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走了葛明德,安排了追杀钱龙的人手,孔老夫子长长叹了口气,伸了伸懒腰,下了炕,在房里踱起步来。
对于这次重入中原,他已精心策划了几十年。现在他才发现,以前的计划实施起来,难度还是很大,而且还留有不少破绽。
至于在计划实施过程中还会发生什么样的意外,那就更不可得知了。
比方说,这回安排两位老人打前站探路,就发生了意外。他只考虑到老人们江湖经验丰富,对中原比较熟,而没想到对中原比较熟的人,熟人也多。
他更没想到久离故乡的老人对故乡的那种神往是多么强烈。
看来他必须对计划作一次大的修改了。
孔老夫子踱了片刻,又走回炕边,从炕桌上的小碟中拣颗盐豆慢慢放进嘴里,慢慢嚼了起来。
这时候他想起了满窗花。
“唉!”
也不知道那个风骚入骨的扶桑女孩现在怎么样了,要是有她在,那就太好了。
孔老夫子想到满窗花,才想起自己已有许多天没沾过女人了。
孔老夫子弯下腰,慢慢坐回炕上,拍了拍手。
一个模样很伶俐的中年入应声而入;“夫子有何吩咐?”
孔老夫子望着炕桌上的浊酒盐豆,叹了口气,哺哺道;“去给我找一个人来倒酒。”
中年人当然明白孔老夫子的意思,当然也知道孔老夫子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只要那个女人很年轻很柔嫩、有几分像满窗花,就一定能讨孔老夫子喜欢。
满窗花躺在柔软的草地上,眯缝着眼睛,痴痴地望着蓝天白云。
她在想些什么呢?
郑愿不知道。
他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这里并不是旭日谷。旭日谷已经被孔老夫子烧成了一片火海。
他被满窗花他们救起,来到这不知名的山谷,搭起简易的棚屋居住下来了。
满窗花和她的那些手下现在有什么打算呢?他们还准备东山再起吗?
郑愿猜测有此可能。他的伤还没好,他只能被人包在羊毡里抬来抬去,但他的神智已完全恢复,他看见他们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很勤奋地修练武功。
从他们刻板冷峻的脸上,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些扶桑的忍者,真是作杀手的好材料啊!
郑愿躺着晒太阳的地方,在半山坡向阳的一块大石上,离满窗花躺的地方不远。
他抬头望着她,很想和她说几句话,可又不知该说点什么才好。
满窗花却先开口了,声音很冷淡:“你想说什么?”
郑愿微笑道:“不是一定想说什么,就是想和你聊聊,仅此而且。”
满窗花冷笑了一声:“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谈的?”
郑愿讨了个没趣,讪笑道:“也不一定吧?比方说,我们可以谈谈风花雪月一类的东西,也可以谈谈……”
满窗花打断他的话头,不耐烦地道:“行啦行啦!你别烦我了好不好?”
郑愿只好闭嘴。
满窗花却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她的眉头一直皱着,脸也一直阴沉着。
她拔了根草,慢慢嚼着草根,嚼着嚼着,满窗花躺不住了。
她坐起身,冷冷瞪着郑愿,没好气地道:“你不是要聊天吗?怎么不说话?”
郑愿笑道:“我们之间,不是已经没什么可聊的吗?”
满窗花大怒,一下转过身,背朝着郑愿躺下:“好,有本事你永远不理我!”
郑愿笑笑,悠然道:“行啦,行啦!咱们彼此扯平,两不亏欠,如何?”
满窗花不理他。
郑愿顾自说道:“我想你也明白,住在这里过野人般的生活,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满窗花冷冷道:“我怎么打算,是我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郑愿道;“怎么能说与我不相干呢?我现在毕竟是你们的阶下囚,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必然会影响到我,是不是这样?”
满窗花哼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脑袋发昏,忘了你自己的身分呢!原来你还没忘你是个阶下囚啊!”
