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儿!”鲜血染红衣袖,她竟不知道痛!允聿忙拉起她的手,欲替她包扎,殊不知她的拳头握得那样紧,半分也不愿意松开。允聿瞧得揪心,低低道,“你想哭就哭出来,乔儿,想哭就哭。”
令妧似是一怔,茫然回眸看了看允聿,突然一把推开了他,厉声道:“我要回去!”
允聿见她要走,拦腰抱住她纤弱身躯,皱眉问:“你要去哪里?”
“北汉!我要回北汉去!”
她大叫着要走,允聿随她挣扎、拍打、撕咬,他都不松手。她却仍不泄气,势必要他放手为止,允聿哀痛望着怀中之人。那双明澈瞳眸再不见了快乐,苍白脸色下,唯有愤怒与仇恨。
允聿心头钝痛,他蓦然松了手。
令妧往前冲出几步,突然听闻身后之人沉沉道:“你怎回去?如今的北汉已经不是你离开时的北汉!”
脚步顿住,令妧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如今的北汉已不是她离开时的北汉——世弦已不是皇帝,她也不是监国公主,端妃成了皇太后,瑞王成了摄政王。
端妃!瑞王!
“砰”的一声重重跪下去,膝盖狠狠撞在地上。是她!是她的错,全是她的错!
母后要她心狠一些,她却始终不以为然,到头来……到头来却害了世弦!
世弦……想起那温润如玉的少年,令妧再是忍不住眼泪,跪在地上掩面大哭起来。
谁曾想,那一面,竟是永别!
以秦将军为主将增援南越,派杨御丞来南越要她离开,这一切全是为了她,为她考虑。他将亲信都给了她,将自己最脆弱的后背留给了虎视眈眈的敌人……因疾驾崩……令妧不信!
允聿将风氅裹上令妧瘦弱身姿,弯腰将她扶起来。令妧猛然回眸凝住他,哑声道:“他骗了我,瑞王的事根本就没解决,他那样的处境却还是出兵了,甚至还将杨御丞调离京师……”
泪水凝结在女子浓长的睫毛上,略略一眨,晶莹滚落,却刺痛允聿的心。那一瞬间,他似蓦然懂了什么。
令妧已一把将他推开,眼泪与痛苦一并吞咽入腹,她的话语冰冷:“对不起允聿!”
他任由她推开自己,这一次,再是无力伸手去拦着。
她是北汉公主,那一个是她唯一的亲人。他若深爱她,便不会忍心去阻止。
*
二月,正是乍暖还寒时。
自萧后被打入冷宫后,凤宫便冷寂异常,宛如这宫里的另一处冷宫。
天际风急云涌,清风扑面,庆王负手立于廊下良久,他的眉目幽深,忽而闻得“啪”的一声响,庆王回身,见是伺候静公主的宫婢不慎掉了东西在地上。庆王抬步往前,弯腰帮她捡了,搁在她怀中,轻笑道:“是公主喜欢的香包?”
宫婢红着脸道:“是,公主最喜欢这个味,命奴婢做了好些个。殿下,不过毓秀阁去吗?”
庆王浅浅一笑,摇头道:“本王还有事。”
宫婢一阵失望,欲再开口,见面前男子已信步走下石阶,缓缓朝宫外而去。
一路穿荫扶柳,金英绿萼似繁星点点。清冷空气中,隐约有胭脂水粉混在扑面而来的风里。穆旦远远便已瞧见庆王,她的步子飞快,最后干脆小跑起来。她跟随萧后去了冷宫,好在她不似萧后,没有禁足令。
“殿下!”穆旦眼睛一红迎面便跪下了。
庆王负手站着,话语浅薄:“还不起来?”
穆旦咬牙起身,又低声问:“殿下何时去冷宫看娘娘?”
一股莫名气流笼罩在周围,庆王的神色未变,沉声道:“现下还不是时候,你,只管好生伺候着。”
“是。”穆旦应声退至一侧,目光定定望着他,见那抹身影渐行渐远。
几名御医和宫人从帝宫急急退出,朝太医院的方向去了。
孙连安吩咐着宫婢送药进去,自己才要跟着入内,便闻得身后传来庆王的声音:“父皇的病如何了?”
孙连安一愣,忙朝他行了礼,这才道:“一直反复着,奴才正要送药进去。”
“今日静公主没来吗?”
