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他将她拉过去,温柔薄唇印在她的额角,“日后,你再没什么可担心了。”
令妧抬眸呆呆望了一眼,冰凉唇瓣吻住他炙热双唇,“我担心你的安危!”那等待他的日日夜夜,揪心、担忧、慌乱,可是却没有任何消息。
他轻柔抱住她消瘦身姿,缱绻低笑:“以后我们会离那些事很远,很远。”
*
乌云黑黑密密压在头顶,猝然一道惊雷劈落,狂风肆虐。
“大人,先躲雨吧!”侍卫伸手挡住砸在脸庞的雨点,回头朝杨御丞道。
杨御丞勒马转至树下,眼前已是一片阴霾之色,三丈开外的景致迷离,只剩下朦胧幻影。
一天,还有一天便可抵达盛京!
从马背上跃下去,眼前一阵昏暗,杨御丞慌忙拉紧了马缰绳。日夜兼程,他的体力也有些不支了。
树下虽能遮去一些雨点,却仍是有雨滴自树缝间落下。杨御丞依靠在冰冷树干闭目养神片刻,忽而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传来。他猛地睁眼,见一名侍卫已抬步上前。
大雨瓢泼,愈渐靠近之人还未瞧清楚,只听得“嗖”的一声,杨御丞眼睁睁瞧见出去查探的侍卫直挺挺倒了下去。他的胸口,分明是一支玄铁箭矢!
“保护大人!”
长剑纷纷出鞘,箭雨伴着雨丝射来,周遭气氛沉恹,血腥杀伐不下于战场……
*
自胤王之死,皇后谋乱,公主失踪后,越皇的身子便大不如从前,边疆传来战事结束的消息也未能令他高兴。
静公主坐在龙床边小心侍药,苍白脸色宛若越皇。
越皇靠在锦衾软垫上,细细望着静公主,老来病榻,终还是有一人是真心实意待他,虚弱脸庞绽出了欣慰笑容。
这段日子,静公主是鲜少见他笑的,如今见他这样一笑,那压在静公主心头的分量像是蓦地轻了。她将药盏搁下,替他掖了掖被衾,低声道:“儿臣斗胆,请父皇放过母后和二哥吧!”这情她早想求了,只是一直都没有好时机。
越皇的笑容有些僵,语声也瞬息冷下去:“这件事你不要插手!”
“父皇……”静公主起身在他床前跪了下去,泪眼朦胧望向面前之人,“二哥纵然千错万错,可他始终是瑶瑶的亲哥哥,母妃去的早,瑶瑶只有一个哥哥了,父皇也要这样忍心将他夺走吗?还有母后,这些年她视我如己出,瑶瑶实在不忍心看她落难。”
落难?越皇嘴角露出一丝讽刺笑容。他不是没有给过萧后机会,是她自己不知道珍惜!
静公主伸手拽住明黄色的龙袍,越皇却将衣袖自她掌心抽离,别开了目光不愿看她:“朕累了,孙连安,送公主回去。”
无情遣了静公主出去,越皇长长一叹,他的这个女儿心思太过纯良,根本不懂朝政上的事!
孙连安回来时,脸上似有笑意,他拨开了帷幔入内,躬身在龙床前道:“皇上,苏太傅进京了!”
“当真?”越皇蓦然睁开眼睛,神色略有舒缓,“快,让他来见朕!”
时至日中,一抹石青色身影从皇宫正门一路疾行,径直去了帝宫。一个时辰后,苏太傅从帝宫出来,与孙连安站在玉色石阶下言语一番,便有宫人瞧见一队侍卫自帝宫出去,分左右两路,一路去了凤宫,一路出宫去庆王府。
“殿下,不好了,殿下!”管家煞白了脸一路穿过甬道奔入内。
庆王一袭纳白衣衫,广袖玉带,闲闲站在鸟笼下逗鸟,闻得这样慌乱的声音不免蹙了蹙眉,他却并不回头:“慌慌张张,所为何事?”
管家喘着气:“宫里来人说要带殿下入宫去!”
手中竹签略微一滞,庆王眼底淌过一抹戾气,他哧的一笑:“苏太傅这么快就到了。”
父皇召苏太傅入京审查此事,便是真的要下狠心了。他是怕自己老了,会心软,是以将此事丢给一个外人。苏太傅此人庆王并不十分了解,也不知他的立场究竟如何。
“殿下,殿下……”管家跟着他出门,在他身后追着道,“不然奴才去各位王爷府上,请王爷们去求求情,说殿下您是被冤枉的!”
