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出了疑惑。随后便细细地审视着他,一阵痛苦的浪潮扑进了他们心中。他无言以
对,只好把头垂下去了。
“这么说,是有这样一个女孩子?”
申涛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说?”
申涛没说出话来。
冈山坐直了身子,神情已变得异常庄重:“您喜欢过她?”
申涛不可能再回答别的。他的十指交织在一起,用力点了一下头。
“那么。你把你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冈山的话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申涛讲了起来。他的心在流泪。他讲了许久许久,一直到窗户上泛起白色。冈山几
乎没有再说话,只是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当申涛讲到他陪着秀秀神情黯然的爹娘
回到已经空空荡荡的家里的时候,冈山一句话也没有说,站起身推开门,摇晃着苍
老的身影,撑着手杖慢慢地走了。
二十五
申涛在小城迟延了三天,没有再见到冈山。他寻找秀秀的企图也一无所获。这里最
早的住户,和那些最早开发它的人们,都已经风流云散了。
现在他不得不带着他的全部惆怅离开。冈山的出现,给小站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以往的事情也许会更加不清。在小站,究竟是曾经发生了一些什么呢?
可是当他在第四天早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却收到了一封冈山约见他的信。
那是一个不大的宾馆。冈山正深深地靠在沙发里,静候着他的到来。
“准备走了?”冈山没有起身迎接,只是指了指沙发请他坐下,默默地看着他,满
眼都是疲惫和失望。“为什么不去找秀秀呢?”
申涛张了张手,没有讲出话来。
“她不值得您再去找?”
“不!”
“这么说您找了?”
“是的。”
冈山转过脸,不说话了。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呢?”
“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找到秀秀。”
申涛不紧苦笑了。他又何尝不想找到秀秀?可是人海茫茫,到哪儿去找呢?但他又
无法拒绝这个悬隔在海外的老人。这时他感到自己必须问些什么了:
“请问,您是她的什么人?关于她您能不能告诉我一些什么呢?”
冈山未置可否地闭了一下眼睛:“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故事,一个关于她的故事
,也许听了这个故事,您才会真正地知道小站。”
“故事?”申涛大为不解。但是他预感到会有什么东西在他面前出现了。
冈山开始讲起那个传说。申涛和勘探队的任何人都没有听说过它。这个小站人始终
守口如瓶的故事,把申涛的心紧紧地攫住了。
阳光射进禁闭的窗户,将冈山阴暗的身影笼罩在明亮的烟雾里。她静静地吸着烟,
缓缓地追述着那些环环相扣,似乎永无底止的古老往事,一直讲到那个随人远去的
淑贞……她讲得平缓而冷静,甚至那苍老的声音都不再颤抖。申涛却知道她心中早
已老泪纵横。看着她那疲倦的、强忍着哀伤的侧影,他突然想象出了她年轻时的模
样。
人间有多少事情,永远都没有答案。可是申涛却在这里找到了它。
在相对无言了许久以后,冈山突然凄凉地一笑:“我给您讲了一个荒唐的故事。”
“不,您把我人生中的一个未解之迷解开了。”
冈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所以,当秀秀站在您面前的时候,在她背后站着的,就
是这个世代相传的可怕传说。小站从来也没有人能征服它。可是当只有您才能做到
这一点时候,您却松手了,您知道秀秀当时是在做着什么吗?她是在做小站的人从
来也没有做过的选择。这时她需要勇气,需要思考,需要您的帮助和指导。可是您
却让她一个人去承担了一切。您在最重要的时候撒了手,又在最后的时刻赶走了她
。您把小站最后的机会毁灭了!”
冈山终于泣不成声。
“小站是那么的驯顺和善良。它在这里存在了三百年,现在已经消失了。这三百年
中,它做过了多少温柔的梦,可是从来也没有人理会它,天下没有一个地方没有它
的骄傲,唯独小站至今也不能宣称它曾经得到过什么样的爱。这又是为什么呢?…
…”
申涛将十个手指深深地插在自己的头发中。冈山的诘难和责问,把他感情最深处的
那些东西触动了,可是面对这个哀怨的老人,他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
“所以您不能再一走不返。您应该找到秀秀,把应该还给她的东西还给她……”
申涛坠入苦网,不能自解,一个他从未认真去想过的问题,把他难住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遥远的市声。冈山端然坐在那里,等候着他的回答
。
往事一幕幕展现出来,久别的面容一个个浮上他们的心头。他好象又看到了秀秀爹
娘善良的面孔和他们那惊慌的神色,又听到秀秀快乐的欢笑和那撕裂人心的哭声。
所有这一切,竟是和那样古老的一个故事联接在一起的。这故事循环不已,而恰恰
是他自己,奏出了它惆怅的尾声。那个故事把他的经历溶解到一个遥远的背景中去
了。时间的长河,仿佛倒退了回去,然后又一泄而下,淹没了它三百年的旋转和曲
折。一个伟大的走向,从来也没有这样地清晰起来了。
他突然感到了一种震撼,这震撼来自一个深刻的底层。在他的情感上蹉跎了多少年
的块垒,被一个明确的答案代替了。
他重新抬起头,看着冈山期待的眼睛。
“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来评价秀秀的婚事,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是秀秀自己选择的
归宿。当她决定了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能去执拗她。要知道小站从来也没有人做出
过这样的选择。也许她没有按照自己真正的意志去做。但任何人都会做错事情的,
任何人都会在这样那样的事情上耽误甚至伤害了自己,然而真正可悲的却是那些被
剥夺了意志的人,小站过去的悲伤不正是在于任人摆布吗?可是在秀秀那里,它结
束了。您不知道秀秀的决定在当时是多么有力,以至我的愤怒都不能抗衡她。还有
什么比这更重要呢?那些妖魔鬼怪,那个可怕的预言,从秀秀开始永远地结束了,
并且终将被人们遗忘。而这一切又是由我来实现的。当我放弃秀秀的时候,我对小
站表示了真心实意的尊重。我为此而自豪。因此,假如现在能让我重新面对着小站
的乡亲们,哪怕还面对着它三百年的历史,我都会大声说:我是第一个尊重了它的
人。这就是我给小站的一切,也是我给秀秀的一切。除此而外,我还能再带来些什
么呢?”
