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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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一辑)-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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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既然把你请到这里来,你不老实回答问题,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尾崎先生刚才
已经讲了,只要你把真相说出来,我们马上送你回去,而且还会给你许多许多的
钱。小六子眨巴眨巴眼睛,还是摇了摇头。他已暗中打定主意,啥也不说。尾崎生
气地嘟起了嘴巴。你不老实,他说,这表是你输给万盛旧货店陈老板的,对不对?

    小六子咬了咬嘴唇,仍然摇头。

    尾崎垂下肥厚的眼皮,朝身后做了个手势。地下室的铁门哐啷一声被打开了。
当小六子看到失魂落魄的陈老板被押上来时,他开始慌乱了。陈老板满身血污和泥
灰,蓝色的棉袍被撕扯破了,青紫的眼角像发面似的肿胀着,在灯光下晶亮地泛着
光。他朝着小六子哭叽叽地喊道,鼻涕和泪水把他那张恐惧的尖长脸弄得肮脏不
堪。他说,都是他,都是他……我啥也不知道,啥也不知道……

    尾崎咧了咧嘴巴怪笑起来。他很得意地望着小六子,说,年轻人,事实就摆在
你面前,抵赖是没有用的。不要说你不知道,我对这话不感兴趣。我想知道的是,
这表是从哪来的?它是怎么到你手中的?

    小六子知道瞒不过去了,他眨巴眨巴眼睛,开始胡乱编造起来。他说这表是他
拣的,地点就在东门外的大桥下。为了使日本人相信,他还信口编了一些拣表的细
节。真的,他还赌咒发誓说,真是拣的,我要讲一句瞎话,就让我烂舌头,就让天
打五雷轰。

    尾崎慢慢地沉下脸去。他低低地咕噜了一句,站在小六子身后的两个彪形大汉
便沉稳地走上来扭住了小六子。他们像吊小鸡一样把他反吊起来。剧痛猛袭而来,
小六子忍不住龇牙咧嘴地叫唤起来。尾崎冷冷笑着,他走到小六子面前,用手指挑
起他的下巴,接着他说,我想最后问你一次,这表从哪儿来的?

    小六子畏畏缩缩地垂下眼睛,他的目光中闪过一阵子恐惧,但他终于还是鼓起
勇气,拣的,真的,是拣的……

    尾崎的手猛地抽了回来。他掏出手帕擦擦手指,又把弄脏的手帕扔在地上,用
脚狠狠地踩了一下。然后,他朝颖川哇啦哇啦叫了几声,气呼呼转身走了。

    第二天早上,尾崎正在吃早餐时,颖川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昨夜通宵的刑讯使
他脸上满是疲惫之色,但他的情绪却充满了不可遏制的兴奋。他快步走到尾崎身
边,用一种难以掩饰的激动语调说,招了,小六子全招了!

    尾崎端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他非常镇静地喝完杯中剩下的牛奶,接着用餐
巾揩了揩嘴,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他说,是朱四吗?

    颖川点点头,他说,小六子供认,这表是从县府内院的水井中捞到的。

    尾崎的胖脸上浮起了一丝狞笑。这结果似乎早在他的意料之中。高田事件发生
后,尾崎一直不相信这是一起偶然的车祸,但他没有证据,无法推翻中方的结论。
几个月过去了,尾崎并没有死心。他陆续派出了一些耳目,四处打探消息。当化装
潜入五湖的颖川上尉无意中在万盛旧货铺发现这块怀表时,事情就出现了突破性的
进展。这块表是高田利雄的随身之物,怎么会长腿跑到县府内院的水井呢?这是一
个重大的疑点,它说明所谓的车祸以及高田之死都与朱四有关。

    尾崎迅速作出了决定,他命令颖川一边向关东军大本营报告,一边准备好所有
材料,他将亲赴省城,兴师问罪。

    然而几个小时后,就在尾崎得意洋洋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话
机,听着听着,脸上就突然变色了。电话是颖川打来的,他说刚接到五湖情报员的
报告,朱四死了。

    死了?是的,他是被人炸死的,就在今天早上。

    这怎么可能?