庆王脸色一冷:“不必。”
门口是一顶鎏金青顶的轿子,为首侍卫见庆王出去,忙上前道:“殿下请。”
庆王一拂长袍入内,母后这些年得罪了太多的人,谋乱一事发生到现在,萧家被牵制,朝中无一人肯为此替他们求情,全都是见风使舵的主,尤其是他的那些兄弟们,谁不想趁机落井下石?还指望他们施以援手吗?
庆王身子抵在壁沿,嘴角衔一抹清寒笑意。指腹缓缓摩擦着手上光滑的玉扳指,他的四弟妄想冒险出征以赢得父皇的目光,而他也知道还有另一高招险棋。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作者题外话:先让令妧和允聿去过几天逍遥日子,然后再拉回来继续,嘿嘿。庆王这家伙要被审查了,可他好像一点不担心呢,猫腻。
【涅槃】33
“本宫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苏大人了。”萧后一袭广袖诸色长裾拽地,一丝半冷笑意凝在唇瓣。
苏太傅笑了笑,目光悄然打量面前女子,多年未见,她仍是这般绝代风华,他将青纱笼袖微抬,话语低微:“承蒙皇上抬爱,臣才又回崇京。”
萧后脸庞俱是哂笑,眸华一抬,含冤眸光直直瞧向苏太傅的身后——重帷遮掩,敛光挡嚣,那之后又待着谁,萧后已然知晓。华贵丝履轻迈,她干笑两声,毫无征兆地曼声道:“皇上既已认定臣妾谋反,那还审什么?直接将臣妾治罪岂不干脆!”
她再往前一步,边上御前侍卫纷纷往前一步,拇指一个细微动作,将腰际佩剑推出剑鞘。刹那间,静谧空气中,数声“锃锃”声飘出,微弱至极,却听得人心胆颤。
门口,传来庆王一声“母后”,萧后憎恶神色蓦然变了震惊,她回头看见庆王抬步入内,萧后再回身,语声微颤:“这件事和他没有关系,全是本宫的主意!”
苏太傅不免吃惊,见萧后猛地上前,侍卫们将其拦住,她一手握住直垂帷幔,厉声道:“和他没有关系!都是我一个人做的!从小到大他是如何一个人皇上难道不知道吗?此次事情,他在王府有无动作,相信皇上早已查清楚!”
越皇派苏太傅来查此事,萧后口口声声,只为说与帷幔后的人听。
苏太傅只是一个幌子,他不忍下手,便想借苏太傅的口来给他们治罪。建璋十年后,他果真变了。
孙连安陪同越皇隐在重帷之后,越皇脸色铁青,只冷冷盯住面前绛色帷幔,新换的持珠不停地被转动着,外头可隐约瞧见走动的人影。
萧后急着为庆王撇清关系,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是,她竟对自己所做供认不讳。国舅与萧家必然是牵涉其中,这一审,盘根错节,似网,被伸张至无限大,
上至皇后、国舅,下至地方官员,无一不是根盘交错。
整整三天三夜,御书房的灯都彻夜亮着。
苏太傅虽早有预算,可也不敢再往下追查。南越刚刚结束战争,根基再若动荡,后果便不堪设想。要想将萧氏一脉连根拔起,轻则引起恐慌,重则触发更大的逆乱。
翌日,宫中有圣旨颁下——皇后萧氏打入冷宫,国舅革职处死,萧家上下连株五族。
唯庆王看似独善其身,越皇将他放在王府,不治罪,却也不平反。
冰冷雨点铺天盖地地砸下来,这个季节难得会有这样大的雨,磅礴雨帘遮住了玄廊华梁。一列宫人匆匆走过,半身湿气,一地脚印。
萧后被人从凤宫带出来,伞面被雨点大得“噼啪”作响,强风席卷而来,院中花草半是弯折,半是凋零。
帝王宠,再无往日光彩。
萧后嘴角噙一抹讥讽笑意,天家无情,她与那个人,终究是走上了各自的权利漩涡里。
“母后!”众人只见静公主推开了宫女手中的伞,一个箭步冲上去,紧拽住萧后广袖哭起来,“我去求父皇,求父皇开恩!”
