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单单喝酒有什么意思,”谢清华运用缥缈步,端着一碟炸小酥鱼,飞身上屋顶,微笑着对今天遇到的老头儿道:“那,可别说我不会招待客人,新鲜酥脆,热腾腾刚出锅的小酥鱼,我让碧水先给你装了一碟,试试吧,这东西配酒刚刚好。”
老头儿提起酒缸灌了一大口酒,也不故作扭捏的推辞,抓起一把谢清华放在屋瓦上的碟子里的小酥鱼就往嘴里塞,吃完砸巴砸巴嘴,说道:“你家这小丫鬟的手艺真不错,这小酥鱼又酥又脆,还保留着鱼的鲜香,真是一道下酒的好菜。”
“小丫头,老头儿活到这个年纪,走过的桥比你经过的路还多,你有什么问题就直说吧,看在这些小酥鱼的份上,我一定实话实说。”
谢清华浅浅一笑,眸光清浅,丝毫没有被人揭破意图的窘迫感,但也没有顺着老头儿的话提出问题,只是道:“见面到现在,大宗师还答应指教清华一段时间的武功,可清华还不知道大宗师名姓呢?”
老头儿又灌下一大口酒,叼着一条小酥鱼道:“世事沧桑,岁月无情,我太老了,老到连自己的名字都已经忘记了,不过有人曾经给我取了个名字,就叫‘明泽’,我成为大宗师后,明泽就成了我众所周知的代号,他们都称我为‘明泽大宗师’。”
“‘明泽大宗师’,”谢清华素来清冷平静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讶异,还有几分兴趣,“大宗师您和我大晋开国皇后恐怕有旧吧。”
老头儿的一口酒喷了出来,愤愤不平的道:“那都是多少年的情史了,小丫头你从那个犄角旮旯里知道的。”
谢清华眼波流转,微微一笑道:“这可不是从犄角旮旯里能知道的,你难道不知道开国皇后和我谢家有旧吗?当初她忽然出现在这世间,便是我谢家祖上为她提供了栖身之地。她出嫁时,更是我谢家做了她的娘家人。而她的一些遗物甚至手记,至今仍保存在我谢家。”
“唉——”老头儿,不,明泽大宗师长叹一声道:“倘若早知道你是谢家人,我那里敢凑过来混吃混喝啊。”
“你这老头儿,一定是做了亏心事,才不敢见我们这些和开国皇后关系密切的谢家人。”谢清华微笑道。
“还真被你说对了,我的确不敢。”明泽大宗师放下酒缸,喃喃道。
明泽大宗师和大晋开国皇后之间的爱情其实有些俗套。
明泽大宗师的师父是一位隐士高人,但不同于明泽在武功上的卓绝天分,明泽的师父反而最擅长的就是观星,在开国皇后出现在这世间的前一日夜晚,他就观星做出了“异星降世”的预言。
那时的明泽还不是这个历经世事洗礼的大宗师,而只是个正当年少,空有一腔热血的少年,得知师父的异星预言后,他凭着一身孤勇跑下了山,想要见识见识这个所谓“异星”,谁知道江湖经验不总,非但没有见到异星,还被师父旧年结下的老仇家发现了身份,一路追杀。
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他奄奄一息,濒临身亡的当口,他却被一位出游的世族闺秀救了。当然,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他下山想见识的异星,这也是他一生情劫的开端。
在往后的无数次午夜梦回里,他有时恨不得自己就死在那次追杀中,有时又想感激上天,让他有幸遇到她,即使到最后,她注定成为别人的妻。
明泽在被人救下后,为了隐瞒身份,躲避追杀,就谎称自己失忆了,却被救下他的人的丫鬟调侃道:“我家娘子失忆,真有意思,连救下的人也失忆。娘子说天涯难逢失忆人,和她也是有缘分,就给你起了个名字,你今天起就叫‘明泽’啦。”
他这才知道救他的人就是谢家养女。这谢家养女是被谢家夫人在冰天雪地里捡到的,醒来就说是失忆了,颜色正好的豆蔻少女,却是一应常识皆无。谢家夫人怜惜她小小年纪,受此大苦,却仍不怨天尤人,十分豁达开朗,也为了弥补自己曾经失去过一个女儿的伤痛,就把她收作养女。
