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挥手阻止,沉默半晌,说:“给你百分之一。”
邱兰英奇道:“什么?”
我说:“宾馆餐饮娱乐工程总价的百分之一,也就是十五万,完工后给你。”
邱兰英双眼一亮,脸色却仍平静,说:“我还是听不懂。”
我说:“你的封口费。明白了么?”
邱兰英深吸一口气,说:“明白了。”
我挥手说:“去吧,我会看你表现。”
邱兰英点点头,转身离开。
我继续抽烟发呆,整理那团乱麻。
真无能啊,连私设施工队这种技术含量不高的活儿也干不好,由此联想开来,我这人在任何方面都是无能的,包括处理我和家人的关系、以及花花……
我思路一转,又回到花花身上。
花花说她对我有感情,以前我不以为然,现在却有点相信,她的表现确实挺投入,不像我当初所想,只是因为失恋而急匆匆找我来填补空缺,我是个不懂感情的人,所以认为谁都没感情,可是花花和我完全不同,这种感情未必就是虚无的。
被一个女人喜欢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对我如此动情,月萍的感情像我一样内敛,很少激烈爆发,月琴更是早已将我关出门外,我只在花花身上体会到被人喜欢的滋味,只有这时候才能感到自己的骄傲。而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花花,总是在她感情迸发的时候给她泼一头冷水,现在更想方设法让她离去,这样会不会太残酷?
但又怎能不残酷?她是一朵娇艳的鲜花,我这只丑陋的蜜蜂既然已经占有了一朵鲜花,又有什么资格将她霸占?她应该属于更好的蜜蜂,她应该为别人而绽放,不能在我这儿虚度光阴。
我虽然身强体健精力旺盛,可也不该耽误花花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出去花钱泄火就行,还不用承担压力,今天找露露、明天找芊芊、后天找谁谁谁,这样多轻松,何必纠缠不清?
可我还想领略骄傲和自豪,我依然渴求花花对我的依附,我卑微的虚荣心总是不愿安宁。
……我该怎么办?
第九十二章 差劲的我
秋后转凉,事业也像这气候一样,从初时的热火朝天进入冷静有序阶段,所有人都在冷静地品味着收获,只待工程结束后的丰收时刻。
我的生活同样有条不紊,或在公司处理事务,或去工地看工程进度,或参加行业协会活动,下班后两头跑,或去花花的小院享受二人世界,或回家陪老婆和女儿,天天重复这种过程。
随着那家五星级宾馆的款项不断打进恒远公司,我的腰包也越来越鼓,邱兰英并未向陈文贤汇报我私设小金库之事,估计对那笔十五万的封口费十分心动,我就放心大胆地抽出一笔钱来,分作三份,给月萍、我妈、花花三人各买了一份礼物。
礼物并不珍贵,无非是些首饰、衣服、化妆品、营养品之类的东西。我妈常收到我的礼物,也不奇怪,还以为我想拖延我和花花了断的时间,不时催促我尽快解决,我推说时候未到,搪塞过去。月萍较少收我礼物,十分高兴,也给我买了些衣服皮鞋火机之类的男士用品,作为回礼,价值更远远在我送的礼物之上,令我颇为惭愧。三人中最高兴的是花花,我送她一套首饰,她居然哭了起来,说每次我离开的时候听见我汽车引擎的声音,她总是倍感失落,如今这些首饰可以陪她入睡,度过寂寞时光。这话听得我有些心酸,只好再次送礼,给她买了一大堆衣服,我也不懂好坏,反正只挑名牌,把手头的钱花个精光。
花花生日这天,我带她去了那两个台湾人开的高档餐厅,点了一份昂贵的情侣套餐,当然不排除那台湾女人故意宰我的因素,两人吃了将近两千块钱,换作以前我一定心疼得坐立不安,这次却没有,还给花花点一份最贵的甜品,花花和台湾女人都乐开了花,我也很高兴,这是人民币最大的价值,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爱人民币。
那晚花花紧张兮兮地问我:这是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说:不是,你放心。
花花紧紧依偎在我怀里,说:这是我出生至今最快乐的一天。
这晚我留宿不走。花花在性爱上是极为投入的,一旦亲密接触就忘记天上人间。她说她喜欢灵与肉交融的感觉,这让她感到自己被宠爱、被怜惜、被需求。我却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只是我的生活并非琼瑶剧,我的事业刚刚起步,还有数不清的事要做,我的时间越来越宝贵,不能只在男欢女爱中度过一天又一天。每次离开小院,看见花花眼中那一丝不舍,我不得不强笑着转身而去。
回家逗逗女儿、抱抱妻子,总觉得我像一个精神分裂的人,我同时扮演许多角色,并且越来越融入角色,却分不清孰轻孰重,似乎所有的角色都很重要、又都很虚假,我只能演一幕算一幕,等待被观众轰下台去。
幸福村高层公寓即将完工,所有村民都处在憧憬与伤感中,憧憬着将来的美好生活,同时也为幸福村故居的彻底拆除而伤感。这种情绪在月萍等年轻人身上表现得并不明显,陈文贤等老一辈村民就格外强烈,知道即将永别,却无法阻止,想挽留又想尽快了结,每天都处在矛盾中。
这天我去参加一个装潢行业负责人的集体会议,听那些官员罗嗦了半天,实在难以忍耐,午后就离席回家。停下车,只见平台上坐着陈文贤,居然摊开一张小桌,正在自饮自乐。我大感诧异,走上平台问:“爸,干嘛来这喝酒?”
