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舅母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啊!”
听到谢清华意味深长的最后一句话,陆羽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丝会心的笑意,显然,对于谢清华背后未尽的语意,陆羽心中也十分明白。
自家大伯父看似严肃淡然,威势十足,可怕夫人,对自家夫人千依百顺,永远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才是他们这些知晓实情的小辈,最清楚的关于陆徵的本质印象。
不过背后非议长辈实在不是他们该做的事,再加上这里还有温攸语这个外人,家丑不可外扬嘛!
“咳咳,”秉持着这样的想法,笑过之后,陆羽尴尬的咳嗽了两声,为了自家大伯父名声,强行粉饰道,“爱之则畏之,爱愈深,则畏惧愈深,大伯父这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陆羽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他看向谢清华的眼神有多温柔,俊秀的眉眼轻轻舒展,宛如三月里安城拂过的春风,温暖熏人,流动着缱绻的柔情,眼底深处,隐约见得到万千繁花盛放。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无疑,无论是政治上,还是情感上,谢清华的存在,都满足了陆羽心中对于临水伊人的想象,两者交织在一起,在谢清华身上,陆羽寄托了太多的想象与仰慕。
或许是第一次见谢清华太过震撼,问秋之会上,她的出场太过惊艳,把陆羽所有对于女郎的认知悉数打破,自此魂牵梦萦,难以忘怀。
不然建康距安城何其遥远,况且安城自有陆徵主持,多他一个陆羽不多,少他一个陆羽也不少,他又何必多此一举,一听到谢清华的计划,就匆匆忙忙的赶过来,清晨就登上鹿鸣山,参与温攸语和谢清华之间的磋商,无非是一个情字,一个痴字罢了。
而方才那无声的默契,共同的秘密,在谢清华看来,只是与亲人之间无关紧要的小话题,却让陆羽觉得,自己从未像此刻一般靠近自己心中那遥不可及的美好幻影。
谢陆两家,约为婚姻,结两姓之好,是大晋两大顶级世族之间的盟誓,但是为了防止血缘过近危害到下一代,从来都是隔代联姻,这些事实,陆羽再清楚不过。
所以陆羽从来不曾期待过能得到谢清华的垂青,他仰慕她,却从未有过占有的心思,宛如膜拜自己心中的女神,纯粹至极。
温攸语侍妾美婢女众多,但在情之一字上,却还是未开窍的新手,自然不清楚陆羽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只是温攸语从来见不得陆羽得意,要知道比起他自己家族和谢家的世仇身份,陆羽和谢清华的血缘关系,在这场由谢清华发起谢家主导的合作中,使得陆羽占据了天然的优势,谢家和陆家的合作,很多涉及敏感话题的言论,陆羽都可以在私底下与谢清华说,毕竟亲人之间,打断骨头也连着筋,可他温攸语,却没陆羽这样的优势。
如此一来,一直占据了谢清华的注意力,在温攸语眼中就愈发的惹人厌恶。
小猫可爱,温攸语却不愿意让话题一直围绕着这只猫打转,何况难得有机会见一面似乎是只活在情报和传说中的谢清华本人,而且还不是以仇敌而是合作者的身份,即使有厌恶之人在侧,出身于有百晓之称家族的温攸语,对谢清华本身就充满了兴趣,他实在是不愿意轻易放过这次机会。
温家关于谢清华的资料固然详实,但冷冰冰的情报,哪里有本人的叙述来得有趣。
眼见谢清华好似起了兴致,想要和陆羽叙叙家常,温攸语连忙打断两人未出口的话,转移话题道:“鹿鸣山的天池风景虽好,只是却以精巧之美取胜,比起五岳这些名山大川,还是缺了一些磅礴的气势,宗女去年方归建康,想必定是游览了天下间的山川盛景。”
