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别装醉了,”谢清华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琴案,仿佛是提醒,又仿佛是催促,在“笃笃笃”这充满节奏感的音调中,她微笑道,“二兄你可别骗我,名满天下的武陵公子,青楼楚馆的白衣卿相,怎么可能就这点酒量,即使是在我出身那一年,你酿的烈酒桃花醉,也没有这样的效力!”
“既然二兄你已经被天赐和天贤说动了,决意来做这个坏人,又何必扭扭捏捏,裹足不前,我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又有什么是你不想对我说出口的呢?”
“没有,”谢清华自问自答道,“阿珠相信,这世上二兄不敢对我说出的话,定然是觉得会伤害我的,认为这样的过关方法会令我受委屈,可二兄你又能被侄儿们说动,说明你觉得倘若我采取你的方法,对我的未来更有益处,除此之外,我再想不出还有哪样的理由能让二兄你借醉装疯。”
见到谢清华这般情态,谢清珺还能说什么,他一抹脸,除了身上残留的酒气,哪里看得出方才的醉样,他苦笑一声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我说小阿珠啊,你什么时候能不那么眼明心亮呢?”
“有时候,你家二兄我自然不怕,但这世上人心被看破了,最难受的不是被看破的人,反而是那个看破人心的人。”
谢清珺对着自家妹妹,从来都不舍得说重话,更不舍得出口责怪她,即使是这样隐晦的提醒,他也不舍得明着警告,而是提着一壶酒来装醉,借着醉意,拐着弯说出自己的提示,只可惜被清醒过来的自家妹妹一番话,就揭穿自己醉酒的伪装。
听完自家妹妹一席话,谢清珺的执拗劲上来,想到自家阿珠从来被自己放在手心千宠万怜,只恨她不够娇纵,没有她不敢娇纵的理,只可惜阿珠从小到大就是乖乖巧巧,惹人怜爱,如今受了委屈,却被人欺上门去,怎么能让谢清珺不心疼呢?
#妹控无可救药#
#麻麻,这里有人加了三层滤镜看人#
#谁是小阿珠?眼已瞎,找不到#
“我的意见自然就是以阿珠你的意思为主,”想到这里,谢清珺一反平日里的风流轻佻,桃花眼里的温情脉脉流淌,心里却在发狠,凭着我谢清珺,难道还护不住一个小阿珠吗?
“再大的事,也有阿兄给你收拾!我的阿珠从来是天之骄女,有阿兄在,就没有你受委屈的时候。”
谢清珺的话傲气十足,大有你把天捅破了我也给你补的豪气,若是让不知情的外人听了,只怕要笑破自己的大牙,只有和谢清珺最为亲近的谢清华,才清楚自家阿兄的话从来不是虚言,凭着谢清珺积蓄的能力,的确有足够的能力夸下这样的海口。
谢清华纯黑色的眼眸笑意点点,心中温暖,对于兄长的关心,她不是不敢动,但令她觉得好笑的是,兄长似乎老是把她当做小孩子一般看待,如今的她,可不是昔日还要依靠兄长的小女郎了,而是真正的谢家继承人!
谢清珺也不知道外人是如何称呼自己的,什么“谢家的某某人”,想到这个称呼,谢清华就有些想笑,她都快成为这建康城中的不可说之人了!
“二兄你也太小看阿珠我了,”谢清华微微一笑,容色瑰丽华美,眸光中流转着自信的光彩,柔声道,“成大事者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如今的境况,以退为进,无疑是最好的一条路,无论是对谢家,还是对我这位谢家继承人!”
谢清珺看着自信从容的谢清华,心中又是骄傲又是怜惜,身为谢家人,他骄傲于谢家继承人的成熟与理智,但身为谢清华的兄长,他又心疼谢清华的成熟理智。
“也罢,”谢清珺如同小时候一般,宠溺的摸了摸谢清华乌黑的发髻,把他方才恶作剧弄乱的发丝重新温柔的挽上,微笑道,“无论如何,二兄总是站在阿珠你这一边的。”
“二兄你真没意思,你也不问问我,以退为进,究竟是要退到哪里去吗?”谢清华弯了弯唇,心中欢喜,嘴上却故意问道。
“好吧,”谢清珺顺着谢清华的意问道,“那我们阿珠想要怎么退,退到哪里去?”
