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妧与允聿对视一眼,听他低声道:“她出去玩了,什么时候想回来了,随时可以让她回来。”令妧没有说话,允聿与苏偀的感情自然和她不一样,他到底还是不忍心的。
马车与花轿擦肩而过,彼此越行越远……
抵达崇京时,已是十月末。
苏傃如今贵为皇后,苏夫人不方便入宫去,自然只能由苏傃出宫来看她。母女俩甚久不见,在房内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令妧出来时,远远瞧见冀安王爷和王妃在一起说话,彼此神色有些异常。她上前叫了二老,王妃马上换上笑容对着她:“怎么不和你娘在房里?”
“她和大姐说话。”令妧不动声色又将话题带回,“出了什么事吗?”
王妃迟疑了,倒是冀安王爷沉吟片刻,开口道:“皇上派人来问过几次你们何时回,却不像是替皇后娘娘问的。”
令妧略蹙了眉:“那父王是以为……”
“暂时还不好说。”他顿了下,又道,“你也别想太多,也不必告诉君儿了。”
“是。”令妧点头应着。
*
自他们回京,皇帝迟迟没有动静,苏傃来了几次王府,也不曾提及什么。
十一月初三,宫里传来消息,皇上召见各位王爷入宫。
新皇登基不久,突然说要给各位王爷封疆扩土,给他们封了诸侯国,都各自去封地逍遥快活去。隔两日,宫里又下令,加封王妃为王后,又特别恩准了诸侯王在世的娘亲可跟随儿子去封地,做个诸侯国的太后。但,诸侯王无召不必回京。
令妧听得家丁的话,不觉冷笑出声。说的好听是逍遥快活,说得难听一些不过是皇帝怕王爷们在京中知悉他的动向。不必回京……实则不过是不得回京而已。索性一个个都远远地打发走了,日后京中一切便再难被外人知悉了。
“乔儿。”允聿不知何时过来的,见她站在廊下,随手解下外衣给她披上,“天冷了,当心着凉。”
令妧点头,外头有脚步声急急奔进来,接着,听闻太监尖锐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令妧与允聿相视一眼,然后随众人出去。
皇帝下旨,加封允聿为怡王,将西部八百里殷川沃土列为怡国国土,赐给允聿为封邑。并封令妧为怡王后,其余四位侧室均为王妃,令允聿择日前往怡国。
太监笑看允聿:“怡王殿下,还不接旨吗?”
允聿茫然接过,脱口问:“我父王呢?”
太监仍是笑:“皇上体恤老王爷半世辛苦,不忍王爷与王妃年老奔波,便恩准了他们在京养老。殿下,这可是无尚的恩赐啊!”
“你说什么?”允聿面色一冷,本能地欲上前。身侧,那柔弱的纤臂伸过来,悄然拽住他的衣袖,允聿侧目,见令妧朝他摇了摇头。
太监不顾允聿铁青的脸色,还要说:“此事皇上早前就跟老王爷提过,奴才还以为殿下早就知晓了呢!哦,奴才的差事也办完了,这边不打扰殿下了,奴才告退。”太监一甩拂尘,与身后的侍卫一同出去了。
允聿狠狠地将手中的圣旨一握,咬牙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令妧伸手抚上他的手背,抿唇道:“如今天下都是他的,他想做什么谁也拦不住。允聿,你要沉住气。”
“沉住气?”他冷冷念着,“沉住气又当如何?”
令妧垂下眼睑,望着广袖下的纤纤手指,她哧的一笑。
若要不想任人宰割,那便自己做主。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
作者题外话:明天更新也在晚上。
大结局(下)
“父王,这么大的事,您为何不告诉我?”允聿将明黄的圣旨往桌面上一掷,语声也凝重起来。
冀安王爷的脸上倒是还有笑:“说不说也不能改变什么,你也别想得太多,皇上也许本没什么别的意思。”
冀安王妃给他倒了水,安慰道:“如今太平盛世,能有什么事?皇上要你们走,那便走,每年总有回京述职的时候,到时候娘和你父王便等你们回来。”
令妧站在一侧悄悄望着二老,她的心底却不自觉地荡开一抹异样的感觉。
*
长廊下,锦衣华裳的皇后一路疾步朝御书房而去,芳涵紧随其后,见皇后脸色难看,侍女不敢乱说话。
太监一早便瞧见皇后来了,他忙迎下玉阶去,朝皇后行了礼,道:“娘娘怎的来了这里?”
