑰,在昏暗的车厢里,绽放得异常妖娆。没有花牌,代黎随手将玫瑰扔进后座,并未在意。
男子粗重的喘息夹杂着女子娇柔的呻吟,将夜色,渲染得无限旖旎,一阵猛烈的冲刺过后,男人一声低吼,一切归于平静。
他翻身下床,披上睡衣,拉开门唤人:“送小姐回去。”白月儿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这是她的第一次。。。。。。男人看见了落红,没有任何反应。咬着牙穿戴完毕,走到门口时,有人塞给她一沓钞票,足够她在夜之会里,干上一个月。。。。。。白月儿勾起一抹冷笑,她的初夜,果然卖了一个好价钱。
离开房间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只一刹那的工夫,看见男人站在窗边,手中握一只透明的瓶子,瓶里装的似乎是。。。。。。花瓣?干枯的,暗红的,花瓣?
(《夜来香》出现的时间不对,穿越了)
第二天,代黎起得比往常早了一些,正与常霏一道吃早餐,丫鬟小香捧了一大束红玫瑰进屋,“大小姐,门房收到这束花,是送给您的。”
代黎放下筷子接过来,没有花牌,立即就联想到昨晚那束玫瑰,想来定是一人作为,却没说什么,只让小香找一只花瓶插上,常霏也不问,母女俩依旧安静吃饭。
第三天,第四天。。。。。。玫瑰准时送上代府,一样的花色,一样的品种,一样的数量,一样的,没有花牌。
到后来,常霏终于也忍不住,每天一束新鲜的萨曼莎,在薄冬的上海,实在也罕见。去问代黎,她却似乎早已忘了这件事,正在书房里不知捣腾些什么,听见母亲的询问,从高厚的书堆里探出小脑袋,神情有些迷茫,“玫瑰?让小香插上吧,我忙着呢。”
常霏真有些哭笑不得,女儿的性子更像她父亲,遇事一样的不动声色,只怕,比她父亲还沉得住气。走过去问她,“忙什么呢?”
“找爸爸的一本书。”
。。。。。。
这天,常霏去城外探望一位从前戏班子里的姐妹,一大早出门,直到傍晚还不见人影,若搁在平时倒也没什么,可最近,海天帮与洪兴帮冲突不断,代黎不免就有些心焦,正穿上大衣往外走,远远地,看见两束车灯照进院子里,门房拉开铁门放车子进来,代黎一颗心刚放下,随即又提起,开进来的,并不是自家的车子。
下车的却是常霏,共一名年轻男子,男子穿一袭黑色长风衣,将那身形映衬得高大挺拔,袖口几颗银纽扣,隐隐约约闪着微光,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他的面容瞧不清,只依稀看见坚毅的轮廓,挺直的线条,竟然,有几分熟悉。。。。。。
代黎步下台阶迎上去,常霏向那男人道:“这是小女,代黎。”又向代黎道:“这位是金先生,车在城外暴了胎,老刘说换胎得一个钟头,我怕你着急,幸好遇上这位热心的金先生,搭了他的车回来。”
代黎心中有几分后怕,母亲这样轻易搭了陌生人的车子,好在没有出事。请了金先生去屋里坐,璀璨的水晶罩灯下,将他瞧得清楚,风衣没系扣子,里面穿一件浅灰色羊绒衫,剪裁十分精细,代黎识得那做工,出自一名英国设计师之手,她曾在那家店给萧佑城买过衣服。更精致的是他的脸庞,每一处,都像是精雕细刻一般,只是,越发觉得熟悉。。。。。。
最叫人意外的是那人的声音,竟有三分肖似萧佑城,刚巧也是京腔,怕是有五分相似,一小会儿闲聊的工夫,代黎总是晃神。。。。。。杨妈来客厅问是否可以开饭,金先生却要告辞,常霏自然是挽留,他说晚上还有约,看那样子不像是推词,也就罢了,代黎一路将客人送至门外,金先生上车前,突然转身道:“不知金某能否有这个荣幸,邀代小姐共进晚餐?”
代黎一愣,随即客气笑道:“该我请金先生。”
第二天晚上果然有车来接她,约的六点,竟是一分不差,开车的是位老人,六旬左右的年纪,发斑白,却梳得异常整齐,西装也穿的一丝不苟,笔直挺立,那番气质与教养,绝不似一般仆役。
车子开进了德租界,在一栋小洋楼前停下,代黎刚要去推门,车门从外被人拉开,他今日穿了件深蓝色高领毛衣,浅灰色长裤,随意舒适的装扮。代黎下了车,客气打了声招呼,那人也客气,将她引进屋。
坐定后,一名金发女仆送上咖啡,代黎尝了尝,竟是她喜欢苦咖啡。
客厅里高高吊有一盏水晶灯,流光滑过她修长的手指,那样白,当真如凝脂一样,指尖扣在黑色杯身上,大约是因为用力,关节处呈现出微微的粉红色,几乎透明的粉红色,让他想起暮春季节,漫天飞舞的樱花。
又一名金发女仆送来一束玫瑰,先是送到金先生手里,再由金先生亲自送至代黎眼前,三十朵新鲜的萨曼莎。电光火石般,代黎脑中突然灵光一闪,将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联系。。。。。。
放下咖啡杯,代黎抬眼去看对面那人,“请问,‘金’先生真的姓金吗?”
男人一愣,而后那表情,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慌张,声音也有些异样,“代小姐还记得我?”代黎未作回应,只漠然看他。
“实在不是有意欺瞒。。。。。。”男人顿了顿,“我叫做近卫信树。”
“如果知道是近卫先生的邀请,我是不会来的。”
近卫信树似乎没听懂她言语间的意思,道:“代小姐,本来我不想这样直接。。。。。。这一个月来,玫瑰确实都是我送的。。。。。。”他盯看着她,“我的意思代小姐应该很清楚。。。。。。虽说东方人讲究含蓄,可我觉得,直接一点也无妨。。。。。。”他看进她的双眼,“我喜欢你。”
没有任何涟漪,她的眼中没有任何涟漪,平静到让他心慌,双拳不自觉紧了紧。
她开口,语气冷漠,“既然近卫先生讲到直接,那我也直接告诉先生,不可能。”
微微眯了眸,一颗心迅速沉下去!他事先设想过各种状况,却不料,她拒绝得这样彻底,完全不留余地,“代小姐受过新式教育。。。。。。爱情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