冈山愣愣地看着他:“你说的是那个锁子?那不也是一个站丁么?”
“不,不是了。从他开始他们不是了。如果您能亲眼看到他是怀着什么样的自信和
憧憬去谋划他们婚后的生活的,那您一定会深受感动。那是一个好小伙子,他不需
要秀秀去把握她把握不住的东西,却能给她创造一个更加可靠的未来,从这方面去
想,也许秀秀并没有错。”
冈山摇了摇头:“您是在摆脱责任。您为自己保留的东西太多了。要知道您曾经怎
样地辜负了她!可是现在您却把什么都推给了锁子。我看得出来,您现在对生活心
满意足。可是秀秀呢?您这样说,不觉得愧对秀秀对您的钟情?”
“不,绝不,”申涛的口气变的坚定了。“锁子有能力承担起秀秀的一切,否则我
也不会帮助他。如果您今天能见到他们,我相信,他们一定早已得到了您曾经梦寐
以求的一切。”
冈山的眼睛迷蒙了,“真的?”
“真的。”
“为什么呢?”
“因为秀秀是小站的皎皎者,而我不过是外面的一个平平之辈。谁也不能恩赐给你
们什么。你们曾经使这条古道闪出奇异的光辉。现在这个历史已经美好地结束了。
”
冈山的嘴唇颤抖了。一颗老泪顺着她衰老的脸颊落了下来,她喃喃地说:“我没有
想到您是这样思想的。您的思想为我化解了天地。我们的秀秀曾经征服过您这样的
人,小站可以含笑九泉了。它会永远为此而骄傲!”
说着,她颤抖着伸出干枯的手。申涛把它紧紧地握住了。
二十六
大街上行人如潮。夏天的太阳刚刚掠到树梢,把金色的光线镀在了所有的物体上。
申涛提着手提箱,在冈山的陪伴下走出了宾馆,在灿烂的金光中站住了。宁静的小
城,正是它最热闹的时刻。
“您什么时候还会回来呢?”冈山问。
“也许明年,也许更晚。但我想我一定还会回来看看的。您呢?”
“不知道,也许一去不返,也许就永远不走了。”
“回来吧,这里的人比什么地方都亲切。”
冈山宽慰地笑笑,看着申涛:“如果我得到了秀秀的消息,又该怎么办呢?”
“那就赶紧告诉我。”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他们最后一次握了手,申涛便转身向车站方向走去。他披着夕阳的余辉,走的是那
么地有力,很快卷进了人流,向着他事业的路程继续前行了。
冈山目送着他走远,也转过身,缓缓地走向了蜈蚣河。
蜈蚣河静静地流着,亲切地依偎在土地的怀抱中。贮木场那边起伏的林梢上,彩霞
正映满天空。冈山静静地立在松软的河岸上,眺望着她久违了多少年的美的黄昏。
她在等待,等待着一个新的希望的出现。
这时,从河水对面响起了远远的呼唤声。一个梳着短发的妇女正挥着手,穿过贮木
场向她走来,那妇女微笑着,笑得是那么质朴和亲切,似乎带着她失落已不知多久
的全部亲情向河边走来。冈山的眼睛模糊了,她无法再细辨那个妇女的模样,只看
见那亲切的笑容映着晚霞,笼着黄昏。冈山走下坡岸,笔直地向着夕阳中的那个妇
女走去,忘记了在她们之间还有一条浅浅的小河。此时此刻,她已忘记了一切,这
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挡她了。她张开双臂,迎向那个她已经寻找了许久许久
的人。她并不知道她迎接的到底是谁?是她的女儿?她的妹妹?还是她在人生的孤
旅上等待己久的伙伴?但她知道那是她在梦中不知思念过多少回的一切……
<完>
回目录
终极美貌
苗长水
第一节:荷香玉体
春夏之交的中午特别燥热,乡政府的两个干部在办公室里喝了几杯凉啤酒,吃
了几片肥猪头肉,觉得不对口味,便想自己动手,弄一样特别有味道而且能解火的
酒肴。那东西可以称作本地特产,学名荷香,本地人叫顺河香,一般长在山中的有
水或者没水的沟里,原本是山里贫困,来了领导没什么招待,弄一些蚂蚱蛾子之类
的玩意搁在油里一炸,只要说是可以滋阴壮阳,领导们便狼吞虎咽。昆虫吃腻了,
又开始炸植物,开春的时候,先炸香椿、花椒、核桃、山楂、酸枣等树木的嫩芽,
号称“炸五芽”。后来又发展了苹果、柿子、桃、杏、梨树的嫩芽,便成了“炸十
芽”。再后来有一次,乡政府的师傅试着把荷香裹了面糊搁到油里炸了,拿去招待