“去禀报皇上,说本宫要见他。”
太监一怔,只得入内禀报。片刻,才请了皇后入内。
皇帝落下最后一笔,将笔搁在一侧,便瞧见女子俏丽的身姿已推门而去,他冲她一笑,淡淡道:“什么事那么急?”
皇后朝他欠身,才道:“臣妾知道来御书房不合适,只是有件事,臣妾想问问皇上。”
皇帝略蹙了眉,绕过御案下去,亲自将她扶起来,低声开口:“私下无人时,不要对朕用敬语,也不必自称臣妾。傃傃,你与朕还和从前一样。”
她的身子却在触及他的手时,微微一颤,他说一样,真的还一样吗?皇后将眸华低垂,开口问:“你都准许诸侯们将自己的娘带去封地,为何要留下冀安王爷和王妃?”
皇帝的脸色微淡,果真还是因为夏侯家的事。他却仍是笑了笑:“冀安王爷和王妃在崇京住了半辈子,他们也不愿离开,朕不过是成全他们。”
“你在怀疑什么?”皇后覆上他的手,语声微微颤抖。
皇位更替,已经赔进去一个苏家了,他还不肯放过夏侯家吗?这几日,苏傃也私下冷静地想过,爹是否真的知道夏侯家什么秘密,只是想来想去,终是无果。或许,只是新皇登基,疑心便重一些。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睨住她的瞳眸:“朕没有怀疑什么。”这却不是骗她的,只因他藏于心中的疑虑究竟是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
风似萧瑟,月白的光隐隐透入纱窗来,令妧抱膝坐起身,白日那道圣旨,叫她夜不能寐。披上外衣推开房门,遥遥望去,允聿书房的灯依旧亮着。有脚步声转过玄廊过来,令妧回身望去,见是茉颜,说是冀安王爷要见令妧。
令妧略有震惊,又朝书房望一眼,这才跟上茉颜的步子。
王府后花园里,冀安王爷端坐在亭中石凳上。茉颜站住了步子,让令妧独自上前。
“父王……这么晚了找我来何事?”允聿不在,冀安王爷想必也是知道的,便是要单独和令妧说话了。
冀安王爷示意令妧坐下,伸手替她倒了茶水。令妧受宠若惊,忙站起身:“父王,我自己来。”
他伸手挡住她的手,笑道:“不必拘谨,父王今日找你,是要同你说几句话。有些事,父王要你记着。”他将杯盏递到令妧面前,又回身坐下。
望见他脸上慈爱笑容,令妧却突然笑不出来了,指腹轻抚着杯盏上栩栩浮雕,沉声问:“他要留下你们,父王是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他轻易打消令妧疑虑,却转口道,“你可知道当日君儿如何得知北汉亡国的真相?”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得令妧愣住了,她握着杯盏的手不自觉地一颤……允聿如何知晓,她似乎从没去问过,只道是被那残忍的消息所伤,她将亡国之仇深埋在心底,却不是真的忘了。
冀安王爷浅啜一口茶水,低低道:“王师军中有一个叫姚行年的副将,曾受过君儿恩惠,此消息便是他透露。我也曾暗中观察过,那少年不甘于现状,是个能做大事的人。”
令妧一惊,脱口道:“父王何以告诉我这个?”
他却又笑:“没什么,便是告诉你了,也许日后,你用得着。”
“日后……日后怎样?”
