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摩伽怒道:“谁让你到这儿来?不好好安胎,到处乱跑,你脑子里装是稻草?”
初七看他身后跟来一群鼻青脸肿壮汉叫嚷着要来拿他,随即又和他打成一团,这才松了口气。看来他还不至于变成曹铭昭那般放浪形骸。但逛窑子这种事他可算是坐实了。要说还有欣慰,怕不是他来嫖女人,而是女人们嫖他罢了。
初七十分镇定,叫了刚刚管事来就道:“这里待客之道难道就是如此?你们怎么做生意?”
管事满头大汗道:“这位军爷莽撞了些。若有冲撞夫人地方,小赔不是。今夜费用,夫人不必出半文。”
初七挑眉看着康摩伽,见他被一群打手缠住脱不出身来,又恶形恶状地冲她怒吼,心中竟有些幸灾乐祸。风水轮流转,逛窑子,那也不是男人专利了!
生产
59
初七正为眼前这场热闹而寻求一点退路,康摩伽却已摆脱打手束缚突围上前,拉了她就往外走。他今夜总有些不祥预感,吃酒时眼皮跳得厉害。这莫名感觉十分糟糕,让他不自觉多吃了几杯。总以为自己多心了,哪知初七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他才惊觉这槽糕感觉从何而来。
一个大着肚子女人,这么任性,这么不可理喻,恐怕也是只有她了。他有了掐死她冲动。酒劲一上来,他也顾不得许多便拨开人群去找寻她身影。可那女人对他狼狈还笑得幸灾乐祸。他真要火了。
初七甩开康摩伽手,道:“你再闹,小心一尸两命!”
康摩伽一惊,只怕她有个闪失,忙道:“你说话真不忌讳!哪有这么诅咒自己?”
初七没理他,对着他脖子上沾染鲜艳口脂微微皱眉。远处大厅丝竹乐声已随着夜色而越发响亮。她扶着腰,一步一步朝那灯火辉煌地方走去。远远地有两个舞姬头戴大朵白色牡丹,露着胸脯和腰肢,赤脚撩起裙角跳着胡旋舞。那腰似乎要把男人心揉散吹乱,像狂乱水蛇。大厅里男人饮酒、唱歌、猜拳、玩骰子戏、吃着五石散,格外逍遥快活。觥筹交错间尽是一片**之音。
“真会享受啊,男人们。来这种地方还不就是为吃酒赌钱玩女人。像康将军这么扫兴想必也天下无双了吧?”初七回过头来,对管事道,“刚才说你们这里也有招待女宾乐子。我今日倒要开开眼界了。”
管事抹了把冷汗,刚要开口,康摩伽就呵斥道:“敢答应她,我今日就放火烧了这地方!”
初七高声道:“只准男人花钱买乐子,怎么女人就不行了?打开门做生意,有钱不赚,是想早日关门大吉吗?我今日还就是要见识见识这地方有没长安气派了!”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两个人杠上了,偏偏他们气势十足,都不好惹。 夹在中间人皆不敢随意上前送死。幸亏那管事十分机灵,使了眼色就让旁边人找救兵来。
康摩伽被初七连番激得极不舒服,还来不及发作突然就被几个妓人缠住了。这些女人们灵巧多变,看见什么样客人就用什么样招数。她们发髻格外妖娆,倭堕,半翻,惊鸪,各不相同;穿着也格外引人遐想,花间,百褶,镂金,五彩缤纷。粘上来时候她们像条灵蛇,严丝合缝;说话时候她们像绵糖,软糯无骨。这个用扬州话说“康将军,你刚刚干嘛跑啊,是怕了谁呀”,那个用胡语道“刚刚说话还没完呢,敢跑就吃了你”。那场面说是香艳都不为过。最可气康摩伽一副百口莫辩尴尬无辜模样,一边欲拒一边还迎,惹得女人都疯了似地越聚越多。说他不是个风月场上高手,谁信那!
初七看着妓人们头上摇曳翡翠琉璃,听她们妩媚娇声,脸上一冷就对江蓠道:“去备马车,咱们回去!”
