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陆晴闹着要入读的书院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地方,而是堪称天下第一书院的鹿鸣书院,她文素绣新开设的书院,哪里能和鹿鸣书院相比较呢!
至于寒门千金,文素绣也了解过,明白寒门出身的这些女郎,家中常请有女师,自有接触知识的途径。
她们不缺财富,不缺才华,唯独缺少一条向上攀登的通天之梯,这倒是文素绣能做到的,可这也是她不愿意做的。
她想开设的是书院,是求学之地,固然目的不纯,固然怀有私心,却也不愿将自己的心血,被攀附上流的乌烟瘴气所掩埋。
最后的平民女子,若不是谢清华提起,文素绣从未想过的。
文素绣不是不知世情之人,琴棋书画,政治时局,这些东西,不愁吃穿的贵女们学来,进一步可以开阔眼界,指点江山,退一步可以陶冶情操,愉悦身心。
可若是平民女子,一日三餐都难以保证,学这些东西,恐怕也是无用武之地。
何况读书,是何其费钱的一件事,郎君尚且说可以光宗耀祖,百姓们咬咬牙狠狠心或许愿意送他们入学,而迟早要嫁出去的女郎,她们耶娘又怎么舍得出这么大笔的花销供养她们入书院读书呢!
在那些百姓看来,怕是把自己家的女儿卖出去,也比进书院好。
文素绣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冷酷无情,几乎是硬生生判定了这些平民女子即使读书,也无出头之地。
可世道如此,对女子就是如此不公,就连她文素绣,看似高贵,还不是文家人眼中价值不菲的货物而已。
她自己的婚姻与命运,尚且无法掌控,只能随波逐流,对这些平民女子,她又能如何呢?
秋夫人曾道,若是有谢清华的帮助,为她将来书院的学子寻找一条新出路,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文素绣更相信一句话,靠山山倒,靠水水干,谢清华能帮她一时,却不可能帮她一辈子,若她始终做不出成绩来,要依靠她人,开设书院,于她的意义又何在?
王雪儿看着文素绣脸上浮现的挣扎与犹豫,心下不忍,看来自己重生一回,心还是变软了,要是依她以前的心性,不对文素绣落井下石,冷眼旁观,就算是她大发善心了。
跟随自家主君也有一段时日了,再加上前世对谢清华此人的了解,王雪儿不用细想,就知道谢清华方才那一问,一定有陷阱,文素绣的选择,决定着谢清华将来对她的态度。
是敌,是友?帮扶,还是打压?都将取决于文素绣自身。
“阿绣,你想要的是风光耀眼的将来,还是足以证明自身存在价值的未来?”眼看着文素绣沉思许久,还没说出口子丑寅卯来,王雪儿暗叹一声,提示她道。
风光耀眼的将来,还是足以证明自身价值的未来?文素绣神色怔愣,不禁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谢清华的话,她想要的,究竟是哪一种?
“若是前者,我也可以帮助你,”谢清华耐下心来,如玉的手指敲击着无晖剑,唇边含着清浅的笑意,从容道,“只是这天底下,从来没有白吃的午餐,看在秋夫人的面子上,我可以帮扶你一时,毕竟,我谢清华的名字,在世族之间,还是有几分作用的。”
“只是,”谢清华停了一下,给足了文素绣思考的时间,方才道,“过后所有的事情,就都要你自己扛起来了,我不可能时时刻刻扶持着你走下去。”
文素绣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答应的欲/望,谢清华的前期帮扶,足以为她的书院打开局面,大晋顶级世族谢家的倾力支持,更是足以令心高气傲的世族贵女们动心的筹码。
这条路,走下去,无须多想,文素绣也能轻而易举的描绘出自己风光无限的未来,可真的要这样选择吗?
明知道,只要答应,文家,婚约,如今逼得她几乎走投无路的东西,都成不了她将来的阻碍,可为什么,她还是这么的不甘心呢!