“我可不想死遁,”谢清华眸光狡黠,轻笑一声,柔声道,“遁入空门虽然好用,只可惜我已经是女冠了,总不可能还没还俗,就再出一次家吧,虽然谢家在建康城里流传的逸事多了去了,但我也不想再添一个由我自己做主人公的,名声这种东西,还是且行且珍惜吧。”
“这样看来,那就只有病了,毕竟病嘛,病长病短,病重病轻,不都是我说算。”
“何况——”谢清华停下话头,明眸点漆,若有所思,好像想起了什么一般。
“何况什么?”见谢清华话说到一半就沉寂了,谢清珺疑惑的问道。
“二兄,陆家表姐是不是在我们家做客?”谢清华思考了一会儿,没有回答,反而向谢清珺问起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对啊,”谢清珺回到,“晴表妹前段日子刚上门来,就想要拜访你,只是那时正是改革的关键时候,串联势力,实行计划,样样都让你忙的心力交瘁,所以就让阿娘做主推拒了,而等到后来稍微有了些闲情,又闹出了阿岚和耶律齐的事,她自然不好意思过来打扰,怎么,你要见她?”
“二兄装醉没装够吗?又何必装傻呢?”谢清华微笑着打趣道,“晴表姐孤身一人来到建康,却也不住在自家叔叔家里,反而跑到我们谢家来,可见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不敢去见征表叔,阿娘对于小辈们,素来极好说话,晴表姐敢来找阿娘,却不敢见严肃的征表叔,除了心虚,怕被征表叔送回家以外,还能有什么理由呢?”
“或许晴表姐她干脆就是离家出走,这才来找阿娘寻求庇护。”
“你说的都对,不过我看着,晴表妹恐怕也有些后悔了,只是一时拉不下面子,不好意思灰溜溜的回家,所以才死撑着呆在建康,”谢清珺说着,轻笑一声道,“不过这又与阿珠你的以退为进,有什么大的干系呢?”
“当然有干系,”谢清华姿态从容优雅,她玉手温柔的拂过琴弦,纯黑色的眼眸中,流转着喜悦的光彩,她轻声道,“二兄,你说,我要是病得起不了身了,徵表叔特意派晴表姐过来,接我去陆家修养,这个理由,足够晴表姐下台了吗?”
“当然是够的,既成全了徵表叔的一片爱侄女之心,又成全了晴表妹一片爱妹之心,怎么可能不够?”谢清珺赞许道,“只是阿珠你去陆家,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果然是二兄你最了解我!”谢清华轻笑道。
她的神情中满是有人理解自己的欣悦,这世间,最寂寞的事,莫过于弦断知音稀,还好,在这玄天界,她家中还有一位兄长,北周还有一名敌手,还有——顾,长,安。
谢清华在舌尖暗暗压下吐出这三个字的**,她的心湖微起波澜,蓦的一怔,怎么会想起顾长安,他算是她的恋人,还是友人,谢清华心中还有些迷惑不解,说是恋人,这感情太浅淡如水,说是友人,这感情却又太甜美熏人。
但谢清华却也不急迫,无意去解开。
慢慢来,她的时间还有许多,在她离开玄天界之前的十年漫长时间里,顾长安于她而言代表着什么,总会有解出来的那一天。
挥去所有关于顾长安的思绪,谢清华接上方才的思考,微微一笑道,“陆家征表叔在朝堂位居司空,虽说是位高权重,可陆家的核心,始终是这鹿鸣书院。”
“只要这世上有鹿鸣书院在一天,有一位鹿鸣学子在这世上一天,陆家,就永远不会真正倒塌。”
“而我此去这鹿鸣书院,便是有意效仿陆家,加入改革被废除了,我们这些支持改革之人也已经离开这世界,但只要尚且存在一人,存着改革之心,我们的改革,就会薪火相传,永不失败。”
“况且这鹿鸣书院,汇聚了不知多少优秀人才,又何尝不是一个挑选足以配得上选官令之人的绝好平台呢?”
