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部有关人员时写道:
到了中南海主席住处,已是晚上9点多。主席坐在沙发上,满面笑容。他指指在美国出生
的唐闻生说:“小唐呀,密斯南希·唐,你的国家失败了呀,看你怎么办哪?”
作者所记的虽然只是毛泽东和唐闻生的几句玩笑话,但却既表现了毛当时的
兴奋心情,也显示出毛和工作人员之间的一种亲密、融洽关系,是有助于刻
划人物性格的必要之笔。
接着,作者记述了毛泽东的大段谈话:先是自嘲“对美国的那根指挥棒”
还有那末多的“迷信”,接着,回忆1950年“花果山时代”伍修权去联合国
控诉美国武装侵略台湾的情景,指示此次去联合国,“要算帐”,要点美国
和日本的名。谈着谈着,毛泽东的思想忽然像不羁之马似的奔驰起来。从做
文章要像西晋“三军总司令”杜预所说的那样“势如破竹”,谈到三国时的
曹、刘战事,由此叉到谭鑫培、谭富英演出的京剧《定军山》,又突然转辔
回到曹营,赞扬曹操的思想:“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至此,
毛泽东才回到本题,指示说:
你们去联合国,困难很多,要“以勇为本”,更要注意“为将当有怯弱时”。代表团团长
就是“将”,不要胜利冲昏头脑。
这是一段典型的毛泽东的谈话,古往今来,绝无第二人。
李锐《“大跃进”期间我给毛泽东的二次上书》一文记毛泽东1958年上
海会议中的一次谈话也很精彩。毛说:
我要找几位通讯员,名曰秘书,从三委、二部找,一部一人,人由我自己找,找那些有一
点马列主义的,脑筋灵活一点的人,借此同你们唱对台戏。然后再逐步增加,找几个部的。前
面乌龟爬上路,后面乌龟照路爬。你们可以找通讯员,为什么我不可以找?你们反对得了呀?
我找了个李锐。在长江水利上和林一山是唱反调的。他写了三封信给我。我看这个人算是好人,
有点头脑,就是胆小。给我的信先给李富春看,怕你的顶头上司,不怕我;我这里不是正统,
是插野鸡毛的。
这里的语言也典型地体现出毛泽东的风格,既高屋建瓴,势如破竹,又生动、
风趣,高度口语化。“前面乌龟爬上路”,“插野鸡毛的”云云,将民间俗
语运用得极为圆熟、自然,不禁令人叫绝。事实上,也只有毛泽东,才能这
样运用。几十年之后读了,仍然有如见其人,如闻其声之感。
有两种生动。一种是历史学的生动。它依赖于历史自身所具有的生动成
分,例如人物的性格、行为及其方式、音容笑貌、语言、对话、环境、细节
等。历史家只是选取并忠实地记述一切。它不能背离、损害历史的真实,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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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不能虚构一个细节。另一种是艺术的生动。它以生活为基础,在此基础上
可以运用典型化的手法,充分调动一切艺术手段,展开文学家想像的广阔翅
膀。显然,上引各文、各例都是一种“历史学的生动”。它们没有任何虚构
的成分,一丝一毫都不损害历史科学所要求的真实性,但是,却形象鲜明、
性格丰满,叙事有致,人物语言高度个性化,完全符合文学的要求。
近来,学术界正在讨论“纪实作品”,我以为,如果要寻找比较理想的
范例,上述各文可以入选。
文学要求美文,历史学同样要求美文。愿继胡绳等文之后,历史家有更
多的美文问世;愿历史学家或历史当事人在命笔或敲键为文之际,能多想一
想,如何使文章生动一点,“美”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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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序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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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掌故》序
我常想,散文有小品,戏剧有小品,史学为什么不可以有小品?散文小
品,例如鲁迅的杂文,可以进入最辉煌的艺术殿堂,史学小品就一定只能排
斥于科学之宫的门外?
