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刀万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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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刀万里行-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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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愿的泪水也已流了满面。

宋捉鬼端起碗酒一饮而尽,大叫道:“杠头,咱们喝!”

郑愿颤抖着手捧酒碗,流着泪一口喝干碗中烧酒,将酒碗往地上一扔,大笑道:“喝他娘的个不醉不休!”

他们已许久没见面了,他们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问题要问,有许多事情要告诉对方。

他们一面饮酒,一面不停地交谈,一直谈到天亮,他们仍没有倦意。

只不过酒意已浓,他们都醉了,醉得非常厉害。

幸好,在他们呼呼大睡之前,宋捉鬼还记得扔了锭不小的银子给那位南阳老乡,否则的话,他们只怕会被人扔到门外雪地里去。

他们清醒过来的时候,已是又一个黄昏。

雪已经停了,风仍在肆虐。

郑愿看着宋捉鬼,宋捉鬼也看着郑愿。他们面上都带着淡淡的微笑,他们都没有说话。

并不是他们不想说话,只不过想说的话实在太多了,一时不知道从何处说起。

恰巧,掌柜的推门进来了。“哟,二位都醒啦?”

宋捉鬼笑道:“昨日怠慢了老乡,掌柜的不会生气吧?”

掌柜的也笑,笑得很开心:“哪儿能呢?哪儿能呢?”

宋捉鬼又摸出锭银子递了过去:“没生气就好。掌柜的,烦你再去弄点酒菜来。‘’

掌柜的眼睛都快笑没了:“中、中!就来,就来!”

郑愿总算也开口了:“掌柜的,先弄点洗脸水来,酒菜不忙。”

掌柜的连连点头:“中,中,中!”

掌柜的刚走,宋捉鬼就压低声音道:“你脸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该洗掉了吧?”

郑愿不禁伸手摸了摸面庞,面上的微笑也渐渐变得冷厉了:“不忙。”

“还有用?”

“不错。”

宋捉鬼很小心地想了想,探询似地问道:“是想派什么用场?我能不能帮上忙?”

郑愿道:“你能。”

宋捉鬼顿时就来精神了:“你说,要我帮什么忙。”

郑愿笑了笑,没有开口。

掌柜的亲自端着热腾腾的洗脸水送来了。

“昨天晚上,我们好像说了不少话?”

“好像是。”

“你还记得不记得了?”

“记不大清楚。”郑愿微笑道:“我只记得你说你要娶铁线娘为妻,真有这事?”

宋捉鬼瞪眼道:“当然是真的。”

“夏小雨呢?你准备怎么面对夏小雨?”

宋捉鬼愤愤道:“你别提那个贱人!我和她早就恩断义绝了。”

郑愿叹了口气,喃喃道:“恩可断,义可绝,情只怕不能忘怀吧?”

不等宋捉鬼回答,他又叉开了话题:“你有段时间一直呆在洛阳?”

“不错。”

郑愿端起酒碗,慢慢喝干了整整一碗酒,这才迟疑地问道:“花家……花家上下……还好吧?”

宋捉鬼沉声道:“天香园一战,花家伤亡惨重。花老祖的几个儿子非死即伤,活下来的只有一个老二花豪。花老祖祖衰老了许多,孙老太君倒似健旺得多。实际上,现在的洛阳花家全仗她老人家支撑大局了。”

郑愿道:“阿福夫妇呢?”

宋捉鬼道:“你是问你的义兄义嫂?”

“是”

“他们不知去向。”

郑愿的神色顿时黯淡下来了。

宋捉鬼故意不去看他,淡淡道:“不过,我想他们可能去了金陵紫雪轩。”

郑愿的手剧烈地哆噱了一下。声音也变嘶哑了:“是吗?”

他眼中又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宋捉鬼悠然道:“我听说天香园血战后,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小男孩被人秘密地从花家送进了金陵紫雪轩,现在由紫雪轩的两位老主人抚养。”

郑愿站了起来,拳头捏得紧紧的,又悲又喜:“是……是……是真……真的吗?是真的吗?真的吗?”

