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三川想到自己将命丧于此,尸体将在这荒凉之地腐烂成一堆白骨,好生绝望。而将死之时,他竟又有些犹豫:陆家仅剩我一脉,若我就此死去,陆家岂不是绝后了?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假使在地府遇见父亲母亲,该如何与他们交待。
他便全神贯注,决定与二人做殊死一搏。
孙夏与陆挺握剑向他刺去。
他正思索当如何应对,忽然瞥见两柄剑的剑尖忽左忽右摇晃不稳,心中想到:父亲虽然使刀,对于剑枪棍戟一类稍有涉猎。我曾听父亲说,无论刀客剑客,俱是与手中之器为盟。修为高的剑客,出剑定是极稳极准,一击即中绝不拖沓。而眼前二人剑尖摇晃不止,显然剑术不精。他二人许是三流之辈,冒充袁叔手下令我心生异端,好达目的。
待两柄剑离他仅有一尺距离,他便向左闪避,随后运起内力,一拳打在孙夏侧腰,孙夏一声惨呼倒地。陆挺见状,竟不顾陆三川,将面孔转向右侧,大叫道:“孙大哥!”
他便又握了拳,一拳打向陆挺胸口,陆挺一声闷哼,也跟着倒了下去。
陆三川出拳并未尽力,只是将孙、陆二人打伤,绝不致死。他向来心慈,孙、陆二人虽欲取他性命,他却也不愿加害二人,见着二人倒在地上打着闷哼,轻声自语道:“此二人武功甚微,果真不是袁叔门下。袁叔对父亲何等尊敬,每见父亲必定拱手过头深深作揖,如今父亲已死,他的悲痛许在我之上,又怎会派人来杀我?”
说到这里,他转头向倒在地上呻吟挣扎的孙夏、陆挺望了一眼,终于决定离开江洲去到武昌寻找袁启明。在离开之前,他想回到陆宅附近远远地再看一眼,以了心愿。
孙夏侧腰吃了一拳,只觉腰身火辣辣的,几乎要烧进体内,为减轻痛感,他便将身子竭力弯向右侧,以此减轻痛楚。
陆挺虽也倒地,胸闷难以呼吸,然并不甘愿就此妥协,双肘撑地竭力扬起头却见陆三川抬足离去。他强逼自己将疼痛咽下,盯着陆三川背影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门主宅心仁厚,收了我这个无家之人,我一定要杀了你,以报门主恩德”。然他本就内功稀薄,吃下陆三川一拳,体内已是波涛汹涌,任他如何激劲,始终无法站起。
“啊!”他一声大叫,高举长剑重重刺下,欲以此支起身体,却忘了身旁还躺着孙夏。长剑直插入孙夏腹部,孙夏一声闷哼,两眼瞪了一瞪,死了。
孙夏闷哼之时,他正大叫,故并未听到,直到勉力站起,他才长吐了一口气,说道:“孙大哥,我们这就赶上去取他性命,以报门主恩德。”一边说着一边转头向孙夏望去,只见自己手中长剑插在孙夏腹部,而孙夏双目紧闭显然已死。
“孙大哥!”陆挺一声哀嚎,松了剑柄趴在孙夏胸口痛哭许久,咽哽着抬起头,见孙夏身旁尚有一柄剑在,便双手撑在地上爬过去将剑握起搭上肩膀,含泪道:“孙大哥视我如家人,我却失手将孙大哥杀死。。。如此恩将仇报不配为人,愿来世我能伴在孙大哥身旁,以报今生恩德。”语毕,手肘一拉,刎颈而亡。
江洲是座大城,陆宅在东而陆三川在西。
一路上,陆三川始终警惕地注意着周围动静,毕竟自己打伤了童奇。若是从前,童家自然不敢吱声,毕竟有陆本炽压着,而今陆本炽已死,他便如柔弱羔羊,还不是任人宰割的份?
走走停停奔奔歇歇,直到月上枝头,他才远远地望见陆宅。而宅内却火光闪烁,伴随着嘈杂之声。
他双眉一紧,心中想到:那日仇人来袭,害了父亲之后定会将陆宅洗劫一空。按理说来,陆宅已是空空如也,却为何还有人光顾?
