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
敞开的城门吹入一缕缕春风,曹金玲背对着城门,扎着青丝的长发在风中乱颤;秦婆婆眼睑微垂,十指交叉放在腰前,任凭多少缕微风飘过,也带不起她满头银发任何一丝波动。
“小姑娘,你弟弟伤人在先,我自卫在后,你顾情而不讲理,以后在神术上难堪巅峰。”秦婆婆以前辈的口吻训斥着。
“我们曹家的事,从不须外人过问。我的弟弟,更不许被任何人伤害,若连他都守护不了,那我修炼神术又有何意义!老太婆,你不必教训我!今天,即便你是神师,我也不会听劝,也照样会挑战你。”
说话间,曹金玲已经摆出了一副出招的架势,左手双指摁在剑尖上,蓄势待发。
“还没发芽的幼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秦婆婆脸色沉下,眼神中释放出了无尽的杀意。
曹金玲这才意识到自己与对方实力的差距。这杀意如同是几千、几万具尸体朝自己爬来,令人不寒而栗。她想动,甚至想逃,可惜在浓重的杀意笼罩之下,曹金玲连提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婆婆缓缓的朝曹金玲走去,每走近一步,暖暖的春风便入寒刃般刺入着曹金玲的肌肤中。
曹金玲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不知何时,手中的剑已被夺去!对方明明是朝自己走来,为何又已回到了原地?难道一切都是幻觉?
“我讨厌恃强凌弱,也不屑于欺负弱小。”秦婆婆用手指抚摸着夺来的柳叶剑,眼中的杀意已经收敛,继续说道:“你有你守护的家人,我也有我必须保护的对象。我理解你,但我不能放过你!”
起初,秦婆婆是想饶过面前这个少女的。然而,曹金玲做错了一件事情:派人去追杀白马。即便无心,但你已对陈凡儿起了杀意。无论远近,只要敢碰陈凡儿,必将全部诛灭。
当“你”字落地,秦婆婆持剑,相隔一丈,凭空朝曹金玲刺去。
剑碎了,碎成了粉屑,独独留下剑柄;粉屑又化成了无形的剑影,一道、两道无数道细小的利剑刺入了曹金玲的丹田处。
“啊!”曹金玲仰天一声痛叫,双膝轰的一声跪在原地,她的双眼、鼻孔、耳孔和嘴中都溢出了鲜血。曹金玲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撕心裂肺般的痛楚,疼痛来自于体内的“灵海”,感觉所有的修为正在扭曲,破碎。
“你废了我的根基!?”曹金玲从疼痛中缓过,却发现自己已成了一个废人。她看着秦婆婆背对着自己,转身想走,心里是有数不完的痛苦。
“你个老妖婆,你废了我,不如杀了我!”曹金玲的吼声中带着哭腔,她对神庙的梦想,也随着根基被毁而破碎了。
秦婆婆没有回头,不作回答,就是默认答着:“我不杀手无寸铁之人。”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曹金玲不断的吼着,哪怕吼出了血,她仍不愿停。
秦婆婆脸上的表情依旧淡漠,继续朝城门外走去,她的左手已开始结印,准备随时远去。
“你就让我活着吧。只要我活着,我就要天天诅咒你。不仅是你,我还要诅咒刚刚逃离的那两个小杂种,诅咒他们立刻被猛兽生吞,被平阳军一箭穿心,被妖物缠身永生永世无法安宁”
曹金玲咒骂得极为疯癫,那根扎辫子的绿丝带已经滑落,整个人披头散发般,如同一个野鬼。
听到被诅咒的对象成为了陈凡儿,秦婆婆的眼中又浮起了浓浓的杀意。她的右手干瘪的手背青筋爆起,五指关节咔嚓作响,转身就想捏爆曹金玲的头。
突然,曹金玲的身边出现了数道暖流。
“哗!”的一声,一道白色光柱从天而降,罩住了曹金玲。
秦婆婆刚欲拍下的右掌连忙往回一收,身形也随之退后了几步。她眼中露出了一丝警惕,自言自语道:“神庙的御法,你居然已经被神庙收为弟子了。”
在神光的笼罩下,曹金玲已与外界完全隔离,她听不到秦婆婆说什么,只是知道,自己应该是死不了了。