谢清华回归建康之前的踪迹,一直是温家关注的重点情报,只可惜谢家对温家防备得太厉害,对谢清华又保护得太周全,所以温家一直没能得手。
这世上,越得不到的东西,越是让人心里痒痒,尤其是对于温攸语这样充满好奇心,探究欲的天之骄子而言。
谢清华也不在意温攸语话语之中对她行踪的试探,若是温攸语不趁着眼下的大好机会试探一二,她才会怀疑面前坐着的是假的温家继承人。
谢清华优雅的提起茶壶,将石桌上的茶杯斟满,忽略过温攸语和陆羽看着茶水,眼中流露的苦笑,唇角微弯,坦然自嘲道:“我年少之时痴迷道学,一直想着要遁入空门,忘却红尘,阿耶恨我不争气,却又不忍心,将我送出建康,让阿舅教导我,别看此地简陋,说来以前,我还真是这儿的常客,这茅草屋,住得最多的可不是阿舅,而是我。”
“而如今,两位权且当我迷途知返罢了。”
最后一句谢清华说得简单,却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回忆与未尽之意,勾起了温攸语无尽的想象与猜测,难怪谢清华能得到陆徵的授权,恐怕除了亲近的血缘,和谢陆两家的盟誓以外,陆徵对谢清华的半师之谊,才是最主要的理由。
谢清华一字一句都未曾说谎,却无疑把温攸语的思绪引向一道歧途,只以为以前他们温家查不到关于谢清华的情报,是因为她一直在陆家的庇护之下,却没想到,谢清华手上竟然掌控了对付他们温家血脉能力的利器——阵法。
作者有话要说:陆羽:别误会,我只是单纯的仰慕。
顾长安:呵呵哒。
112 温家增刊()
“原来如此。樂文小说|”温攸语细细琢磨谢清华方才的话; 只觉得找不出一点儿破绽; 不由在心底再次暗叹一声谢清华的难对付。
不过话说到这份上; 他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否则不仅唐突; 不符合温攸语平日里的为人,而且一旁脸色难看的陆羽; 也不会允许他这样做。
温攸语思索着要如何在谢清华身上打开突破口,石桌上的小银鱼香味却愈发浓烈,窜入他的鼻子,影响他的思考能力。
这小银鱼极其奇特; 明明没有经过烹煮,但在这几句话功夫里; 却渐渐开始散发出一阵阵格外诱人的香气。
这香味香醇甘美; 却没有定性,它能引动任何人的食欲; 哪怕是再不好口腹之欲的人,也很难抵挡得住这香气的诱惑。
只是萝卜青菜; 各有所爱,所以即使有一千个人闻,在那一千个人的认知里,这香气闻来,也是各有各的不同。
温攸语和陆羽一路风尘仆仆,到了安城又是凌晨,温攸语急着与谢清华定下合作之约; 陆羽急着给谢清华撑腰,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就上了山。
此刻两人闻见这诱人的香味,又眼见面前石桌上还有一只小馋猫正吃得津津有味,不由得也觉得腹中。
只是在谢清华和厌恶之人面前,顾及到自己的贵公子风度,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可以说两人都是强忍着饥饿,谈天说地。
随着小银鱼的香气越来越浓烈,“咕噜咕噜”的声音忽然响起,这声音并不大,很是细微,但在座的三人皆是耳力不凡之辈,自然不可能听不见这声响。
谢清华心下错愕,摸了摸石桌上小猫一抖一抖的毛绒绒小耳朵,再三确定不是踏雪小猫吃得兴起发出的声音。
这时她才忍着笑意,敛眸看向极力掩饰自己尴尬的陆羽和温攸语,含蓄说道:“都怪清华待客不周,不过寒舍简陋,除却桌上这壶粗茶,别无饮食备用,若是两位不建议,山下鹿鸣书院的饭食,倒是堪可入口。”
“若是怕打扰书院的学子,两位也可等待鹿鸣书院的劝学钟声响起再下山。”
佳人明眸嫣然,善解人意,只字不提方才那不雅的咕噜声,微笑为自己解围,方方面面都想得极周全,有什么可拒绝的呢?