省里来扶贫的处长,处长大叫好吃。而后便推广起来,而且流传出去,也就成了最
拿得出手去最上档次的本地特产之一。
今天乡政府这两个酒鬼也中了几分邪,从政府的院子后边出来,顺着一条干涸
的河道就走上去。采到的荷香已经不止够一顿酒肴了,仍不肯罢手,继续找下去。
突然他们发现石头底下现出一块异样的黑色物体,他们还当是发现了一种奇异菌类,
便忙不迭一起抢着掀开石头。鉴定了十分钟之后,才一致判断为人类尸体的某一残
块,吓得魂飞魄散,丢了手中的荷香,飞奔下山报案去了。
县公安局有经验的法医和刑警来了,顺着河道,很快又找到了其它的残块。所
有残块均已成干尸状。法医断定这是一位少女的肢体,放置期限一般在一——六个
月。他肯定说这具尸体是去年秋末间的。法医把所有的尸块收藏起来,以便回去做
准确鉴定。
刑警队长崔飞波驾着三轮摩托警车,带着法医从河道里钻出来,停在乡政府门
前的公路上。
法医裴根原来做过乡卫生院长,公安局缺法医,于是他就丢了院长,伺候上了
这份差使。虽说活儿窝囊,但这身装束比卫生院长气派。他干得也不错,勤奋好学,
如果有好的设备,他能成为鉴定专家。虽然一副农民的大脸大身架,每逢到上边去
搞鉴定之类的活动,都是西装皮鞋穿着,说出话来文诌诌的,让上边那些有仪器的
专家们感到非同小可。
乡长带着负责计划生育工作的刘宣委来了。刘宣委的脸面不到三十岁,走路的
姿势挺好看。他对他们说:“我们这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是先进单位,村里的婚龄
育龄内妇女,我这里都了如指掌,都在控制之中。根据我的掌握,从去年秋到今年
春这段时间内,没有突然失踪的青年妇女。按照当地风俗,女青年一般不到二十岁
就订婚,结婚证书上都得按手印,这个问题好查。”
“有不在控制之内的人口吗?”飞波问他。
“很少。”刘宣委看了一下乡长的脸色才说,“但是我们这个乡还有一个很特
殊的地方。”
第二节:美丽黑村
由刘宣委带路,他们驾车沿着那条干河沟,很费劲地找到了那个村子。
然而村子的景象却令他俩吃惊。刘宣委和乡长叙述这里时的口气很轻松:不过
就是一群盲流,几十年前修水库迁走的村庄中私自返回的一拨子人,随时都可以把
他们像赶鸡一样赶走,只不过乡里还没腾出手来下决心解决这件事。但此刻出现在
他们眼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村庄,一切都和正在生存着的其它村庄无二。有崭新
的砖瓦高房院落,有树木花卉街道,还有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
麦田的景象简直像奇观:它壮阔得更像草原,五月的颗粒饱满的麦穗在无边无
际地摇,青绿深灰,从山之间的岭塬上蔓延而去,直到远方望不到的天边。
飞波感到这壮观的奇怪,顷刻之后才恍悟到其中原委,还因为这无边无际的麦
田中间竟没有一棵树木,他想或许因为这儿就是水库吧?
这草原般的浩荡壮丽的麦田景观特别荒诞。
刘宣委对这麦子似乎没有一点怜爱之情,随手捞一把青绿的麦穗:“你看这麦
子种的,像没人管的!”“真不孬!”法医接茬儿称赞道。
“你看那些麦秸垛,”刘指着村边那些造纸厂仓库似的大垛,“不用算,一看
这垛就能知道,哪一户一年都能收几万斤麦子,也不上税,白叫他们收粮食!”
“为什么不叫他们上税?”飞波问。
“不能收他们的,收了还不等于承认他们?”这个说法也很荒诞。
燥热的夕阳。村子里的人们已经收工,还没吃晚饭,聚在街门前的树下,扇风
洗尘,饮马调情。一阵尘土起处,村边闪电一样跑过一对小川马,一红一白,各驮
一名青年。狂骤的马蹄声惊得村里的狗一阵阵狂吠不止,追着那小马和烟尘,跑前
跑后。
当摩托警车驶入村中,狗群复又调转,追咬起他们。小孩也和狗一起追来,发
出欢呼:“解放军来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