“怎样谁也不知道,可父王知道你是个聪明人。君儿的身世你已知晓,我却只能为他做到这一步了。”
令妧心中动容,却没有伤感,恰恰是被父爱填满的温暖。冀安王爷深深望着她,忽而又道:“我与王妃只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建璋十年罹难,小儿子也在那一年夭折。后来有了君儿,因为背负太重,便不敢再要孩子,只怕将来东窗事发,累及无辜。可是君儿不一样,父王也不希望他一脉单传,若有意外,便追悔莫及。”
冀安王爷早已没有亲子继承香火,令妧心头一阵酸楚,低头道:“您说的,我明白,只要是他的孩子,我不会去害他们。”
他舒心地笑:“皇上要将各位王爷遣去封邑,是因为不信任。先帝建功立业,他的皇后却没有将儿子们教好,所谓的兄友弟恭,不过是做足了戏给旁人所看。父王希望在你手里不会这样。”
“不会。”她坚定答着。
天家的血腥杀伐,为了皇位你死我活的场面,她已见了太多,她决不允许她的手中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往后……往后不管允聿会有多少孩子,她作为他的王后,势必好好教导他们,绝不会让他们兄弟残杀。
冀安王爷点点头:“父王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这次去怡国封地,你要劝着君儿走,不要妇人之仁。你们终究是臣子,皇命不可违。”
令妧低声应了。
风渐渐急了,吹得衣袂飞扬。
明月当空,将亭中身影拉至好长。
冀安王爷忽而又道:“父王曾经自私地要你离开君儿,今时今日却拜托你那么多事,你,不怪我吗?”
素淡话语却似钝锤,击得令妧心头生痛,她忙起身在他面前跪下,开口道:“我也没有做到答应您的事,最后还是留在了他的身边,还连累苏太傅……”
“乔儿!”冀安王爷沉痛打断她的话,伸手去扶她。她含泪望着他:“我不会怪您,今日之事,也不会告诉允聿。”
“好,好……”儿媳聪颖剔透,不必他多加点拨,这也是冀安王爷最为放心的。
*
诸王离京那日,崇京迎来这个冬季的第一场雪。
帝后亲送诸王至城门口。
皇后握着令妧的手在一侧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后来允聿上前,抖开了风氅替令妧披上。皇帝远远站在华盖下负手而立,他愣愣望着面前画面,又已数不清多久不见,苏傃曾问他是否心有不甘。他否认了。
真的平和吗?
皇帝的嘴角牵起讥讽笑容,那日紫薇花下,他曾以为这个女子终将成为他的女人,他会得到天下,得到她。如今,他真的成为大越人主,成为大越皇帝,她却做了别人的王后。
诸般因素,将他们之间的鸿沟越画越远,谁对谁错早已不重要,错过而已!
如今他心中属于她的位置越来越淡,而她到底不再多看他一眼。
皇帝收回了目光,淡淡背过身去。
“放心去吧,京中有我呢。”
令妧感激望着皇后:“大姐,谢谢。”
对着这个女子,令妧是真心感激的,允聿走得不放心,得苏傃一句话,想必他也安心一些。
皇后笑了笑,又望向他们身后的马车:“娘要多劳烦你照顾,此去封地路途遥远,我也不方便去探望。”
“放心。”这么久相处,令妧早已将苏夫人当做自己的亲人,没有人会抛下亲人不顾。
马车起程了,苏夫人掀起车帘望着后面,见皇后的身影越来越小,她突然红了眼睛,抓着令妧的手问:“我们去去就回吗?”
去去就回……她当日曾那样骗过昭儿,令妧双眸湿润,勉力笑道:“嗯,去去就回。”
她又一次撒谎了,心底竟再没有当日的负担,反而越发地坦荡起来。
*
日子平静至岁末,皇帝宴请诸臣诸将。
琼台上,歌舞升平,丝竹音袅袅。
殿上诸位把酒言欢,皇帝亦是开怀。
酉时末,晚宴结束,大臣们纷纷告退离去。将歌舞宴席撤去,岁末的夜里平静异常,一番惊心动魄却是刚刚开始。
皇帝早前就先将冀安王爷留下。
左右尽退,空旷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冀安王爷仍是端坐着,浅声问:“皇上有话要与臣说?”
皇帝深深睨住他,那座孤坟的事他已经派人差了许久,时至今日仍是无果,他不想再拐弯抹角,定定望着底下的老者,沉声道:“朕想知道,当日允聿去郊外祭拜的无名氏是谁?”