宋捉鬼眼中虽已泪花闪烁,神情却仍淡淡的:“我没亲眼看见,也不知究竟是不是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这消息是曼苏尔老爷告诉我的。我想,曼苏尔老爷的话,总不会是假的吧?”

郑愿牙齿直打架,差点咬破了嘴唇。

苍天有眼!

他想放声痛哭,他想跪下来朝苍天膜拜。

结果是他只流着泪大笑着打了宋捉鬼一拳,喝了满满一坛酒。

他的儿子还活着!

他和花深深的儿子还活着!

他觉得眼前一片艳阳,这肆虐的寒风这茫茫的雪野已变成了春风、春天、春草。

活着.真美好啊!

“我师父和若若婆婆还好吧?”

“都很好。我听曼苏尔老爷说,他们把全部精力都放在抚养情儿上了。天马堂的刁昆仑刁堂主现在也在紫雪轩,他也很疼情儿。”

“刁堂主?”郑愿吃了一惊:”刁堂主知道不知道狐狸窝发生的事情?”

宋捉鬼苦笑:“若连我老宋都知道,他老人家会不知道?”

郑愿道:“那他老人家有没有什么打算?”

“不清楚。”

“他就这么算了?就这么样放过水至刚父子?”

“他已经老了。就算他再回瀚海,还能收拾局面吗?”

郑愿叹息。

宋促鬼忽然拍了拍脑袋:“你瞧我这记性!我忘了告诉你,我昨天碰到山月儿了。”

郑愿的脸变得惨白:“山月儿?”

宋捉鬼吃惊地道:“你怎么了’!”

郑愿努力控制着自己,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道:“你真的看见山月儿了?”

“是啊?”

“真的是她。”

“我猜是她。”

“猜?”

“嗯。昨天下午我碰见她了。我跟她说话,她不理我,转身就跑。我要去追,被她身边的四名马贼拦住了。”

“她身边有人?”

“不错,还不少呢!”

“是狐狸窝的人吗?”

“不是。是五龙帮的,那种形状的马刀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五龙帮?她怎么会和五龙帮的人走在一起?”

“我也不知道。或许她是想借五龙帮的马刀来为山至轻报仇吧!”

“她现在会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也许是回五龙帮老巢去了吧!这里毕竟是狐狸窝的地盘,她不可能在这一带久留的。”

“我准备走一趟五龙帮。”

“找山月儿?”

“嗯。”

“为什么?”

“为什么?”

郑愿不想告诉宋捉鬼为什么。

这是他自己的事,完完全全是他自己的事。

“老宋?”

“嗯?”

“你现在马上赶回中原,如何?”

“为什么?”

“我已经跟你讲过了安宁镇、旭日谷的事情。这件事迟早要办,迟办不如早办,但仅凭你我之力,实在差得太远了。”

“所以你想让我回去搬援兵?”

“不错。

“中!不过,我回中原找谁去?”

这话一说,连郑愿也沉默了——是啊,到哪里去找援兵呢?

中原武林已是野王旗的一统天下,谁敢冒着背叛野王旗的风险来瀚海帮助郑愿呢?

宋捉鬼半晌才道:“要不,我去找一找曼苏尔老爷,问问他有什么办法。”

曼苏尔老爷富甲天下。曼苏尔老爷一向神通广大,别人做不到的事,曼苏尔老爷一定做得到。

郑愿摇头:“曼苏尔老爷也许能组织一支力量来瀚海,但不可能太快,而且根本无法瞒得过南小仙。”

宋捉鬼只好承认。

郑愿想了想,眼中渐渐闪出了光彩:“老宋,你还记不记得铁红旗。”

宋捉鬼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红旗门?”

