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服侍的美人跪在地上为他捧起茶杯,来来去去的侍女流水般的为他端上一盘盘精巧的点心,倚红偎翠,灯火映照下,晏小楼斜躺在软榻上,神色慵懒倦怠。
不知道是方才因谜题而激荡的情绪已经完全沉淀下去,还是他压根就没把灯会的胜负放在心上。
只知道这一室的金碧辉煌,流光绮罗丛里锦绣安然。
晏小楼离开之后,自第七座高台的卷轴悬挂,全部的心神就已经被吸引走的周从风回过神来,终于开口了。
他俊秀清冷的面容上难得泛起了些许怅然,逆着光,愈发显得冷淡遗世,周从风只静静立在高台上,凝视他的妙龄女郎们脸颊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与此同时,她们的心海中也升起了一缕缕的心疼之意。
周从风看着第七座高台悬挂的卷轴,轻声言道,“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此等林下野风,心有大爱,自是不同流俗的有情之风,我不如也。”
说完这一句话,他不顾伙计的担忧阻拦,走到高台的边缘,亲手把悬挂在自己这座高台上的卷轴收起,一言不发,只带着那卷卷轴,自顾自启动机关,将高台降下,一步步离开了这座宽阔的平台。
周从风独身一人,神色从容而清冷,但方才那些对他的美色蠢蠢欲动的女郎们有勇气围攻吴爵,却被周从风周身的气场所震慑,无一人敢从人群之中迈步而出,阻拦周从风离开的脚步。
灯火阑珊处,他的身影孤寂而落寞,晏小楼不在乎,因为他的长处本就不在诗词一道上,周从风在乎胜败,因为他一生至今的大部分心思,都在诗画之道上。
因为自幼修行的武道功法的缘故,周从风的情绪从来平淡,极少有起伏出现,而诗画之道,却是极少数能够触及他内心的东西。
没有真正的热爱,不可能握住打开诗画大家大门的钥匙,而周从风能走到这一步,显然不可能只是因为天赋。
但世间事,向来福祸相依,此回的失败,于周从风而言,或许正是一次不容错过的机遇!
奉亦目送着周从风离开的背影,收起手中的折扇,回头看着张宗秦,一偏头,唇边含着轻笑道,“张兄,既已愿赌服输,何不同来同归?”
张宗秦面上毫无失败者该有的阴霾之色,温雅的面容愈发明润,他坦然自若,淡淡一笑,轻声回道,“君意既如此,宗秦又怎么辜负君意?归去如何?”
“归去!”
随着奉亦的话音落下,他和奉亦两人双双翻身,跃离了高台,只留下两抹矫健的身影,残留在那主持灯会的儒雅中年人余光之中。
只出了一首诗作,九十九道谜题尚未答完,便只剩下一座高台还余下人影,儒雅中年人收起记录着谜题的卷轴,神情恍惚,几乎要疑心自己置身在梦境当中。
半晌,他收敛起动荡的心神,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虽然知道有这些纵情快意的天之骄子参与,这一回的灯会定然不可能一帆风顺,可这样的结果,还是完完全全出乎他原先的意料。
世间竟然有这样的人存在,一首诗作,风轻云淡之间,就能让这些一个赛一个骄傲的人中之龙们甘拜下风,为之退却避让。
接受了最后结果的众人回过神来,遥想着这赵石背后那位公子的风采,一时竟皆是无言。
尤其是那些全程观看下来的妙龄女郎们,神色更是痴怔,本就处身于浪漫多情的年纪,那公子想要夺得莲花玉灯的原因又是为了讨得心上人的欢心,因而赵石背后的那位公子越神秘,就越发让她们向往。
多才的士子不难得,痴情的郎君亦不难得,但痴情又多才的翩翩公子,却是罕见,如此一来,怎么能让她们不对赵石背后的那位公子大动芳心?
台上的儒雅中年人抚着自己的长须,向着台下的观众朗声宣告道,“此回灯会,胜负已分,除却灯楼最高处那一盏莲花玉灯以外,其余的花灯谜题皆向诸位开放。”
只是如今这时候,又还有多少人的心思,还留在那些光芒璀璨,火华流转的花灯之上?