温攸语拱手行了一礼,笑吟吟道:“哪里怪得到宗女身上,都是攸语莽撞,方才惹出这样的笑话。”
心里对谢清华的好感却是更上了一层,骄傲却不目中无人,能够维护别人的尊严,这样的人,做朋友,或是合作者,无疑都是极好的选择。
若不是温家和谢家的恩怨纠葛时时刻刻警惕着他,即使温攸语防心再重,也很难不对这样的人交托真心。
陆羽俊秀的容颜上流露出些许笑意,神色依旧镇定自若,仿若无事,唯有耳后渐深的薄红色,看得出他的真实心情。
陆羽难得不和温攸语抬杠,而是附和他说笑道:“这人难得说了一句明白话,说起来,鹿鸣书院的馒头,我的确好久未曾吃到了,今日难得借宗女的光,大伯父不会把我这个蹭吃蹭喝的,打出书院去。”
说完这句话,“咚,咚,咚——”,却是鹿鸣书院的钟声恰好响起,钟声厚重而悠远,一声声,都在劝说学子们珍惜学习的时光,而在山巅上的这两位客人听来,却是焚琴煮鹤,只能勾起他们肚子里的馋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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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的执行力度毋庸置疑,自从在鹿鸣山山巅和谢清华达成了合作协议以后,仅仅只花了七天时间,新一期的天下英才录的增刊群英会,就已经热气腾腾的出炉了。
窗外夏意渐深,毒烈的日头普照安城,即使是遍植花木,绿意盎然的谢清珺府邸,也不能免去这炙热照射的阳光。
不过任是外界暑意再烈,谢清华的书房,依旧是清凉入骨,精致的冰山摆放在书房的一侧,散发着幽幽的凉气,踏雪小猫慵懒的趴在冰山旁的小垫子上,毛绒绒的黑色小尾巴翘微微摇动,荧绿色的眼睛眯着,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窗旁青瓷瓶中那一簇浅淡清雅的明玉兰,浮动着令人心神安宁的香气,悠悠然然,却是沁人心脾。
作为主导此次计划的人,谢清华的书案上,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摆放上了这本书。
她放下手中执着的毛笔,如玉纤手翻开群英会的书页,玉华流转的手指在书页上轻轻滑动,第一时间映入谢清华眼帘的,是一幅水墨画
——画上山水纵横,清雅绝伦,大片大片的墨色在纸上泼洒,大气磅礴,笔触宛如惊鸿游龙,将雕梁画栋的书院轻轻隐入这山水之间,颇有古诗所述的“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深远意境。
看着这画,空气中隐约能嗅到墨香浮动,汩汩的流水声仿佛在耳侧流淌,墨色依稀幻化出青山绿水,连带着书院那清绝于世的幽幽书香,也似乎自这画中逸散而出。
谢清华一眼就能认出,画中的书院不是别处,正是鹿鸣书院,画师将鹿鸣书院的精髓抓得极妙,蕴于画笔之端,即使是未曾游览过鹿鸣书院的人,对着此画。恐怕也只能惊叹,天下第一书院,就该是画中的模样,隐入山水之间,天人合一,又遗世独立。
单单是这幅画,谢清华就觉得温家的手笔着实不凡,要知道,能画出如此佳画的画师,必定是画中大家,不提那些本身就爱好书画的人,不可能不为这幅画动容。
甚至多少上进无门、心境停滞的修武者,有时候,少的就是这些大家自琴棋书画之间流露出来的一点灵机感悟。
只是这样的画中大家,名利已然在身,绝不是钱财俗物能够轻易打动的,温家想必是花了极大的心力。
但最令人惊讶的是,温家能请到这样的画师出手,却只是让他画这一幅开篇之画,可谓是暴殄天物,如果这还算不上大手笔,那真不知道还有什么能算得上。
而读完群英会全篇,任是眼界高如谢清华,也不得不称赞温家的心思精巧,她在温家下的那么多功夫没有白费。
暂时放下仇恨,选择温家作为合作者,果然是一个再明智不过的举动。
——这一期增刊的内容,温家花费了极大心思编排,主要分为上中下两篇。
