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人?”
“史思明。此人即将登基,自然命不久矣。”
“此人是你宗亲,也杀?”
“儿子都能杀老子,何况旁支亲戚?总之,他死,我不纠缠这女人。不然你救得她一次,八次九次都救得不成?”
“好。”
这个交易就此达成。初七听着却有些想哭了。难不成康摩伽就此成了杀人工具,全只为了她生死。有生以来,求死念头竟突然窜了上来。她不可遏制地想,
倘若一死免了康摩伽苦痛,倒也值得一试。这念头一起,她竟不自觉地停止呼吸。纵然史怀安没再使力,求死之心一起,什么都有些迟了。
这黑暗客房之中,动静皆可辨识。即便是史怀安,也察觉到初七快没了气息。他咽了口唾沫,怕这唯一把柄要抓不住了,一慌之下正要趁着黑暗摸索查探究竟。哪里想到,这房间里烛火早已复明,而他一双眼睛却是再没了用处。
康摩伽毫不费力地上前剁下他一双手来,却不见史怀安半点吭声。那弄瞎他眼睛毒物已蔓延进了大脑,让他连疼痛也感知不到。喷出血渐渐染红了整个床铺,一滴一滴地滴到了地上。
门外胡人听见这声音,终于按耐不住冲了进去,却只见被废了双手史怀安死人一般地躺倒在血泊中,没了一点反应。而房中除了他,再找不到第二个人影。初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密闭客房之中,无迹可寻。
此事虽说是匪夷所思,但对于康摩伽来说却是家常便饭一般。他带着初七离开客店奔了几里,找到接头人与之汇合。他们趁夜隐匿了行踪,去了在附近准备策划营救而临时找到一所民宅之中。
有大夫给初七做了简单诊治,将她身上瘀伤擦伤敷上些活血药膏。康摩伽最担心莫过于刚刚她突然之间窒息事。自那以后,她几乎像个死人一般,脉搏和心跳都十分微弱,却又查不出任何病因。这个样子当真让他恐惧,差一点便让他在与史怀安对峙中失手。
可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初七仍旧没有任何恢复迹象,直让大夫都素手无策。康摩伽慌了,抱着初七不肯松手,谁来劝都没用。
最后还是米荷上前来,给了他一拳,道:“人都没死呢,你要死要活作甚?你再不放开她,说不定真要了她命,你这笨蛋!”
米荷见他脸上有了犹豫,立马抢了初七过来,又让身边几个人死死将他拉开。这样分出些距离,米荷也总算将初七看清了些。现今初七模样果然恐怖了些,手和脸都消瘦得可怕,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呼吸也快没了,便也难怪将康摩伽吓成这副德行。
米荷雷厉风行地将男人们全赶了出去,继而端了烧好热汤,拧湿了大块棉布,脱下初七衣裳为她擦拭身体。一边擦她一边往嘴里灌着烧酒随即喷在初七身上慢慢推拿。过了许久,初七便觉全身热得发烫,迷迷糊糊地呻吟了几声,继而剧烈咳嗽起来。
米荷吁了口气,怨道:“你可真够折腾人!难道不知还会搭上一条命吗?”
神智
71
米荷还待说上刚被救回一丝神智初七一句,忽而发觉事情不太对头。 说是不对头其实倒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初七眼神有些奇怪,倒似她初次见到她被康摩伽洗着玩时那般天真无知。
米荷试探着去摇初七手臂,谁知却反被她一口咬住。这一口当真是发了狠,疼得米荷连声哀叫起来。
门外康摩伽听到动静,第一个闯进来查看究竟。只见初七披头散发,胡乱裹了件毯子就往外逃,正巧被他截住。康摩伽未曾见过初七如此狂乱,见着人便撕咬踢打,似个疯子一般。他抓着初七,道:“七,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康摩伽!”
初七愣了愣,眼里除了惊恐和陌生再无其他。一张苍白脸上浮现出不寻常青色。她竟是认不出康摩伽来了。这不免令康摩伽伤心起来。
他只有先想尽办法安抚初七。刚刚也不知是什么刺激了她,让她如此狂躁。仔细一闻才知道初七身上都是烧酒气味,可见是这令她很不好受。
“安静些,烧酒效力很快就过去了。过会儿就舒服了。”康摩伽试图说服初七明白自己意思。可初七便是如何也听不进去。康摩伽没了办法,用毯子将她捆成一团才算解决。
等到能抽出手来,他忙问米荷道:“这是怎么回事?初七她怎会变成这样?”
