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地价,远远低于市值,只要三分之一。”
“客户能干,懂得投资,我们应当高兴。”
“照你说,理应去马?”
“叫我们两个人一齐来,就是叫我们有商有量,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若避得风险,与老古齐齐升级,若不,就得离开这个行业,你想清楚了?”
英宽微笑,“投资,当然有风险,否则,只得收取一厘半年息。”
“万一失去这份工作,你打算做什么?”
英宽答:“不知道。”
她忍不住触摸他的须根,那粗糙麻痒感觉同梦中一样。
“与我结婚,在家煮饭洗衣。”
英宽大笑,“我也正找人煮饭洗衣。”
他握住她的手深深吻一下。
英扬手叫一辆三轮车,他俩回酒店休息。
他没有敲她门,她也没有,两个人实在太累。
第二天他打电话过来,她已淋浴更衣。
两人到地盘参观,只逗留一会,便心中有数,建筑师与他们会合,一起看建筑图则,然后与客户吃晚饭。
客户笑说:“两位快结婚了吧,我给你们留一层房子如何,廿三楼乙座,风水最好,七折出售。”
英宽仍然微笑,她不明白为什么人人看好他俩,一定是因为两人都长着同样的浓眉。
合同取出,他们分别签署,跟着由双方律师见证。
古大中在电话中说:“这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客户开香槟庆祝。
英宽记得她头一次喝香槟误以为是汽水,咦,这种汽水真美味。
当日她只喝了一杯。
他们结束这豪华一日游。
归程上飞机遇到气流,略为倾侧,英压到窗户那一边,唐丰挤向她的肩膀,紧贴着,不愿移开。
英宽左边身酸软,“让一让可以吗?”她低声问。
谁知唐丰回答:“不。”
英啼笑皆非,“这是非礼。”
“你大声叫嚷好了。”
岂有此理。
唐丰忽然用拇指轻轻扫摸英的脸颊。
英说:“这已经十分危险,你向你都失恋不久,重创未愈,这么快投入男女关系,有害无益。”
“你一向如此理智?”
“吃一次亏学次乖。”
“没有痛楚没有得益。”
“No pain;no gain。”
“可惜我比你大许多,否则我一定不会如此斯文。”
英宽凝视他,“是,你很老很老了。”
这时机师宣布:“先生小姐,前边还有一个气流,请勿吃惊,我们即将降落。”
就在这时,飞机震荡一下,英的心离了一离,唐丰把她紧紧拥在怀中,他的下巴扣着她的额角,但他的嘴唇始终没有碰到她的嘴唇。
小型飞机几乎走之字路降落,滂沱大雨,雷电交加,公司车连忙驶近。
唐丰早已脱下外套盖在英宽头上,饶是这样,两人也淋得像落汤鸡。
“先送你回去。”
“不,”英说:“你混身湿透,到你家。”
就这样决定了你家还是我家。
他的衬衫如蝉翼般贴在胸前。
英轻轻问:“那样浓密的胸毛,可给你许多麻烦?”
唐丰忽然涨红面孔,这样回答:“一到午夜,我便变成人狼,对着月亮嚎叫。”
英宽猜想,这便叫打情骂俏。
“到了,司机,你可以回转。”
英阻止,“不,我还要回家。”
唐丰不顾一切拖她下车,“不,你不能回家。”
英忽然大笑:“明早见。”
她把外套还他,着司机开车。
司机开动车子,往倒后镜看一看,轻轻说:“唐先生还在等你。”
英宽转头看到他站在大雨,忽然不顾一切说:“停车,停车。”
她朝她奔过去,任由人头落地好了。
他紧紧拥抱她。
他开了大门,请她进去。
英看到一间货仓改建的大统间,四处堆满书报文件,杂乱但有章,一张棕色真皮打铅钉长沙发已经坐得发白,用大光灯照明,像工场般。
英笑出来。
唐丰脱下衬衫,把毛巾浴衣交给英宽。
“放心,”英说:“我早已过了二十一岁。”
他轻轻说:“我还以为我不能再爱人。”
“我也是。”
“他们告诉我,宝生新拍档是一个脾气极坏,新近失恋的女子,打扮如摔坏了的洋娃娃,我一见你,同他们所说没有一丝相像,一双凌厉眼睛叫人迷惑,我猜想你已克服失恋。”
“闭嘴。”
请不要作出任何允诺,也不要说谁会爱谁一辈子。
第二天一早,英才发觉唐丰的衬衫原来是极浅的粉红色,他与古大中一边讲电话,一边煮咖啡。
英到浴室沐浴,然后捧起香闻十里的孔那咖啡一口气喝光再添。
他穿上西服,一边结领带,一边说:“我送你回家更衣。”
英宽点头。
她刚刚转身,他忽然紧紧拥抱她,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英回到家里,公司电话跟着追到,“英小姐,你真该配手电。”
“我十分钟后到。”
她换上工作服回到公司忙一整个上午。
太早投入另段感情,象挖肉补疮一般,另办公室恋情是最糟糕一种。
下午古大中上来,隔着玻璃窗看唐丰开会。
他问英宽说:“这次你俩立功,濠江那张合同把贷款部本年度盈利额提高八个百分点。”
英凝视唐丰皱紧眉头训示下属办事。
古大中看着英宽,“他是个英俊小生,我要是女人,我也喜欢他,这人是遗传因子特高兴时的合成品,不但面孔身段好看,又好学聪敏。”
英牵牵嘴角。
“我知你听过许多谣言,我保证都不是真的,女人喜欢他,得不到他,所以恼羞成怒。”
“我还以为那是你。”
老古笑:“我外形象老冬瓜,怎能同他比。”
只见唐丰手按着桌子,再三叮嘱同事。
他已脱去西装外套,身上只有长袖衬衫与领带。女同事眼光倾慕。
“人家都说宝生有两罐蜜糖。”
英问:“古与唐?”