“千里之内必有神师主持,否则御法不会强大至此。”秦婆婆颇为忌惮的朝四周张望了会儿,确定感应范围内没有高手,便不再多言,立刻隐去身形撤走了。
离青水县六百里外,是平阳州的州郡,临海郡。
半个时辰前,在临海郡高耸的城墙上,站着两个白衣男子。
左边的男子面貌清秀,披着一件镶金边的白色斗篷,结扣处有一个明显的“太阳”标志。右边的男子,一头长长银发,面容上却看不出老态,只是有些惨白,难见生机,他的腰间别着两把银色短柄的剑:剑无鞘,一长一短,短的剑身青铜,长的剑身通红。
左边的男子,名叫穆远之,皇城三大神师之一,神庙最年轻的、最有前途的中阶神师;右边的男子名叫白无行,曾经是龙皇身边的精英统领,统领过一批精良的暗杀部队。
两人此时此刻,同时站在城墙上,并非偶然。起因,便是出自同一个人的,两个预言。
第十四章 预言成真()
夕阳斜下,临水郡的城墙被染成了红色。
穆远之站在高处,负手而立,神态自若,似乎是在欣赏着晚霞。
站在一旁的白无行则是面无表情,不过从他右手来回不停摸着剑柄的小动作可以看出,他或许心有急事。
“白贤侄,你还真是奇怪,一路跟我到了平阳州。我过江你也租船,我登山你也攀岩。如今我在这城楼等日落,你是不是也要跟着一起赏月?”穆远之斜眼瞥了一眼白无行,问道:“她给你的预言是什么?难道就是跟着我?”
“那位大师的预言,有几成会成真?”白无行本就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回答,便转移话题,提出了自己的困惑。
“十成。”穆远之不假思索的回道,脸上洋溢着自信。
白无行微愣了下,旋即想到了皇宫中、神庙中的一些流言,便苦笑了一番。
“贤侄,不如让我看看她给你的预言,说不定,我能帮你解。”穆远之平时一贯沉稳,不过提及“她”时,往往会变得情不自已。
白无行低下头,犹豫着。
“我去索取预言,是因为自己在修行中遇到了瓶颈。我求到的是‘顺其自然’,自然有时间在这里赏着风景,等着我的机缘。”穆远之看着白无行毫无血色的脸庞说道:“十年前,你点燃了体内的白虎血脉。从那时起,你就成了一盏无人打理的油灯,迟早会油枯灯灭的。”
“你去求预言,便是为了救命。所以我觉得,你不该和我一样,在这里虚度光阴。”穆远之淡然的解释着,身体前倾靠在了城墙上。
白无行思考了片刻,缓缓从胸前抽出一张泛着紫光的薄纸。
穆远之看了一眼纸上的字,脸上浮现出惊讶的神色,随后开始大笑,大笑又转为苦笑,神情一变再变。
白无行再次确认了纸上的字,并未发现有何笑点。
穆远之平复了心情,也拿出了同样一张紫色的纸片,上面写着:
“平阳州,收徒。”
白无行愣住了,而他也终于知道穆远之先前失态的缘由了,因为两张纸上,写的预言完全一样。
穆远之把两张纸拿在手中,仔细比对了一番,又戏言道:“想不到她还会用不同的字体写预言。”
白无行沉默着,脸上有些不悦,他有种被欺骗的感觉,而且代价是自己的生命。
“我也曾对预言术研究过一段时间。”穆远之察觉到了白无行的情绪变化,便压低了声音,严肃并认真的解释道:“预言术研究的是时间长河。之所以喻成‘河’,是因为未来的事情会如同河流分叉一般,往各种可能的方向发展。你和我,现在就如同坐在同一扁舟之上,行往同一条支流。”
看到白无行在仔细琢磨他的话语,穆远之又补充道:“她,从不会在预言术上开玩笑。”
山岭上,只留下了夕阳的光晕,穆远之说完后便又远眺起来。忽然间,他眉角一跳,察觉到了远处的一场战斗。
白无行本来还在想着预言的事情,抬头一看,发现穆远之神情严肃,双手十指紧合,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不多时,穆远之的身上泛起了一轮轮纯白色的光晕,把原本将夜的天色又再次照得通亮。
“发生什么事了?”白无行警惕的问道。
“有人在感应范围内,袭击了我神庙的弟子。也许是神庙低调太久,世人终究忘了,神庙的弟子不受任何外人伤害!”穆远之张开双臂,朝向空中,大喊道:“大御法!”