屈服吗?不是屈服于谢清华,而是屈从于这样残酷的世道。
沉默许久,脸上的挣扎犹豫之色渐渐消失,文素绣微笑着,想要说出她的答案,王雪儿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几乎忍不住想要叹息出声,文素绣终究是没有经得住这个诱惑,不过换做是她王雪儿,恐怕也很难不心动!
只是,漫漫人生路上,少了一个能够一同上下求索的同伴,还是一位难得与她谈得来的美貌女郎,王雪儿终究还是有几分失望。
“谢宗女的话说得实在是动人,”文素绣低眉浅笑,柔声回到,“只是,好走的路,并不是素绣想走的,我想走的路,或许是最难走的,纵然是崎岖坎坷,但一路走下来,我总能给世人留下些东西,而非是一无是处的花瓶美人。”
王雪儿惊愕的睁大了眼睛,文素绣的答案虽然隐晦,可对王雪儿这样的人精来说,却是无比明白,所谓最难走的路,不过是选择为平民女子,开一条新路罢了。
半晌,王雪儿唇边扬起一个充满欣喜的笑意,“欢迎你,素绣,我们的新同伴。”
谢清华微微一笑,看向文素绣,诚挚道:“你会做到的,知识的传承,永远不会死。”
她的语声是一贯的风轻云淡,音色也是一贯的清冷,但在文素绣听来,却觉得温暖极了。
她选择的路途辛苦而漫长,可她终究不是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素绣了,再写下去,我都觉得自己可以转去写百合了(* ̄3 ̄)?
104 舅侄过招()
一步一步; 轻轻踏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层石阶; 最先映入眼帘的; 是鹿鸣书院门口大气磅礴的楹联——纳于大麓; 藏之名山。
上联出自尚书舜典; 所谓“纳于大麓,烈风雷雨不迷”; 下联出自司马迁报任少卿书,“藏之名山,传之其人”。
其间意蕴,殷殷切切; 自是不言而喻。
泼墨游龙的笔锋,在楹联之上辗转蜿蜒; 淡淡的墨香; 晕染开题词之人,一片苦苦期盼之心。
天气晴好; 远处的群山一碧如洗,溪涧流水汩汩; 近处的古松青翠挺拔,从门口驻足望去,青山绿水掩映着的鹿鸣书院,一如既往的宁静雅致,而那偶尔响起了琅琅的读书声,和清幽幽的古琴声,是书院本身; 最好的配乐。
身着潇洒青衣的郎君们脚步轻快,穿梭在绿树成荫的书院里,清风吹拂过他们翻飞的衣袂,翩翩潇洒,少年郎意气风发,映着蓝天白云,显得格外的生机勃勃,令来人也不禁心情疏朗起来。
“你今日不应该来的!”鹿鸣书院书院后山,丛丛花林掩映的凉亭中,陆徵在棋盘上重重落在一子,捋着自己的胡须,看着从容安坐在他对面,一袭淡青色衣袍,笑意嫣然的绝色美人,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一句话。
谢清华瑰丽的容颜上挂着清浅的笑意,羽扇似的长长眼睫温柔垂下,晕染了眸中潋滟的水光,口中却一言不发,仿佛陆徵这句充满指责之意的话只是过耳清风。
她纤手拈着一粒棋子,自顾自的看着棋盘,一脸沉思。
陆徵见此情景,不禁在心里摇了摇头,他这个侄女儿啊,在他看来,和他的独生女儿陆晴一般,就是被宠坏了
——天不怕地不怕,任性随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只是比起陆晴,谢清华的能力强得太多,惹事的能力,也大到惊人,陆晴的小打小闹压根看不进谢清华眼里。
至少陆晴想要进鹿鸣书院,就只敢在家里和他闹,闹不过,也只能玩一玩离家出走,最后还得乖乖的回家。
可假若谢清华有这个想法,恐怕能把鹿鸣书院掀翻了,也要把鹿鸣书院掌控在自己手中,想尽一切办法让鹿鸣书院为她所用。
想到这里,陆徵心里愈发焦虑,他皱着眉头,神情严肃,对着谢清华一脸不赞同道,“你来安城,我都不敢去探望你。只怕给你们谢家惹出乱子,可谁知道,你竟然这么不争气,一点儿时间都忍不了,大摇大摆跑到鹿鸣书院来!”