中原飘红旗,红旗满中原。

汴梁铁红旗是英雄中的英雄,是威武不屈的象征,是江湖少年崇拜的偶像。

十六岁出道,凭一把大刀和一腔热血、一股悍不畏死的气慨打遍中原;二十四岁只手创立“红旗门”,三十余年来,红旗门的血红大旗一直稳稳擎在铁红旗手中,从未倒下过。

就算是现在号称一统武林的野王旗,也未能令铁红旗屈膝。

红旗门的三千健儿始终在中原武林中驰聘。只有他们敢和野王旗对着干,敢不服从野王旗的号令。

不知有多少人想看一看红旗门和野王旗火并的结果,谁都想看看哪一面旗帜会先倒下,是红旗,还是黑旗。

然而,众人翘首期盼的决战一直未曾到来,野王旗一直没有动红旗门,红旗门也尽量不和野王旗作正面的对抗。

表面上看起来它们相安无事,可事实上,它们都在暗中准备决战,终究会有一面旗帜先倒下。

不是黑旗,就是红旗。

找红旗门来帮忙,倒的确是个好主意。铁红旗和郑愿、宋捉鬼的交情都不薄,铁红旗又是个侠肝义胆的英雄,若是知道安宁镇、旭日谷的事情,一定会发兵相助的。

问题是,如果铁红旗兵发瀚海,野王旗会不会乘虚而入,一举摧毁红旗门?

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郑愿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宋捉鬼也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们不想害了红旗门。

可除了红旗门外,他们还能找谁呢?

他们忽然都有了种瑟瑟之感——偌大的武林,有几个人像他们这样是为真理、为正义而活着的呢?

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是注定要一生坎坷呢?

茫茫江湖,芸芸众生,追逐的无非是名、是利、是权势地位。

凭他们几个人能改变这一切吗?

宋捉鬼喃喃道:“我们是谁?谁知道我们?谁理解我们?”

郑愿勉强展额一笑,道:“我理解你,你也理解我,这岂非已足够?”

宋捉鬼 叹道:“这难道真的就足够了吗?”

郑愿苦笑。

良久,郑愿才毅然道:“无论如何,我们也必须相信‘吾道不孤’这句话。老宋,你回中原,去联络铁红旗,同时也向曼苏尔老爷和我师父他们请教一下方略大计,我在这里等候你的好消息。”

宋捉鬼重重一叹:“中!”

匆匆一晤,转眼又成飘蓬。

分别的时候,宋捉鬼眼眶都红了,郑愿虽在微笑,但也笑得非常苦涩。

“老宋,一路珍重。”

“我会的。你也多保重。”

“我会保重自己的。”

话说完了,宋捉鬼还是没有走。

郑愿咬了咬牙,道:“君子也来了。”

宋捉鬼神情一震:“他也来了?”

郑愿道:“他是来找我的。我没有见他。”

宋捉鬼道:“他知道你在这儿吗?”

“我想他知道了。就算原来不知道,现在也已知道了。”

“你准备怎么办?”

郑愿缓缓道:“我不想见他。”

他领了顿,苦苦一笑,道:“我知道他也未必真的想看见我。”