老古诧异:“你不知道?是唐丰与英宽。”
“胡说,我才不是甜品。”
“也只有你配得起他。”
英嚷:“喂,今日怎么了,公事都办完了?”
“英,我想说的是,唐丰要求调往利斯本,他这一走,你便代替他的位子,一年升两次,英,你贵不可言。”
英宽听到这消息,却象头上浇了一盆冰水,“他几时向你提出这件事?”
“今朝一早。”
“你怎么回答?”
“我待会同他商议,他精通葡语,往利斯本至合适不过。”
古大中走开。
英宽看到唐丰把双手绕在胸前,听同事发表意见。
是那双收,不久之前,才紧紧拥抱过她。
英宽低头,吁出一口气。
她可有告半天假回家痛苦?当然没有。
英静静坐到电脑前,收看电邮。
王旭找过她好几次:“英,公司说你出差去了,回来请到大富一聚,大师傅记挂你,说足有十天不见你,留着鲑鱼头等你。”
才十天?
英宽的感觉似过了十年。
她揉揉自己面孔。
那天下午,她没有碰到唐丰,她做完手头功夫,才想起王旭著作第二章。
进展如何了,那神秘人有否继续向她通风报信?
正在这个时候,姐夫气急败坏的声音找她:“妹子,请你丢下一切事立刻到我家。”
“何事?”
“英容忽然见血,我建议立刻送院,可是她放不下孩子。”
“孩子交给我,我马上到。”
英宽扔下工作同秘书说了几句立刻着司机开车。
姐夫一打开门,英宽只听得大哭小号。
她连忙进屋调解。
英把在地上打滚的小外甥扶起,温言安慰:“阿姨背你一世,别哭。”
姐夫急问:“现在怎么办?”
英宽发觉姐姐痛苦呻吟,她叫司机上来。
“你们两个男人扶了孕妇上车往医院,一个保姆跟我同孩子,另一个留在家中收拾候令。”
他们匆忙离家出发。
英忽然明白:除出她所爱的男人那深情亲吻,世上还有许多可贵的人与事。
在车上英容歉意,“对不起,我不想叫白车。”
英宽答:“住嘴。”
到达医院经医生检查又不算得什么,看护笑说:“入院是正确做法,医生建议提早剖腹生产。”
外甥第一个放声大哭:“妈妈,妈妈。”
英温言劝说:“你快要做哥哥了,不能动辄哭闹。”
忽然听得有人说:“让我来。”
那是唐丰,他背起小孩。
英意外,“你怎么在这里?”
“秘书说你急事回家,家里说你在医院。”
“那也不必劳驾你。”
他握住她的手放在脸旁。
英宽定一定神,“你有话说?”
“英,跟我去利斯本。”
英缓缓说:“利斯本,葡萄牙首都。”
“我有舅舅在那边,我可以重新开始。”
小孩不再吵闹,睁大双眼看这一对年轻男女诉衷情。
英宽凄酸:“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也是刚决定这件事。”
英叹口气,“我姐姐在手术室。”
唐丰说:“我去买些食物给孩子,你要什么?”
“白兰地。”
唐丰一走开,那顽皮小儿便学着说:“跟我到利斯本,那是你的爱人?阿姨,你不再失恋?”
英宽轻轻说:“我不谙葡语,而且,我不喜欢风大浪大的北大西洋,在这里,我有亲人及工作。”
唐丰回转,带回热狗牛奶及冰激凌。
小孩十分欢喜,暂时忘记他的愁苦,开心地享受食物。
唐丰轻轻说:“英,我会尽一切力量叫你快乐。”
英宽靠在他背上,“开头六个月,我会是天下最开心的小女人,每早送你出门上班,然后到街市买菜学做葡菜,找老师学讲葡语,晚上等你回来喝一杯红酒,告诉你那一天发生什么事:一个少男对我吹口哨,姐姐给我电话,旧同事会在秋天到欧陆旅行……然后呢?”
唐丰不出声。
“在那种情况下,一个女人很快年老色衰。”
唐丰轻声说:“你不会。”
“十年寒窗,我读得两个学位,我不打算放下我所长,我不会甘心。”
“你想怎么样?”
“我们不能维持现状吗?”
