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夫人却是喜形于色,伸手将陆三川额头乱发拨正,说道:“雅志,你等等,我这就让莲儿端来你最喜爱的猪骨汤。”眉眼之间甚是溺爱。
陆三川一头雾水,正待发问,瞧见董大夫探过头来,对着他摇了摇头,他便闭口不语,只是微笑,直到董夫人走出屋外,才问道:“大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董大夫苦笑一声,将经过悉数告之,言毕,与他请求道:“虽然有些过意不去,还是希望你能谅解。”
陆三川微微一笑,说道:“大夫与我有救命之恩,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呢?”心中想到:我自幼丧母,如今莫名多出一个母亲,也算是上天的恩赐吧。
苏青端着砂锅进屋,将砂锅放在木桌之上。她原本闷闷不乐,见陆三川转醒,即刻笑逐颜开,要上前嘘寒问暖。
董夫人抢一步上前,坐在床边将陆三川扶起,笑道:“快尝尝娘给你炖的猪骨汤。”说着向苏青招了招手。
董大夫搬了茶几放在床头,苏青便将砂锅放在茶几上,盛出一小碗,向陆三川递去。
董夫人接过碗,没好气道:“没见少爷生着大病吗?要怎么动手接你的破碗?”。。
苏青也不顶嘴,只是垂着头,乖乖立在一旁。
陆三川知她心中苦楚,向她微微一笑,说道:“有劳苏。。。”话未出口,望了董夫人一眼,改口道,“多谢莲儿,辛苦了。”
苏青听他安慰,好受不少,也便不再那么委屈,抬头笑盈盈地望着他。
董夫人舀起一勺浓汤,放在自己嘴边吹了几口,向陆三川送去,“谢她干什么,她本来就是下人。来,雅志,尝尝娘的手艺。”
陆三川张开嘴,吃下那一勺猪骨汤。猪骨汤炖了三个时辰,辅料已烂,和着骨髓,浓郁鲜香。陆三川只觉那烫嘴的猪骨汤沿着经脉蔓延开去,浑身一暖,两眼渐渐湿润。他从未享受过母爱,陆本炽虽对他关怀备至,毕竟江湖中人,常常不在家中,假使在家,父子二人谈的也多是武学之类,陆三川并不十分感兴趣。时间一久,便宁可整日待在书房。
如今得董夫人温情关怀,自然感动,便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苏青亦是如此,自小便没了母亲,虽有父亲,却时常对她猥亵凌辱,她终难以忍受,趁父亲酣睡逃出家门,孤身一人在外摸爬打滚,艰难成长,落得冷血无情,对万事漠不关心。那日在江洲,陆三川不过弱不经风的秀气少年,却竟敢为了她招惹童奇。苏青大为感动,这才芳心暗许。
她望着董夫人与陆三川,也渐渐模糊了双眼。
董大夫见董夫人笑靥如花,长舒了一口气,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也便放下了,余光瞥见苏青偷抹了一把眼泪,将手搭上苏青肩膀,微微一笑。
苏青转头与他对望一眼,心中对于董夫人的嫉恨渐渐消退。
第三十三章 一剑平天下()
是夜,就如何分床产生了纠葛。
按理说来,苏青与陆三川有伤在身,当卧床而眠。陆三川与董夫人却表示反对。
陆三川道:“男女有别,我与苏。。。我与莲儿怎可同床共枕?若是往后传了出去,莲儿如何面对未来夫君。”
苏青听闻此言,不可置信,望着一本正经的陆三川暗自伤心。
董夫人也说道:“莲儿乃是下人,怎可与雅志睡在一起?”
依董大夫之言,苏青与董夫人毕竟是如花水嫩的女子,应当睡在床上,自己与陆三川皮糙厚肉,睡在老板无妨。
董夫人便又不愿,“雅志大病未愈,怎能睡在地上?若是着了寒气,可该如何是好?”