谢清华微微一挑眉,飞扬的少年意气透睫而出,风华绝代,她从容却又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今日我暂且退去,明日,我要这满朝堂衮衮诸公,千里来迎!”
大晋朝堂上整整对峙了一月,终于换来了谢家的松口,上至皇帝,下至微末小吏,统统都松了一口气。
谢家的速度极快,从谢家传出谢家继承人偶染风寒,一病不起的消息,再到陆家家主陆徵担心侄女,派自己的爱女陆晴来迎接谢清华去江夏陆家修养,也不过短短半月,堪称是雷厉风行,动作迅速。
别说建康百姓,就连有的消息不甚灵通的朝臣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谢家那低调又奢华的继承人车架,就已经出了建康城的城门。
除了改革派以外,反对派简直就像是送瘟神一般,恨不得连放七天七夜的鞭炮,来庆祝送走了谢清华这个祸乱源头。
改革派们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他们也知道穷寇莫追的道理,何况谢清华虽然离开了建康,可主持改革的二号人物——谢清珺,却还稳稳当当的待在建康。
别看谢清珺一副醉生梦死的架势,但只要他还安分的待在建康,改革派就有了主心骨,虽然不能趁胜追击,但改革,也还能进行得下去。
建康城主街旁的酒楼十里居二楼,就如同当日他在十里居巧遇谢清华策马归来一般,今日,顾长安在十里居窗前,目送她乘着马车离开,一来一去,又是一年,仿佛是一个流转的轮回。
“不跟着她去江夏吗?”沈冰提起酒缸,不要命一般灌下半缸十里香,带着醉意问道。
“去了又能如何?”顾长安浅浅酌着自己杯中的美酒,微笑着反问道。
“她从来不是不离不弃的跟随,就可以打动的女郎,倘若我顾长安当真有幸能打动她的心,稳固她的成果,显然更能让她动容展颜!”
“扯淡!”沈冰烦躁的大吼一声,直接把喝空酒缸摔在地下,冷笑道,“只不过是比起谢清华,在你心中,完成自己的一生宿愿比较重要罢了,顾长安你敢说,你不是因为这一点,才不愿意离开建康吗?”
对着怒火冲天的沈冰,顾长安从容淡定依旧,他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美酒,在杯中泛起诱人的光泽,苦笑一声道,“当然,我顾长安敢做,自然敢说!”
“我的情感告诉我该和她走,但我的理智约束着我,权衡之下,我选择了留在建康,因为这对我来说,是利益最大化的选择。”
“真他/妈/讨厌你们这些张口闭口利益利益的伪君子!”沈冰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你呢?长平,听说李家李馨也随着谢清华离开建康去江夏了,你不是信誓旦旦要打赢李馨吗?怎么也不追上去?”平复了些情绪,沈冰又转过头去询问一直在旁边呆坐着的顾长平。
顾长平神色恹恹,满脸无精打采,叹气道,“我也想啊,可惜阿耶不许,今日我出门,都带着整整一队的暗卫,为的,就是看住我,不让我出这建康城门。”
“而且,”顾长平嗫嚅了一下,仿佛下定决心一般道,“而且李馨她离开建康之前,送了我她的一卷学武心得,说我不必再去找她比武了!沈冰你最了解那些女郎,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沈冰听着,心里就是一咯噔,这傻孩子,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不想与你往来了吗?
顾长安见不得他欺负自家堂弟,饮下杯中无味的美酒,反问道,“你呢?沈冰你又怎么不跟去,听说文家素绣也会去拜访陆家家主的夫人,你不是心慕她已久吗?又怎么不追去江夏?”
