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川小声问道:“栾大哥,这是何意?”
栾为愣了一愣,问道:“你怎知我姓栾?”
陆三川道:“昨日你在门外被袁叔呵斥之时,我已醒来,所以都听到了。”
栾为不禁觉得尴尬,讪笑几声,谦道:“少主,实在抱歉。那日见你衣衫褴褛狼吞虎咽,我还当你是哪里来的小乞丐呢!”
陆三川脸红更甚,赶忙低下头。
栾为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恨铁不成钢地道:“哎!我竟敢说少主是乞丐,该死!”。。
陆三川忙伸手抓住栾为手臂,阻止他继续扇自己。
栾为武功高强,生性豪放,深得袁启明喜爱,只是粗狂过度而细腻不足,袁启明,他便每日腾出半个时辰,静坐在书房翻阅贤书,数年累月,书生气没长多少,性子依旧粗糙,大约是“手捧圣贤书,生啃彘肩肉”。
陆三川问道:“栾大哥,为何今日有这许多人跪在门口?”
栾为道:“是门主的吩咐,我们便照做。至于何意,你得亲自去问门主。”
陆三川点了点头,说道:“多谢栾大哥。请问袁叔现在何处?”
栾为道:“大约在祠堂。”
陆三川道:“多谢栾大哥。”便转身要走,忽然记起自己并不知晓祠堂所在何处,只好红着脸转回身问道:“栾大哥,请问祠堂怎么走?”
栾为哈哈笑了几声,抬手往西北方一指,说道:“顺着那廊走便可。”
陆三川抱拳又谢,迈着小步匆匆离去,走至廊下,一拐二弯,便见一座小小祠堂落在后院之中。
深秋,百花枯萎草树不振,唯有各色菊花依然绽放。陆三川看了一眼祠堂,又看了一眼菊花,心下也生出悲凉,步子渐缓,待到离祠堂还有三丈距离,停下脚步。虽袁家祠堂小而简,毕竟陆三川是外姓人,不得入内。
陆三川便在外等候,想着应当不需太久。他自是不知,袁启明在外霸气无双铁骨铮铮,心中却有一个难解之结,便是他害死袁家上下。此时,袁启明正跪在灵位之前,抱头大哭。
半个时辰后,袁启明才自祠堂走出,两眼通红,眼角余泪尚在,见陆三川在外等候,忙抬手摸了一把眼睛,笑迎上去,“川儿,你怎会在此?”
在陆三川印象之中,袁启明多是一张笑脸,偶尔怒目圆睁,过不多久便哈哈笑了,当下,却见袁启明双目红肿余有伤悲,疑惑不解,便问道:“袁叔,你怎么了?”
袁启明笑容骤止,嘴角跳了一跳,才再次上扯,有气无力地道:“想起了一些往事。”
陆三川便明白了,愧疚地低下头,轻言道:“袁叔,节哀顺变。”
袁启明当然节哀,却又如何顺变?若不是自己目中无人玩世不恭惹怒了刘腾,袁父袁母仍然健在,一干家丁仆人也是活得好好的。可如今。。。他叹了口气,强抛去往事,与陆三川笑道:“你怎会找到这里?”
陆三川将出门之所见与袁启明告之,袁启明听毕哈哈大笑,正要回答,陆三川却打了一个喷嚏。袁启明叫了一声“哎哟哟”,脱下外袍给陆三川披上,一边心疼道:“你怎穿着中衣便出来了,这么冷的天!”
陆三川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答道:“这正是我想请问袁叔的。”
袁启明道:“想你应当才醒,肚子空空,我让下人准备了早点,我们先回屋中,边吃边谈。”
陆三川应了一声,与袁启明并肩往回走去。一路上,每每遇见仆人门客,必对二人鞠躬弯腰,毕恭毕敬问早请安。袁启明全无架子,与他们微笑点头,而后才与陆三川复谈。待二人回到卧房之中,外屋的桦木圆桌上已摆好了一碟桂花糕、三盘肉包、一碟牛肉与一壶清茶。
陆三川道:“袁叔,我吃不下这许多。”
袁启明大笑道:“不仅仅是你吃,我也要吃。”
二人便一同坐了下来。
陆三川轻轻捏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嘴边咬下小半块。那小半块桂花糕落入口中,甜味即刻在舌床蔓延。待牙齿碾过桂花糕,甜味裹着桂花的芳香四散开去。
陆三川半眯着双眼咀嚼,十分享受。
袁启明则伸手抓了一只肉包,一口半只,“川儿,你怎会找去祠堂?”