江蓠连忙答了声“是”,便匆匆避难去了。初七又对管事道:“扫兴至此,我也没心思了。你们老板下次回来时,我再登门拜访。告辞!”
康摩伽拨开身边女人,试图解释道:“七,你别误会!”
初七回头走到他面前,笑着低声啐道:“以后再出现在我面前,小心我阉了你!”
她拂袖而去,脑子早已忘了城门已关事。来此处寻乐人几乎都是身伴名花住上一宿才走。附近十里之内全是偏僻之地,根本没个地方歇脚,何况她还大着肚子,就更不容易了。
江蓠只有差人先去附近寻常人家打听情况,若是能有个可以借宿地方便就先借宿上一宿。初七坐在马车上等待着消息,脸上还留有愠色,肚子又一直隐隐作痛,没一件事能顺心。
不久,江蓠发现她身下一片湿润,忙道:“夫人,好像羊水破了!”
初七被这一说才发觉下身潮湿一片,疼痛毫无缓解。这简直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去哪里生孩子去?初七死都不要在窑子里生产,宁愿在野地里将就。
江蓠劝道:“夫人,这人命关天事,还是别这么倔强了。”
“不行!江蓠,要是再不行,你替我在马车里接生。”
生孩子人最大。江蓠根本拿初七没办法。她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自己独木难支,于是果断回了头,进了长安坊去找寻康摩伽。
这时,康摩伽正为跟初七闹别扭而大吃闷酒。那一副杀气十足模样,谁都不敢来惹他。江蓠没费多少事便找到了他孤单单所在,连忙上前拉住他低声道明了情况。
众人随即便见一阵风从眼前刮过,还未看清时,便见一个席位突然空空如也了。康摩伽像离弦箭一般飞奔到了初七马车前,见她已疼得没了力气,忙跳上车去将她抱下。
初七闻到康摩伽味道,细若游丝地挣扎道:“你怎么又来了?真是赶不走瘟神!”
“闭嘴,你这女人!跟你讲道理,不如找母猪说话。有本事你马上阉了我啊!”
“你把我搬去哪里?我不要在窑子里生孩子,死也不!”
“现在轮不到你说话。什么都得听我!”
初七已没了力气跟他斗气,也斗不过了。她被阵痛折腾得呼吸困难,只有任人摆布,听之任之。
康摩伽抱她回了长安坊,又塞了些银两给这里人,要他们准备一间隐蔽些房间,尽量不要引人注意。
在长安坊里没有产婆,要接生倒是困难了些。江蓠跟上来便道:“接生我会。交给我便是。”
康摩伽对她点头,一安置下初七就退出房去等待消息。初七呻吟越来越急促,即便隔了道门都能听得清晰。康摩伽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恨不得自己替她生。
有几个小丫头端了热汤推门进去,又匆匆跑出来,脸色惨白惨白。康摩伽拉住就问里面情况如何,得到回答却是“好多血,好惨,好可怕”。这下轮到康摩伽脸惨白了。
“七,七!”他叫了几声,却怎么也想不出什么安慰话。他怕她会死。都说生死有命,死后有天堂和地狱。她倘若真去了那样去处,他跟她去便是了。到时候,她也许不再跟他争吵,像从前那样和他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人会介意,不会触犯任何忌讳。如此一想,他方镇定了些,不再有何恐惧。
甘心
60
康摩伽在门外徘徊了几个时辰,仍不见孩童啼哭之声传来,越发地担心起来。好不容易逮到江蓠从房里出来,他上前便问道:“这么久了,怎么还没生下来?”
“夫人她很苦。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
康摩伽听了,全身血液直往脑门上冲去。他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房去,便见满地血迹污秽。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女人脸色苍白,已被疼痛折磨得不成人形。
“康摩伽……”她唤了一声,不知是因为看见他,还是一直在念他名字。
康摩伽急忙抓住她手道:“我在这儿,七,我在这儿!”
初七涣散意识中感觉到了康摩伽,突然便睁开眼睛去看。那一眼,就像当初笼子里狼孩第一次去看外面世界一样,雪一样眼白,夜一样黑眸色。康摩伽心疼得厉害,直道:“七,你挺着,你给我挺着!要是敢死,我到地狱也把你拉回来!”