“呵,文素绣,文素绣”沈冰借着醉意,反复念叨着自己所爱佳人的名姓,话中似爱似恨,似痴似慕,已经分不清楚了。
“女郎啊女郎,恨心下来,她们是世上最残忍的人!不过顾长安你也是冷血之人,想到文素绣爱上的是你,而你,永远不可能给我回应,我便觉得喜悦,我得不到她,她也得不到你,果然是天理循环吗?”
“你醉了!”顾长安皱起眉头,精致俊美的容貌令人沉醉,其间的忧郁之色更是引人心疼,“醉酒之人的话,是不可信的,今日,就当我顾长安是个聋子!”
“是啊,我醉了,醉酒之人,不疯狂一回怎么能行呢?”沈冰提起酒缸,大笑道,“今日,坐在这酒楼的三人,无一不是失意之人,我是醉了,难道你们,就不想大醉一场吗?”
说着,他灌下酒,“敬失意人!”
“敬失意人。”顾长安同样饮下杯中的酒。
“敬失意人。”想起李馨赠予的那卷学武心得,顾长平心中失落,难以抒发,也喝下了酒。
建康,皇宫。
深深围墙的宫殿之中,皇帝萧英看着他底下的三位皇子,冷声问道,“谢家那位继承人终于走了,你们三个有什么看法?”
看法?
太子萧昊作为长兄,既尊且贵,自然是他第一个回答。
“父皇,依本宫之见,改革派的领头人谢清华虽然被逼离建康,”萧昊满怀自信道,“但我们大晋的改革还能够,也必须继续下去,只要谢清珺还在建康,改革派就相当于有了定海神针,改革之大势,已不可逆转。”
早在今日进宫之前,他就已经猜到了萧英会问的问题,特地向自家谋主顾长安请教过,这个答案,既是顺应了皇帝的心意,又立足朝政,绝对毫无差错。
“答的很不错,很好的答案,太子。”萧昊心情愉悦,果然,顾长安的回答不可能出错,一向难以讨好的父皇竟然连连赞叹了两声,他得意的瞥了他两个兄弟一眼,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但萧英面无表情,话锋一转,又冷声道,“只是这答案,有几分是你自己的,又有几分是顾长安的,我也不多说,只是萧昊你给我清醒清醒脑子,想想清楚,究竟是你当这个大晋太子,还是顾长安当这个大晋太子!”
萧昊头上好像被浇了一桶冷水,透心冰凉,他的神情怏怏,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楚王,你也来说说!”萧英看了一眼自己无能的太子,跳过一向不受自己宠爱的燕王萧亘,向楚王萧慕问道。
“父皇,改革此事,实为倒行逆施,”楚王萧慕上奏道,“谢清华既已离开建康,不如缓缓停止各项改革措施,保我大晋安稳。”
“楚王,呵,楚王!萧慕!!!”萧英冷笑着感叹道,“你究竟是我萧家的人还是顾家的人,你到现在还没有看清楚吗?”
说完,萧英也不管失魂落魄的萧慕,转过头去询问燕王。
“轮到你了,燕王,你来说说。”萧英看着这个他向来忽视的儿子,到真想听听他这个号称寄情于山水的好儿子,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来。
“父皇,儿臣才疏学浅,对此次朝政变动,着实没有什么见解可言,”萧亘弯腰回答道,“但儿臣愿为父皇之使者,去江夏看看谢家表妹,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
听完,萧英冷哼一声,道,“总算有个有点出息的了,不过不必为朕的使者,你不是寄情于山水吗?就说上回在江夏没看够江夏的山水,这回继续去看!”
“嘿,寄情于山水,还真是个好名头!”
“好了,你们出去吧!”等到萧家三兄弟都离开以后,萧英难得卸下自己冷酷的面具,疲惫的叹息道,“后继无人啊!我萧氏皇族的未来,究竟是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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