孙连安叹息道:“公主连日来也累了,皇上让她不要来侍药了。”
庆王站在外头等了片刻,便又见孙连安推门出来,恭敬道:“皇上请殿下进去。”
帷幔层层掀起,药味越来越浓郁,九霄龙帷后,隐约还有闷咳声传来。庆王悄然上前,朝床榻上的越皇行礼。越皇脸色灰白,不过短短几日,又像是老了一圈。
左右尽退【花/霏/雪/整/理】。
越皇虚弱靠在锦衾软垫上,淡淡睨视着眼前的儿子,浅笑道:“朕病了些日子,原该早就让你陪同新王妃入宫的,倒是耽搁了。”
内室灯火渐长,庆王闲适笑道:“父皇龙体要紧,这些都不打紧。”
越皇点着头:“新王妃刚入王府,还习惯吗?”
庆王谦和低下头:“多谢父皇挂心,儿臣会好好待她,不会亏待她。”
越皇深邃目光凝望着他,昔日胤王求娶北汉大长公主,如今庆王迎娶苏家长女……他的儿子们,个个都是心思明白之人,不亚于年轻时候的他。越皇嘴角难得绽出一抹欣慰笑容,却只是一瞬,又消失殆尽。
越皇眸色一凛,直言道:“苏太傅在朝中德高望重,自他回京,据朕所知,老三等人都曾亲自上门拜访过,你却不曾去。”
越皇是老了,却没有老糊涂,臣子们的动向,他心中甚是清楚。
庆王突然起了身,振衣跪下,低声道:“儿臣以为父皇不喜欢看到儿臣时常离开王府。”
彼时,正值萧后被贬,萧家落难之时,他当真那样老实吗?越皇眉目幽沉,一时间有些恍然。若然不是,那他真要对这个儿子刮目相看了,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让苏家站在他那一边的?甚至不必他上门去,苏家的人自个送上门。
越皇蓦然笑了,广袖一落,他伸手扶住了庆王肩胛:“起来说话。”
“谢父皇。”庆王脸上又有笑意,落座在龙榻边。
越皇浑浊咳嗽几声,转而蹙眉道:“北汉竟与夜琅建立邦交,此事你怎么看?”
庆王静默片刻,才低声道:“北汉内忧外患,正是稳固根基时刻,即便与夜琅友好邦交,短时间内也无可能联手对付我南越,儿臣以为,以静制动便可。”
越皇赞许看他一眼,先前他还惋惜老二聪慧,可惜太过听从皇后的话。如今没有皇后的庆王,言辞行为越发叫越皇放心。
萧家,果真是要早早除了的。
越皇心中一动,手中持珠转动频率加快,越皇一张老脸却是沉下去,惨淡无光。
庆王望见他深邃冰冷的眼眸,不觉蹙眉问道:“可是儿臣说错了什么,父皇怎不说话?”
一声“父皇”瞬息唤回越皇的魂魄,他浅声笑道:“不,只是朕想起朕和你一样年轻的时候,朕的父皇也还在,那一年春天,正是如今时节,朕与诸位兄弟在御花园吟诗对弈,好不快哉!”他的瞳眸逆光,果真像是瞧见那时场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是朕一直想要的。”
心弦倏然一动,庆王猛地意识到越皇暗指什么。他的脸色沉重,低首道:“儿臣一如父皇。”
那一个回眸凝视着他:“日后也如此吗?”
“必当如此!”
越皇微弱笑了笑,又咳嗽几声,地某望着手中持珠,方道:“若有人如二十多年前的梁王呢?”
