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川点了点头,迈步走去,来到木棺之前,跪倒在地,向着木棺磕过三个响头,却不愿起身。眼泪如雨,滚滚而下,滴在土上,片刻便消失不见。正如人的一生,不过短短百年,便做一抔黄土。
陆三川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心底已将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过得许久,终于喘出一口气,直起身来,闭着眼双手合十,在心中与陆本炽说道:爹爹,孩儿如今已能独当一面,还请您在九泉之下,不必过分牵挂。
一干江湖豪杰,听袁启明呼唤“川儿”,便即明白过来,虽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但事实确是如此:眼前腰悬画剑,闭眼祈祷的少年,正是陆本炽的废物儿子,陆三川。
第五十五章 不服()
好汉坡上寂静无声,几百双眼睛齐齐地望向那装着绝世之才的木棺,黯然伤神。他们心中知晓,以陆本炽天赋,倘若尽心竭力习武,定能成为覆世传说。只是,柳含烟死后陆本炽便无心再修习,武功水平也便定格在了十七年之前。
苏青远远地望着陆三川杵于木棺之前。她虽然与陆本炽无亲无缘,但见陆三川这般消沉,也是悲不自胜,泪水盈盈。
袁启明七尺男儿,倒能忍耐,只是双眼红肿,低头望着地面,若有所思。
陆三川拜过之后,勉强一笑,向抬棺的八人点了点头,意识他们可将木棺送入土中。
那八人重新将挑着麻绳的粗木棍搭上肩膀,正待使劲,忽听有人道:“且慢!”
却是那紫金帮左护法庄玉书。
袁启明颇为不悦,但今日毕竟是陆本炽下葬之日,他也不好大动肝火,便转过身去,抱拳与他行礼,问道:“庄护法有话要讲?”
庄玉书微微一笑,径直说道:“袁门主,还请打开棺盖一看!”
袁启明顿时怒目圆睁、发指眦裂,厉声喝道:“你说什么!”
魏无旗身为紫金帮帮主,却是不管不顾,笑盈盈地等候着庄玉书继续讲下去。
庄玉书的气场被袁启明的威严压下去不少,虽然不敢昂首挺胸,却也没有闭嘴的意思,“袁门主还请息怒!只是,你平白送来一口棺材,说棺材里装的是陆本炽。我等如何知道,此话是否属实?”
袁启明冷冷哼了一声,甚是不屑,“我说里面躺的是大哥,那便是大哥!袁某虽然不才,还不至于拿大哥开玩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质疑我?”
庄玉书到底不过小小护法,很快败下阵来,他转眼向魏无旗求助,见魏无旗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无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讲,“小人并不敢怀疑袁门主,只是,倘若棺材内躺的果真是陆大侠,自然无事,但若你借送陆大侠入土之名,做些什么暗渡陈仓之事,那可就大大的说不过去了。”
袁启明正欲大发雷霆,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却听众人陆续呼喊道,“是啊,打开棺盖让我们看看!”
呼喊声此起彼伏。
戴恩德只觉这呼声十分刺耳,忍无可忍,终于一声怒喝,“今日乃是陆大侠下葬大日,你们却这般不顾道义议人是非,成何体统!”
有人道:“你算哪根葱?关你屁事!”