    这消息不会错,有人亲眼所见。

    什么人干的?

    还不清楚。

    ……

    尾崎慢慢地垂下手,颓丧地放下电话。然后,他坐到椅子上,仿佛生了一场大
病似的。很久,没说一句话。


                              13

    朱四遇刺发生得十分突然,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非常意外。但事后回想起来,
也绝非偶然。早在释放日本人的那天晚上,县府内院就出现过血光敢死队的炸弹,
矛头很显然是对准朱四的。但随着高田事件的发生,释放日本人的后果事实上并没
有成立。因为高田等人都死于车祸,无一生还。人们对朱四的责骂也渐渐缓解下
来。

    就在人们认为不会再发生事情的时候,事情却突然发生了。

    出事的那天早晨,朱四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然后来到护城河边的小树林里练
起剑来。这是一个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下了好几天的大雪停了下来,清晨的雾很
快散尽了,天边泛起一片干爽的白光。这些天里虽然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但这似
乎并没有影响朱四的情绪,他屏息静气,神情安详地练完剑,这时天已经大亮了。

    朱四把剑插入鞘内,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循着来路悠悠地往县府走去。这是他
一天里心情最好的时候,朱四走得很慢,心情平和而宁静。转上大街后,一些熟识
的老板们纷纷从临街的店铺里探出头,殷勤地向他问好,朱四也很随和地微笑作
答。这种和蔼可亲是历任县长中从未有过的,许多人在朱四死后,每每谈及,仍感
慨不已。

    穿过大街,前面就看见县府的高门楼了。门楼前是一片开阔地,地面铺着青石
板。在县府对面,大小店铺也都开张了,一家茶馆已坐了不少人,显得热气腾腾。
朱四走在前面,在他身后约三四米的地方跟着两个背枪的团兵。自从高田事件发生
后,朱四加强了戒备,外出时总有卫兵跟随前后。快到县府门口时,街对角的早点
铺里钻出一个人来。那人离得老远就喊:

    朱县长……朱县长吗?

    朱四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那人。向他走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的汉子,他脸
膛白净,戴着黑礼帽,着蓝色棉袍,一副商人装扮。跟在朱四身后的团兵跑上前
来,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哈哈笑起来,他望着朱四说,我是南京来的,参议员让我捎信给你。

    朱四听说是舅舅那儿来的人,便摆摆手,让团兵退下了。他说,跟我来吧。尔
后,两人便一前一后地向县府内走去。

    团兵们在县府门口停下了,他们靠在石狮子旁擦着火柴抽起烟来。接下去发生
的事实际上只有短暂的几分钟,究竟怎么开始的,谁也没有注意到,只是当朱四的
惊叫声猛然传过来时,团兵们才回过头去,眼前的情景把他们吓傻了。他们看见朱
四和那人紧紧地扭在一起,朱四竭力挣扎着,而那汉子却死死地搂住他,嘴里还大
声喊道:卖国贼,卖国贼……你的死期到了!目瞪口呆的团兵们好一会儿才惊醒过
来,他们扔掉手中的烟卷冲了上去,但是已经晚了。随着一声轰然爆炸,硝烟冲天
而起,巨大的气浪把他们一下子顶到台阶下面。等到硝烟散尽,他们跑上前时,朱
四和那汉子早已倒在血泊中了……

    事后据调查,那汉子是血光敢死队的,名叫彭成万。炸弹显然是他事先绑在身
上然后拉响的。看得出行刺前他做过精心准备,并且抱定了同归于尽的决心。据了
解彭成万的人透露,彭是五湖小彭村人,早年出外做小买卖。丰岩塌方中,他的两
个兄长皆死于非命。人们揣测,这是他参加血光敢死队的唯一原因。但也有人提出
了疑问,说是此人好像早在一年多前的围剿中就被官兵打死了。不过这个说法并未
得到证实,而且很快便被一种合理的解释取代了。那就是,彭成万在那次围剿中可
能根本没有死。他逃了出去,并在某地潜伏下来,直到这次炸死朱四。