郑愿苦笑。
满窗花转过身,轻蔑地道:“既然你还没忘记自己的身份,那你就应该明白,阶下囚是无权决定自己命运的。”
郑愿满不在乎地笑道:“既然我不过是个阶下囚,你又何妨把你的打算告诉我呢?我伤成这样子,无论如何也是跑不掉的,你还怕我泄露了你的机秘
满窗花冷笑道:“我不愿意!”
郑愿苦口婆心地接着往下说;“这不是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应该不应该。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把你的打算说出来,大家一起参详参评。总比一个人独断专行来得合理些。周密些。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满窗花昨道:“准踉你讲道理?”
郑愿不依不饶.还是不死心:“满姑娘,道理还是要讲的,灯不点不明,理不讲不透嘛。”
满窗花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说;“呸!早就听说郑愿在未出名前是个抬杠的大家,今儿我算是领教了!”
郑愿也笑,而且笑得很开心。
他已有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过了。
满窗花忽然又叹了口气,欢笑的脸儿渐渐阴沉下来了。
女人的情绪,真像是天上的云彩,随时都处在变化中,让人根本无法揣测。
满窗花无情无绪地重又趟回草地上,怅惆地轻叹道:
“风是向东吹的。”
郑愿茫然。
满窗花喃喃道:“云彩也是往东飘的。”
郑愿似有所悟。
“不知道云彩能不能飘到东瀛,飘到我的故乡。”
郑愿沉声道:“你不想回家去吗?”
“回家?”
“是啊?你的家乡,不是在东瀛扶桑吗?”
“那不是我的家。”
“哦?”
满窗花苦笑了笑,轻轻道:“那只是我的故乡,不是我的家。”
她坐起来,环视着山谷,幽幽叹道;“瀚海才是我的家。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在这里哭,在这里笑,在这里爱,在这里恨,在这里杀人,在这里被人追杀。”
郑愿不觉听得痴了。
“我的一切的一切,都属于这里。扶桑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个遥远的梦想,是父辈们挂在嘴边的故事。”
满窗花的泪水流了下来,她声音也哽咽了:
“我会说扶桑的语言,会唱扶桑的歌谣,我也学过扶桑的礼仪。我见过来自故乡的使者,他们并没有使我觉得有什么亲切感。我属于瀚海,我绝不会离开我的家,无论是谁,也休想让我离开。”
郑愿居然点了点头:“你是对的。”
就在几天前,他还想硬把满窗花送回东瀛呢!
满窗花虽在流泪,嘴角却还是在往上翘,那模样实在让人无法不心疼可怜她。
郑愿的心都被她哭碎了:“好啦,不哭啦!不回去就不回去,咱们再想不回去的办法嘛!”
满窗花泣道:“反正我不回去。我就不回去,郑愿柔声道:“好啦,别哭了。如果你已决定不再回去,谁能强迫你呢?”
满窗花哭道:“你!”
郑愿愕然:“我?”
“你就强迫过我!”
郑愿苦笑。
第三十章狭 路相逢
钱龙虽然已老,但仍很机敏,他没有说太多的话,也没喝太多的酒,葛明德刚走不一会儿,ZEI8。电子书他就启程回故乡了。
在此是非之地,多呆一刻便多一分危险,像钱龙这样的老江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从他不多的叙述中,孟扬和宋捉鬼还是听明白瀚海上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不明白的是,在发生过的这些事情中,郑愿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你看孔老夫子会不会来?”宋捉鬼这么问孟场。
孟畅想都没想,马上就摇头:“不会。”
“为什么?”
“他不舍是那种肯来的人。”
“前来的是种什么人?”
“喜欢抛头露面的人、喜欢和对手面对面解决问题的人。”
“他不是这种人?”
“当然不是。他若是,也不会心甘情愿枯守在安宁镇四十年没动窝,更不会一直躲在后面操纵局势。”
宋捉鬼点点头:“也就是说,孔老夫子不会明里对付我们?”
孟扬道:“嗯。”
“暗地里呢?”