初七隐约听见了,艰难地笑了笑。江蓠发现了,觉得有希望,连忙对康摩伽道:“你来帮忙,跟我一起接生!”
康摩伽尴尬了一瞬,随即就点了头。接下来情况就有点混乱了。虽然儿时看过牛羊接生场面,康摩伽却还是第一次身临其境看女人生孩子。那么辛苦,那么惨烈,简直把他命都耗掉了一半。
初七疼得咬他手背,咬得鲜血淋漓。她肚子一伸一缩,就像个魔物在里面翻腾。也不知耗了多久,房里人几乎都筋疲力尽了,那折腾人小孩总算肯挤出母亲身体,来到这个世界,哇哇啼哭。
一个肉团被江蓠从初七腿下抱了出来。那肉团会动会叫,丑巴巴、脏兮兮,也分不出是不是个人。康摩伽纳闷得很,忙道:“是女孩男孩?”
江蓠笑道:“是男孩!”
被汗水浸透了初七听见了,笑着松了口气,随即便晕死了过去。康摩伽顾不得去看孩子,又为初七生死攥紧了心脏。
初七这一睡实在睡得太久。等到有力气睁开眼睛时候已经过了一昼夜。这一日里,康摩伽守着她不眠不休,一步未曾离开。初七醒来第一眼便是看到一个满脸邋遢,头发披散男人坐在床边打盹,心中一暖便唤了声他名字。
康摩伽迷迷糊糊地醒来,感觉初七手在动,立马惊喜道:“你可终于醒了!没见过这么爱睡懒觉。口渴不渴,还是肚子饿了?”
初七摇摇头,道:“我想看孩子。你抱给我看。”
康摩伽很快将不远处襁褓中小不点抱给初七。那孩子已被照顾了一日,哭闹时候不多。初七第一次抱着自己骨肉时总有点不敢相信这是从自己身上掉下来肉。那鼻子和眼睛都像极了自己,身子软得犹如搓圆了糯米团,说不出讨喜。
康摩伽道:“刚出生时这孩子好丑,哪知越看越觉得可爱了。”
初七瞪了他一眼,道:“还敢嫌弃?有本事自己生孩子出来。”
两人仍旧吵吵闹闹,便把孩子给吵醒了。初七初为人母,倒不大懂得照顾小孩,怎么也哄不住这团方小说西。
康摩伽抱了过去,三下两下便解决了问题。初七有些吃惊,忙道:“你怎会如此熟练?”
“你忘了你是谁照顾长大?”
康摩伽似乎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初七不得不佩服他能耐。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身边比起孤军奋战确实轻松很多。可惜是,这个男人不是她丈夫。
“康摩伽,谢谢你。”她突然这样说,语气有些伤感。
康摩伽笑道:“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把身子养好了要紧,其他都以后再想。”
初七低了头,道:“我睡了这一觉,可梦见了很多事。我梦见夫君全身是血地摔下山崖去,身上插了好多箭。就算想把孩子生下来事告诉他,却也不能了……”
“没影事,你折腾自己是作甚?有孩子,以后日子可就热闹了。你要忙得事多得不得了,保准没心思再胡思乱想。”
初七叹了声,道:“这孩子,生在这种地方。以后可千万别像某人一样朝三暮四流连花丛才好。”
“你还拿这说事。在鬼门关前走一遭,怎没让你老实些?我一心一意,问心无愧得很。”
初七笑了笑,决定不再计较此事。他们之间都在心底依赖彼此。嘴上磕磕碰碰,也不过只是另一种无奈相处方式罢了。
初七想到起名事便道:“你说要做这孩子干爹,干脆给他起名吧。可不能是胡人名字,正经些。”
接了这历史重任,康摩伽有点受宠若惊,一下子就苦恼起如何给孩子取名事。他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答应要好好思量思量才行。
此事暂时搁下,初七也要着手准备回家去休养,再不能留在这样烟花之地。不想她还没准备动身,那长安坊老板却是从外地回来了。他听闻了初七要见自己事,十分干脆地答应前来相见。
初七听闻了此事,立即严阵以待。她倒不是害怕,而是没有孟清在身边应酬特殊人物还是第一次。不过,事实证明她谨慎其实没有太大必要。自那幕后老板跨进房门来第一面,初七已将他认出,竟是从前那个游手好闲打架生事曹铭昭。
八年多不曾见面,曹铭昭如今模样恐怕也只有妖孽二字才能形容。当年躲在牛棚里躲避追杀小人物,在乱世里竟比其他人都过得更好,也不知是何原因。
初七深吸了口,开口道:“怎么会是你?”
