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惊,表面上不动声色,把手袋里里内内仔细翻查一遍,轻轻说:“忘记带出来。”
“下次吧。”王旭说。
有人盗取她的电子锁匙。
各同事都有一张,不必借用,这会是谁呢?
电光石火间,英想到梅太,那天在她家,被她扒走。
她暗暗叫声不妙,“我有事要回公司。”
“晚上十一点?”
“正是。”
她先回家,在小夹万中取出后备锁匙,赶回公司,通过大门,进入自己办公室。
房间漆黑一片,她开亮那盏绿色玻璃台灯。
案头电话骤然响起,她吓一跳,取起听,是警卫部:“英小姐,是你?”
“是我,我有工作要做。”
“英小姐,三十分钟之前用你电子锁匙进入办公室的又是什么人?”
英一怔,已经有人进来了,她心中有数。
“是我的助手。”
“英小姐,即是两次开锁都由你负责。”
“正是。”
警卫部说:“谢谢你英小姐。”
英宽吸进一口气,轻轻走近唐丰的办公室。
她看到一个人埋头在搜唐丰文件。
英咳嗽一声,那人凝住,抬起头来。
她吃惊退后,英宽比她更加意外:“文琪,是你!”
文琪穿着黑衣黑裤,脸如死灰,她赤手被捕。
这时,走廊的灯亮起,英宽连忙拉起她的手,返回自己办公室。
警卫稍迟巡至,英宽说:“我们也该走了。”
警卫认得她俩,点点头送她们到楼下。
英宽一直紧紧拉住文琪的手臂,她想挣脱,英低声斥责:“今晚你不向我解释妥当,你休想离去。”
“你无权拘留我。”
“我是市民,我可以抓贼,抑或,你情愿我招警?”
她把文琪带上车子,锁上门,同她说:“卿本佳人,为何做贼,你深夜在唐丰办公室做什么?”
文琪不答。
“你盗用我的电子锁匙,电脑上有我记录,你想嫁祸于我?”
文琪忽然掩脸呜咽。
“是你?破坏车窗,发放不雅照片,偷进他办公室——都是你?”
“你召警吧。”
“为什么,文琪,为什么?”
文琪尖叫:“我恨他,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只不过要求他带我过宝生。是,他履行诺言,却把我丢到你手下,我不能忍受那耻辱,我要毁了他!“
英宽总算明白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
文琪嚎啕大哭。
英宽忍不住拥抱,把她当小孩一般,一边安慰:“你放心,我会替你守秘。可是,你势必不能再留在宝生,你得即时离职,补一封辞职信给我,我会推荐你往沪市工作。文琪,你越快忘记这个人越好,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文琪痛哭不已。
“你是个聪明人——”
英宽忽然住口,她,梅太,文琪,一个比一个聪敏,可惜就是过不了某一关,英不再说下去。
“我送你回家。”
那一整个晚上,英宽没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她带着熊猫眼回公司,取消两张电子锁,另外,告诉人事部,文琪已经辞职。
消息很快传开,同事们在电子聊天室议论纷纷。
“文琪那么乖巧,都做不长。”
“真没想到英小姐也忌才,不能容人。”
“任何人一坐到高位,嘴脸就不一样。唉。”
唐丰走进英宽房间,“你辞退了文琪。”
英点点头。
“你该知会我一声。”
英忽然发作,“我今晚吃什么,几点睡觉,是否也要与你商量。用人勿疑,你若对我不信任,我也可以请辞。”
“自从我来上班迄今已有三个月,你一直与我采取不合作态度,我如何留你?”
“我今日就走,”英把一份报告丢在他前边,“看完请切碎。”
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在停车场还未来得及把车子驶离,唐丰已经派人截住她,“英小姐,你请回,唐先生有话说。”
英宽在气头上,把车子驶开,唐丰却亲自追下来,挡在她面前。
英只得下车,“又怎样?”
“我读了你的报告。”
英宽点点头,“你明白就好。”
“你不必辞职。”
“外头还有许多好工作。”
“我们去喝杯咖啡。”
“唐先生,与你单独喝咖啡的女子都不会有好结果。”
这时,秘书也追下来,“英小姐,古先生找你。”
英宽好气又好笑,停车场竟变成办公室,“我稍迟覆他。”
“不,英小姐,他人在你房间,他甫下飞机就来找你。”
英宽只得把车子驶回停好,三个人一起回到办公室。
古大中一见英宽,立刻与她握手,“你益发出息了。”
英强颜欢笑,“这是正话抑或反话?”
“你们俩都是我得力助手,左手不要与右手打架。”
英会意说:“我哪有力气与人争执。”
看清楚古大中,只觉他更加油头粉面,西装太过贴身,像一套戏服。
英真正微笑起来。
“经济大好,明年可望加薪百分之四以上。”
英说:“家母提及,在八十年代早期,经济起飞,她一年曾加薪十六个百分点。”
古大中笑,“那年我在宝生做后生。”
他们坐下喝咖啡。
古大中把公司一些意向告诉他俩,然后问:“如果我只身出来创业,你们可会帮我?”