“轰”的一声,所有白光汇聚成一道光柱,流星般的飞向了山岭的另一边。
施术完毕后,穆远之脸色苍白了一阵,但眨眼间又恢复了红润。
“我需要亲自去确认一下。”话未说完,穆远之便从城墙上跳了下去。等他再飘浮起来时,人已经踩在了一柄光芒奕奕的利剑之上。
“咻——”的一声,人和剑就消失在了天边。
白无行提了提腰间的剑柄,也毫不犹豫的化作白光跟了上去。
青水县的城门外,十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围在白色的光罩周围。光罩内,曹金玲已因体力不支而昏晕过去了。
“班长,我们来的时候就只剩下曹小姐一人了,周围的老百姓都跑光了。”
孔连焦急的在光罩前来回走动,他无心听着属下的报告,他只想快点救出曹金玲。
“要不我们合力,把光罩给砸了?”一个新兵试探的问道。
“不行,如果曹小姐和光罩已为一体,反而会弄巧成拙,让曹小姐伤上加伤。”另一个士兵反驳道。
“那怎么办,你看曹小姐的脸色如此之差,再不去就医,凶多吉少啊!”
“都给我闭嘴!”孔连听得烦恼,大吼了一声。
就在此时,远处一道青光飞刺而来,伴随着“嗡嗡”的剑音,一名身着白袍、外表俊朗的年轻人,从半空中缓缓落下。此人,自然就是穆远之。
“阁下是何方高人,在下平阳北军,孔连。”孔连看对方气质不俗,又是御剑而来,显然不是凡人,自然不敢怠慢。
穆远之无暇回答,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胸口的“太阳”徽记,便上前仔细观察起曹金玲。
“班长,这位恐怕是神庙中的大人物,我见过那个徽记,只有神庙高层才有资格佩戴。”孔连手下的副班长轻声说道。
这时候,穆远之已经缓缓走向了光罩。他只是出手轻轻一点,白色光罩便如同水波一样,缓缓打开了一道“门”。等穆远之走进光罩后,那道“门”又自行合上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曹金玲倒在地上,一头乌发也是无章的铺着,双唇发白,额头还冒着冷汗。她晕得很深,无法察觉有人靠近她。
穆远之伸出右手,食指上闪着白色光点,摁在了曹金玲的额头上。白色光点如一道细流,缓缓的从上至下流入,最后集聚在曹金玲的丹田之处。
“伤得很重,根基被毁,灵海也开始破碎了。”穆远之叹息道,自觉是无力回天,左手抬起,准备撤了光罩。
“咦?这是?”白色的光点突然开始在曹金玲的全身自主循环起来。
穆远之从遗憾转为惊喜,放下左手,又开始仔细检查起来。
此时,光罩外,另一道白色的光芒落了下来,随之落地的是一头银色长发的白无行,他没有理会周围这些凡人士兵惊愕的表情,也没有管孔连的询问,闭上眼等穆远之的结果。
“哈!哈!哈!”穆远之仰天狂笑三声,道:“天助我也,预言成真了!”