曹铭昭笑得一脸明媚,回道:“这简直是天意。咱们竟有缘到如此。连你生孩子都是在我地方上。从前你照拂了我多时,你丈夫又给了我本钱做生意,我不会忘本。想在这里住多久便住多久。”
“说笑了。我自然是要回家休养。听说你刚刚去过长安,可有那边消息?”
“长安乱得很。不过幸好我还有门路,可以全身而退。我知道你想打听孟郎君事。这消息我也有。可你必须先有个准备。否则,我也不好告诉你了。”
初七心头一紧,忙道:“坏消息是吗?我已准备了多时,你尽管说来便是。”
“听说孟郎君他在长安城破之时,被个叫史怀安人下令乱箭射杀了……”
初七愣了愣,仿佛没听见他说了什么。曹铭昭见她脸色不对,便道:“喂,你没事吧?”
“尸首呢?”
“什么?”
初七大声道:“他尸首在哪儿?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我也不过是听说来。究竟情况如何,也说不清楚。”
“要是没见到尸首,我不甘心。曹铭昭,你说欠我恩情是吧?现在就还给我,带我去长安!”
暗道
61
初七坐月子时候,崔家突然多了一名常来走动访客。因那人长相太过妖冶,总令崔家女人们担忧。
初七倒并不以为意。她从前与曹铭昭私交甚密,到了如今也无隔阂。加之曹铭昭答应一有机会便带她前去长安。她便更愿意与他结交。
几日之后,锦城开始弥漫起了难得一见大雾。蜀地雨水丰沛,雾气缭绕,本不足为奇。但因北方战乱,军务紧急,最忌讳便是这样伸手不见五指天气。守城将士们皆都严阵以待,不敢有所差池。
康摩伽每日亲自巡视时间不免延长了许多。到了正午时候,雾气稍有缓解,换班士兵纷纷结伴解乏去了。
康摩伽正准备去寻口茶吃,便听见几个手下在那里闲聊。
“老兄,你可知道我们锦城里面出了一位大美人,听说是从长安来,漂亮得没边了。就算是杨贵妃怕也是那样美貌了。”
“知道知道,刚来时候还大着肚子。这样女人还愁没有男人?”
康摩伽听出是在说初七,便驻足留意。其中一人继续道:“我还听说长安坊老板跟她来往甚密呢。”
“哦,就是那个长得妖里妖气男人。我还以为他是个断,原来还是有点本事了。”
“这样风月,也不管咱们事了。呵呵呵……”
康摩伽听说了此事,心中便不大乐意。但因军中近日要忙着迎接玄宗,他一直无暇前来管一管这门闲事。前方传来消息,说马嵬坡上发生政变,杨忠被杀,杨贵妃赐死。听闻之人无不感叹唏嘘,当年嚣张跋扈杨家竟是这等下场。没等这消息过去,又听说太子李亨中途变卦,北上灵武去了。
原先还担心叛军会一路追玄宗来蜀中。太子这一北上,倒分散了注意,暂不会有大军压境烦恼。康摩伽担子也没了从前那般繁重。得了这个空闲,他上门来找初七就道:“你如何跟曹铭昭这样要好?”
初七正饮着红糖鸡蛋,见康摩伽如此大惊小怪,便道:“从前便就如此。还未出嫁前,我常和他在一起。他闯了祸,我替他收拾烂摊子。我有了难题也请他帮忙。长安街市巷里都是他陪我走。”
“你可真是个笨蛋!你有难时候,他何时敢出头来帮你?跟这样人结交,被卖了都不知。”
初七自然明白曹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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