陈文贤示意我坐下,说:“陪我喝几杯。”
我给自己倒了酒,和他干一杯,吃几粒花生米,说:“没发生什么事吧?”
陈文贤指指眼前的幸福村,说:“春节后,这片生我养我的地方就要夷为平地,我心里有点难受。”
我给他一根烟,两人抽上,被这种心境所感染,说:“难受就难受在还有一段时间要熬,却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苦等这件事发生。”
我想的是花花,陈文贤想的是幸福村,居然不谋而合,他连连点头,长叹道:“这种滋味最难受,我对幸福村有深厚的感情,现在不得不离开这块土地,每多过一天就多一份不舍,这时候怎么做都没用,不论有多少钱,不论是什么身份,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天来临。”
我被勾起心事,叹息道:“很无奈的感觉……可又没别的办法,没劲透了……”
陈文贤抽一口烟,喝一口酒,说:“不瞒你说,我是个特别有使命感的人,对这个村子、对我们陈家,我总想做些什么。如今我年近花甲,却发现自己做得远远不够,我对家族贡献不大,对幸福村更是毫无建树,此时此刻我的使命感特别强烈,却已来不及了……”
我看他一眼,发现他满面哀伤,从“使命感”这方面来想,陈文贤希望我为陈家生个男孩似乎也不算太过分,只是手法过于激烈罢了。不禁苦笑道:“爸,照你这么说来,好像是我破坏了你的使命。”
陈文贤叹气道:“大家都有不对的地方,现在我也不强求什么,只要顺其自然就好。幸福村迟早也要拆除,谁也改变不了这个命运,我虽然很舍不得,也只有平静地面对现实。”
我发觉他话中有话,渐渐陷入沉思。我是个很自我的人,很少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此时却十分难得地为陈文贤着想,慢慢延伸开来,我又开始为月萍着想、为花花着想……
我总是在预演着我的生活,从来没有积极的创造和改变,我将生活纳入我“习惯性”的轨道,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一程序,岁月和青春就这样消磨殆尽,我像一个无知的小孩,必须在自己熟悉的道路上蹒跚学步,一旦中途出现岔路或发生变化就手足无措。
我总是让自己去习惯某个人、习惯某件事、习惯某种生活,我像一个拙劣的导演,给自己安排了许多的戏份,尽可能让自己处于安全境地,但可悲的是,我却始终抓不住剧情,我貌似入戏很深,其实根本没入戏,我只是一个打扮成主角的群众演员,我被剧情缓缓推向未知的边缘。
我总是如此迷茫、如此彷徨、如此怅惘,我想让自己获得安全,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深渊,曾经的人和事早已离我远去,我已身处新的环境,却还在重温昔日情怀,当新的变化产生时,我只能茫然失措,因此我的世界永远无法和别人发生交集,当我明白自己所思所想的时候,时光已将一切推入新的轨迹,我所看见的只是一个充满尘埃的过往,我想要争取什么,却望尘莫及,因为价值早已失去。
而今我又开始习惯性预演,预演一场悲剧。就像眼前的幸福村一样,它是如此的和谐,但这种和谐是表面的、短暂的,过不了多久它将不复存在,只剩满地的尘埃,村民们将迎来新的生活,或许比这里更美好,但那种生活与眼前的幸福村无关,对这个村子来说,它是这场悲剧的唯一受害者。
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忍不住脱口骂道:“操他妈了个逼!”
陈文贤愕然说:“怎么了?”
我长长吐一口气,说:“没事,随口骂两句。”
陈文贤对我温和地笑了笑,说:“多想想以后的新生活,这样心情会好一些。”
我沉默一阵,说:“爸,你说我这人是不是特差劲?”
陈文贤摇摇头,说:“现在的你不差劲,反而表现良好。”
我奇道:“此话怎讲?”
陈文贤说:“因为最开始我看你就是最差劲的,差到不能再差,所以之后你的任何进步都是好的,哪怕只有一丁点进步,至少也比最开始要好。”
我愣了半晌,不由笑起来,陈文贤也笑了,两人碰杯喝了一口,慢慢咀嚼花生米和茴香豆。
没错,我本来就是最差的,只要在这个基础上有所进步,无论如何也比最差时要好。
“月萍,”我喃喃道,“谢谢你选择最差的我。”
陈文贤一本正经地说:“这也是我的遗憾之一。”
两人相对而笑,继续喝酒。
——也谢谢你,月华。
第九十三章 真实
“最近你很不对劲。”月萍说。
我问:“为什么这么说?”