米荷吹着被咬出血伤口,道:“我说这就是狼性不改。你死活捡了她来养,长大了还不是这副模样。”
米荷话不幸料中,初七似乎因窒息了太久,又或是别什么缘故,竟真又回到了狼孩状态,走路不再用双脚,不再说话,凡见到人便想咬,与发疯无异了。
此事总归棘手了些。帮助康摩伽救人一帮子江湖义士和军队中跟随而来部下对此总归无奈,便合力劝康摩伽快些将初七送回她丈夫身边找名医医治,或还能有一丝希望。 wrshǚ。сōm康摩伽恐初七这般模样会遭人嫌弃,总也不肯妥协,心中早已决定要像从前那般养着她,能养多久便是多久。
米荷岂能让这样事发生,找上康摩伽便要理论。彼时初七因为身体不再因烧酒而灼热已安分了许多,不像先前那般烦躁,走路吃饭如厕都还有个人样,只是并不开口说话,也不爱亲近人。
康摩伽花了些功夫讨好她,稍稍将她驯服了些,碰触之类动作也不再遭到抗拒。初七那头乱糟糟头发也终于可以打理起来。
米荷见康摩伽又做起了这些奶妈事,脾气上来就道:“喂,她可不是四五岁小孩了。以后她换衣服洗澡你都一手包办了不成?”
康摩伽轻松道:“那米荷你也来帮帮忙。这我倒确实不方便。”
“哼!我才不揽这个烂摊子。你快点把人还回去要紧。要不然孟郎君要不回老婆,说不定先宰了你泄愤!”
“初七不能回去。”
“你这是强词夺理!人家老婆你要抢也不是这么个抢法。”
“初七手掌上有几个细小针眼。我估计是被淬了毒针扎过。只要研究出是什么毒,也许就可能想办法把她治好。”
康摩伽一边说着一边梳着初七头发。初七已是有些不耐烦他慢条斯理地摆弄,差点起身逃跑。
米荷着实看不过去,把梳子抢了去,拉了初七过来,道:“再动把你绑你起来。惹我生气你试试看!”
初七对米荷恐惧根深蒂固,竟一时间不敢动弹。这一老实下来什么事都好办了些。米荷抬高下巴对康摩伽道:“驯兽就是这个道理。你真不把她还回去,看我往后怎么治这女人!”
康摩伽心疼道:“米荷,你别这样,初七会害怕。”
米荷切了一声,扔下梳子转身,道:“你可不要忘了你现在什么都没有,而且还要防着追杀。带着初七是害了她。我就劝到这里。你自己做决定吧!”
康摩伽自然知道自己朝不保夕。从前他便是因为这般缘由错过了跟初七,如今再要因为如此抛弃她,从此以后人生岂有一丝幸福可言?他最后还是决定自私一次,将初七这样一直带在身边,往后路怎么走再想不迟。
虽说是如此,米荷仍旧禁止他们晚上同睡,只将初七绑在身边,免得她到处闯祸。初七想动弹也是无法,每每只有乖乖就范。米荷便趁这个时机,常对她说些道理,期盼她多少能离康摩伽远一些。
“初七,你给听着!康摩伽如今被你拖着干不了任何事。你要是神智清醒就快些要他放你回去。你不是还有个儿子要养,难道连儿子都不要了?还有你爹娘,他们年纪大了,经得起多少折腾?最要紧是你丈夫,他厉害得很,说不定会杀了康摩伽。你就愿意看到这些?”