陆三川将桂花糕咽下,伸舌舔去黏在嘴唇的糖渍,与袁启明讲道:“待我睡醒欲穿衣,却见龙门架上所挂衣袍非华即美。我不愿穿挂,便想着去找你要一件朴实无华的衣袍,开门却见压压一群人跪在门外向我磕头行礼。”
袁启明哈哈大笑了两声,展眉舒颜,甚是得意,“川儿,感觉如何?”
陆三川不明白他话中含义,“如何如何?”
袁启明道:“身怀绝技便可傲世群雄。我袁启明虽称不上天下第一,江湖之中武功比我高的却也寥寥无几,故不少能人异士都愿入我门下尊我为上。川儿,你天赋异禀,若能苦心学武数十载,定然有所成就,到时,只怕袁叔还要靠你保护。”
陆三川避过袁启明的注视,正咀嚼的下巴也跟着停了下来,右臂渐渐无力,垂在桌上,“袁叔,我。。。”
袁启明自然明白他要讲什么,不堪失落地叹了一口轻气,随即装作若无其事,抓了一只肉包向陆三川递去,“来,尝尝这肉包。”
陆三川应了一声,将余下的桂花糕轻放在自己面前的碗碟上,双手接过肉包咬了一口,肉香顿时溢散,令人胃口大开。他忍不住赞叹道:“好香!”
袁启明大笑了几声,说道:“武昌城中,谁人不识我袁启明,就连那卖包子的小贩都想讨好我!不过这包子的确好吃,我也便没有拒绝,每日要在他铺子买上四五百只肉包子。”说着,往陆三川看去。
陆三川听不出他话中之意,只是微微一笑,却忽然想起江洲之遇,便问道:“袁叔,千行门中可有二人名为孙夏、陆挺?”
袁启明双眉一紧,反问道:“孙夏陆挺?”
陆三川道:“正是。当日我在江洲遇到些麻烦,是他们二人将我救下。他们自称前行门下,奉你之命前去接我,却又将我拐至僻地欲将我杀害。”
袁启明忙问道:“你可还好?”
陆三川道:“他们二人武功甚低,倒不能伤我。只是我心有疑虑,这才想问你。”
袁启明脸色并不好看,双眉轻皱望着桌上的一盘包子沉思,似有心事,过了半晌,才应道:“千行门中并无此二人,他们定是外人冒充的。”
陆三川点头道:“我也觉得如此。”正要张嘴吃包子,却忽然想到:孙、陆二人知晓袁启明左肩有旧伤!而袁启明又想方设法要自己练武。其中定有隐情。
想到这里,陆三川也便皱了双眉。
第十四章 惊()
陆三川额外留了心眼。待袁启明出屋之后,过了半个时辰,他也跟着走出屋外。门外的中庭并无一人,四周静静悄悄的,不知门客仆人去了哪里。
他忽有些心悸,不知名的恐惧侵袭而来,令他不寒而栗。
“参见少主。”
突如其来的呼声吓了他一跳。
他循声望去,见是一名长相清秀之人,头发束起成髻,另有两束垂在脸颊两侧,此时,正手握佩剑抱拳,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陆三川见有尚有人在,放下心来,双手抱拳与他回礼,“兄台不必多礼。”
那人微微一笑,便要走离。陆三川忙将他喝住,“兄台留步!”他便转回身,又是作揖道:“少主有何吩咐。”
陆三川并无什么想法,只是不愿让他离开,思绪一翻,记起陆挺与孙夏,想起二人腰间佩着的一块小巧的木质令牌,便往那人腰间瞧了一眼,并不见任何挂坠配物,不禁有些疑惑:难道袁叔并未说谎,那二人是由外人假扮?