大有大的好处,小有小的作用。崇楼杰阁,固然巍峨壮丽;一亭一台,
亦复自有其风流。史学需要万字、数万字、数十万字以至数百万字的宏篇巨
制,但是,如果有一种体裁,能够在不长的篇幅内提出并解决一个问题,说
明一个观点,提供一点有益的知识或启示,而读者读起来又有点兴味,不也
有其存在的价值吗?中国诗歌能在几十个字之内创造出探之愈深,引之弥永
的意境;中国绘画能在尺幅之内见万里之遥;史学小品也完全可以小中见大,
写出论证严谨、思想深刻而又清新可读的篇章来。
我曾经谈到过:中国古代的史论都不长。贾谊的《过秦论》总结秦王朝
的历史经验,上、中、下三篇加起来不过二千二百余字。苏洵的《六国论》
分析齐、楚、韩、魏等国的外交失策,为宋王朝处理对外关系提供殷鉴,全
文五百四十余字。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是一篇翻案文章,它一反陈说,
对一向以“得士”著称的孟尝君提出了新看法,全文仅九十字。钱大昕的《答
问》第十诠释《元史》中的“投下”二字,旁征博引,勾勒了契丹、蒙古时
期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形态,全文五百余字。王夫之的《读通鉴论》、《宋
论》是有名的史论集,其中的篇章大都在一二千字以至三四千字之间。古人
能做到的,何以今人就做不到?在知识爆炸的今天,恐怕写短文尤有其必要。
感谢《团结报》慨允开辟《民国史谈》专栏,为我们提供了一块试验园
地。三年多来,我们在这块园地上共发表了三百余篇文章,现从其中选出一
百余篇,编为《民国掌故》一书,奉献给读者。
当《民国史谈》开创时,我曾经写过一篇《开场白》,中云:
民国史正在成为热门学问,研究室、研究会一类的机构陆续建立,专业杂志、丛书、专著、
资料、多卷本的煌煌巨著正在不断出现。本报不揣谫陋,也想凑凑热闹,因有《民国史谈》专
栏之设。凡民国时期的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人物、党派、团体、社会、民族、风
俗诸项目,均可入“谈”。每篇字数希望在一两千字之间,或介绍新资料,或提出新问题,或
阐述新见解,体裁、风格不拘,叙事、议论、考证均可。总之,不炒冷饭,唯陈言之务去,要
求持之有据,言之成理,娓娓谈来,专家、学者不厌其浅,一般读者不厌其深,可以收长知识、
明往昔、助研究、怡神志之效。这一目的是否能够达到,本报同人尚无把握,只能悬鹄自励,
做起来看。
现在,我们原定的目的是否达到了呢?只好请读者评判了。
承各位作者惠赐鸿文,原《团结报》总编辑王琦、专刊部主任全灵、编
辑刘晓林诸同志大力支持,1990年我访美之际,朱宗震同志代我主持编务达
半年之久,现又承中国青年出版社支持本书的出版,谨志谢忱。
1991年7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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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社史长编》序
有人说过,在某种意义上,研究中国近代文学比研究中国古典文学难。
我有同感。
研究古典作家,资料比较好找,其数量也有限;研究近代作家呢?找起
资料来可就不容易了。不少作家没有编过集子,也没有一篇较为完整的传记。
他们的作品与生平资料分散在各种报刊、杂志上,有的还以手稿形式珍藏在
某个图书馆或私人的书箱里。这些报刊、杂志不仅数量大,而且又大都残缺
不全。这里有一部分,那里有一部分,你要想找全看齐,就得奔走于许多城
市、许多图书馆之间;而且,它们又大都是“新善本”,或封存,或借阅有
种种严格限制。你要想看到某一种资料,有时真得花点力气。就拿南社的机
关刊物《南社丛刻》第1—22集来说吧。现在全国保存完整的大概只有一二
套。再拿南社的三个发起人来说吧。《柳亚子文集》的出版是1983年以来的
事,至今还未出全。陈去病的《浩歌堂诗钞》、高旭的《天梅遗集》虽然不
完整,编得也不理想,但也不大好找了。至于他们的散文、诗论、文论、书
札,辑录起来,没有几年工夫,是难以见到效果的。南社成员多达1180余人,
活动延续30余年,其成员不少是近代中国政治、思想、文艺、新闻、出版、
教育各界的精英,他们的诗集、文集、小说集、笔记小品,以及编辑、参预
编辑的报刊、杂志,总数当不在千种以下,因此,研究南社,首先是资料难。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学。南社成立于辛亥革命前。这时,中国人民
正处于“两重奴隶苦复苦”的年代,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为了拯救祖国,
振兴中华,正在和清王朝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斗争。南社成员以他们的作品讴
歌革命,呼唤民主,鞭挞专制,有着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民主主义精神。辛亥
革命后,袁世凯复辟,南社成员又以他们的作品声讨民贼,批判独夫,表现
了对民主、共和理想的坚贞不渝。在上述斗争中,周实、宁调元等一批社员
并慷慨捐躯,献出了宝贵的生命。“诗言志,歌永言”,如果人们要了解辛
亥前后一代革命党人和爱国者的风貌和情怀,我以为,阅读南社的作品将是
很好的途径。
南社文学正处于中国文学的转变时期。一方面,有过辉煌历史的中国古
典文学已经进入垂暮之年,另一方面,西方文学正越过重重波涛进入古老的