第十五章 危机()
曹金玲的命运与我极为相似,这也许就是她成为我命中宿敌的原因。
——凡忆录
过了许久,穆远之才从兴奋的情绪中缓和过来。当然,在此期间,他没有停止对曹金玲的治疗。
在治疗的过程中,那圈纯白色的光罩缓缓便暗。如白无行这样的高手就能看出,穆远之是在把御术上的能量灌输进曹金玲的体内。
这是一种洗髓的过程,并非所有神庙弟子都能享受此等待遇:以如此奢侈的、纯正的能量进行洗髓。
随着光罩最后的一丝光芒消失,曹金玲终于缓慢的睁开了双眼。
她睁眼的第一刻,见到的就是一片无暇的白光;白光渐渐淡去,出现的是一张俊朗无比的脸庞。
曹金玲双颊微红,觉得视线有点模糊。这到底是谁,我究竟在哪?
她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不自觉得开口问道:“我是死了么?”
穆远之觉得这少女的问题很可笑,便不想作答,仅是单手托着曹金玲,等她自己恢复清醒。
又过了半刻,曹金玲终于回忆起了晕倒前的场景。她环顾四周,夜已经黑了,身边立着十几个人影,举着火把望着她。
“曹小姐,你终于醒了。”孔连长吁了一口气,转而双拳相抱,鞠躬感谢穆远之:“多谢高人出手相救。”
“是你救了我?”曹金玲好奇的打量着穆远之,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男人,着衣也很干净,胸口的别针也很别致,是自己最喜欢的太阳形状。
“太阳胸针!”曹金玲赶紧从穆远之的怀里挣脱出来,本想单膝下跪,但因为乏力变成了双膝全跪,颤抖着行礼道:“弟子曹金玲,拜见神师大人。”
“神师?!”
“神庙的最高层,怎么会来我们这种乡野之地?”
“这么年轻就是神师了,会不会是假冒的?”
“嘘,小声点。冒犯了神师大人,当心眨眼间就灰飞烟灭了。”围在一旁的新兵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纷纷小声议论着。
穆远之虽听清了议论,但并不生气,依旧朝曹金玲微微笑道:“小姑娘,‘拜见礼’只需单膝浮跪即可,你双膝满跪,行的可是‘拜师之礼’啊。”
曹金玲也察觉到了礼数不合,赶紧从双膝换成单膝。
白无行在旁原本一言不发,直到穆远之说出“拜师”的玩笑语,才开始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姑娘。
“你说的徒弟,就是她?”经过一番探查,白无行断定了曹金玲已是废人一个,故而询问的口吻变得有些不可置信。
穆远之没有正面回答白无行的疑问,而是笑问着曹金玲:“若我想收你为亲传弟子,你可愿意?”
曹金玲有些闷了。自己应该已经是个废人了,也即将不是神庙的弟子了,怎么,为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位神师要收自己为亲传弟子?
穆远之也不急,就是静静的等着,脸上充满了自信。
“金玲自知已是废人一个,不敢妄想成为大师的弟子,更怕辱没了整个神庙。”
“只要你愿意拜我为师,别说是废人,哪怕是死人,我也能助你登上神术的至高境界。”
穆远之的一席话,如同汹涌的海浪,拍打着曹金玲本以失去希望的心灵。
她曾因冲动而永远失去了修炼神术的机会,她后悔过,绝望过。但这时穆远之出现了,像是一座深海中的灯塔,照亮了绝望之海的出路。
曹金玲红着眼眶,双膝再次落地。她端正的、极其到位的磕了三个响头,颤声说道:“弟子曹金玲,拜见师傅。”
再说回山脚的那间不起眼的小茅屋。
当最后一束夕阳之光收敛回山的尽头时,白马也正好跑回了茅屋前。它优雅的跪下,让两个受惊的孩子能顺利下来。
说到受惊,其实陆虎比陈凡儿更甚。陈凡儿自小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