宋捉鬼走出关口了,才回了一下头。

郑愿已在关那边。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茫茫的雪野上奔走。

为了他心中那一团化不去的浩然正气。

宋捉鬼 挺起了胸膛。

有郑愿这样的朋友,他这一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第二十三章 永不派灭的

秦中来看得出来,慕容贞已经快崩溃了。

盛世客栈地下的石牢的确够“牢靠”。 秦中来从被关进来的那天起就一直在想办法出去,到现在他也还没有想出办法来。

但在他的心中,希望并没有泯灭。

他仍然坚信他会找出脱困的办法,他相信他一定会重见天日。

慕容贞却已完全绝望了。

刚被关进来的头两天,她还有劲头骂陈盛世,还有心情和 秦中来吵架,现在也不过才第五天,她就快支持不住了。

她经常会陷入死寂状态,不说话、不喝水、不吃饭,甚至也不动。

她常常坐在那里发呆,连眼珠子都不转。

秦中来知道,他必须想个什么办法帮她树立活下去的信心了。无论如何,他总不想和一个疯子被关在这间牢房里。

而且还是个女疯子。

凭良心说,这间牢房也许是天下最漂亮、最华丽、最精致的牢房。

房顶上嵌着五颜六色的水晶和石英,墙壁涂成了柔和的粉红色,地上还铺着厚厚的毯子,床也是梨木雕花大床,床上有苏绣枕头,有枕绸合欢被,可惜没帐子。

房间里有根雕的茶几、有锦墩,有很大的一张梳妆台,有全套的梳妆用具,当然也有马桶。

你要是觉得这里闷,就可以看看书橱里放着的几百种传奇脚本,可以弹弹琴,可以吹吹萧,还可以写写字。

除了没有自由外,住在这里,的确也不算很难受。

每天的饮食,都是从设在墙壁上的机关通道送进来的,而每天排泄的废物,可以从床后一个地道里倒掉。

这里的通风条件也不算很差,吃的也不错,住一两天的确没什么,可要常住,没有人会受得了。

“没有自由,毋宁死”。有人这么说。

这句话并没有错,但更重要的并不是自由,而是“争取自由”。

这才是人类应有的精神。

秦中来走到床边,看看仰躺在床上瞪着房顶发呆的慕容贞,柔声道:“你已经两餐没吃一点东西了。”

慕容贞连眼睛都不眨。

秦中来叹道:“你这样下去会垮掉的。”

慕容贞还是一动不动。

秦中来道:“现在我们必须坚持着活下去,而且一定要活得很好,才不致于被我们的敌人看笑话。

慕容贞不理他。

秦中来道:“杨雪楼把我们关在这里,就是希望我们慢慢疯掉,就好像一只猫捉住老鼠后先不弄死,而是慢慢折磨一样。他一定很高兴看见我们害怕的模样,我们就偏偏不要让他看到。”

慕容贞终于露出了一点表情——厌烦。

她闭上了眼睛,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似乎很烦听他咕叨。

但秦中来还是很高兴。

不管是什么样的表情,有总比没有好。

他还是坚持着往下说:“我们都还很年轻,都还有许多想做而未做的事。如果有一天我们从这里出去了,却发现那些我们想做而未做的事变成了我们想做却无力去做的事,岂不是很遗憾?”

慕容贞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有气无力地骂了他一句:“闭上你的狗嘴!”

秦中来虽然挨了骂,却听得十分受用,声音也更温柔了:

“喂,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好不好?”

慕容贞怒道:“你滚!”

秦中来微笑道:“就这么大的地方,你让我滚到哪里去?”

慕容贞终于睁开了眼睛,厉声道:“少嘻皮笑脸的!”

秦中来吓了一跳。

慕容贞道:“一向都听说金陵秦君子为人端方严谨,现在才晓得那不过都是些表面文章!一到没人的时候,你的登徒子本性就露出来了。”

秦中来倒被她气得够呛,瞪着她半晌没说出一句话来。

慕容贞忍俊不禁,“噗哧”一下笑出了声。

她的神情虽极憔悴,这一笑却又极妩媚可爱。 秦中来的心弦似乎被人拨了一下,颤悠起来。

“怎么,不高兴了?”

秦中来苦笑着摇摇头,叹道:“吃点东西吧!”

慕容贞娇声道:“不吃!”

秦中来转过眼睛,好像已不敢再正视她。

慕容贞偷偷笑了。

她发现这个一向以端方严谨著称的秦君子还是蛮讨女人喜欢的,而且他也并不总是那么让人有一种“敬鬼神而远之”的感觉。

他还满温柔,满体贴人的。

求生的希望在她心中渐渐滋长。她渐渐发现,原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温柔,那么多的美好藏在她以前不知道的地方。

永远不会泯灭的,并不仅仅只有求生的欲望、只有对美好的向往。

永远不会泯灭的,还有仇恨。还有许许多多不那么美好的情感。

但你绝对不该认为人性只有善良美好的一面,而将人类的一切暴行、一切邪恶归于“兽性”之中。

那并不是“兽性”,真正的兽性远比许多人心目中认定的“兽性”要健康得多、正常得多。

人们认定的“兽性”,其实就是人性啊!

仇恨在杨雪楼心中,就绝对不会泯灭。

他仇恨郑愿、宋捉鬼 ,也仇恨南小仙和秦中来。

他最恨的人有两个,一男一女。

男的是郑愿。女的是南小仙。

当年郑愿落难隐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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