他悄悄上前,躲在正门外石阶的阴影之中,窃听着宅内动静。
只听有一浑浊声音道:“姓姜的,你是使扇的,却为何要打游龙吟刀的主意?”
有一清澈声音道:“怎么,你使剑的能有想法,我用扇的就不行?”
浑浊声音道:“我绝不是为了一己私欲。陆大侠为人正直惩奸除恶,却不幸遭了贼人毒手。我是怕游龙吟刀的刀谱落入歹人之手,才特地前来守护。”
清澈声音笑了几声,说道:“巧了,在下亦是如此。”
浑浊声音显然有些恼怒,喝道:“姓姜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再不走,别怪老子不客气!”
清澈声音亦不如之前那般悠扬,多了几分凶戾与狠劲,“我看你年长我几岁,才敬称你一声魏老前辈。若真动起手来,是前辈教训晚辈还是晚辈指点前辈,那还真说不准!”
陆三川听着二人对话,明白了个大概:原来二人早已在此。听他们二人对话,一个使扇姜姓,一个使剑魏姓。多半是与父亲其名的魏无旗魏老前辈与姜恩言姜前辈了。他们为何会在陆宅之中?难道果真是为游龙吟刀刀谱而来?可二人与我父亲一般,共享“十生”之名,武功应相差不远,况且一个使扇一个使剑,为何要千里迢迢地赶来夺取刀谱?
他这般想着,悄悄探出脑袋,向院内望去。角度不佳,他并不能看见二人,只能见到一清瘦之人站在前院,身后是举着火把的压压一群人。清瘦之人握着剑,便是魏无旗了。
魏无旗虽年过半百,满头黑发不见银丝,一双眼睛也是炯炯有神,丝毫不见老态。
陆三川看不见姜恩言,但从他的声音之中想象到,此人定是粉面红唇衣冠楚楚的翩翩君子,轻摇着一柄铁骨扇。
二人虽斗嘴斗得厉害,却并不敢真正动手。一来,知晓对方武功高强不在自己之下,二来,两人同带着几十帮众门徒,若动起手来,只怕刀剑冗杂。明剑自然易躲,倘若暗中还藏着一两个暗器高手,那可就怎么也躲不过了。
二人便就此僵持着,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敢先动手。
第五章 一把大火()
陆三川在暗处观望着。他只见二人一动未动,却不知二人已暗暗运气内力,积于掌心,只待一个时机爆发。
其身后弟子皆知气氛紧张,自是不敢喘大气,更别说开口喧嚣。
毕竟深秋,虽未寒,却已可称得上冷了。几十人在冷风之中站立许久,难免冻手冻脚。有一人身着圆领上衣,领口尤其宽松,便有冷风漏了进去,刺着皮肤。一久,那人便觉得头发晕脸发烫鼻发痒,再久,终于按捺不住,打了一个响喷嚏。
魏无旗与姜恩言霎时一起出掌。双掌撞到一起,而后迅速收回。
魏无旗双眼微扩,很快恢复平常,笑道:“恩言,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内力竟是如此深厚。果真是后生可畏也。”
姜恩言也改了面色,带着微笑道:“魏老前辈才是真正的高手,晚生只能望而兴叹。”
陆三川看着二人相互客气,不甚疑惑:那两人刚才还不共戴天,怎现在却互相说起好话了?他哪里知道,方才两人一对掌,各自用了九成力道,虽伤了对方,自己却也被对方伤了,此时自己内力暂竭,若是再有争执,只怕会吃亏。
身后一众人见他们和和气气,也终于不再紧绷着身子,该松肩松肩,该揉颈揉颈,一时之间,喷嚏声叹息声此起彼伏。
魏无旗厌恶手下这般毫无礼数,双眉紧锁稍稍撇头,重重咳了一声。其身后之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姜恩言身后的人也跟着静了下来。
终究还是没能争出个结果。
有人急匆匆赶来,在姜恩言耳旁悄声低语了几句,姜恩言原本展眉舒眼十分自在,却在听了几句话之后变得神色慌张。
魏无旗不知姜恩言听到了些什么,但也知道能令姜恩言瞬间变色的定是难缠之事。他忙问道:“小子,你听到了什么!”