谁知唐丰轻轻说:“爱或可燃烧,或可长远,但不能两全。”
看护出来笑着说:“恭喜,母女平安,你们都升级了,你,你做阿姨,你做姨丈,还有,他是小哥哥。”
“是个女孩!”英宽惊喜。
“过来看婴儿。”
婴儿趟透明保暖箱里,正张嘴大哭,才一点点大,表情好不苦恼,英宽忽然想起:“我姐姐呢?”
“还在手术室,十五分钟后可以上来。”
英看到姐夫双眼通红,气喘喘赶来抱起儿子看初生女儿,这大个子又钝又圆,整个人象漫画角色,可是,他是个好丈夫,英忍不住抓打他的肩膀。
他哽咽:“英容出生入死……”
他懂得感激,已是一等一好男人。
英宽说:“我们明早再来。”
“好,好。”
走到医院门口,唐丰说:“女性,很伟大。”
英说:“视人而定,我甚至不再想为自己出生入死,苦头已在半工读时吃足,今日想法不同。”
“你想到哪里去了?”
“回家。”
“我跟着你。”
英举手抚摸他的脸,“多少女同事梦寐以求》“
“别取笑我。”
英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送你到门口。”
英回到小公寓,开一瓶蜜桃红,独自对樽口喝了起来。
她最喜欢发掘廉价美酒,象加拿大渥契拿跟出产的三十元一瓶葡萄汽酒。
她倒在小床上,这十年来她一直是自己的主任,直至失恋,现在,她仿佛刚拾回昔日肯定脚步,实在不想再度迷失。
电邮来了。
英一边喝酒一边看是谁找。
“……她在想什么?冷小姐还会再一次恋爱吗?”
啊,是王旭的著作。
“为什么我要关心她?任何人都有同情心——”
把同情心留给非洲贫童吧。
英已战胜这一关。
她不想再知道别人对她怎么想。
她按删除钮。
电脑问她:“肯定全部删除?”她回答:“是。”
只需一秒钟,电脑告诉它:“已经删除。”
英宽松一口气,她自抽屉找出一管口红,在唇上抹一下,抿一抿,换上一件干净衬衫,忽然觉得疲倦,她靠在沙发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门铃响了又响,只得惺忪起来开门。
“谁?”
“已经第二早了,请开门。”
是唐丰的声音。
不知怎的,英第一件想起来的事是漱口,酒后,又睡了几个小时,嘴巴必定臭不可挡,一具臭皮囊怎样谈情说爱。
“等一等。”
她连忙漱口,然后,才轻轻打开大门。
唐丰说:“凌晨十二时零五分。”
他紧紧拥抱她。
可是,即使是这样,英宽也知道:只有姐姐与姐夫这种柴米夫妻才懂得爱。
“去看姐姐,我挂住她。”
“凌晨——”
英答:“母亲与魔鬼永不睡眠。”
“我说过会尽量依顺你。”
英料不到他驾驶一辆哈里戴维森,她戴上头盔,唐转过头说:“我不是要讨你便宜,你若想安全,最好抱紧我腰身。”
英宽笑着抱紧他。
他说:“紧些,再紧些。”
已经不能呼吸,再紧要窒息,也许极端快乐与无限痛苦只差一条线。
唐在山顶兜个圈子,他们看到宝石似的万家灯火才到医院,英一直伏在他背脊上。
不出所料,英容并没有睡觉,她正哺乳,幼儿乖乖躺怀里,在该刹那,与接着一段颇短的时刻,母亲是她生命中最重要人物。
看到妹妹,英容笑。
“好吗?”
英容答:“本来伤口痛的要命,一看到婴儿小脸,脑上大量分泌安多芬,又开心得不得了。”
忽然,英容看到英俊的唐丰,“这是哪一位?”
她妹妹回答:“我朋友唐丰。”
英容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男人:五官细致,却有男子气概,他正微微笑。
英容转头看见倒在沙发上正在扯鼻鼾的大块头丈夫,不禁吁出一口气。
这英俊的年轻人分明是妹妹的新男友,叫她艳羡。
他们两人坐在她床尾,英宽仍然抱着男友腰身不放。
“你俩如何认识?”
唐套用艾略脱的诗句:“在拥挤会议室里,女人正谈论米开朗基罗,我一眼看到她,其余人与声,光与影都渐渐褪出消失,我已知道是她了。”
英容动容:“你爱她。”
唐丰轻轻地转头看英宽:“You have no idea。”
姐姐问:“英,你呢?”
英没有回答。
“你喜欢她什么?”
唐声音更轻:“所有一切,包括她头发上一股新鲜洗涤衣物香味,还有她吃东西时狼吞虎咽样子,她柔软丰唇,她精灵脑袋,一切。”
英容睁大眼睛:“如此柔情蜜意!”
英宽这时说:“唐,请替我买杯咖啡。”
唐丰笑笑出去。
英容看一看张大嘴昏睡的丈夫,“妹子,你还在等什么?你还不跟他走?”
英容缓缓答:“他们都那个样子。”
“什么?”
英说下去:“开头的时候,他们都会说那样好听的话,送花,送糖果,走百里路,乘夜车,只为见你一面,在街角等候,蹲在梯间整晚为求清晨装作偶遇,替你写功课背书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