英愣住,古大中在宝生高枕软席,出去外头干嘛,风大雨大,有什么好处?
“我在新加坡有投资人。”
古某的左右手都没有出声。
这时唐丰出去开会,古大中把门关上,亲昵地问英宽:“合作得还愉快吗,人家可是英伟小生。”
英宽噢一声笑出来。
“怎样,不是吗?”
“他的确是一个办事的人。”
“对了,梅婆有否回来找麻烦?”
英宽一怔,“谁?”
“梅老太,唷,女人复仇之力,好比地狱之火。”
电光石火间,明敏的英像是弄明白了一件事。
她模棱两可地答:“冤有头债有主。”
“梅婆说过她会报复我。”
英宽轻轻说:“放假消息给她,致使她羞愧辞工的人是你吧,所以你要急急避开她,但是,她为什么迁怒唐丰?”
“因为阿唐坐了她的位置。”
“欺骗她的人原来是你。”
古大中却说:“我以为你一直知道。”
“对,对,不难猜到,可是——”
“好不容易甩掉她,记住,小英,你不要学这种女子,你要知道进退。”
英宽打心底寒凉,可怜的梅太,付出那么多,扒心扒肺,却落得叫人耻笑。英打个冷颤。
“我要到会计部去一次,记住,一起吃午饭,我订了桌子。”
能不去吗,当然不。
古大中挑了浓甜的上海菜,英宽感慨地吃了很多,她自作聪明,冤枉了好人。好人?不,英宽冷笑,唐丰也不算善男信女,只不过,这一宗案子,错揽了他。
英越吃越气,索性把红烧鱼头搬到自己碟子上大嚼。
古大中取消她:“看小英这副吃相都会爱上她。”
他又说:“当年她到宝生,丫头似,又瘦又小,做见习,但很快上手,对工作比任何人仔细负责,要不是那么小,我早就送花送糖。
英宽微笑,他指又干又小又丑,否则,她就落入毂中。
唐丰也吃得很多很快。
古大中说:“你俩想一想可会出来帮我。”
饭后,他们握手道别。
古大中笑着对英宽说:“小心阿唐这个人阿——”
英大声说:“知道。”
唐丰有点尴尬,英宽还有地方要去,她对他说明天见。
英宽急急到大富。
她几乎叫着入门:“人心叵测!”
但是她听到客房里一阵吵闹声,叫其余人客侧目。
女侍应轻轻说:“喝醉了。”
英宽低声问:“是熟客?”
“不,第一次来,叫了碟杂锦鱼生,清酒一壶,忽然醉了,大叫大吵。”
“我去看看。”英自告奋勇。
“英小姐,你当心,他是武疯,我们正想报警。”
英宽不忍女客出丑,掀起竹帘,走进小小房间。
那女人大字般躺在榻榻米上,英连忙脱下外衣替她遮住双腿,唉。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女人若要喝醉,一早应改穿长裤。
那女子面容姣好,衣着时髦,已醉得神智不清,一味痛哭,看样子伤心到极点。
英只觉心酸。
英叫人绞来热毛巾,喂她喝浓茶。
只听得她哀哀的说:“你回来听我说清楚好不好,你不能这样丢下我就走,我俩曾经深爱过。”
英宽问她:“小姐,你住何处,我送你回家。”
她哀哀痛哭,滚倒在地上。
女侍说:“我们只得通知警方一个办法。”
英问:“王旭在哪里?”
王旭抢进来,“我刚刚到。”
幸亏这时有人在后边说:“小姐,我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快跟我回去,急煞人。”他也想挤进房来。
“慢着,”英说:“你是什么人?”
“我是李家司机,她是李子和的女儿李家宝,你们不认识她?她住红棉道一号。”
人人皆知李子和是城里富户名人,世代做成衣生意。
“我们把她抬出去再说。王旭,劳驾你背她。”
王旭一下子背起李小姐,英宽用外套遮住她头脸。“快,我去叫车子。”
李家司机呱呱大叫,“慢着,我怎么知你们是否绑匪?”
“你才是匪!”
“这样吧,”王旭说:“叫部计程车,有陌生司机做公证人,由他把李小姐送回红棉道,我们跟车。”
李家司机也觉得这个办法公平。
在计程车上,司机已通知李家出来接人。
李家宝在车子里靠在英宽胸前一直饮泣,像个婴儿,车子很快驶抵红棉道一号。
独立屋门口灯光大亮,佣人赶快过来开车门,扶出李小姐,那女子却瘫痪在地。
英宽在她耳畔说:“复仇不是把对方切成一块块自厕所冲到大西洋,复仇是好好站起来,你听到没有。”
那李小姐缓缓伸出双臂,王旭把她扶直,一步步捱进屋里。
李家司机连声道谢:“谢谢各位,谢谢你们。”
稍候王旭出来,与英宽结伴下山。
英忽然问:“她漂亮吗?”
王旭没好气,“眼泪鼻涕,烂醉如泥,眼睛如核桃,面孔似猪头,如此失态发狂,你说好看不好看?”