百般争辩之后,终得出结果:陆三川与董大夫睡在床上,苏青与董夫人睡在地上的老板。
陆三川不舍苏青以一副伤躯卧在老板,正待劝说,苏青怄气,不肯听他说话,顾自去到老板躺下。陆三川只得苦笑摇头。
四人躺下之后,董大夫拍了拍陆三川肩膀,将头埋入被窝之中。陆三川心领神会,也跟着将头钻入,且听董大夫小声说道:“孩子,辛苦你了,要这么惯着我夫人。”
陆三川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倒也喜欢遵从夫人的吩咐哩!”
董大夫嘿嘿一笑,便闲扯了开去。
陆三川静静地听着,偶尔感到有热气扑面而来,更觉安心。他少时不曾与陆本炽这般,夜里在被下谈天,今日,终于得以弥补,自然欢喜。
讲不过几句,被子忽然被掀开,只听有女声呵斥道:“不得将雅志的头盖住!有伤他身体!”
董大夫哭笑不得,忙轻声应道:“是,是,夫人说的是。”
陆三川却颇为不舍,然无可奈何,只得乖乖将脑袋露在外头,望着昏暗中的梁柱,渐渐睡去。
翌日,陆三川正睡得迷迷糊糊,便被一声呵斥吵醒,“怎么做的事!笨手笨脚的!连米都淘不干净!”
他撑开双目伸个懒腰,待倦意退去,便即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心下一阵酸楚愧疚:真是苦了苏姑娘了。
陆三川穿鞋下地,走出屋外,正待为苏青讲几句好话,董夫人霎时转笑迎了过来,将他细细打量一番,问道:“雅志,今日感觉如何?”
陆三川微笑答道:“托娘亲和莲儿悉心照料,孩子自觉好得差不多了。”
董夫人颇为喜悦,连道三声“那就好”,朝田地里一声喊叫,“老东西,快过来!”
董大夫正兀自除草,闻见董夫人呼唤,当即赶来,急急地道:“夫人,怎么了!”
董夫人却不理会,只是与陆三川说道,“雅志,你既身体无恙,便要听娘的话,乖乖跟着爹爹学习乾陵虚步。你啊,若是听娘的话,早些学习乾陵虚步的话,十年之前就不会被沧月教的人捉去了。”。。
乾陵虚步?沧月教?苏青听董夫人提及早已销声匿迹的江湖旧人旧事,大感吃惊。她已经猜到董大夫究竟是哪路高手,但见董夫人精神恍惚,不敢确认,只是睁着一双大眼望向董大夫。
陆三川对于江湖往事不甚了解,便无大惊小怪,只是恭恭敬敬答道:“是,孩子谨遵娘亲教诲。”
董夫人甚是满意,转而望向董大夫,说道:“老东西,午后你便教授雅志乾陵虚步吧,如此一来,雅志若再遇到匪盗之流,也好逃脱。”
董大夫嘿嘿一笑,显然不打算收着本领,当即应道:“好嘞,定然让你满意。”
董夫人微笑点头,见苏青瞠目结舌地望着董大夫,便又变了面孔,厉声呵斥道:“看什么!再去挑两桶水来!”
苏青既已猜到董大夫身份,也便知晓眼前的风韵徐娘是何方人物,心中再无委屈,老老实实地挑起扁担,向河边走去。
约莫未时三刻,董大夫领着陆三川,向西行了三里地,进到一片小林之中,小林满地枯草落叶,甚是败落,不过那一根根笔挺的树干依旧杂乱无章地立着。
董大夫正是看中这一点。
练习任何一门武功,都需随机应变,需在不断的磨练之中加强火候。就算强如“画剑三风”,若是林中立只闭门练习,决达不到“一剑平天下”的本事。
董大夫道:“乾陵虚步乃是一门身法武功,重在陵与虚,陵者,霸也,虚者,多变也。放眼整个江湖,能与乾陵虚步相提并论的,也仅有林中立的风无痕。”
陆三川听董大夫提及林中立,便又想起了贺安,不禁眉头微微一皱。
董大夫看得他表情变化,问道:“有什么疑问,尽可开口。”
陆三川摇了摇头,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丝绢来。董夫人为他剪开衣裳之时,发现过他怀中的那张丝绢,但毕竟是他人之物,不便观看,便只是放在一旁,待为他换好了衣裳,将这丝绢重新塞回了他怀中。
“董大夫,这是贺安贺前辈赠与我的剑谱,我无论如何都参透不了,能劳烦你过一眼吗?”