那人见陆三川凝神沉思,也不打扰,只是静静等待着陆三川发话,等了许久,见陆三川仍是神思恍惚,忍不住提醒道:“少主有何吩咐?”
“哦?”陆三川回过神,本欲问袁启明所在何处,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怀疑袁启明,倘若再去找寻,未免不妥,便改问道:“请问栾为栾大哥所在何处?”
那人道:“当下离午饭时间尚有一个时辰,栾前辈当在书房看书。”
陆三川抱拳谢过那人,匆匆往书房走去,拐过几个弯,见栾为坐在书房外的石阶上,左手捧着一本书,右手握着一壶酒。翻过一页书,饮下一口酒。
陆三川笑着叫了一声“栾大哥”,栾为听见喊声转头,见是陆三川,慌忙将酒壶藏在背后,合上书站起,与他行礼,并辩解道:“少主,我只是看书,并未饮酒。”而在他双腿之间的地上,赫然摆着一只酒壶。
陆三川心下轻松不少,走去他身旁坐下,握了酒壶往口内倒了一小口酒,酒入喉咙依是又辣又麻。他五官拧在一起,痛苦地“嘶”了一口气,提起酒壶放在眼前细细观察,问道:“栾大哥,这酒果真这么好喝吗?”
栾为也便不再紧张,重新坐下,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往口内灌了满满一口,“咕噜”一声咽下,呻吟之声却是尤其满足。“啊~你不痴酒,酒也便不痴你,所以你喝着如同辣椒水一般。待你知晓酒的好,痴迷于酒,再饮,便如琼浆玉液,如痴如醉。”
陆三川听毕,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却问道:“为何方才你这样怕我?”
栾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门主知我爱酒如命,平日里允我饮酒,但在读书之时却要我专心读书不得碰酒。这我哪里做得到?门主在家休息时,我只好在身上藏,直到忍无可忍,才敢偷饮一口。毕竟书房气密,若我大肆饮酒,书房内必定酒气冲天,门主踏入便知我读书时饮酒。今日门主外出,我才敢这般大胆,书配着酒一同享用。”
陆三川不觉有异,问道:“袁叔去哪了?”
栾为道:“有人来报,千行门出了些情况,门主赶去处理了。”
“千行门?”陆三川双眉一紧,隐隐觉得事态有些不妙,“难道这宅邸不是千行门吗?”
栾为笑道:“这哪里是千行门。这是门主的家啊。在武昌城西万花巷,有座比这更大的宅邸,那便是千行门主址。”
陆三川颇有疑惑,问道:“既然千行门在万花巷,为何袁叔常常在这家中?”
栾为道:“千行门有栾不为打理,门主自然放心,也便不怎么去了。倘若有些要事难事,栾不为定会及时前来告知。”
陆三川笑了一声,说道:“栾不为?可是令弟?”。。
栾为亦是笑盈盈地道:“不,是兄长。与我相比,栾不为显得更沉稳可靠,更能将万事办妥,毕竟,千行门主要接些江湖上的活,要与各色各样的人打交道。譬如押送无人敢接的镖,或是有所顾忌的仇人。偶尔也接一接富贾权贵的活,譬如有人欠钱不还,或是有难以拔除的眼中钉。”
陆三川有些不敢相信:“有所顾忌的仇人?难以拔除的眼中钉?千行门竟还收钱杀人?”
栾为早已习以为常,微微一笑答道:“若不然?千行门已算是光明磊落了,巩昌朝天帮靠赌场为生,每年死在赌场的赌徒数以百计;怀庆九龙教,以邪术蒙骗百姓,若有人识破他们,便会招来杀生之祸;更有角角落落的无名客栈,残害无辜性命做成人肉包子出售。江湖之凶险恶毒,远在你想象之上。”
陆三川呼吸渐重,愈加难以接受,“可。。。”
栾为笑着将手搭上他肩膀说道:“虽然如此,千行门并不会做那些残忍出格之事,只要将任务完成,必收剑归鞘。”
可仍旧是在刀尖上、在鲜血中讨生活啊。陆三川本欲如此说道,最终忍了下来,只是双手抱着头,心痛得厉害,为转移注意力,随口问道:“那这宅院之中的人,也是千行门的吗?”
