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
车子驶进大学区,在心理学系门口停下。
王旭匆匆进去。
英不想闷在车厢,出来坐在路边一张长登上。
不久,有两个女学生过来坐在她身边。
她们两人聊天,英宽坐在同一张登,自然听得见,“这是王教授的车子。”
“你觉得他教得怎样?”
“有人说他不是佛洛依德派,他嫌佛氏危言耸听,语不惊人死不休。”
“爱狄帕斯与伊丽钗情意结……如今人们开始明白,一个人在廿一岁后需为自身负责,怪谁呢?‘爸妈不爱我’已不是理由。”
“王教授那本新书你看过没有?”
“是否‘女人到底想要什么?’”
“我读过其中一章,精彩绝伦,深入浅出,这本书将以英语出版,相信会获奖。”
英宽的心忽然一动。
然后她俩站起来,“我家车子来了,载你一程。”
她俩似两只蝴蝶飞走。
不一会,王旭也回来,“不好意思,叫你久等。”
英闲闲问:“你在写书?”
“不停的写啊,发表或消失。Publish or perish,相信你听过。”
英轻声问:“书叫什么名字?”
“还未确实。”他不愿透露。
“与女性有关?”
“女性的心理值得探讨。”
“男性呢,问一问你们为什么时时要换女伴。三年后还不是一样结婚生子开门七件事,希望丈夫天天回家吃饭。”
“问得好。”
英宽益发觉得王旭不简单。
一个人的心,是世上最黑暗的地方。
英宽忽然知道她失败在什么地方,她天生坦率,心事像一本书般任人阅读。
“我希望读到你的著作。”
“不一定能出版。”
英忽然觉得疲倦,如此你虞我诈,多么疲累。
“请送我回家吧。”
“为什么,”他诧异,“还没吃饭呢。”
“你又可以写另一章了,”英揶揄他:“女子心意为何转变在一瞬间。”
王旭啼笑皆非。
周末,宝生在一间私人会所举行运动卖物会慈善筹款。
英宽听秘书说:“唐先生将参加游泳比赛,届时可以看到他混(原文如此)身肌肉。”
英十分差异,今日女子好色不下男性,而且豪不隐瞒。
另一个人咕咕笑,“我想看他体毛究竟长到什么地步。”英看两女一眼,猥琐也许,但她也想知道。
“英小姐,你比赛什么项目?”
英简单地答:“吃。”
那天她很早到达,只见场地已经布置妥当。
英把那张三万元名牌时装店礼券捐出来竞投。
她穿运动服球鞋,鸭舌帽压的很低。有人走近对她说:“英小姐,我记得去年你比赛射箭,今年为什么没有报名?”
英有点感慨:“我已疏於练习。”
“可是投注,不,赞助人众,已达三千余元,英小姐,请踊跃帮忙。”
“我连弓都拉不动。”
“怎么会,太客气了,不中红心也无所谓,做善事嘛。”
英缓缓走到草地上,取起一把重量适中十字弩,瞄准靶,拉开弓,松手,箭直飞出去,直中红心。
英喃喃说:“穿心而过。”
她摸一摸胸口,一整年就这样过去了。
吃过早点,游泳节目开始。
英跟着其他女生涌到池边,只见健将们一字排开,预备下水。
泳将的身段最可观,肌肉发展得恰倒好处,圆润双肩,细腰,均匀大腿。
英目光搜索唐丰。
有人轻声说:“那里。”伸手一指。
英一看,不禁失望,又觉好笑,原来唐丰穿着一件俗称鲨鱼衣的泳衣,把身上每一寸肌肤都紧紧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不,也可以觉察紧身衣下的他不负众望,身材非常硕健美观。
他在水中表现也一等一,像一支箭那般射出,轻易三场取得冠军。
英走到自己人的摊位。
“英小姐,有人以两万五投得你的礼券。”
“嗯,再高就不值得了。”
“今天好成绩,叫人想起梅太。”
“是,梅太最大方。”
“她把钻表都捐出拍卖。”
“前辈们的确都拥有一种江湖义气,不比这一代,小眉小眼,锱珠必计。”
英宽回转公司。
脑子里全是唐丰落水那一刻:噗一声水花不溅钻进水中宛若游鱼般敏捷。
她埋头做文件。
忽然之间,有奇异电邮入侵,“英小姐,你可想知道女性最想得到什么?”