“暗地里就很难说了。如果他只是路过这里,急着要到别处去,就很有可能不理我们;如果他还要在这里多呆些日子,就肯定会想办法派人下黑手来的。”
宋捉鬼皱起了眉头,喃喃道:“这位孔老夫子倒的确是位奇人。”
孟扬问道:“奇人?”
宋捉鬼道:“他若不是奇人,怎能容忍地的爪牙被人欺辱?”
孟扬大笑道:“事急从权,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宋捉鬼道:“我当然懂,可对孔老夫子来说,有什么事重要到这个地步呢?”
孟扬笑声渐低,渐渐不笑了,他的眼中也多了几分苍凉之色。
“小宋,你还年轻,你不懂得老人那种珍惜时光的迫切心情。”
宋捉鬼的确不懂。
孟扬叹道:“钱龙说过,孔老夫子是江南人,五十年前即已离家去了东瀛,其后又在安宁镇一住四十年,若他重回中原,他怎么不想马上回到他的生身之地呢?”
宋捉鬼还是不懂:“你的意思是说,孔老夫子这回南下,目的就是回乡探亲?”
孟扬道:“探亲倒未必,急于和敌人相见却是肯定的。”
他顿了顿。淡淡道:“比方说,我被刁昆仑那厮扣在瀚海中一呆就是三十年,一旦禁制得脱,我就恨不能插翅飞到江南去找朱争决斗。”
宋捉鬼这回懂了。
孟扬接着又道:“其实在人的心目中,尤其在我们这些江湖人的心目中,恩情、亲情、友情和爱情都加起来,只怕也不及仇恨的份量一半重。来不及还情,我们顶多不过自怜自怨几句,说些类似‘抱憾终生’的话,可如果来不及报仇,只怕我们会死不瞑目吧?”
宋捉鬼默然。
他并不是不想说话,只不过话已被孟扬说尽,他除了赞同外,几乎无话可说。可要他赞同孟扬的话,他又实在不愿意。
不仅不愿意,而且不忍心。
如果江湖生涯不过如此,作江湖人还有什么意思?
孟扬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过分,笑了笑,道:
“人老了,有时候反倒像少年,说话做事反倒过于偏激,你不要介意。”
宋捉鬼也只有报之以淡淡的微笑,他还是无话可说。
”人嘛,活着就得有个盼头,总得乐观点,看人不要太挑剔,对人不要太苛刻,善良点,总没什么坏处的。”
孟杨笑道:“我若不乐观点,只怕要活到这把年纪也不容易吧?”
这倒是句实在话。
宋捉鬼转开了话题,问道:“前辈可能猜得到孔老夫子的真实身分姓名吗?”
孟扬摇摇头,叹道:“我一直在猜,但就是想不起来他会是谁。五十年前江南并没有什么姓孔的年轻人武林中很有点名,好像我也没听说有哪个青年杀手离奇失踪的。”
宋捉鬼道:“如果你见孔老夫子,能不能认出他?”
孟扬想了想,道:“有可能。但也仅仅只是‘有可能’而且。五十多年前的人和事,谁会记那么清楚呢?”
这话也不假。
宋捉鬼迟疑道:“依前辈看,孔老夫子此番杀回江南,是为了报仇?”
孟扬道;“我并没有十分肯定。”
宋捉鬼道:“依前辈看,孔老夫子要找谁报仇呢?”
孟扬道:“这个我就更不敢说了。我倒希望是我,可我想我大概没这份荣幸了。”
宋捉鬼沉默良久,忽然说了一句益扬非常吃惊的话。
宋捉鬼道:“我们去找孔老夫子。”
孟扬瞪着他,讶然道:“去找他?”
“不错。”宋捉鬼沉声道:“钱龙说过,他和葛明德不过是前哨,孔老夫子就在后面,离这里只有两天的路程,而钱龙和葛明德却是昨晚到的,这说明孔老夫子此时很可能已进了榆林城。’”
“榆林城?”
“嗯。”
“你去找他干什么?”