姜恩言直言道:“据门下之人而言,贺安正往江洲赶来。”
“贺安?”魏无旗顿时也变了脸色。
二人虽各怀鬼胎,此时却想到了一块:若让贺安得到了游龙吟刀的刀谱,那可就真的不得了了!
魏无旗当下慌了手脚,两只眼珠左转右转,欲抽身逃离,又担忧刀谱落入贺安手中。左右摇摆不定。
姜恩言瞧他这副神态倒觉得可笑。虽然有些不舍,但他已有了想法,“魏老前辈,你之前说,你是为何而来?”
魏无旗匆匆地道:“我说我是为守护陆大侠的刀谱而来。”
姜恩言道:“可现下你并未找见刀谱,贺安一来,你我必定不是他对手,到时,他便有大把的时间可在宅内四处细细搜索。你说,这刀谱还守不守得?”
魏无旗没好气道:“你说守不守得!”
姜恩言道:“可若,他找不到这座宅子呢?”
魏无旗有些惊讶地望着他,片刻之后大笑了起来,说道:“你小子生得像大姑娘一般清秀,却是十分果断且心狠手辣!老子就欣赏你这一点!我今儿就叫你一生姜兄。姜兄,后会有期!”
姜恩言同拱手抱拳,“魏老前辈,后会有期!”
陆三川一听,忙将脑袋缩回阴影之中。
魏无旗与姜恩言便匆匆走出大门,一东一西各自离去。
陆三川悄悄转头,见着魏无旗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还在奇怪为何只有二人出门,过了一会,一众人纷纷自大门涌出,分向东西两方行去。而头顶不时有噼里啪啦的声音传来。
直到众人走远,他才敢站起身,却见宅内已起了大火,浓烟在夜幕之下滚滚而起。
陆三川呆呆地望着冲天之火,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是心酸?是心痛?还是愧疚或是轻松。
大火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不断有灰烬自宅内飞出,飘飘向四周落下。
直到他头顶覆满了灰烬,他才终于流出两行眼泪,心道:一切。。。都没了。
“姓陆的,你原来在这里!”
陆三川听见喊声,转头望去,见是童波带着一支十人小队怒气冲冲地赶来。一想便知童波是为童奇而来。
童波抬头看了一眼着火的陆宅,冷冷一笑,说道:“想不到你眉清目秀,心肠却是这般狠毒,竟连自己的家都烧!”
陆三川垂着头无力解释,只欲离开这个伤心地,转身便要离去。
童波一声令下,“想跑?将他围住!”
十人迅速分散而去,将陆三川围在正中央。
童波盯着陆三川,一步一步向他行去。今日午时,童波正在后院浇花,却见一名时常跟在童奇身后的随从浑身是血的赶来向他报告童奇伤情。他心猛地一揪,丢掉花洒便往卧房赶,见童奇嘴边、衣上尽是鲜血且昏迷不醒,当即怒喝道:“去给我将大夫找来!”待大夫步入房中救治完毕,他一手拎起一名随从咬牙切齿地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奇儿怎么会伤成这样!”随从将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来,他听毕,愈加愤怒,随手将随从扔在一旁,恶狠狠地道:“陆三川!陆三川!三年前你便伤我奇儿,有陆本炽替你撑着我不敢奈你如何,如今陆本炽已死,你却又伤我儿!旧账新恨,一并算了!”
童波领着小队在江洲寻了一下午未有收获。虽天黑,他不肯就此离去,便依旧在城内奔波,忽见火光冲天,心中一算,知是陆宅方位,想着可能有所收获,当即赶来,果然撞见了陆三川。
童波已运起内力,行进之时脚跟率先着地,待脚掌、脚尖落地,鞋周一圈尘土灰烬顿时纷纷扬扬向四周逃离。他从原先位置走到陆三川一丈之前,在满是灰烬的地上留下了九个鞋印。
童波睁着一双因愤怒而布满血丝的眼,直勾勾地望着陆三川,忽一声冷笑,幽幽问道:“陆三川,奇儿究竟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伤他?”