这些话说多了米荷也厌倦了。初七却仍旧是老样子。米荷曾想偷偷放走她,然后告诉康摩伽她自己跑走了。可康摩伽便是有本事多远都将迷路初七再捡回来。有时候初七会变得伤痕累累,有时候又狼狈不堪。这样一次次地走失又被找回,她渐渐变得老实起来,知道跟着康摩伽最安全,便总不没离开他周身。
“康、摩、伽……”她开始会叫康摩伽名字是在一日傍晚时分,被康摩伽领着去溪边散步。不知是夕阳太美,还是晚风太柔,初七喊他名字时候,脸上都是笑意。那笑容澄澈纯洁,听来犹如天籁
康摩伽激动得极了,忙道:“再叫我一次。我是谁?”
初七抿嘴,就是没再开口。康摩伽抱起她来转圈,道:“再叫一次,再叫一次!”
初七被转得难受,嘴里呜咽了几声,突然冒出一个词:“疯子”。康摩伽哼道:“你比我疯多了,也敢把这两个字挂在嘴上?”
他玩笑似搔她痒处。初七笑得没了力气,最后只好被康摩伽背着回来。这样欢乐时光让康摩伽有了与初七相恋感觉。他们本该在十多岁时自然而然地相爱,然后结成夫妻,相依相伴。这个愿望晚了十几年终于再次有了实现苗头。或许这是命中注定,兜兜转转最终还是回到原点。
抱着这样想法,康摩伽替初七梳洗时候,和她玩耍时候,时不时会越过界限,轻轻吻她脸,抚摸她身体,拥抱她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久。尽管初七似乎对这些亲昵动作没有如他那般感觉,却也并不排斥,偶尔觉得难受才匆匆躲开。更多时候,她会看到康摩伽通红脸和苦恼表情,继而发出微微恼人笑声。
这样时光本该是美好到没有一丝杂质,却因为时局变化而不得不做出改变。史思明终究是被人所杀,杀他人正是他亲生儿子。所谓臣亡子,子亡父,又有了一个循环往复。
康摩伽不得不为这混乱时局而考量未来。他必须依附于最有希望平定天下势力才能摆脱那么多笼络和追杀。摆在眼前路已经很明显了,李氏王朝将是毫无疑问最终选择。北上是唯一办法。
但康摩伽知道初七身体被摧垮过一次。这样病需要长久修养,长途跋涉会要了她命。他实在带不走她了。
这样进退两难苦恼初七无从体会。她只是发现康摩伽脸上再没有昔日笑容,总也愁眉深锁。即便轻轻抚摸他侧影,也常使他难过。那种比受伤还要难过表情。
彼时,初七尚不知伤感为何物,只对身体上疼痛感应强烈。当她找不到康摩伽伤口时便会感到些许烦恼。那烦恼单纯得像天边云,令人羡慕不已。康摩伽时常握着她双手贴在自己脸颊,道:“七,倘若我们生不能在一起,下地府时候谁先到便先等谁,好不好?”
初七对这样话只回应过一次。她懵懵懂懂地说:“好。”
陌生
72
因为时局越发混乱,有大批北方流民开始渐渐向富饶蜀中奔来。越是往北,路上饿殍便越多。一只死老鼠都已买到了四千文钱一只局面,甚至人吃人事时有发生。此时,相对安定蜀地无疑成了流民眼中天堂。
康摩伽时常告诫初七注意安全,不可乱跑,可每每得到只是一张天真笑容。他也明白劝说徒然,脸上愁容似乎因此更多了,仿佛滴在宣纸上永远化不开墨。
初七开始为了能看到康摩伽笑容而想些法子出来逗他开心,或是摸他头,亲他脸,或是做些礼物送他。如此举动有时常令康摩伽难以自持,几乎忘情。初七并不懂他扑面而来热情,回应时总是茫然。康摩伽便也只有望而却步。
初七懂不了他心思,依旧故我。不想一次,她大着胆子偷偷跑出去想采些野花来送给康摩伽,却正遇上一群从北方逃难到蜀中流民。
这些人早被饥饿和灾荒冲垮,强壮便变成了强盗,弱小也学会了欺凌。一只死老鼠都值得他们争得头破血流,何况初七这样一个大活人。初七看见一群脸部浮肿人死气沉沉地向自己走来,顿时觉得危险将至,急忙拔腿逃命。她逃得还算快,饥饿流民自然无法跟上她这样速度。
偏偏初七逃错了方向,一直往断壁山崖上跑。到了尽头,她发觉再无退路却是为时已晚。无奈之下,她又想往回冲出一条出路。可那些僵尸一般人呲牙咧嘴,仿佛要将她撕碎,就像饿极了乌鸦,吃同类也无妨。
那群人终于将无路可走初七包围起来,伸出手去撕扯她胳膊。他们失望地发现她不比他们多多少肉,总也不够分吃,倒有了些犹豫。
初七趁机大声嚎叫,竭力反抗,却被几个女人指甲抓伤了脸和脖子。有人开始像野兽一般咬她身上肉。初七看着这些看似同类人,直开始恍惚为何自己会跟他们有一样手脚和身体。
血从身体里面蔓延出来,初七渐渐感到一阵麻木。死期将至预感让她挣扎了许久。便在这危急之时,几个人突然应声倒下,再没动静。待要看清发生了何事时,啃咬感觉都消失了,四周瞬间只剩下一片死尸。
有人将她从尸堆里抱出来,用帕子擦她脸上血迹,问她道:“已经没事了。身上哪里疼?”