梁王叛乱一事是南越禁忌,越皇从来不允许臣子私下递话,如今竟是自己提了!庆王心中震惊,忙又跪下:“兄友弟恭,便不会有此等事。”话落刹那,惊出一身冷汗——
兄友弟恭……越皇冷冷一笑,是说他待人刻薄寡恩才叫梁王叛乱的吗?睨视着底下之人,越皇却并没有截破他的话。倘若他真能做到这些,便是越皇年轻时所不能做的,他依然欣赏这个儿子。
残阳淡光,一痕余晖映在斜梁玉璧。
庆王悄然自殿内出来,稀薄空气宛若一潭沉水,叫人连呼吸也觉得有些困难。庆王脸色凝重,一抚衣袍步步从玉阶上下去。
马车安静侯在宫门口,侍卫见他出去,忙迎上来,庆王却挥手道:“你们先回去,本王一个人走走。”
夜风徐徐,街上人影绰约,庆王负手缓步走着。
隽冷风中,盈盈浮动着一星半点的香气,似熟悉,又似陌生。庆王蓦然阖上双眸,轻轻一嗅,乍然出笑,是轻萝香吗?那个人死了多久了,他竟又在此刻闻到这样的香。
步子又缓缓往前一步,身后隐约传来轻巧脚步声,随即广袖一紧,似被人拽住。
庆王睁眼回眸。
素衣素裳的女子就这样直直站在他的身后,乌黑的眼,乌黑的发,婉约的容颜,婉约的神色……一样的美丽,却比那时候的她少了一抹倔强,多了一分戾气。
庆王一时间怔住了,愣愣以为是自己做了梦。
她不是死了吗?
令妧拽着他衣袖的手指略微收紧,她凝住他惊愕神色,眼下肚中自嘲,一字一句道:“我要你帮我。”
那时,她是准胤王妃,身后还有北汉支持,他不过是一个求娶不得的失意王爷。如今,胤王死了,北汉易主,她一朝舍弃公主身份,已然如草芥。而他,被越皇禁足月盈,竟从那场谋乱株伐中幸存下来!
鼻息间的轻萝香气芬芳醉人,庆王反手抓住她的手,冰冷、颤抖,他一把狠狠都握住,嘴角噙一丝笑意:“是求我吗?”
令妧心中微怒,面上却仍是冷漠。那日他要她别走,还说那是最后一次,希望她不会转身来求他。
求他……
原来他已早早道出谶语,是她没有放在心上!
这一场暗战,谁都没有赢,只有庆王,他获了全胜!
将悲伤和愤怒掩住,令妧深吸了口气,抬眸凝视着他,启唇开口:“是,我求你帮我,帮我杀了瑞王!”
作者题外话:世弦死的那一段你们要看吗?要看的读者留言,我原本不想写给大家伤心的,当然,你们强烈要求的话,我会写。北汉的事还没结束,那些秘密我还是会写的。
PS:有一点我要说清楚,有读者说我答应给你们一个健康的世弦,你们可以去翻阅我的回复,我当时是说“明天还你们一个健康的世弦”,那个“明天”我的确是写世弦好了,所以请不要断章取义啊。
【世弦篇】35
夜来风急,吹得花草掩映。
重帷之后,一盏琉璃宫灯微窜,素淡白光袅袅散散,内室,偶闻得断断续续几声微弱咳嗽传出。
世弦一袭翔云缎袍加身,闲闲披着银狐裘氅立于案前,狼毫握在指间,龙涎香里隐隐透出婉然墨香。眼前几幅字帖,墨汁尚未收干,世弦目不转睛地看着。
秦将军与杨御丞已离开北汉月盈,边疆战事未消,杨御丞那边却不曾有消息传来。
世弦眸子一紧,一抹盛怒稍敛,丢下狼毫狠狠将宣纸揉成团,劈面砸在裴毅脚下。裴毅脸色凝重,悄然望他一眼,少帝眼底含怒,渐渐竟又自嘲笑起来,一声比一声高,无边的苦涩与悲哀。
杨秦二人离京后半月,丞相与诸臣便在暗中有所动作,做事也越发肆无忌惮。而世弦身边,只剩下区区两万的亲信侍卫,两万——还不够他们搅个血流成河的。
命他们走时,不是没有考虑到,却是非要他们走不可的。
当日他曾自嘲,说刘祯舍得,裴无双舍不得。
刘祯真的舍得吗?