陆三川站在陆宅旁,已心如死灰,虽知自己随时有性命之忧,此刻竟丝毫不觉惊恐,只是淡淡说道:“他与我无冤无仇,只是他到处惹事,你做父亲的不知道教育,我只好替你为之。”
童波眼皮一扩,眼中血色更浓,怒吼道:“放你娘的臭屁!看老子一拳打爆你的脑袋!”
陆三川却忽然大笑了起来,其笑声之凄厉,犹如盘旋在天空的秃鹫。
童波正要出拳,见陆三川大笑,竟也有些怵惕,向后撤了一步,喝道:“你笑什么!”
陆三川本要说“我笑苍天无眼,我笑命运不公,我笑造化弄人”,耳边听着大火吞噬一切的“滋滋啪啪”的声响,恍惚之间听见父亲最后的吼叫声,“走!”他便又犹豫了。
亡,或是不亡?亡,固然轻松,却是罪大恶极。父亲将陆家的一切寄托于我,我却只懂逃避。可若不亡,实在。。。我有的选择吗?没有。
陆三川收了心思,脑筋飞速转过,片刻之后收了张狂改作狡黠,声音亦低了几分,故装神秘道:“我笑你愚昧无知。”
童波双眉一皱,心扑通扑通直跳,问道:“此话怎讲?”
陆三川道:“你儿子危在旦夕你却不知,这不是愚昧无知是什么?”
童波冷哼道:“我早已找来大夫医治奇儿。”
陆三川又笑了三声,道:“大夫?你可知他受的是什么伤?”
“这。。。”童波语塞,答不上来。
陆三川道:“家父乃是十生之一,你觉得我会没有一点本事么?我既可一拳将童奇击退,其中定有奥秘,你现在赶回去还来得及。”
童波正要转身,却忽然觉得蹊跷,斜眼向他瞟了一眼,恍然明白了一切,狠狠地道:“你以为我傻,若我离去,你便可安然逃离!”
陆三川心中掠过一丝惊忧,面上却并无变化,冷笑道:“你以为你不傻。从见你到现在,我陆三川有露过一丝胆怯,喊过一声救命么?仅以我一人对你们十一人,虽说不能安然无恙,至少无性命之忧。而你,拖着累累伤躯回到家中,还要替自己的儿子办理丧事!”
童波最重童奇,听陆三川一番话,倒也有些心惊肉跳。他细细一想:这小子的确未露怯弱之色,想来说的颇有道理。若让他跑了倒也无妨,待奇儿伤好了再寻他报仇不迟,但若奇儿死了,那可就天崩地裂了。
童波忙转过身,向着童家奔去,“走!回去查看奇儿伤势!”
一队人迅速撤离。。。
陆三川只是冷冷哼了一声,并无劫后余生的快感,与他而言,活着已不是为了自己。
第六章 孩儿拳()
陆三川回头望向熊熊燃烧的大火,虽心中不是滋味,却也无可奈何,怔怔出神半晌,忽听见嘈杂的脚步声,脱口而出地道:“贺安?”
他从不曾见过贺安,故假使贺安站在他面前,他也认辩不出。但是他听父亲提起过此人,依稀记得父亲当时神情复杂,便无法判断此人究竟是邪是正,只知晓贺安被称作武痴,对于武学极其痴醉,武功修为造诣也是极高,乃是江湖五座巅峰之一,另四人分别为秦踏歌、乐莫生、“楚凤”张戈与“笛中客”柳羌。五人并称为“五杰”,五杰之下便是“十生”,陆本炽与袁启明同在“十生”之列,才离去的姜恩言与魏无旗亦是如此。
另有“百士”。所谓百士,不过是武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之人为寻些慰藉而自作称呼的。
陆三川稍一思量,打算先掩藏起身子,却见一行九人已然赶来。九人装扮各不相同,有持刀有佩剑,显然来路不同,至于为何至此,不得而知。
走在最前的是个彪形大汉,下巴髯须茂盛。他瞧了陆三川一眼,又瞧向着火的陆宅,骂道:“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