第159章 以何赠君()
“日落山水静; 为君起松声。”谢清华斜倚在美人塌上; 一手托腮,她的神色慵懒而倦恋; 淡粉色的唇轻启; 念着这句诗。
随着她的话音; 一阵清风拂过; 书房的窗前垂落着流苏的碧色翡翠风铃摇晃着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宛如一曲山水天成的奏鸣乐,回荡在书房之中。
只可惜这风铃的音色再清泠,此刻也吸引不了书房主人的目光,谢清华潋滟流转的眸光落在悬挂在乌木架子上的莲花玉灯上。
久久凝视着这盏莲花玉灯; 谢清华纯黑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 她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入了劫; 还是未入?”
这一问,仿佛是在问她自己; 又仿佛是在问那不在眼前的某个设劫之人?
这世上; 总有一些真正的美人,能打破常规,美到毫无缺陷、完美无缺的地步; 而谢清华,无疑就是一位这样的绝代美人。
这样的华美璀璨、不似人间能有的容色,让你觉得与她相逢的自己,必然是处身于虚幻的梦境当中; 因为唯有在梦境之中,方才有幸与这样如梦似幻的美人相遇。
或许是沾染了人间情孽,饶是天上不染尘俗的仙子,精致无暇的眉目此刻流转之间,也不由得多了些许昳丽缱绻的暖色。
而这一抹疑惑之色,非但未能使她周身流淌着的高华气质流于凡俗,反而让她瑰丽华美的容颜愈发令人心折。
望着眼前这盏在白日里依旧散发着朦胧微光的莲花玉灯,谢清华的记忆又回到了洗墨节的灯会上。
………………
随着灯会最后的结果出现,悬挂着莲花玉灯的彩绳应声而断,一道含着清浅笑意的清越男声响在众人的耳边,“既然结果已出,那这一盏莲花灯吾便取走了。”
语声中笑意清浅,音色清越宛如琼落玉碎,无端端就令人想象到春风、飞花、甚至是暖阳这样美好温柔的意象。
话音落下,漂浮在空中的莲花玉灯顺着一道笔直的轨迹翩飞,迅速落到灯会周围一座茶楼的窗里。
本就好奇至极的人们眼睛眨也不眨,目光追随着莲花玉灯飘荡的方向,想要一睹压服诸位天骄的神秘公子的真实面目。
就连陆晴和假扮成黄三赚了好大一笔赌金的梁生也不例外,眼睛睁得老大,直愣愣的盯着那一盏漂浮在空中的莲花玉灯。
只可惜这些人最后显然都是一无所获,以越瑾意的谨慎,和谢清华周围潜伏暗卫的素养,怎么可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莲花玉灯没入窗中之后,茶楼窗前翩飞的纱帘垂落,遮住了他们窥探的视线,只隐约在纱帘掀开的那一刹那,隐约窥见一只修长如玉、骨节分明的大手接过莲花玉灯的提杆。
“唉——”陆晴失望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连自己从赌桌上赢回来的银子也无心去数,只顾着唉声叹气去了。
或许是天性之中就带着冒险与好奇的因子,陆晴从来喜欢干一些在外人看来极为作死的事情,若不是她生为陆家女,身份尊贵,有数不尽的属下心甘情愿为她驱使,只怕早就不知死在哪个角落旮旯里了。
而赵石背心这位神秘公子,一举一动,显而易见,已经成功刺激除了陆晴的挑战欲望,让她好奇心高涨,一心想着寻根究底,连以往热爱的无本买卖里得来的银子也顾不上了。
把自己的目光从那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窗户上收回,陆晴看着几乎与她同时收回目光的黄三,无奈道,“虽然知晓这赵石背后的公子既然不愿意亲自出面,行事定然谨慎,可没想要竟然谨慎到这份上。”
梁生所扮演的黄三也跟着长叹了一口气,坐下来放缓自己数银子的步子,摇头晃脑,不是滋味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藏头露尾,哪里算得上真英雄。”
晏小楼灰溜溜的离场,梁生心中自是极满意,但看着方才周从风孤单落寞的背影,即使赵石背后那位公子最后作出的那首诗作当得起流芳千古的美誉,压的灯会在场的诸位天骄包括梁生自己俱是哑口无言,梁生心情还是有些复杂难言。
可这世上,有时候就是这么残酷,能者上,弱者下,别无赘言,他人看的是一回灯会争灯,梁生看的却是这世间规则,饶是在平常人看来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也避免不了,无形之中遵守着这样的规则。
陆晴把心神从那赵石背后的神秘公子身上转回来,眼睛瞟过黄三腰间那方印刻着“鹿”字的玉佩,唇角翘起,似笑非笑的望着眼前这形容平平无奇的黄三,心里嘀咕着
——这黄三是不是忘记了,要说藏头露尾,自己不也是一个明晃晃的例子呢!