这是什么人?
案头是私人电脑,号码并不公开,这会是谁?
英拆阅电邮。
屏幕上显示字样:“第三章第二次草稿,失恋女写真——真正难以想像,失恋人士居然误信集体互相诉苦对牢陌生人穷数前度恋人可以解决问题。”
英一怔。
“你是什么人?”
“你不必理会,你有兴趣,读下去便是。”
“你想干什么?”
“你若不信‘谗言’,那么,可即时键出,我不会在与你联络。”
“喂,喂。”
那人不再回答。
呵是潘朵拉的盒子,一打开也许一切鬼灵精怪都会钻出,可是好奇心是人类至大弱点。
英宽决定阅读。
“第三章:所有互助会其实是抱怨大会,我为着好奇才参加,老实说,我不曾失恋,假使一日不幸失恋,我也只会独自蚕食我心,直至死亡,但不发一言是很难做到的事,故此他们咬牙切齿诋毁前头人……”
英宽像头上被人浇了一盆冰水。
她知道作者是谁了。
她手足冰冷,背后像是被人插了一刀,痛得叫她抬不起头。
“本来不想再去第二次,可是又觉得会在那里得到宝贵资料,那环境充满毒素,坐久了会吸入肺内,真不宜久留。”
英宽已肯定这人是王旭。
她以为他是一个朋友,患难之交,互相可以信任,可是——
“第三次会议,她出现了,且称她为冷小姐,因为整个人像行尸走肉,冷冰冰,毫无生气。”
英吸进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照说读到这里已经足够,她已知道王旭怎样看她,他的真面目如何,她可以键出了。
有人不想她继续当王旭是朋友。
那人要掀开王旭真面目给英宽看清楚。
这神秘人是何种身份,想帮人还是想害人?
这是王旭教授最新心理学著作中第三章,英宽是主角之一,他用她来探讨女子失恋心态。
如果事先他征得她同意:“英宽,借你的经验做学术研究,可以吗?”说不定英宽会答允,那又是另外一件事。
但现时,他隐瞒身份,假冒是她朋友,骗取资料,他是歹徒。
世上好人其实比坏人多,可是英宽连二接三遇到老鼠蟑螂。
这时,大部分同事仍在卖物会,公司里静悄悄。
英宽走到窗前,叹息几声,到茶水间去做咖啡。
经过唐丰房间,发觉他也回来了,英看清楚他在换衬衫,想退开已经来不及。
他脱下汗湿衬衫换上另一件,只不过三五秒间,英已经看到他健美V型背脊,同女同事们想象中一样漂亮,而且肌肤颜色均匀平滑,并没有长毛。
英闪进茶水间做了一大杯咖啡又回到自己办公室,她继续读王旭的著作。
“冷走进小组的时候,大家都屏息,她的脸一丝血色也无,双眼红肿,身形憔悴,似病入膏肓,她双肩尖耸……”
英不禁抚摩面孔,这么差,这么骇人?