“不准去!”萧后眼底藏匿厉色,目光如锥,语声轻弱却坚定,“瑶瑶,你要帮你二哥!”
静公主错愕凝望着她,听她猝然一笑,抬手轻抚着静公主满是泪痕的脸庞,“不是夏侯君,也会有别人。”
不的夏侯君,就是别人。可不管怎样,静公主都必须嫁一个对庆王有利的夫君。
瓢泼大雨如冰似锤,静公主愣愣站在院中甬道,娇美脸庞泪雨交加,事情走到今日地步,母后心中最重要的,仍是权力……
穆旦小心扶着萧后出了凤宫,眼前一片茫茫景色,雨中那抹墨青身影清晰跪在雨中。穆旦低声惊叫:“娘娘,是殿下!”
在雨中已跪了半个时辰了,庆王望见萧后出来,他只咬牙道:“儿臣不孝,没能替母后求情!”
萧后深深望着地上之人,这个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从来母慈子孝。她缓缓上前,扶他起身,语声平缓:“要保全自己,记得今日之耻,萧家之耻!”
庆王仰起脸,雨水悉数流淌下来,他沉沉道:“儿臣定不忘萧家之耻!”
面前人影已走远,脸庞那掌心下半丝余温早已褪尽,庆王呆呆望一眼,转身见静公主仍是站在雨帘中。兄妹两个遥遥相望,却是谁都没有上前。
御驾远远停在凤宫东侧的梧桐树下,越皇面容惨淡,目不转睛凝向远处。茫茫雨帘,冰寒彻骨的天气,那抹墨青身影显得越发清瘦孤独。
越皇圈起手抵在唇边,低低咳嗽几声,转向一侧伞下之人:“朕断其左膀右臂,能扼住他吗?”
苏太傅扬一丝笑意,低语道:“皇上只是不愿同他计较罢了。”越皇刚死一个儿子,面上从容,却不是不伤心,是以这一次,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杀了庆王。他有过丧女之痛,便会理解越皇的丧子之哀,君王背后,恰恰也是一个父亲的胸怀。
越皇神色深沉,再不说话。
苏太傅转而朝他拜下身:“臣老了,实在不适合朝堂生活,待此事过去,还请皇上准许臣告老还乡。”
越皇意味深长凝望他一眼,仍是不言语,朝孙连安淡淡道:“回宫。”
御驾稳稳起轿,风声雨声贯耳,冷风寒气袭人,越皇落下帐子,身躯往后面软垫锦衾一缩,缓缓阖上双眸。
萧家是他势必要牵制的,待他百年之后,无论谁登上大宝,未免皇室成为傀儡,他都不想萧家坐大。至于庆王,他本没有要处置的意思,能不能登上御座,便看他的本事。
*
雨下得越发大,冰凉雨丝斜斜飞入马车内。
庆王府的管家举着雨伞出来迎接,一眼望见从车上下来的庆王,他的眼珠子一撑,惊声道:“殿下怎的全湿了?快,快扶殿下进去换衣裳!”
一路破开雨帘入内,朝寝室走去时,隐约瞧见厅内一抹纤弱身姿,庆王不免伫足。管家似才记起来,忙开口道:“苏大小姐来了,奴才忘了告诉殿下。”
庆王长眉微拧,却仍是大步回了寝室。
苏傃玉立在廊下,微微颔首望着阴蒙蒙的天色出神。身后细微脚步声拉回她的思绪,苏傃转身回眸,见庆王一袭灰白长衫立于她的身后,肩上随意披一件紫貂裘氅。淋湿的长发未干,不见任何玉翠簪子,就这样闲散披在背后。
苏傃垂眸,朝他行礼:“见过殿下。”
庆王示意她落座,他也在敞椅上坐下,语声微哑:“傃傃,别来无恙。”
他与她有五年未见了吧?
建璋三十一年,他曾奉命去钦州请苏太傅回京,却被苏太傅淡淡拒绝。他故意染上风寒留在苏府,妄想给自己赢得时间请回苏太傅,可终是失败了。那时庆王以为,苏太傅大约是不想站在哪个王爷的身边,所以独善其身。如今父皇一道圣旨下去,苏太傅还是得回京。
却是不想,竟是来审他的。
苏傃瞧见他突然笑了,似讽刺似畅怀,她却不在意,目光落在他落在肩胛的湿发上,浅声道:“恍觉似昨日,你又是淋了雨吗?”