胸口一阵呛声冲出口,他慌忙以广袖掩面。
“皇上!”裴毅往前一步,却被那片衣袖拦住,世弦咳了一阵,才低声道:“今日让你来,是要你答应朕,无论何时也别告诉姑姑裴无双的真实身份。”
裴毅皱眉。
他又道:“裴毅,你是可以圆谎的。”
裴毅无言以对,他的确可以圆谎,当年在玉泉寺,与令妧互通书信之人本来就是他!他才是崔太后派去监视令妧的人,裴无双不过是他为掩人耳目捏造的一个假身份罢了,怎想到后来,竟叫皇上深陷至此。
叩门声遥遥传来,接着闻得中常侍王德喜道:“皇上,陈大人来了。”
世弦一时恍惚,听外头又急传一阵叩门声,他才回过神来。
沉重殿门被推开,太医令陈描带着医女悄然踏步入内。轻薄纱帐后,隐约窥得那抹消瘦颀长的身影。王德喜已匆匆往前,伸手拂开了帘子。窗下案边,唯见少帝负手背立,静谧空旷的内室,侍女侍从尽退,叫人觉得越发怅然。
“皇上,该服药了。”王德喜低声说道,并示意医女上前。
世弦回身,望一眼托盘中的白玉药盏,浓褐的汤药静陈,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脸来。他伸手接过,仰头一口喝尽。医女已递过帕子于他,世弦轻轻擦着嘴角残汁,蓦然一笑:“朕觉得这两日好多了。”
王德喜一阵欣喜,苍老眼中也露出了笑意。杨御丞离京第三日,皇上旧疾复发,太医说是皇上忧思过虑所致,好不容易才将病情控制住。如今听得他自个也说好多了,王德喜自是喜出望外。
陈描躬身道:“臣替皇上把脉。”
白玉珠帘一阵轻俏碰撞,王德喜见世弦回头,低语道:“你们都出去。”
锦绣龙帷微掀,环佩声动,世弦一落广袖落座在床榻。陈描跪在床前,小心探上世弦腕口,见那双墨晶色瞳眸里流露出一丝笑意:“陈大人这几日的药还不错,和以往的药不同。”
搭在世弦腕口的手指略微一颤,陈描不顾礼数抬眸望了面前之人一眼,见他仍旧笑着,又道:“都说久病成医,朕尝出来了。”世弦缓缓吐气,慵懒靠在软垫上,目光直直看着底下的人:“朕看你的医术也不算高明,太医令的位子也该让贤了。”
陈描跪着,低头不言语。
世弦哧的一笑:“朕听闻你的孙女已是十五韶龄,正是能赶上明年选秀。”
那一个仍是不说话。
世弦脸上笑容收敛,语声也冷下去,“陈描,你胆敢谋害朕。”
陈描倏然心惊,忙道:“臣不敢!臣冤枉!”
“不敢?冤枉?”世弦听着好笑,他猛地俯身,一把揪住陈描衣襟,冷冷问,“这么些年,你究竟给朕吃的什么?”
说是温性良药,这么多年,他的身体并不曾真正好过。而今几帖药,他才觉得果真是有效。是因为眼下北汉内忧外患,再容不得他出事吗?世弦目光直勾勾看着陈描,眼底杀机尽现。
陈描额角尽是冷汗,少帝目光灼灼,看得他心惊胆战,陈描只得将目光移开至别出,不敢去看少帝的眼睛。
他每次用药都很谨慎,药量细微之至,便是医者也大约瞧不出来。可还是叫少帝知晓了——承认吗?陈描脸色煞白,一认便是株连死罪,不认……还能不认吗?
世弦却蓦然松了手,无力靠在锦衾软垫,喃喃道:“陈描,你告诉朕,她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朕?”
陈描血色褪尽,颤声道:“皇上,臣不能说!杀了臣也是不能说的!”
不能吗?
非得要等到黄泉之下,他再亲口问吗?
宫人们瞧见太医令从宣室殿出去,整张脸色煞白,若不是侍女上前扶他一把,他便要直直从白玉石阶上滚下去。
入夜的宜雪宫,灯火辉煌。
几名侍女挑了帘子出去,殿门被悄然合上。
贤妃替世弦宽衣,伸出玉臂环住他的身子:“皇上是为边疆的战事担忧吗?”
世弦淡淡“唔”了一声,贤妃黛眉微蹙,似是迟疑半晌,才壮了胆子问:“听闻哥哥告病不朝多日了?”
世弦睨她一眼,倦声道:“小病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知他不愿说,贤妃也不再问。不管是去了哪里,总归是替皇上办事。
怀中女子突然安静下去,世弦抬手覆在她的手背,又言:“倘若有一天朕不在了,你要好好辅佐昭儿。”
贤妃惊得花容失色,猛地抬眸望着他,颤声道:“皇上不可胡说!”
他叹息着:“朕膝下只有昭儿一个子嗣……”
“皇上……”贤妃美眸睁大,惊出了泪,她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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