月萍说:“你心事重重,我看得出来。”
我笑道:“胡扯,我哪有什么心事。”
月萍摇头说:“你在强颜欢笑,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是这样的,最近我面临一个选择,令我左右为难。”
月萍顿时严肃起来,说:“什么选择?”
我说:“这个选择和你有关。”
月萍定定地注视我,说:“你说。”
我说:“你做好思想准备。”
月萍深吸一口气,点头说:“好了,你说吧。”
我说:“宾馆工程即将结束,我在想……究竟该给你多少零花钱?”
月萍怔了怔,顿时恼了,狠狠拧我一把:“你这家伙,没事吓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一本正经地说:“这当然是了不起的事,直接关系到我的腰包。”
月萍笑着打我一下,说:“我的不就是你的,交给我保管不行么?”
我说:“男人嘛,总想有点支配权,最好自己决定怎么花钱。”
月萍笑道:“好了,我不管你,只要你不用这笔钱去养小情人就好。”
我说:“如果我养了小情人,你会不会跟我拼命?”
月萍又重重拧我一下,瞪眼说:“打住,不许说这个,想也不许想。”
我说:“你先告诉我,你究竟会怎么做?”
月萍郑重其事地说:“离婚,绝无二话。”
我点点头:“确实很严重。”
月萍说:“既然你不珍惜我和瑶瑶,那我也没必要坚持下去,必须给你个教训。”
我问:“难道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当然,”月萍说,“如果这样还能原谅你,那我就不是正常女人了,只有那种幻想小说里的妻子才会容忍丈夫一脚踏两船,现实生活中不可能有这种人。”
我叹道:“真希望我是幻想小说里的男主角……”
月萍瞪着我说:“你再说一遍试试!”
“呵呵,呵呵,”我忙笑道,“说说而已,说说而已。”
“你老实告诉我,”月萍缓缓地说,“究竟有没有犯错?”
其实我真想坦白,成天戴个假面具做人特别累,索性直说算了……可这终究不妥,我还得继续戴这副面具,只好摇头说:“没有,你放心吧。”
月萍轻靠在我肩头,说:“以前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现在我绝不允许你再次犯错,我为你承受了许多压力,好不容易撑到现在,如果你还不珍惜,我实在找不到坚持下去的理由。”
好嘛,这是温柔的警告,本来应该严格遵守,可我现在已经犯错了,就只好将错就错,等彻底解决后再洗心革面重新做人。搂住月萍说:“我知道,给我点时间,我不会辜负你的。”
月萍霍然坐直身子,说:“给你点时间?这话什么意思?”
靠!不小心说漏嘴,我他妈有毛病!我忙笑道:“没什么意思,你别误会,呵呵,呵呵……我的意思是近期应酬很多,难免喝酒唱歌什么的,夜总会不得不去,你多担待,就这意思。”
月萍盯着我缓缓说道:“如果你骗我,我一定会让你死得难看。”
说真的,这会儿我心里有气,不是因为月萍威胁我,是气我自己,我在这儿遮遮掩掩撒谎欺骗,联想到小院里孤独无助的花花,不禁十分内疚,越来越讨厌自己,一语不发地取出烟抽起来。
月萍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
“没有,”我说,“只是特别烦我自己,什么事也做不好,像个傻逼一样。”
月萍说:“你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只是跟你开玩笑,我对你很满意,真的。”
可我对自己不满意,我真羡慕别的男人,老婆和情人都能摆平,两头撒谎演戏还挺开心,活得别提有多滋润,我怎么就开心不起来?我他妈怎么就烦成这样?这会儿我看自己是左看右看没个人样,就一虚伪做作的大傻逼!
蓦地涌起一股火,真想找个欠揍的孙子狠狠暴揍一顿。
月萍搂住我说:“你脸色很难看,我没说错什么吧?”
我掐灭烟头,深深呼吸几口,令情绪平静下来,勉强一笑,说:“没事,我在想工作。”
月萍拉我离开沙发,将床上熟睡的陈瑶放进婴儿床,然后双双躺进床里,说:“想了。”
我指指陈瑶说:“小家伙还在这儿,要不送她去冯嫂房间?”
“不用,”月萍抱紧我说,“让她睡吧,别打断我的兴致。”
我说:“真的很有兴致?”
“对,”月萍点头说,“特别想。”
我想想也好,这时候干什么也比不上过性生活,又能去火又能增进夫妻感情,于是脱了衣服,两人光溜溜搂作一团……
近来和花花来往甚密,也就更容易展开对比,我妻子和情人就像两个极端,给我截然相反的感受。
如果说花花是如梦似幻的,那么月萍就是真实的,彻彻底底的真实。
她坦荡而又直率,没有半分掩饰,她的身体、她的感情,都是沉甸甸的。我和她进行着男女间最亲密的行为,心里却没有多少的冲动,只有宁静和恬适,缓缓堆聚起来,变成一种厚重,虽然她被我压在身下,却又好像沉沉压在我心头。
我们的动作缓慢而有力、交叠的身体每一次碰撞都硬碰硬、实打实、真真切切、重逾千斤。我像钢钻一记一记地钻入岩层,月萍像岩石一下一下地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