    然而他的壮举并末受到多少赞许,人们更多的是为朱四抱屈。街头巷尾,论纷
纷,都说彭找错了目标。大家说,朱四释放日人固然不对,但也是迫于上峰之命。
况老天有眼,后来发生车祸,也算是堪以告慰。至于他的为人,称得上是历年来县
太爷中数得着的好人。人们还念及到他的种种好处。比如,整顿自卫团,维护治
安,减轻赋税,秉公断案,为官清廉,待人和蔼,总而言之,他是个好人。

    在朱四遇刺后的几天里,《五湖日报》也在显著位置连续报导了这件事。与此
同时,还配发了一些官绅贤达的访谈,扼腕之情同样溢于言表。

    当然最感到失望的还要算是尾崎了。他费尽心机绑架了陈老板和小六子,原打
算顺藤摸瓜,一举弄清高田事件的真相,并向中方发难。但朱四一死,所有的线索
都中断了。后来日方虽就怀表之事多次向省里提出交涉,由于死无对证,尾崎的目
的并没达到。他的懊丧自然是不言而喻的,而对日方来说,更大的损失还不仅仅在
这里。这已是后话了。

    朱四死后的第三天,五湖下起了一场漫天大雪。青龙山雪岩寺钟声齐鸣,县府
军政人员都赶到这里,参加了朱四的葬礼。雪岩寺的和尚们还为朱四做了盛大佛
事,以超度他的亡灵。墓地就选在雪岩寺的后山上。仪式结束后,朱四的棺木放在
一辆挂满白幡的四马拉的灵车上,缓缓地驶向墓地。灵车由自卫团护送,马老五亲
自扶灵。下葬时,自卫团列队鸣枪。枪声惊起了林中的飞鸟,在白雪覆盖的寂静山
林里久久回荡……

    这时雪越下越大了。朱四的坟地很快就掩没在一片茫茫的积雪之中,而高田事
件也随之在这一片白茫茫中成了一个永久之谜。


                              尾声

    公元1995年春天,一个名叫季宇的人来到了五湖,他是受出版社委托,来收集
有关松县保卫战的材料的。

    民国二十年(即高田事件发生第二年)秋,在“九一八”事变的第二天,驻丰
岩日军五千余人,在飞机和铁甲车的配合下向五湖地区发起大规模的进攻,很快占
领五湖县城,并迅速向前推进。一时间,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但在松县,日军却
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殊死抵抗。驻守在那里的新编第158师利用复杂的地形,有效地阻
截了骄横的日军。战斗持续三日,日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竟未能越雷池半步。日
军第六师团第二十二联队长西村大佐也在激战中身负重伤,差点丢了性命。这场战
斗,史称松县保卫战。

    但在搜集材料的过程中,那个名叫季宇的人却被高田事件深深吸引了。他开始
入迷地搜集有关材料,并走访了一些当事人,可许多事情仍然困惑着他,使他不得
其解。高田事件发生的那天晚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朱四在这一事件中究竟扮演了
什么角色?谁也说不清楚。不过所幸的是,他后来在图书馆里找到了两份资料。他
确信这两份资料对于破译高田事件极有价值,起码可以从另一个侧面提供新的思索
角度,于是他在写完这篇小说后,决定把它们摘要公布出来。