饶是雍容大雅的戴恩德,此时也是急火攻心,循声望去,却只见压压人头,难辨说话之人。
袁启明冷冷一笑,冷峻目光扫过众人,“若是有本事,你们便亲自上来打开。”说着,抽出单刀。
八生皆是按剑不动。倒不是担心敌不过袁启明。八生身为江湖龙凤,自是不能领头做些伤风败俗之事。他们可以动手,只是缺一个理由。
除八生与手下之外,好汉坡上仍有不少江湖客,他们或为秘笈而来,或为正名而来,眼下有个良机,自然不愿错过。
西面,三星教教主雷正蚩提剑一声怒喝,“弟兄们,跟我冲上前去,打开棺盖,揭穿袁启明阴谋!”三星教五十余教徒便一哄而上。
东面,铁狮帮帮主巫泰安手握钢刀振臂怒吼,“弟兄们,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跟我冲!”铁狮帮六十余帮众咆哮着,冲上前去。
一东一西两支队伍,向一行身着白衣的千行门怒冲而去。
千行门人却竟一动不动,唯有栾为与栾不为握剑在手,只待袁启明一声令下,便拔剑与他们血拼肉搏。
陆三川体内心火沸腾,却是不动声色,只是握住剑柄,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两队人冲将而来。他早已不是从前不堪大事、懦弱易怒的陆三川,眼见了陆本炽即将下葬,他便在刹那之间,长大成人。
袁启明面带冷笑,转头微微瞥向东边,向铁狮帮瞟了一眼,再转头向西,瞟了三星教一眼,便即腾身而起,冲往东边,单刀横扫而出。
只听得一声龙吟,铁狮帮冲在最前的五人被拦腰劈成两截。
众人大惊,游龙吟刀!
铁狮帮与三星教立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不敢再前。
就连八生也是目瞪口呆。
令所有人眼馋,引得整个江湖震动了数月的游龙吟刀,竟在这好汉坡重见天日。
袁启明收了刀,微微扬起下巴俯视铁狮帮众人,一副目空一切模样,“怎么,怕了?”
震惊过后便是嫉妒与贪婪,魏无旗与姜恩言互看一眼。魏无旗怒道:“原来是你杀了锦江七蛟!”姜恩言怒道:“袁启明你草菅人命乱杀无辜,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恶贯满盈之人!”
二人一同腾身而起,攻向袁启明。
袁启明大笑过两声,“哈哈!大哥的游龙吟刀由我继承,那是理所应当!就凭你们这两个废物,也敢强出头,找死!”一记重刀伴着龙吟之声劈出。
魏、姜二人慌忙提起兵器阻挡,兵刃才交接,二人便觉体内气息胡乱奔涌,赶忙后撤一步,定神平息。
袁启明大笑了两声,喝道:“这便是你们日思夜想的游龙吟刀,滋味如何!”
江翎峰与张义见魏无旗与姜恩言败下阵来,心中一紧,也便忙提身赶去。有魏、姜二人试刀在先,江、张二人知晓游龙吟刀威力强大,不宜硬接。
袁启明见又有人来,兴奋至极仰天大笑,“就算再来十个,也是徒劳无功!看刀!”便即挥刀劈去。
江、张二人各自脚下施劲,一左一右避开,向袁启明两面夹击。
袁启明使剑之时,便可以一敌二,如今学成游龙吟刀,哪里会将江翎峰与张义二人放在眼中?他刀也不收,手肘下沉,顺势劈向左侧的江翎峰,江翎峰长剑未出,见状大惊,忙后撤逃离。
张义趁机提剑刺去,岂料剑行不过两寸,袁启明手肘如龙身那般游过双弯,脚下挪移,右肘顶在他手腕,随后左掌劈来,一掌劈在他胸口,他顿觉体内气息紊乱,连退三步,喉咙一甜,呕出一口鲜血。
戴恩德看在眼中,当下明白了一分,心道:游龙吟刀果然威力无比!我原以为,游龙吟刀胜在刀法,今日一见,才知这“游龙”二字指的不仅仅是刀法。袁门主脚下活络身形委婉,已于手中单刀融为一体。至于“吟刀”,便是刀法的极致了。传闻刀法至高之人,挥刀之时会伴有吟声,正如剑法卓越者,使剑出剑啸。
江翎峰见张义落败,独身一人不敢再前,转头向众人扫视求助。可好汉坡上,武功修为最高的便是十生,眼下,八人已伤了三人,其余人哪里敢上?
第五铭斜眼瞟向戴恩德,见戴恩德不动神色,也便按着兵刃站在原地。
袁启明见这成百上千众竟无一人敢再上前,不由得大笑了几声,喝道:“没有人了吗?”
忽然狂风四起,树枝才刚刚抽出嫩芽,便被吹得左右剧烈摇晃。
一声令人胆寒的喝叫自天际传来,“哈哈,终于有高手了!”
不是那四处寻人切磋的武痴贺安还会是谁?