“贺安?”董大夫双眉一紧,探头望来,见丝绢上画着四个握剑小人,显是剑上功夫。他只得摇了摇头,答道:“老夫对剑招不甚了解,实难为你解答。不过小兄弟,贺安为何会赠你剑谱?”
董大夫尚在江湖之时,倒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只知是个喜好找人比武的愣头青。后来退出江湖开了医馆,便时常听人提及此人,他这才知晓,原来这个愣头青已是“五杰”之一。
陆三川正要将经过一五一十说出,忽得转念一想:董大夫与我虽有救命之恩,我若是将实情全盘托出,只怕有弊无利。便答道:“贺前辈曾败在林中立林前辈画剑三风之下,心有不甘,苦心钻研武学,自创这套《描剑四凤》,每个字都压画剑三风一头,但当他去找寻林前辈时,却知林前辈已然仙逝,这才将这剑谱转赠与我。”
董大夫闻之大惊,全无往日的沉着冷静,“什么?林中立死了?”言毕,低下头小声呢喃道,“怎么连林中立都死了?我不在的这十年,江湖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难道果真有人修成了绝世武功,竟连林中立都不是对手?”
陆三川见董大夫这般神色惶惶,虽大有不妙之感,却也颇为好奇,问道:“董大夫,你认识林中立?”
董大夫神情凝重,回忆起了过去:“十年前,我仍混迹江湖,武功虽是平平,承得同道喜爱,获封‘五杰’之一,那时除我之外,另四人便是秦踏歌、乐莫生、柳羌与林中立。偶有一日,不知是谁提起,说要选个天下第一。我们五人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轻薄名声,暗里还是有些在意。
便终于挑了一个日子,地点定在五岳之首——泰山之巅。武林同道得此消息,蜂拥而来,那日,泰山人满为患,不过除我们五个以外,无人敢上泰山之巅。
秦踏歌、乐莫生与林中立使剑,柳羌握着一支玉笛,我则是赤手空拳。
五人静静伫立在泰山之巅,谁也不肯最先动手。因为最先动手的那人必然成为众矢之的,会遭其余人群起攻之。
虽在山巅之下观战的武林同道不下万人,他们也懂得以静制动,便没人开口呼叫。
如此一个时辰,终于有人按捺不住。
按理说来,最先耐不住性子的,定是武功最低微的。
那日却恰恰相反。
林中立抱着剑拱手向我们四人行过礼,笑着说道:在下林某,还有要事在身,便不与诸位斗心性了。再过得片刻,我便要先出剑,还请诸位小心。
我那时心中想道:此人好大的口气。便暗暗运起内力,同时转眼向另三人望去。
他们面上也微微露出一丝愤怒。
过得片刻,果听见剑出鞘的声音。正是那林中立!
我们四人正待出招,却见他挥剑激舞,啸声不绝。
我不使剑,故不懂得这许多奥秘,只是出掌劈去。
乐莫生与秦踏歌却是惊叫道:好霸气的剑啸!
只一招功夫,我们四人便败下阵来。”
说到这里,董大夫眯起双眼,目光锐利,显然心有余悸。“我从未见过这般霸道之人,虽然看似面慈目善,但他出剑。。。”
陆三川也倒吸了一口凉气:能一招便将四位武功卓绝之人打倒,堪比鬼神!
董大夫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至此以后,他便销声匿迹了。也正是因为那次比武,我的孩子被河南平顶山的沧月教趁机捉了去。”
陆三川忙问道:“后来呢?”