梁生心中一寒,数着银子的手微微一抖,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他对面举杯饮茶的陆晴,并未发现异常,不由得在心里自嘲,看来这借人身份的事还是不能常做,那一天被人戳穿了,那可真是贻笑大方。
谢清华可不知道自家表妹和梁生此人即将开展的一段纠缠缘分,她望着越瑾意递来的莲花玉灯,唇边浮现一抹从容浅笑,柔声道,“君既赠我以玉灯,不知阿珠该以何物回君之心?”
一边说着,她一边伸出如玉的纤手,轻轻巧巧的接过这一盏来之不易的莲花玉灯,仿佛之前那些纷乱的心绪,以及那种种犹豫不决的举动,都是越瑾意的幻觉一般。
越瑾意提起茶壶,为自己和谢清华都斟了一杯清茶,望向谢清华的目光充满了欣赏之意,不愧是谢清华,此时的她,才算是真正有了入劫之人该有的觉悟。
起手不退,落子无悔,说来简单,可当真要涉及到自己道途的时候,又有几人能如谢清华一般,从抗拒、犹豫再到接受入戏,只需要花上短短几天的时间。
听着谢清华含着笑意的问话,越瑾意抬眸,明亮璀璨的眸光落在谢清华乌发间的素白的镂空玉簪上。
半晌,他低下头,眼眸低垂,把茶杯移回谢清华的面前,轻声道,“不久之后,我就要离开安城,大晋与北周远隔千万里,离人远客望断天涯亦是难见,唯愿卿卿许下发间玉簪,以便师兄我千里对玉簪,以遥寄心中相思。”
他的话说得柔情缱绻,语声之间流泻出来的温柔情意,让人只觉得拒绝他的要求,便是这世上最大的过错。
谢清华一时语塞,没有回答,饶是大晋民风开放,可如玉簪、耳坠或是荷包这样的贴身物件,也从来只会赠予心上那位郎君。
越瑾意话中是在向她要她发间的玉簪,可谢清华心中清楚,他这是在向她要一个明确的答复,让她承认她与他之间恋人的关系。
谢清华在心底无声的苦笑,越瑾意果然是越瑾意,那远隔北周,依旧能与她执棋对弈的天生之敌,步步紧逼,丝毫不给喘息之机。
她拒绝,意味着方才做的一切心理建设尽数化作虚无,而她若是答应,无疑是把这场情劫之中的主动权直接送到越瑾意手上。
而放弃主导之权,这对于掌控欲极其强大的谢清华而言,几乎是不可忍受的重大失误。
置身情劫之中,男女之间,就不可能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风花雪月,若是要谢清华来形容,只能说这一场无声却步步杀机与情意的对弈。
谁输,谁赢?谁脱劫而出,谁坐守孤城不愿也不能脱身?各凭本事罢了。
以往曾经看过的关于修道之人渡情劫的资料在谢清华的脑海之中飞速翻过,再结合自身处境,几乎只在转瞬之间,谢清华心中便有了对策。
她一手拔下乌发间的素白玉簪,散发着微光的墨色长发霎时间倾泻而下,宛如天上璀璨华美的银河之水,谢清华抬眸,冲着越瑾意一笑,明媚嫣然,皎皎若云破月出。
越瑾意的呼吸一窒,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谢清华从不吝惜微笑,但越瑾意曾经见过的谢清华的笑,无论何时何地,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距离之感。
可眼前这一笑,却仿佛是天上的仙子姗姗来到了人间,愿垂眸一顾这凡尘俗世,也真真正正入了越瑾意心海之中。
谢清华伸出如玉的纤手,递来玉簪,掌心泛着玉华暖润的光彩,越瑾意望着,竟分不清那泛起的,究竟是玉簪本身的华光,还是她玉手的明润光彩。
谢清华纯黑色的眼眸凝视着越瑾意,眸光真挚,轻声道,“应君之求,盼君珍惜此物。”
说这话的同时,她在心底默念,情劫之中,最重要的永远是认清楚你自己所处的身份,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也未尝不可!