袁启明也辨得是贺安,立时警觉,左右两脚分开二尺站定,全神贯注。
贺安形似大鹏,自天际飞来,双爪先行,向袁启明急冲而去。
袁启明忙后撤半步,单刀疾起。单刀破开空气发出的龙吟之声愈加凌厉。
贺安却是双眼大睁,面露喜色,愈加疯癫,狂笑道:“游龙吟刀?哈哈哈,好功夫!”双爪快如闪电,正向袁启明手腕抓去。
袁启明眼见占不得先机,便向前踏出一步,右手单刀疾向贺安左肩砍去。
贺安身在半空,利用腰力侧过身子,躲过一刀,双臂将袁启明右臂夹在正中,正待使“猿猱攀渡”,欲将袁启明右臂锁住。袁启明忙将手腕向左反拧,刀刃便又向贺安劈去。
贺安不急不缓,收臂推向袁启明右臂,利用反力迫使自己双脚着地,随后两只手掌掌根相贴,向袁启明排去。
袁启明见过这招“大推手”,知晓“大推手”看似平平无奇,其中威力足以摧金断石,便忙横刀护于身前,左臂夹起,挡住刀身。
只听得“当”一声巨响,袁启明被逼退了三步之外。
贺安两眼射出一道精光,因过于兴奋,身体已然开始颤抖,“好刀!好刀法!哈哈哈哈!”他双掌成爪,凭空舞过一套“金蛇惊绾”,向袁启明再次攻去。
几招过后,袁启明已知贺安武功远在自己之上,但他并不能就此妥协,强运内力,提刀复上。
贺安已是几近癫狂,双手虽然为爪,却携裹着掌法、拳法与指法,其间变化莫测,叫人眼花缭乱,待得近了袁启明的身,爪、掌、拳、勾、指更是一齐而出,不过五招便破了袁启明的游龙吟刀。
袁启明已是无力反抗,任由贺安爪、掌、拳、勾、指如雨点一般击在自己胸膛,过得片刻,贺安收臂蓄力,以一记沉重的“大推手”排出,正中袁启明胸口。
袁启明身子一轻,向后飞出二丈之外,摔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只觉胸口烦闷,接着喉咙一甜,连连呕出鲜血。
第五十六章 天下第一()
贺安并不因此而冷下心来,反而愈加痴癫,双手作掌如狂魔乱舞,掌风竟似万鬼哭嚎,“呜呜”、“兮兮”之声不绝于耳。“起来!再与我斗上三百回合!”他见袁启明只是气喘吁吁,心下一恼,右掌排去。
陆三川见袁启明使游龙吟刀,虽然有些难以接受,但到底袁启明是陆本炽除自己以外最为亲近的人,被袁启明学成了游龙吟刀,也算肥水未流外人田。况且,在袁启明使游龙吟刀的刹那之间,他以为陆本炽又活了过来,险些脱口而出叫“爹”。
眼下,见袁启明危在旦夕,他已顾不得这许多,抽出画剑,疾施“一矢穿心”,向贺安刺去。
贺安见剑刺来,当下便竖起左右两条小臂。
陆三川料想他当用双臂夹住自己胳膊,便赶忙变招,施以“一意孤行”,剑行更疾。
贺安微微吃惊,身形一闪,右臂架住陆三川左腕,正要出招,却见陆三川手中画剑,不由得一阵颤抖。“画。。。画剑!林中立!老子可算逮到你了!看招!”言毕,右手作掌,左手握拳,用上十成功力,向陆三川疾攻而来。
因过于兴奋,他竟将陆三川看成了林中立。
陆三川哪里敢接,但在江湖众豪杰面前,也不敢撤退,怕给陆本炽丢了面子,便忙施起乾陵虚步,游在贺安身周,不断出剑攻向贺安。
贺安手脚虽然迅敏,却也奈何不了陆三川,便愈加心浮气躁,边守边攻,终于气急败坏地叫道:“林中立!你何时变得这般窝囊,不敢与我正面过招,却像一只苍蝇一般嗡嗡响!”