“她一声不响,手里握一大杯黑咖啡,不停喝它提神,喝那么多液体,却不见她上卫生间,奇怪。”
英咭一声笑出来,真不愧是心理学家,观察如此入微,评语这么刻薄。
英心酸。
知人口面不知人心。
英几乎要多谢这个揭秘的神秘人。
这是,秘书敲门,“英小姐,唐先生说你专心工作已经很久,怕你肚饿,送一碗及第粥来。”
英抬头,“及第粥最好吃。”
“喻意也好,谁不想状元及第。”
“替我多谢唐先生。”
英揉揉酸涩双目,他们这一代的视力算是报销在电脑荧幕上了。
“冷不算漂亮,她穿白衬衫卡其裤,但衬衫扣错口子,袜子不配对,整个人像一只小丑旧娃娃,头发也许久没有修理,她脸上写满失恋字样,最惊人的是,“她手臂纹有字样;唯恐天下不知道似的;我太好奇了;像冷这样的病人;还会痊愈吗?”
英宽闭上眼睛
半晌;她缓缓吃完她的及第粥
她取出小镜子;照自己的脸容
不辞镜里朱颜瘦
也许;她应当做皮肤护理;还有;烫一个新发型;每朝运动跑步
英宽挺起胸膛
她听姐姐说过;有那种矫形内衣;穿上虽然呼吸困难;但有收腹凸胸效果
振作是一件痛苦的事
但如果不愿死去;就得好好提起神来
未读王旭著作之前;她真没想到自己可怕;可怜也许;但不是骇人
明天吧;趁假期整理一下仪容
她的目光回到电脑上;可是文字已告一段落;叫英宽哭笑不得的是;有字样打出: “欲知下回分解;下星期六同样时间敬请留意”
是下班时间了
英收拾桌面东杂物;取过外套;走到升降机大堂;发觉唐丰也站在那里
她不愿再与他同一部升降机;她讪讪地说: “我忘了手袋。”她转身
谁知唐丰不接受她的藉口;他说: “我陪你走楼梯好了;那是好运动。”
英宽一心要卢避开他
自从读过第三章后;英无比自卑;她没有胆子面对异性;尤其是唐丰这样的人
她抬头问: “你有话说?”
“你怎样看今日股市?”
英宽定一定神: “银行好比投注站;全民皆赌;你说会怎样?”
她与唐丰拾级而下
大厦楼梯只用水泥铺成;没有装修;灯光也很差
英说: “我从不相信不劳而获;相反;出了十分力;赚得三分回报;已经心满意足;我存若干美国蓝筹;放在那里好几年动也没动。”
“你不是赌徒;你很小心。”
英冲口而出: “不;我把感情筹码压错;一败涂地。”
“一次失败不等于一世。”
英宽不再说话;他们已走到楼下;英推开保险门
唐丰忽然说: “去喝杯咖啡可好?”
英看着他英俊的长方脸;黄昏;他下巴已有胡须影子;有种憔悴美
他的邀请十分吸引;但是英宽仍然自惭形秽
他轻轻说: “你我是公司里唯一没有配偶的两个人。”
英提起勇气; “不;今晚我有事。”
唐丰无奈点点头
英转头向车子走去
她右手掩住胸口;那里乌溜溜一个洞;仿佛流出黑血
第二天一早她致电美容院
接待员抱歉地说: “我们三个星期后才有空档。”
“我由梅太介绍来。”
“呵;是梅太太熟人;你可以现在来吗?九点半;马利可以帮你全身按摩;阿安做脸;罗拉洗头。”
“我还要修指甲。”
“只有一早这个空档。”
“我五分钟后到。”
这家美容院一站式服务;英宽一踏进门;四五个服务员趋向前;她们每人只有这三十分钟空档;十时后;预约的客人就会陆续上门
她们对英宽的状况议论纷纷: “没有见过这样僵硬颈肌;像石头”; “皮肤超干;快要打折;像五十岁”; “手背起斑;不得了”……
英已失救
几个专家又推又拿既搓又揉;感觉真好;英的肌肤得到安慰;她勉强忍耐;才不致落泪
那时英伏在案前工作;他看到她专注凝神;头发垂下似挡着视线;他会提起她的发尾;替她用像筋结在头顶
英觉得那就是幸福