庆王笑出声来,直直问她:“你来找我,是要告诉世人,苏家要与我站在一线吗?”
世人皆知,苏太傅最不喜欢结党营私。而苏家大小姐,素来端庄贤惠,几乎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苏傃容色未有异常,瞧着他眼底悲喜之色,轻声道:“我不过来看望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人,殿下却看高了我。既如此,那便告辞。”
广袖一落,翩然身姿已起,庆王修长手指握住女子纤柔皓腕,他用力一拉,将她拉至自己身边。庆王睨住面前女子,低声道:“这位故人尚未感受到故人的目光,你就要走了?”
他离得她那样近,似乎稍稍一动,他的鼻尖儿就要触及她的。苏傃屏气凝神,见面前男子停滞片刻,忽而别开脸去,捂胸咳嗽起来。
门口传来丫鬟的声音:“奴婢这就去请御医来!”
丫鬟来不及转身,便已听得庆王语带笑意:“不必,苏家乃是医药世家,想来这点小病在苏大小姐眼里不值得一提。怎样,不留下替我把把脉吗?”
苏傃被他强行拉着去,他果真伸出手来要她把脉。
指腹搭上他的腕口,苏傃却低语:“皇后娘娘被打入冷宫,萧家倒台,皇上并不信你,这般处境,你竟一点不着急吗?”
他似是一早便料到她会说这些话,他哂笑道:“父皇这一生,谁都没信过。”
苏傃一怔,听他又道:“他不会杀我。”
指尖微颤,苏傃将手撤下,眼底是惊恐。他将“杀”字说得那样轻松,不含半死杀气,好似皇上真的会那样慈爱谦和。
压下心头悲哀,苏傃蹙眉问:“以后你打算如何?”
他却直直反问她:“你要帮我吗?”
【涅槃】34
翌日,越皇病情加重,宣布歇朝三日。
午后,庆王却进了宫,在帝宫一待便是两个时辰。
隔日圣旨下,苏家长女傃敦厚贤惠,赐嫁庆王府。
十二月初九,庆王大婚,筵席大摆三天三夜方休。
*
檀木窗微掀,风凉如水。
令妧轻轻拂过手中的象牙手柄,将断裂的龚扇小心翼翼装上去。
瑛夕低头站在一侧,扇子老早便叫她弄坏了,她先前不敢说,这么多日过去,见公主心情甚好,瑛夕才敢告诉她。
令妧悄然松开手,扇面似是立在了象牙手柄上,令妧眼底露出一丝笑靥,却闻得瑛夕又道:“奴婢……丢了世子爷的帕子。”
“啪”一声响,扇面忽而又掉落下来,令妧黛眉紧蹙,抬眸望向她,错愕目光中带着犀利——修长手指不住地颤抖,无线无极的威胁与不安自心尖弥漫开去……
廊下人影匆匆,脚步声急促,房门被人狠狠推开,令妧眸光直直瞧去,见允聿脸色煞白,一手还握着房门,与她愣愣对视一眼。
令妧猝然起身,将手中象牙柄死死握在掌心下。
允聿将千言万语转在齿间唇瓣,终只剩下一句话——“他死了。”
瑛夕听得一阵茫然,才要转身问谁死了,只觉一侧身影重重倒下去,门口之人匆忙扑向令妧……
十二月中,北汉传来消息——
北汉帝祯因疾驾崩,皇太子昭继位,尊生母端妃为皇太后。
一月初,昭帝下令复查瑞王私通一案,替瑞王平反,并尊瑞王为摄政王。
一月中,北汉与夜琅建立友好邦交,并割让北汉西南三百里殷川沃土与夜琅,夜琅随后退兵五十里。
至此,北汉天下已是真正易主。
令妧愣愣立在凛冽寒风中,双拳狠狠地握紧,指甲嵌进肉中,鲜血蜿蜒流下,沿着广袖点滴而落。
允聿已找了令妧多时,遥遥望见她独自站在青觅江边,允聿脸色大变,慌忙往前冲去。自那日之后,她整整病了一个月,醒来愣愣地不说话,也不哭。瑛夕不小心打了个盹儿,令妧就不见了,吓得允聿急忙派人分散去找。
“乔儿!”鲜血染红衣袖,她竟不知道痛!允聿忙拉起她的手,欲替她包扎,殊不知她的拳头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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