这谢家养女救人却不图报答,只为明泽提供药材和衣食,从未说过要明泽感恩之类的话。明泽起了性子,本身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于是为了报答谢家养女的救命之恩,伤好之后,就留在了谢家,做了个护卫,以便保护自己的救命恩人。
这一护,就是三年,谢家养女貌美如花,聪慧不凡,且又怜贫惜弱,更兼眼光长远,与世不同。情窦初开的纯情少年明泽那里抵挡得住,三年朝夕相对,早就情愫暗生而不自知。而那谢家养女,见惯了心机深沉的人,反而对如明泽这般心性纯真的少年充满了好感,心里也是极为欢喜他。
郎有情,妾有意,这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可因为两个人都把这份情看得极重,虽然隐隐有觉,却又不敢去向对方求证,生怕打破两人之间的平衡,于是拖过来拖过去,拖到萧家有人来求娶,谢家已经应允婚事的当口,两人才互明心迹,但此时已经晚了。
事实上,那谢家养女本就非是此世之人,来自文明相当于玄天小世界再发展几千年后的另一个附属小世界。或许是因为肉身穿过时空漩涡的影响,她本来已有二十几岁,到了玄天界,却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豆蔻少女。她自小就受到“自由恋爱,一生一世一双人”思想的熏陶,从不在乎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且心性也极为果决。于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她一咬牙,为了不连累收留自己的谢家,也为了追求自己的幸福,决定在大婚前夕假死脱身,和明泽私奔。
明泽得知佳人的计划后,心中的惊讶惊喜自是不用说,本以为无望的恋情再度峰回路转,纵使只以为自己是个赳赳武夫,更有出色俊美的世族萧家子作对比,但佳人对自己的一片真心仍未改,愿意放弃一切和自己在一起,甚至是私奔。他心中的爱恋感动满溢而出,当下,就答应了佳人。
谢家养女心思缜密,制定的假死计划也是天衣无缝,明泽所要做的,只是在大婚前夕将她从闺房里带离就够了。但百密也有一疏,她计划好了一切,可却没想到,从日出等到日暮,她心心念的情郎,根本没出现!
此后,她大病一场,谢萧两家也为此推迟了婚事,病好之后,她心如死灰的嫁给了萧家子,成为了世人眼中的贤内助,在这乱世中辅佐丈夫打下一片天,最终登上了大晋的开国皇后之位。而当初那个纯真热情,容易脸红的少年,和那个愿意为爱私奔的勇敢少女,却被她埋葬在了岁月的尘土里,一生一世不曾再提起。
或许一切都要怪世事弄人,她以为明泽是因为后悔或是懦弱失的约,却不知道她在病中生死不知的时候,明泽同样跪在雪峰顶上忍受刺骨的寒风。
原来就在明泽要赴约带她离开时,明泽那因为徒弟长久不归而担心的师父,终于下山找到了他。师徒重逢,本就是喜出望外,明泽更是想把自己的心上人介绍给师父,希望师父为两人主婚。但差错就出在这里,明泽的师父可不是明泽那半吊子,极为精通观星之术,他暗中一见这谢家养女,就发现她,就是预言中的那颗异星。
异星命轨奇诡,就是他这个观星大师也难以预测,可据他近日观星所得,这异星注定一生伴着战火与杀伐,他的弟子倘若担了这个夺人未婚妻的果,日后恐怕要用命来还。但这一切也不便和明泽明说,他也是从少年时代走来,知道少年人动情的炙热与难以抑制。
于是他假装大怒,责怪明泽不应明知人家娘子有婚还妄想私奔,先以此为由把明泽强行带回雪峰,令他反省。但明泽对待谢家养女满腔真心,三番五次想要逃跑赴约,最终被师父拘禁罚跪在雪峰顶上,等到明泽被放出来,又因为受寒而病了一场,折腾来折腾去,待到明泽有力气下山时,谢家养女也早已出嫁了。
自此之后,明泽再也无颜去见那谢家养女,只能在她遇险之时暗中护持,用尽全心使她一生无忧。及至她去世之后,明泽浪迹天涯,却反而突破了修武至境,成为了大宗师,但对待和她关系密切的谢家人,他还是羞愧于心,难以面对,只能退避三舍。