栾为道:“并不。在这宅院之中的,是门主私下收纳的,与千行门并无关系。千行门门下之人,腰间必有一块令牌。”
令牌?陆三川猛地抬起头,睁着大眼望向栾为。栾为并不知他心中想法,只当他颇感兴趣,便摘下自己腰间的一块令牌,向陆三川递去。
陆三川已是忐忑不安,盯着栾为摘下令牌,伸出双手接过,待到细看之后,才知自己紧张过度。栾为摘下的令牌手掌大小,呈赤色,六边形,沿着六边有两圈刻痕,正中刻着一个黑色草书“行”字。
而孙夏、陆挺二人腰间所挂令牌,虽看不清正中刻了什么字,但颜色为黄,边仅四条,显然模样不一。
他轻舒了一口气,将令牌交还给栾为,栾为又道:“地位不同,令牌也便不同。初入千行门之人称作‘珶’,珶的令牌是一块黄色四方形,沿边无刻痕,仅正中一个‘行’字,待七年之后,可升为‘玥’,令牌乃是橙色五边形,沿边一圈刻痕。武功高强且功绩丰硕者,则升为‘琼’,令牌便如我这般。千行门中仅有两琼,一是我,另一便是栾不为了。”
陆三川脑袋“嗡”地一声响过,双眼比之前睁得更大,惊道:“你说,珶的令牌是怎么样的?”
栾为不知他为何如此,愣了一愣,答道:“黄色四方形,沿边无刻痕,仅正中一个‘行’字。”
陆三川这才终于明白:孙夏陆挺果真是千行门门下,奉了袁启明之命前往江洲。至于袁启明为何不亲自动手,显而易见。袁启明威名远播声望甚高,倘若被人知晓出手杀害恩人之子,定会遭到众人唾骂。
如此说来,袁宅便如虎穴!
陆三川赶忙站起,匆匆往卧房赶,任栾为在他身后如何呼喊,并不理睬。有二名书生剑客刚练完剑,谈笑着往书房走,见陆三川迎面而来,二人停步抱拳行礼,恭敬道:“见过少主。”
陆三川“嗯”了一声,匆匆走过。书生剑客便又交谈了起来,声音若有若无,口中谈论的似与袁启明相干。
陆三川心念一动,停步运起内力侧耳倾听,只听得其中一人说道“白中旭此次前来挑衅,定然准备充足,门主只怕凶多吉少”,另一人道“门主若能学成游龙吟刀,别说白中旭,就是贺安、张戈等人都不是对手”。
陆三川心下更慌,快步跑回屋中,将门牢牢锁上。却又如何?依旧在袁启明的手掌之中。
当危险突然来临,固然令人惊慌,更令人失措的是,明知自己身陷虎穴,却无能为力,只能等待着饿虎归巢,望着饿虎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瑟瑟发抖。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陆三川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一柄匕首。匕鞘漆黑,雕着一条龙尾,龙鳞却是镶满金粒。他握住刀柄将其拔出三寸,刀身甚是闪亮,显然是一把精良匕首。
他便将此匕首藏于身上。
门外忽有惊呼声传来。
“门主!”
陆三川知晓是袁启明回来了,轻身踱到门后,将门打开一道细缝向外望去,果见袁启明。只是袁启明由一人搀扶着,胸前一片殷红。
袁宅门客顿时惊慌,纷纷拥上前去问这问那。
“是谁将门主伤成这样的!”
“门主,我们替你报仇!”
搀着袁启明的那人抬起握着剑的左手向外拨了一拨,急道:“快些让开,不要挡路!”
众人便赶忙腾出一条道让袁启明等二人通过。
陆三川见此,也甚是疑虑,心想:何人武功如此之高,竟能将袁叔打成重伤?待他再看,却与袁启明的目光撞个正着。他忙将门关上,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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