越瑾意弯了弯唇,星眸深远,似乎蕴藏着一片无垠的宇宙星空,他珍而重之的接过谢清华递来的玉簪,仿佛接过的不仅仅是玉簪,而是一个隐秘而亲近的约定。
第160章 瑾意行事()
谢清华在自家书房的美人塌上对着莲花玉灯静静遥思; 北周在安城隐秘的据点里; 越瑾意也正对着手中的素白玉簪失神。
玉簪的玉质莹润,垂落的具有隐匿效果的玉珠温润无暇; 在他的掌心散发着柔暖的微光; 簪身上镂空的精致雕饰; 勾勒出复杂而繁复的云纹轮廓。
以越瑾意的眼力; 自然可以轻易分辨出其间暗藏的纹路不是别的什么东西; 而是一个繁复神秘的“华”字云篆的轨迹。
修道之人师法自然,诸天万界的修道之人所使用的文字自是不同凡俗,从天地山川云海之间领悟的元篆,才是那些有志于在道途上行远的天之骄子们的选择。
只不过元篆博大精深; 因着不同的划分依据; 底下又衍生出了数不尽的分支篆字,山篆、水篆、光篆……甚至是妖篆神篆; 一一难以细数。
即使是越瑾意这样化神境界的大能,若是自身没有越瑾意这样卓然绝世的天资; 用尽一生的时光; 也只能望着漫漫无尽的元篆之海兴叹。
而云篆,就是元篆分支中的一条,云篆的难度并不高; 却极为实用,因而修行符之一道的修真之人,大多都会从云篆修起,诸天万界较为通行的文字名单之上; 便有云篆的名字。
只是云篆再通行于诸天万界,如玄天界这样修道之人行踪几近绝迹的狭隘小世界,也不可能无端端的冒出云篆的影子开,何况是镂刻在明显新雕饰的玉簪上。
越瑾意不需多花心思,微微往脑海里一过,就知道谢清华发间的素白玉簪,定然是她的练手之作,只是为了出行方便,这才匆匆在玉簪上加扣了一串具有隐匿功效的无暇玉珠。
既然是索求信物,谢清华的贴身配饰,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而如玉簪这样出女郎之手的贴身配饰,更是好上加好。
越瑾意修行至今,虽然从未入过情障,但凭着天生的默契,对谢清华的心思却了解的极为到位。
即使下了入劫的决心,但谢清华也绝不会是扭扭捏捏的小女人,纵使到了情孽缠身的危险地步,也不影响她的理性主掌自身。
如他们二人的上位者,掌控欲无疑是极其强大的,若是他不主动出击,任由谢清华夺取劫数的主权,那么到头来,这场情劫究竟是他也谢清华而设,还是谢清华为他而设,那就要打个大大的疑问号了!
情劫之中,一言一行,皆是无形的陷阱,他主动向谢清华求得发间玉簪,所说的话俱数发于本心之间,也正是因为发于本心,主动入了情劫的谢清华才难以拒绝。
但本心之外,陷阱也是事实,只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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