中国。南社作家们面临着一系列他们的先辈从未接触过的问题:如何继承并
发扬民族文学的优良传统?如何对待来自异域的新的文学样式?如何处理文
学和时代、政治、人民的关系,思想和艺术、普及和提高的关系?如何创造
新风格、新形式,从而为中国文学开辟新的灿烂的前途?等等。在所有这些
问题上,南社作家都有过探索。总结他们的经验将会获得有益的启示。
我研究南社,始于阿英同志的指导。那还是1958年,我正在北大求学,
参加一部《中国文学史》的编写。本来,负责撰写白居易等中晚唐作家部分,
初稿完成后,领导告诉我,阿英同志提议,近代文学部分不可没有南社,于
是,临时拉去帮忙,赶写了一节。后来为编注《近代诗选》,我去访问阿英
同志。敲门之后,一位矮矮胖胖,身穿旧蓝色中山装,头上覆一顶毡帽的老
人把我迎进了南屋——这就是30年代的老作家、老战士、著名学者阿英。坐
定之后,谈了一会儿,阿英同志便走进西屋,慷慨地搬出了他珍藏的全套《南
社丛刻》,交我带回学校去看。我拎着沉甸甸的一包书赶回西郊,心中充满
着暖意。记得那是一个冬天,风很大,很厉害,但我完全没有注意到。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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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了,分配到了一个没有任何研究条件的单位,但我仍然对研究南社
有兴趣。这下子可苦了,多次想洗手不干,但又积习难改。后来由中华书局
出版的《南社》一书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和刘彦成同志一起完成的。1974年,
近代史研究所的王晶垚、王学庄同志正在研究南社,邀我协作。我欣然同意。
不想因此成了近代史研究所的正式成员,并从此决定了我后半生的治学道
路。近代史研究所收藏丰富,有机会读到了许多过去读不到的资料,特别是
当时的报纸。于是,一页页地翻读、选录。有些资料,例如周实的《淮南社
启》,国内遍寻不见,还是在美国,从旧金山出版的中文报纸上发现的。
这部书原是我和王学庄同志计划编写的《南社志》中的一部分。工作了
一段时候以后,决定分成两部分:一部以时间为经,用长编体的形式反映南
社的历史,由我主要负责;一部以人物为经,反映南社作家的生平,由王学
庄主要负责。两部书各自独立而又相互联系。现在奉献给读者的是前者。考
虑到近代文学研究者收集资料的不易,本书包容了较多的资料。
近年来,南社研究已为愈来愈多的学人注意。海外有国际南社学会,成
员遍及美国、德国、法国、捷克、荷兰、澳大利亚、日本、新加坡、马来西
亚以及香港、台湾地区;大陆有中国南社与柳亚子研究会。1990年6月,《国
际南社学会丛刊》第1期在香港出版。次年7月,《南社研究》第1期在中
山大学出版社出版。有些同志并在热情地呼吁建立“南学”。希望本书的出
版能对推进南社的研究有所裨益。
本书在1983年即已完稿,积压多年,始得面世。谨以此书,纪念中国近
代文学研究的拓荒者阿英同志。柳无忌教授支持并资助此书的出版,金祖芳
女士为本书编制了人名索引,并此致谢。
1992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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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求历史的谜底》后记
年轻时做过许多梦。那时,共和国刚刚建立不久,正在扩建鞍山钢铁厂,
于是,想当钢铁工程师;其后,地质勘探工作展开了,又想当地质学家;再
以后,认识了数学的重要后,又想当数学家。只是,做过的梦虽然很多,却
完全没有想到会研究历史。
1955年,怀着讴歌新生活的美好愿望,考进了北大中文系。一度废寝忘
食地写诗、写小说;后来,对美学发生兴趣,又想研究现实主义、浪漫主义、
世界观与创作方法一类问题;再后来,中国古典诗歌读多了,又想研究唐诗,
仍然没有想到会研究历史。
我研究历史,完全是偶然的事。1958年,盛行“拔白旗,插红旗”,不
幸,我被视为“白旗”。于是,一切美好的梦都不敢做了,只想如清人龚自
珍诗所云,“至竟虫鱼了一生”,为古书作点注释。不想,连这一点愿望也
无法实现。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了一个培训拖拉机手的单位。本该从此革面
洗心,和学术研究分手,但无奈秉性难移,仍然挤时间读书、写作。我的工
作单位在北京南苑附近的一个小镇上,于是常常星期六晚上进城,借住在朋
友单位的传达室里,星期天一早赶往北京图书馆看书,晚上闭馆后再赶回南
苑。有时误点了,末班车已过,就只好步行几十里回去。同事见我星期天都
不在,问我是不是去会女朋友了。那时候,在不少单位,谈恋爱,打扑克,
侃大山,遛马路,都是合法的,不会有人干涉,但利用业余时间做研究,就
会带来很多麻烦。于是,我只能微笑着默认。1962年,调到城里工作,到图
书馆看书方便了,但工作很忙,能用来研究的时间很少,只能挑灯夜读。本
职工作做得是出色的,但仍然被有些人目为异端。“史无前例”的年代来到
了,于是,又成了“修正主义苗子”和“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天晓得,
那时我才发表了很少一点东西)。那时,别的研究无法作了,就研究鲁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