所以今日谢清华能得他指点,实在是机缘巧合。
第15章 异星由来〔抓虫〕()
“嫣娘是个好女孩,她拥有世间女子一切该有的美好,也拥有着不同于这世间女子的独特之美,”明泽大宗师提起酒缸,再度灌了一大口酒,失意道:“是我对不起她。”
谢清华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浅浅的叹息了一声,然后微笑着道:“大宗师您还要酒吗?今天我这儿的酒管够。”
明泽大宗师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收起面上的哀戚,仰望着繁星密布的夜空,哈哈大笑道:“观星,观星,难道人只能按照自己的命轨走吗?当年我没有好好学这观星术,于是错过了她,如今我年纪愈老,对这观星了解愈深,反而越发迷茫。”
“师父的一片好意,我自是心领,但有时候我回想起当年,宁愿用命去还掉这个夺人未婚妻的果,也不愿眼睁睁的看着她另嫁他人,为别的男人生儿育女,而那男人,还对她不好。”
明泽大宗师又灌了一口酒,神色愤懑的道:“萧家人风流多情是出了名的,我还记得嫣娘说过她想找一个待她好的男人,两个人,一辈子,慢慢过。可那萧家子有了她后还不满足,妾侍一个一个的往家里抬,只是可惜了我的嫣娘,她那么好的女子,却是遇人不淑。”
谢清华笑了笑,没有附和明泽大宗师的话,她心里明白,嫣娘应该一点也不在乎那个萧家子,也就是大晋的开国皇帝,否则凭她的聪明才智,怎么会让他无所顾忌的纳妾呢?开国皇帝的死法,说实话是极为丢脸的。皇室秘不敢宣,生怕坏了自己的清名,因为开国皇帝是死在女人身上的,纵欲过度,虚不受补,这样的死法,放在寻常百姓家都令人指指点点,更别提这还是发生在作为天下表率的皇室了。不用想也知道,这其中一定有嫣娘的手笔,她本就是心性果决的狠心女人,没有了爱情,她一生想追求的就只有权力。她的丈夫不死,她的上头永远压着一座大山,儿子的太子之位也永远坐不稳,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被别的女人生的儿子替代,像这样的情况,做皇后,还不如做太后,她一直都知道什么是自己最需要的。女人,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不过,谢清华唇边扬起一个璀璨的笑,这种真相还是不要告诉身边这个喝闷酒的苦情老头儿了,让他心中的嫣娘永远干干净净,纯真善良的活在他心中,想必,这也是嫣娘的一生愿望。
谢清华从酒壶中倒了一点就到小玉杯中,对着明泽大宗师举杯道:“敬你。”
明泽大宗师回敬,她喝尽那杯酒,再度倒了一杯,将它洒在地上,唇动却是无声的道:敬你,嫣娘。
她眼前仿佛浮现了一个手捻花枝,笑容纯美的美丽少女,她眨着眼,人比花娇,青春正好。
请你记得我,在我最灿烂美好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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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像大宗师这样的观星大师一定在多年前就从星辰中观察到了吧,”谢清华微笑着转移话题道:“星辰异轨,十二年前就已经有一颗异星出世了。”
明泽大宗师放下酒缸,转过头严肃的盯着谢清华道:“没想到你这小丫头不仅阵法学的不错,连观星术都懂,看你的骨龄,十二年前你才六岁吧,就能察觉道星辰异动,这份功力比之老头我也不差了。”
谢清华轻笑一声道:“像我这样修道的,不是什么都要略懂吗?大道三千,走得多了才知道自己想走那条道,更何况,我有这份天赋,不多学点东西,不是浪费了上天的恩赐吗?”