初七疑惑地看着这张面孔,觉得似乎有些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是谁。她仍觉得恐惧,拼命地挣扎。那人很快便松开了手,没再勉强。
初七一下地才发觉腿上刚被咬下了几个血口子,一动便疼得厉害,即便想逃也没有用。她用双手撑着往后爬了一会儿,不久便使完了所有力气。地上画下了一道长长血痕,让她仿佛成了一只落难困兽,无论如何挣扎都难逃陷阱。
那人便不紧不慢地看着她,直到她停下动作才蹲下身问道:“我不会伤害你,只想带你去安全些地方,治好你伤口,不让你感到痛苦。你愿意吗?”
初七警戒了一阵,感觉不到对方恶意,伤口又实在疼得难受,便象征式地点了点头。她随即被他抱了起来带走了,身上血沾染在他白色袍子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究竟是怎么让那么多人瞬间倒地,成了不能动死尸?初七回望身后尸堆,渐渐意识到自己遇上了一个不同寻常人物。
那人没将她抱出多远便找到了一户民宅。宅子里面一人也无,一张桌子上却还摆着冒着热气茶杯,灶台上火也未熄灭。
初七被放置在床上,身上血将被褥都染上一片猩红。她想舔一舔手上伤,却被制止住道:“不可以舔!”
这声音虽很温和,却意外地令人不敢违抗。初七愣了愣,放弃刚刚念头,任那人舀来灶台上热汤清洗自己血迹。他脱下她身上血衣,没有遭到反抗。身体上接触仍带有记忆。初七隐约感觉到眼前人曾经跟自己十分亲密。
倘若初七神智清醒,她便会知道眼前人是她十四岁便嫁与丈夫,一同厮守了八载,为之生儿育女男人。孟清给了她毒针防身,却在那晚史怀安突然袭击她时,反让势单力薄却想要反抗她被扎入手心。孟清看着如今妻子,断然不是一个伤心可以言说。
这样失神了一阵,初七被他弄得疼了,连忙缩了回去。孟清再想要碰她,便遭到了反抗。
“心儿……”他唤了一声,却只得到一双恐惧眼神。自相遇之初,初七便是如此模样。但真正相识之时,她已学会了如何与人相处。孟清没有经历过她非人状态,因而不能像康摩伽那般游刃有余。
无奈之下,一支迷香便燃了起来,袅袅青烟很快让初七失去了意识,进入了梦乡。
她仿佛觉得有人在抚摸自己脸庞,只是想要去驱赶却是再也没有气力了。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初七惊醒时忽而想起康摩伽还等着自己回去,忙不迭爬起来往外跑。可这一跑,她才发觉自己早已不是身处睡去时那间房子里面,而是一处极为富丽所在。雕花窗棂和摇曳床帐,熏着草香被褥和名贵家具。这究竟是哪里?
不久,一个小人偶突然粘了上来,初七仔细一看才发觉是半点大孩子。他眨巴着眼睛,叫了一声“娘亲”。初七甚是好奇,将他抱起来嗅了嗅,却只嗅到一股奶香。
小孩就此粘了她不放,甚是缠人。初七动弹不得,伸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