可是他离去之际际;对这些细节竟无眷恋;还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即使她曾经认识他;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一定要忘记
一个叫珍珠的美容师帮她护理手足;理发师走近: “我叫唐璜。”
英微笑;她肯定他是真的
“你有若干白发。”
英宽吁出一口气
“信任我;我帮你处理这一头缺乏光泽的枯发。”
英付出代价后离开美容院;看看镜子;她觉得样子比昨天整齐得多;现在;她是一个优雅的失恋人士
她去买衣服: “我要六件四号长袖白衬衫;款式相同即可。”
店员不允: “一件小飞侠领子;另一件晚礼服领;这一件大翻领;那一件旗袍领;我们还有蝴蝶结领子;英小姐;来点变化好吗。”
英想起姐姐: “各要两件;我送人。”
“令姐有孩子;不宜纯白;我替你挑条子格子点子衬衫。”
“呵;今年女式西服可精彩呢。”
英大包小包往姐姐家走
惊见英容腹部隆然;动作不便
英容正约见保姆,当日介绍所荐好几个人来。
英到厨房做咖啡,见到小外甥坐在高凳上吃果酱,糊得一嘴都是。
他遗憾地告诉阿姨,「婴儿出生,我就是小哥,没人疼哥哥。」
「我会照样爱你。」
那小孩感动,走近用双臂抱进阿姨,把覆盆子果酱印在她阿玛尼西服上。
英看到英容送走最后一个保姆。
姐姐问妹妹:「你觉得哪个好些?」
英回说:「脏功夫应当自己做。」
「我只得一双手。」
「那个短发中年女子还算整齐。」
「那就是她了,我通知介绍所。」
「祝你幸运。」
「你回来帮手吗?」
英答:「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用水里来火里去,只需处理奶瓶及粪便。」
「人类的幼儿真费周章。」
转头一看,只见小哥把英带来的六件衬衫全部一件件套穿在身上,摇摇晃晃走出。
英宽大笑。
英容说:「你对孩子有那么大容忍力,一定会说好母亲。」
英答:「为什么要动气?母子也不过相聚十多年,之后他远走高飞,你要见他也难。」
「这是真的。」叹息。
「从前说至少二奶会在身边,现在女孩子也多奇志,陈李方家的女儿读完专科三年没回过家。」
「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世界那么大,陈小姐据说在美太空署受训,方小姐在非洲做义工,李家女儿是无国界医生,常驻印度,探讨人类器官出售事件。」
「我的天。」
这时,家中原有保姆嚅嚅要求加薪,英把她拉到一角,悄悄自皮夹掏出三千元交到她手中,「每月加五百,预支半年,别出声,好好做下去。」
那佣人喜不自禁。
外劳离乡别井丢下亲人到远方做粗工,为的什么,不能怪人家贪心。
稍后姐夫的母亲与妹妹前来探班,家里插针地方也无,英宽连忙告辞退出。
自闹哄哄一个墟回到冷清清小公寓,英宽反而松下一口气,结婚生子?暂时不必多想。
她键入聊天室。
有人说:「我们已经订婚一年,他到澳洲工作,我本来打算跟着去,谁知他一封电邮把我抛弃。」
电邮!只用电邮。
「你算幸运,我那位在电话录音机中留言。」
「怎么说?」连英宽都想知道。
「性格不合,我们分手吧。」
「你怎么做?」
「我转赴伦敦,读完硕士才回来。」
「可有伤透了心?」
「直至在大英博物馆埃及文物部看到千年古物罗萨泰石碑,石匠在碑上刻的埃及象形文及希腊文有多久了?人生不满百,何必常怀千载忧。」
「有智慧。」
「你结婚没有?」
「还没,你呢,你几岁?」
「三十一,未婚。」
英宽不禁苦笑在。
周末到临,英怀着兴奋及恐惧之心追读第三章。
“冷小姐时时咬牙切齿,脸肌缓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