陆三川全然不将他的话语放在耳中,脚下更疾,双眼也是一眨不眨,搜寻贺安破绽。
贺安不愧为武痴,终日习武修行,当下虽然气急败坏,浑身竟不见一丝破绽。
陆三川便只好再以“竹影九刽”攻其身周。
过得片刻,贺安终于忍无可忍,见陆三川提剑起来,竟竖掌迎面接去,只听得“嗤”一声响,手掌被剑刺穿。他却全然不惜,排掌前行,直至抓住陆三川左手。
贺安冷笑了一声,嘴角高高裂起,双眼大睁,盯着陆三川便如盯着一盘美味牛肉。“林中立,看你这回还往哪里跑。”
陆三川立时面色煞白,想要收回剑,任他如何使力,画剑便如生在贺安手上那般纹丝不动。
笑过之后,贺安左手已握成拳,凝结浑身之力,正向着陆三川胸口轰出。
电光火石之间,冲上来一个人影,一手推开陆三川右肩,另一只手也作拳头,正与贺安的拳头撞在一起。
贺安吃了一惊,真气不凝,身子立时变软,惨叫一声,大摆着双臂向后连退五步,不断有血自口内喷出。
陆三川不由得目瞪口呆,想着究竟是谁武功竟能盖过贺安,转头望去,却见江城子。“江前辈!”
一众江湖豪杰也是舌桥不下,浑然没有料到隐匿已久的宗师前辈会来参加陆本炽的葬礼。
惊喜过后,陆三川却是大惑不解,转头左看右看,问道:“夫人呢?”
江城子眉头一动,并不说话,收回右拳,抚平内息。
观战的一帮江湖散客见袁启明与贺安共同落败,便又有了想法。一拨人大叫道:“贺安这个江湖败类,平时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现下终于身受重伤!弟兄们,跟我一起铲除恶人!”另一拨人大叫道:“袁启明倒地不起,此时正是大好良机,我们快将棺盖打开,瞧瞧里面装着的究竟是不是陆本炽!”
两拨人便各自冲将而去。
陆三川跨步而出,横剑护在贺安身前,大叫道:“谁敢再往前一步!”
那拨人立时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不敢再前。他们见过陆三川与贺安缠斗,知晓陆三川的武功不浅,当下又有几近江湖传说的江城子在旁,任人数再多,也绝非对手。
江城子只是面无表情地背过双手,有意无意地望着众人,淡淡说道:“小子,剑法不错。但你的第二剑与第一剑比起来,却是相去甚远。”
陆三川“嗯?”了一声,转头望向江城子,忽然想起第五铭曾说自己有个致命弱点,大概指的便是这个了。
江城子又道,“你第一剑出,若是不能将对方置于死地,那么便再难取胜了。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剑法秘笈固然重要,勤加练习也是不可或缺的。你需将所学融会贯通,才可制敌取胜。”
陆三川听毕,便忙向江城子抱拳行礼,“多谢江前辈指点!”
另一拨人离木棺已只有三丈距离。
千行门人依旧一动不动。八生亦是如此。
正当他们以为自己将揭开真相之时,忽然笛声四起,婉转绵长,凄惨幽幽,惹人落泪。
柳羌吹奏着一支玉笛,缓缓落在木棺一旁,待一曲吹毕,才抬手轻抚木棺,凄然道:“陆兄,你终于还是与夫人团聚了。”
那一拨人见到柳羌便如见到神魔妖怪,再不敢放肆,瞪着双眼,一边缓步后退。
袁启明盘坐于地,调理真气,虽然内息紊乱不堪,终于稍有好转。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勉力站起,向陆三川点了点头。
陆三川自然明白,去到柳羌身旁,柳羌闭口不语,默默退到一旁。
陆三川道:“诸位,还请。。。还请劳烦送父亲入土。”
那八人点过头,将粗木棍搭上肩膀,小心翼翼扛起木棺,送入土中,随后各自拿了一柄铁锹,铲土掩埋。
陆三川望着那黄土源源不断落入坑中,心下也是愈加悲凉。待得黄土将间隙填满,正要盖上棺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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