一句话,说得冀安王爷变尽了脸色,他不可置信看着堂上男子,突然问及允聿祭拜梁王的事……皇上一直在监视允聿吗?冀安王爷的掌心渗出了涔涔的汗,人仍是稳了心智道:“臣不知皇上在说什么。”
“不知吗?”他低低笑道,“京城脚下,若让朕自个儿查出来怕还没冀安王说出来的好。”
冀安王爷缄默了下去,他一时半会儿是查不到的,可若长此以往,或者痛他与王妃相要挟,君儿只怕要妥协。原来皇上留下他们,果真还是准备了一手的,好在,皇上还不知道君儿的身份。
冀安王爷紧绷的神色稍稍缓解,嘴角渐渐有了笑意。
*
新年伊始,怡国延绵下着皑皑白雪,几个丫鬟聚集在院中玩雪,忽而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丫鬟们忙回身望去。
来人深灰布衣急急入内,身后一行脚印清晰无比。
内室一阵瓷器破碎的声响传出,将正要从廊下走过的几个侍女也吓住了。
崇京传来消息,冀安王爷和王妃双双染了恶疾,都已过世。
令妧得知此消息时,亦是狠狠一震,手中丝帕也不慎落在地上。他们离开崇京的时候,冀安王爷和王妃都还好好的,这才多久,便说染了恶疾过世,谁会信!
“我要回京去!”
令妧忙拉住那急急往外的身影,蹙眉道:“如何去?他已下令将父王和娘的尸体火化,骨灰送来怡国,便是不想让你回京!你无招入京,是大罪!”
他眼底悲愤异常:“是他逼死他们!”
令妧神色一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其实当日冀安王爷留下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就该有所警觉的。皇帝必然是起了疑心,但没有证据,冀安王爷不想给他机会,所以才会选择一死。
往后呢?
往后还会这样没完没了吗?
她答应了苏傃在她有生之年不再有杀戮,允聿亦答应了胤王不会觊觎皇位,可是新皇却要将他们逼得走投无路了!
反击!
他们还有实力吗?
令妧愣愣一怔,“姚行年”三个字闪现在她的脑海。冀安王爷说那是个不安于现状的人,他会有一番作为。只是现在,姚行年也不过是个小小副将,远远不足以与皇帝抗衡,再说,也得要他肯。
“蛰伏。”令妧直直凝住允聿愤怒双眸,坚定地开口。
她不会再让夏侯王府担惊受怕,不会让他们的后人水生火热,她需要静静等待一个机会。
如今的怡国,离开崇京千里之外,山高皇帝远,倒是容易做事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三月,宫中传出消息,穆昭仪有孕。皇帝大喜,几日晋其为穆妃,封赏万千,着其好好养胎。金秋十月,穆妃诞下一位帝姬,也是大越皇帝此生第一个孩子,赐名昭阳,寓意其美如朝阳,光芒四射。
帝姬满月酒席上,皇后突然感觉不适,御医瞧过后,大喜,曰皇后也已后身孕两个多月。皇帝更是如是珍宝,自上一次小产后,皇后的凤体便一直不太好,苏府出事,冀安王爷夫妇出事,她更是忧思忧虑。御医们想方设法替皇后保胎调养,却仍是无法根除皇后的心病。
次年,皇后诞下皇长子。仅仅半年后,怡国传来消息,怡王喜得贵子。
“是吗?”皇帝小心将皇长子交至乳母手中,转身出了内室。侍卫忙跟上去,低声道:“没有错,怡王后将裕妃的儿子占为己有。”
皇帝的耳畔又想起当年令妧在北汉少帝墓前说过的话——我是杀不了你,可你也不配做我孩子的父亲,我也断不会给你生儿育女!
如今,她要裕妃的儿子,却比起她给允聿生儿育女更叫皇帝觉得悲哀。她要那个孩子,便是证明她愿意去争宠,只是为了允聿。皇帝的面色冷了下去,继而,又缓缓笑出来。
怡国王庭上演夺子争宠的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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