“你这话说得也有理,”明泽大宗师思索了一会道:“不过,近百年来,星象十分奇异。嫣娘是异星,她是在百年前出世的,而十六年前,又出现了一颗异星。这时间跨度看似极长,间隔几十年,但事实上,据《星史》记载,自异星有载以来,在嫣娘之前,只出现过两次,而且之间的时间间隔有千年之久,如今这种频繁出现的状况实在是反常。”
谢清华笔直的站立在屋顶,仰首遥望繁星闪烁的夜空,迎着三月里徐徐吹来暖风道:“更反常的在这儿呢,大宗师您难道没有发现吗,除了十六年前的那颗,异星,又出现了一颗。”
明泽大宗师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夜空,果然发现,又一颗本该黯淡的星辰又在此刻亮起,闪烁着妖异的红光,和另一颗同样闪烁着红光的星辰遥相辉映,这景象诡异而又美丽。
在玄天界这样的小世界,每个人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命星。他们不像修道之人,一旦踏入道途,命星就会遁入大世界天道所直辖的星芒海,合道之后,命星才能脱离星芒海,被炼入自己的界域。即使是大宗师,命星也能显现出他一生的命运,只有少数人能通过命星得知命运轨迹。但倘若不是连天道都忌讳的天运道体,纵使是把观星术修到高深地步的观星大师,也只能窥知命运的皮毛。
一个人的命运有无数分叉口,可总体的变势都在天空中无尽星图的掌控中,命运是变的,也是不变的。唯有异星,要么是突然出现的非玄天界之人独属的星辰;要么是被其它世界之人的灵魂夺取身体,自然代表命运的星辰就会被取代;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从过去或是未来的灵魂抵达这一时间点,夺取自己或是他人的身体,星辰也会异变。异星受到整个星图的排挤,为了自我保护散发出的力量闪烁着诡异的红色光芒。在观星大师眼中,这红光在整个星图中就好似黑暗里的指明灯,显眼至极。
明泽大宗师豁然起身,不小心碰到脚边的酒缸,把它撞到了地下,“砰”的一声巨响。
“小丫头,真有你的,你不提醒,我还没发现,又出现了一颗,”明泽大宗师一边用武气蒸干裤脚的酒渍,一边说道:“奇怪,这异星是在搞聚会吗?一颗一颗的出现。”
“看这颗异星出现的位置,应该是在建康,十六年前那颗在边城也就算了,这颗在建康,那可是我大晋的国都,一不小心就会震动我大晋的龙脉,这可不是什么小事,看来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去建康看看。”
“大宗师您一入建康城,还没看到异星,就应该会先被监察起来吧,”谢清华微笑着悠然说道:“大宗师因为武力超然,受人尊敬,也因为如此,更受人提防,天下无处大宗师不可去,唯有国都不可擅入,您不是登记在册属于我大晋的大宗师,倘若进了我大晋国都,满城权贵都要睡不着觉了。”
“那怎么办”明泽大宗师没辙了,“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祈祷那颗异星是个安分的。”
谢清华浅浅一笑,眸光诚挚,慢悠悠的说道:“我下月打算与二兄归家,不知大宗师可愿做我的护卫?”
明泽大宗师先是怔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边笑边摇头说道:“有意思,终日捉鹰;反被鹰啄了眼,想我明泽一世英名,今儿反而在你这小丫头手上栽了跟头,你认出我的时候,故意提起异星,恐怕就打着这个主意了吧。”
谢清华抿了抿唇,羞涩微笑道:“大宗师谬赞了,不过异星可不是清华先提起的,清华只是想成全大宗师一片忧国忧民之心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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