说完,他恨铁不成钢一般,叹息了一声,又语重心长道,“唉,阿珠,你阿耶和阿兄给你收拾建康的乱摊子就够忙了,你可就悠着点,别再惹事,给他们添麻烦了。”
谢清华盯着棋盘,沉思半晌,方才执着白子,气定神闲的落在棋盘上,她执棋的姿态从容而潇洒,从骨子透出的优雅洒脱,令人不禁屏息,不敢轻触其锋芒。
“阿舅,该你了!”饶是被自家舅舅这样严厉的指责,谢清华依旧不动声色,她微微一笑,伸出手,做出一个邀请的手势,淡青色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荡,袖间流转着繁复华美的银色暗纹。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那优雅自如的姿态,潇洒却不失矜持,就连那层层堆叠的衣袂,每一个褶皱都充满了优雅精致的美感。
看起来,谢清华仿佛当真是把自己的注意力,全数放在了这局棋局之上。
“你啊,”见起不到效果,谢清华依旧八风不动的淡定模样,陆徵叹了口气,停下话头,视线重新回到石桌上的棋局之上,思考了一会儿,方才落下一子,“也就只有清珺,受得了你这个小丫头了,天天给你收拾烂摊子,也不嫌弃麻烦。”
——小丫头,你阿舅我还收拾不了你吗!
心里这样说着,陆徵脸上露出一个老狐狸般的狡猾微笑,任你奸猾似鬼,也逃脱不了我的手掌心。
阿舅果然是不好对付,谢清华心中暗忖,提起谢清珺,她终于不能把陆徵的话继续当做耳旁风。
其他的指责于她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小节,唯有涉及到自家兄长——
最近谢清华想起谢清珺,就恨得牙痒痒!
借着她的信任,让她栽进了刘习风那个爬都爬不出来的大坑,谢清珺当真不愧是她的好兄长。
虽然在自家亲舅舅面前,但是真的要跟他坦白自己最近又被二兄算计了一回的丢脸之事,谢清华也还是难以说不出口。
在谢清华的理念之中,被算计了,摔倒了,自然是要自己爬起来,再算计回去,告诉陆徵,谢清华心中总有告家长的古怪感觉。
何况陆徵的心性,身为她侄女的谢清华还不明白,严肃的面容,也掩盖不了自家舅舅狡猾无比、睚眦必报的真实性格。
以陆徵这样的性格,若是知道她被谢清珺算计的事,别提安慰之言了,只要他这回没有幸灾热祸,看一回她谢清华的笑话,她就得谢天谢地了。
毕竟陆晴从建康归来,可没少听她和二兄的坏主意,看陆晴那跃跃欲试,想要结合实际一一试验这些招数的模兴奋样,谢清华敢保证,陆晴回家后,一定给陆徵添了不少麻烦,陆徵要是不趁机报复,那才是奇了怪了!
想到自家舅舅的可恶之处,谢清华恨不得把这件事丢在九霄云外,怎么可能再次提起。
既然下定了决心隐瞒,谢清华就干脆顺势转移话题。
她环顾四周,打量了一下鹿鸣书院的风景,方微笑道:“阿舅你可别老纠缠我的事,我这次来,想必阿舅你也知道,选官令还有不少在我手里,为了你鹿鸣书院的学子,阿舅你难道不想分上一杯粥吗?”
谢清华也是下了血本了,为了引来自家舅舅的注意力,竟然连选官令这样的底牌,都舍得直接亮出来。
可惜这招从来无往不利的以利诱之,此刻对着陆徵,偏偏起不到预料之中的好效果。
“哦——”陆徵捋着自己的胡须,脸上挂着神秘的、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仿佛一切尽在他掌控之中的微笑,“小阿珠,别转移话题,什么选官令,我鹿鸣书院需要选官令,难道你们改革派就不缺真正的人才吗?”