“不作什么。”宋捉鬼憨憨笑着说:“见见面,聊聊,认识认识也不中?”
孟扬皱眉道:“倒是没什么不‘中’,怕只怕你还没见到孔老夫子,就被他的手下乱刀剁了。你也听钱龙说了,孔老夫子这回来,手下足足带了约摸一百号精兵强将,大多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你就一点不怕丢了性命?”
宋捉鬼笑道:“百余亡命徒,的确够吓人的。不过,有孟前辈陪着,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宋捉鬼也敢去。”
孟扬眨了半天眼睛,苦笑起来:“好吧?谁叫你救过我一回呢?我就把这条老命托给你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孔老夫子的确不想节外生枝。
他倒不是怕孟扬和宋捉鬼,他怕的是再也无法完成他复仇的心愿了。
据他得到的消息说,他的仇人最近受了很重的伤,只怕已将不久于人世。他若不尽快赶到江南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亲手杀死仇人,是他这许多年来惟一的心愿。如果他不能做到这一点,那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以他的心情,他恨不能一脚迈过长江去,可他现在却只能满足于目前的速度——要知道他毕竟带了一百多名手下啊!
一百多人的队伍,行动起来是很慢的。他的那些手下又都是在瀚海憋了许多年快憋疯了的人,一旦回到中原,那种想尽情发泄一下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一进入中原,他们的心就全散了、野了,他们常常流连在青楼酒馆赌场之中,孔老夫子有时甚至不得不亲自去把他们拖出来。
孔老夫子也觉得带着这么一群混蛋很累,有时甚至发狠说再也不管他们了,可他并没有真那么做。
毕竟,他的仇人在江南根深蒂固,他若没有足够人手护驾;休说报仇,只怕还没见到仇人的面就被杀死了。
再说了,他的手下虽说都够混蛋的,但也都对他够“忠心”的——他们都离不开孔老夫子了,他们在中原都有很厉害的仇家,他们只有团结在孔老夫子周围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就说现在吧,现在他的一百多名手下,有六十多人出去胡闹去了,余下的四五十人中,除了他最得力的二三十个亲信外,其余的都是江湖女混混儿,在这个以男人为中心的世界上.她们的享乐方式总是有限的。
只可惜,孔老夫子虽不想招惹孟扬和宋捉鬼,盂扬和宋捉鬼却找上门来了。
要找到孔老夫子,说难也难,说容易也还真容易。
这榆林城里虽说总有不少塞外打扮的人来来往往,可这儿来自塞外的人好像也实在太多了点。
孟扬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
街头两个喝得醉醒醒的塞外大汉正在和本城的几个地痞吵架,吵着吵着打起来了,街上顿时乱成一团。
孟扬和宋捉鬼没去凑热闹,他们都坐着没起来,连看都懒得朝街上看。
喝酒的人中,也有几个是塞外装束的汉子,这时都吆喝着拔刀冲出了酒店,去救他们那两个伴去了。
给孟扬端茶的小二恨声道;“这些兔崽子,尽他奶奶的欺负人。”
孟扬微笑道:“你们就不想办法也欺负欺负他们?毕竟他们只有几个人,本事再大也有限,俗话说得好‘强龙不压地头蛇’嘛!”
小二道:“这些混账可他奶奶的顾帮了!偏他娘的这几日他们的人多得邪乎!”
孟扬着了宋捉鬼一眼,宋捉鬼点了点头。找了两天,他们总算把孔老夫子找到了。
找到了孔老夫子的手下,再找孔老夫子的住处就容易多了。
没费什么力气,宋捉鬼和孟扬就捉住了两个还没怎么醉的汉子,很轻松就问明了孔老夫子在榆林“下榻”的地方。
然后他们就去找孔老夫子。
而孔老夫子居然亲自出门来迎接他们,这已经令来捉鬼很吃惊了。
更令宋捉鬼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孟扬一眼看见孔老夫子,马上就愣住了,盯着孔老夫子猛看,眉头皱得紧紧的。
孔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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