上篇自鹿鸣往事开始,群英会的撰稿人遍数鹿鸣书院成立以来的风风雨雨,那些辈出的英才,那些甘愿隐于幕后奉献的先生
其间既有鹿鸣书院先生学子现身说法,又有名士精辟的评说文章,有事实,有情怀,又有对未来展望,读来既令人觉得怅然若失,又是荡气回肠,不知不觉之间,就已是踌躇满志,激荡心神。
而中篇泪满襟主要是围绕着这天下百年之间,那些才华横溢,惊才绝艳,却始终无法发挥自己的才华,最后只能郁郁而终的英才豪杰,重点突出了建功立业之难。
难于何处?青云之路无门踏。
下篇大风则是呼吁,呼吁天下英才,理应以建功立业,封侯拜相为理想,一生庸庸碌碌,与死何异?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方才不枉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正所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大晋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变革时代,不缺少机会,只缺少人才,天下英才会,却正是这样一个能够为人提供青云之机的地方。
字字句句,都充满了煽动性和诱惑力,可以说将文字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最后则是呼应了增刊群英会的主题,将鹿鸣书院即将举办的天下英才会的消息再一次大张旗鼓的宣扬出来,其间意思,不言而喻。
尤其是那句——“天下群英会于鹿鸣,群星闪烁,谁,能登临绝顶,俯瞰鹿鸣?”
豪情壮志,凌云绝顶,这天下间,只要自认自己是英才的人,只要有点野心的人,哪怕不缺那一枚选官令,自有攀山的捷径,恐怕也抵挡不了俯视群雄,扬名立万的诱惑。
而最后的“俯瞰鹿鸣”四个字,更是为这本就熊熊燃烧的干柴添了一把大火。
天下第一书院,何等威名?
鹿鸣学子,更是人才辈出,英杰遍地。
百年间铸下的赫赫威名和鹿鸣神话,至今,仍旧没有任何一个书院和个人可以打破。
不过但凡有才之人,谁又愿意屈居人下,除却鹿鸣书院出身的学子以外,哪个不是跃跃欲试,想要踏着鹿鸣书院创造新的神话。
即使无心名利之人,为着鹿鸣书院这块招牌,恐怕也不得不到这天下英才会走上一遭。
群英会刊上的这句话,可以说是讲到了人们的心坎上。
看完最后一行字,谢清华合上手中的书卷,衣袖轻拂,唇角微弯,眸中满是拭目以待的兴致。
第113章 出世之道()
深山老林; 重峦叠嶂; 青石翠柏,罕见人烟。
一层一层嶙峋起伏的怪石; 遮天蔽日的茂盛树木; 与汩汩流淌的蜿蜒溪流; 掩映着隐居之人简陋的居所。
篱笆墙上开得正盛的淡紫色牵牛花; 和低矮的茅草屋门前; 那生满了暗绿色苔藓的石头小路,昭示着久未有人拜访此处主人的事实。
但这人迹罕至的地界,却是鸟儿们天然的领地,自天际翱翔而来的孤鹰一翼横渡山川天险; 越过重重阻碍; 抵达自己的目的地。
居于此处的隐士名声在外,人却活得淡泊; 如今除却每月来给他送《天下录》的那只孤鹰以外,几近于与世隔绝。
“唳——唳——”; 听到屋外传来一声声孤鹰催促似的啼鸣; 此处的主人从屋里快步走出,玉冠束发,大袖飘飘; 鬓角夹杂着些许霜色,容貌却是难得一见的俊美绝伦。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气质,潇洒; 却不见丝毫落拓之色,剑眉入鬓,眼眸熠熠生辉,分明已过而立之年,却依旧宛如少年般意气风发的绝世风采。
除却东云大宗师的亲传弟子商容与,世间又有几位郎君,身上能有如此独特的风神气度?
在建康城中,商容与和谢清珺曾有过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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