“可怜。”
“奇是奇在那样富家女也会失恋。”
英宽点点头:“无人可以幸免。”
“女继承人又还 好些,以后不乏追求者。”
回到大富,两人才发觉身上衣服泡汤。
“叫她赔偿。”
英宽说:“看。”
李家宝在贵宾厅这边遗下一只黑色爱马仕鳄鱼皮姬利手袋及一只血红色鞋底漆皮路甫丹高跟鞋。
王旭把它放进饭店外卖袋锁好。
王旭悻悻然,“纨绔子弟。”
英宽问:“为什么她要叫他回来?”
“你没听她说?他们曾经相爱。”
“很明显,那人已经改变心意。”
“人有恋旧习惯。”
“不,人喜新厌旧才真。”
“那么,是她舍不得他。”
“可怜的灵魂。”
“对,英,你刚才找我做什么?”
“不重要,我累得很,有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下午,在公司里,英宽收到一份礼物:名牌女装店礼券三万元以及白色玉簪花一束。
还有一封象牙白色信笺,以娟秀中文书法亲笔撰写:“多谢拔刀相助,李家宝感激不尽。”
啊,行动十分快速。
王旭也一定有礼物,不知他收到什么。
她拨电话过去问。
王旭说:“赔我一套白衬衫与卡其裤也很应该。”
“还有呢?”
“星期六李家有人生日,叫大富做外卖送过去,啊,皮鞋手袋还了她。”
“帮衬生意,此后大富发达了。”
“姐夫十分高兴,他决定亲自出马。”
这时,英宽说:“我还有事。”
她着人寻找李家宝资料。
原来李家一路十分着重拓发本地人才,本事著名设计师如崔米莉与郑静雯都是由李氏发掘并大力推介到国际。
李家宝是独生女,她主持经营管理,照片中得她清丽可人,绝非猪头。
李氏最近推出一系列上班女常服十分受欢迎,因为选料与缝工都优秀,价格也适中。
李家从来殷实,从不炒着炒那,投机取巧,而且低调,不知为何,李小姐昨晚竟走入一家小店,喝得酩酊。
有电话找英宽,
没想到是李家宝本人。
英宽微笑,“礼物收到,谢谢,你还好吗?”
“好多了,你同我说得话,我会记得。”
“要站着,死都要站着死。”
“英小姐仿佛是过来人?”
英宽冷笑,“谁没有失过一两次恋。”
李家宝轻笑,“我喝得太多了。”她忽然否认失恋。
英宽识趣,她知道不宜讲太多,藉口要开会,挂线。
李家宝并没有邀请英宽到她家;也没有再见面。
萍水相逢,她们两人都已做得很好。
公司里有一条窄长的走廊,两边放满文件柜,臀部稍微宽的女士需要侧身才能走过。
同事抱怨杂物越来越多,什么都要保存,总有一日墙缝会得撑爆。
男女一起争过走廊,会发生尴尬场面。
一早,英宽与唐丰便那么巧合,一起卡在走廊里。
英宽缓缓向后退出。
唐丰说:“我有话讲。”
“我耽会到你办公室。”
“我觉得我俩最好从头开始,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自然地做同事,你所可好。”
英宽微笑,“你我之间,的确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唐丰无奈。
“多谢你善待文琪。”
“她太年轻,不明事理,你切莫与她计较。”英语气讽刺。
“这是一宗误会。”
“我肯定是,”英更加揶揄,“文琪自作多情,与人无尤,现在她已离职,天下太平。”
“你对我有很大偏见。”
“自由世界,意见自由,”英高举双臂,“我要退出走廊,我该往后移——”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冒失鬼捧着一大叠文件冲进来,把英宽推向前,撞向唐丰怀中。
第二天,唐丰的秘书就派人把走廊两边的柜子搬进储物室。
同事们笑,“哟,以后少一个幽会好地方。”
“往后,说悄悄话该往何处?”
黄昏,英宽约了王旭,在车上她说:“梅太,文琪……全是误会,他仍是冰清玉洁的一个人……”
王旭笑,“你太为他操心。”
“真想辞职避开人群。”
“再过几十年吧,找一个小镇,买座葡萄园,不需要很大,二十亩好了,种稍微浓葡萄,在挂满紫藤的平房看出去,一望无际,全是绿荫。”
“独身有什么滋味,总得找个谈得来的人相伴。”
“那就比较痛苦,我有个表叔,一表人才,又有资产,离婚后寂寞不堪,他对我说:下了班,只想有个女伴陪他聊天说话,他保证不碰她的手。”
英宽哈哈大笑。
王旭含深意地问:“你终于痊愈了。”
“不知道,你呢?”
“我在找那个可以说话的人。”
英宽本可以俏皮地迎上说“就是我吧”,但她不能轻率,这种话不能乱说。
“我要回学校取一些笔记,你在车上等我五分钟,可以吗?”
“没问题。”
车子驶进大学区,在心理学系门口停下。
王旭匆匆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