“后来?”董大夫苦笑了一声,“沧月教被称作邪教,教徒自然不是什么好货色。待我赶到平顶山,雅志已惨死,尸首分离,肚子也被剖开,肠胃带出体外。”
董大夫显然情绪激动,紧握双拳,浑身颤抖不已,“这帮畜生,竟对七岁孩童下如此毒手!我一怒之下,便将他沧月教屠了个干干净净!全教上下一百余口,杀得一个不留!以我摧金破石的斓天苦无掌,将他们的脏腑震成肉泥!他们口中喷出的鲜血,将整个平顶山染成血岗岭!!”
第三十四章 乾陵虚步()
陆三川想起董夫人,便有些莫名心疼,好端端的一个人,却变成了这般模样,虽然头是头脚是脚,但却竟将自己认作了死去的孩子。脑子都变了,人还是原来的人么。
董大夫还嫌不够,整个人已浸在仇火之中,无法自拔,“待杀光沧月教的人,我一把火将那沧月教屋舍烧得干干净净!大火直烧了三天三夜,最后连平顶山也烧起火来。火光直冲天际,夜晚时刻,百里之外都能见到那冲天大火。”
陆三川心中一惊,“那岂不是要祸及无辜百姓。”
董大夫毕竟人性未泯,终叹了一口长气,镇静下来,摇了摇头,答道:“第四日下了瓢泼大雨,过不多久便将那火浇灭了。”
陆三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有些同情那死去的一百余人,“可绑你孩子杀你孩子的,加起来不过一二十人,你杀了人家一百余人。。。”
董大夫瞟了他一眼,好似见到一头不懂人事的麋鹿,“你不曾经历过失亲之痛,自然无法懂得。”
我不曾经历过失亲之痛?陆三川苦笑了一声,“经历过如何,未经历过又如何?”
董大夫道:“你经历过失亲之痛,还能说得这般轻巧。那只两种可能,其一,死去的并非你至亲,其二,你是个无情无义的禽兽。”
陆三川两眼一睁,微微有些恼怒,“他人杀我亲人,我便非要报仇,以命祭命吗?”
董大夫冷冷哼了一声,“怎么,你要讲圣人那套冤冤相报何时了吗?你我都是凡人,长着一个肉心。倘若有人拿剑往我那肉心上刺了一刀,我定然要他付出代价,这不是小心眼,这叫因果报应!更何况那沧月教的人动了我至亲的孩儿,逼疯我至爱的妻儿,我当然要屠他们全教!若我妻儿也遭了不测,哼,只怕这江湖也要被我搅得天翻地覆!这不叫蛮不讲理,这是作为男人的担当!”
陆三川仍不心服,道:“可圣人有云。。。”
董大夫将手一挥,厉喝道:“去他娘的圣人,我就是一凡人!我只知道家人是我的一切!不论是谁动了他们,都得死!哪怕是皇帝老子,我也要冲进皇宫去,一掌劈下皇帝老子的脑袋!”言毕,转头向陆三川。
因过于气愤,董大夫面孔红得要烧起来,两只眼睛更是不用说,几如涂了鲜血那般骇人,“别给我讲着许多废话!若不是夫人将你当作了雅志,我早已一掌将你劈死在这里了!”
陆三川自知无法服人,垂下头,望着脚边躺着的一片枯叶,低声说道:“那你又何必千辛万苦将我救下。”
董大夫哼了一声,颇为不屑,“当时得知你为了救你娘子不顾性命,我才破例为你治疗,若早知你是这般无情无义之人,我定不会管你死活。练武!马步!”说着,将右脚插入陆三川两脚之间,将他两脚踢开二尺有余。
“我教你,是因为夫人要我教你。
各路身法武功大相径庭,其要点却是大同小异,便是下盘稳当。施乾陵虚步时,腰胯要紧中有松,脚下要灵活多变。”
直到日落,二人才回去农舍。
董大夫顾自走在前头,迈着大步,显然不想理会陆三川,待到可见农舍,才减缓脚步来到陆三川肩旁,乐呵呵地走着。“夫人,我回来了。”
董夫人便即迎出门来,双手抓上陆三川胳膊捏了又捏,好不牵挂,“雅志,学的如何?”
陆三川强挤出笑,避开董夫人的眼光,答道:“爹教了我几句心法口诀。毕竟伤未痊愈,不便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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