    第一份资料是《我在中国二十年的生活》,作者名叫江部山树,此人当年曾在
尾崎手下工作,出任丰岩矿工程主任。此书于1965年由东京三和出版社出版。其中
有一段涉及到高田事件。书中这样写道:……进攻五湖的命令是由关东军大本营直
接下达的,其机密程度相当高。等我们这些非军事人员知道这一消息时,进攻已经
开始了。在五湖城外围,中国军队的抵抗很快就被摧毁了,五湖自卫团团长马老五
战死,余部败逃。当时,我们所有人都乐观地认为,胜利将会轻而易举地到来。可
是,在松县我们却遭到了真正顽强的抵抗。驻守在松县的是中国正规军第一五八
师,皇军打得极为艰苦,伤亡甚大……失利的主要原因在于地形不熟,为此,尾崎
受到大本营的严厉训斥。他们认为如果尾崎的情报工作稍有建树,结果就会是另外
一个样子。尾崎受到训斥,非常恼火,他把这一切全都归罪于朱四。有一次他对我
说,高田的死肯定是那个姓朱的在捣鬼,他的目的就是要毁灭那些情报。为了泄
愤,尾崎后来下令掘坟(指朱四的坟——引者注)抛尸。

    行动是在一天黄昏进行的。执行命令的曹长,是岛根县人,叫什么名字已记不
清了。他们去了没多久,就传回一个消息,说是撬开棺盖后发现,棺木里只有两块
石头,根本没有尸体的影子。尾崎听到这消息极为震惊,当即乘车赶了去。回来
时,我们发现尾崎的脸色很难看,他把颖川找去,大发脾气。

    次日早上,我在路上碰见那个曹长,向他问起这件事。他直摇头,说尾崎不让
讲。我估计,他是担心传到上面去对他不利。后来这个消息就在严密封锁下被掩盖
了下去。第二份资料刊载于《五湖文史资料》第六辑。作者就是原五湖县参事兼第
一科长吴仲荣,文章题目是《高田事件琐记》。该文提到这样一件事:

    五湖沦陷后,我带着全家避难上海,之后又辗转迁往西南,流落到重庆南面一
个偏远的小镇上,生活拮据。民国三十年,这是抗战爆发的第五个年头了,我接到
一个老友的来信,约我去昆明,说可以帮我找一份工作。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于是
就带上家眷出发了。

    那年月火车极不正常,我们在车站等了好几个小时,也没见一辆车来。后来来
了一辆,是开往重庆去的。停靠后,车上的乘客跑下来不少,买吃的,找水喝,乱
糟糟的。忽然,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从靠近车头的一节车厢里走下来,站
在月台边抽烟。这是谁呢?我一时想不起来了。这时发车铃响了,就在那人转身上
车时,我突然惊叫起来,天哪,这难道是朱四?我连忙捣了捣站在我身后的太太,
可车子已咣当咣当开动了,我太太没能看清。事后,她说,这不可能,因为朱四早
已死了,但我感到没有错,我对朱四太熟悉了,我相信那人就是朱四。许多年后,
我听说,有人在台湾看到了朱四,不过改了名字,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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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割草的小梅

                                叶蔚林

                                  一

    他说:

    你们这个城市,嘈杂得厉害,好像所有的东西都在互相碰撞、挤压。我知道这
是一种活力的表现,但我感到烦躁,来了之后一直失眠,看来今晚怕也难得见到周
公。忽然十分向往一小块远离尘嚣的僻壤,有阳光、泥土、青草和水浆的气息,风
吹过,树叶儿飘飘坠落。看样子你也睡不着,来,给我一支香烟,听我来讲点陈年
往事吧。

    五十年代末,由于一场众所周知的政治误会,我被迫离开大城市,流放到南方
的远山远水。有一段时间,我住在一处叫云湖镇的地方。云湖镇有半截街筒子,几
家商店,是个农村墟场,仍属生产大队建制。这里民风淳朴,人们善良而富于同情
心,知足常乐,安于田园。这里的大队干部颇有人情味,并不像后来许多小说描写
的那样作威作福,作奸犯科。对于本地管辖的“分子”,他们眼睁眼闭。应付上面
的办法是外紧内松,阳奉阴违。因此,有那么大半年时间,他们为了“保护”我,
“勒令”我去镇外河那边的沼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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