见谢清华无声沉默,仿佛在默认自己的话,陆徵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笑道,“阿珠,你还嫩着呢!这招在我身上可起不了效,你忘记了,在人情练达上,你和你二兄,除了谢钦那老小子,谁教你最多!”
当然是你,谢清华在心中无声回答,见事不可违,陆徵又是一副坚决要追究到底的模样,谢清华只能认输。
她纤长如玉的手指从桌上拈起一粒棋子,无奈一笑,柔声道:“阿舅,你放心吧,可别拿二兄压我了,你说我惹是生非,只是我惹得那些事,哪一件不是于国于家大有益处的好事,何况,阿舅你也不是不了解我,什么时候我没有分寸了。”
谢清华凝视着手心的棋子,眉眼低垂,瑰丽的容颜在半掩的阴影里愈发显得神秘,竟是难得的楚楚风姿,动人心魄。
如今也只有在陆徵这样的亲人长辈面前,才能见到素来从容不迫的谢家宗女如此示弱了。
不过即使是如此示弱,谢清华心中依旧自有一番盘算,不该说的话,一句都没透露出去,顾左而言他,真真假假,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就只能从她嘴里撬出这么一点料。
这份打太极的功力,可以说是深得陆徵和谢钦两只老狐狸在政治上的精髓了。
只是她到底是少年意气,被陆徵抓住了自己的痛脚,谢清华心底还是略微有点儿不甘心,既然不能在口头上讨回来,那就只能在这局棋里分个高下了。
这样想着,谢清华放弃了心中酝酿许久的,温水煮青蛙的策略,一改方才慢吞吞的棋风,纤手抬起,啪嗒一声,在棋局上笃定落下一子。
杀气凛冽,直指陆徵的黑色棋子,霎时间,原本势均力敌的棋面消失无踪,谢清华所执的白子大占上风。
“哟!”看着黑白翻转的棋面,陆徵惊讶的叫了一声,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一般,好笑的摇了摇头,揶揄谢清华道,“好一个翻转!不过杀气这么重,小丫头这是对我不满了,想给我点颜色看看啊!”
“不就是提了一句你家兄长吗?怎么了?闹别扭了!现在连提都愿意我提一句清珺了!”
该说陆徵不愧是陆家出品的老狐狸吗?
和鹿鸣书院的杰出学子们斗智斗勇多年的陆山长,当真担得起“慧眼如炬”这四个字,三言两语,就把前因后果分析得清清楚楚,饶是城府深沉如谢清华,在陆徵不遮不掩的揶揄之下,心下也被这咄咄逼人的话语弄得有些赧然。
作者有话要说:?( ??? ) ?
105 演技比拼()
见在自家狡猾无比的亲舅舅面前; 自己实在是隐瞒不了多少东西; 谢清华索性不再继续伪装。
层层叠叠的面具套在她脸上; 自从入了建康城; 连谢清华自己也分不清楚; 自己究竟戴了多少层这样无形的面具,随时切换; 这样的面具换多了,外人看谢家宗女,自然神秘莫测,无从揣度; 可有些时候,谢清华自己看自己; 都有些糊涂。
心中任是再思绪纷飞; 也影响不到脸上,随着时间的流逝; 谢清华这门遮掩情绪的政治基础功,堪称是进步神速。
从棋盘中抬起眼来; 她微笑着一挑眉,少年意气,恣意飞扬,她瑰丽无暇的眉目间笑意款款流淌,宛如名剑出鞘,锋芒毕露。
而原先眉目之间存在的那若有若无的、惹人怜惜的柔弱气息霎时间,已经是荡然无存。
啧啧; 谢清华暗叹一声,心下遗憾,本想装装可怜,降低阿舅对她的警戒线,好为接下来的谈判铺垫铺垫。
所以自见面起,她的一言一行,表情动作,都经过的严格的考量,谢清华敢以谢清珺心机狗的名誉保证,绝对完全是符合她原本的人设,而其中又含着淡淡、不引人注意的小小示弱,最大程度降低他人的防备之心。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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