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7年汪蒋上海会谈辨析
1927年4月初,汪精卫自欧洲回到上海。当时,蒋介石正在积极策划清
党反共,汪精卫和蒋介石、李济深、李宗仁、黄绍竑、白崇禧、吴稚晖、李
石曾、蔡元培、古应芬等人之间,有过两次会谈,一次在4月3日,一次在
4月5日。在此前后,彼此间还有过多次接触。关于这些会谈和接触中汪精
卫的态度,史学界有两种看法,一种意见认为,汪蒋之间相互勾结,目标一
致,已经达成了反共协议,只是在进行时间上有分歧;另一种意见认为,汪
蒋之间并未达成共同反共协议,汪的离沪赴汉,就意味着他仍然企图凭借国
民党左派和共产党人的力量,与蒋抗衡。两种看法截然相反。那末,历史的
真相到底如何呢?
由于会谈没有留下记录,双方在事后的追述又不尽相同;即使是汪精卫
本人,由于政治立场变幻,不同时期内的说法也存在着差异。凡此种种,都
增加了人们在探讨这一问题时的困难。但是,我以为,如果审慎地鉴别并使
用有关材料,历史的真相还是可以揭示的。在这些材料中,最重要的当为汪
精卫的 《致李石曾书》。此函写于4月6日,距4月5日的会谈仅隔一天,
李石曾又是会谈的参加者,应该说,汪精卫绝无在此函中说假话的可能。该
函说:
5日谈话会散后,痛苦万分。弟深信弟之意见,决不能得吴先生等之赞同,而吴先生之意
见,弟亦决不能赞同。终日谈话讨论,戕贼感情外毫无其他结果,故不如决然舍去也。
吴先生,指吴稚晖,“吴先生之意见”,实指蒋介石的“分共”与“驱逐鲍
罗廷”等主张。这里,汪精卫明确地表示,他“决不能赞同”。信中,汪精
卫并将他连日来在会谈中的意见概括为两点:“第一,民国十三年来改组之
国民党,其精神与方策决不可牺牲。第二,如以党为不必要则已,如以党为
必要,则党之纪律不可不守,否则党必为之破碎糜烂。”对于国民党改组的
“精神与方策”,汪精卫明确地解释为联俄与容共。他说:“改组之政策,
是总理所手定,弟以为不可轻言更改。如必欲更改,除全国代表大会外,谁
能有此权力?全国代表大会期间,除中央执行委员会外,谁能有此权力?”
因此,他建议,在南京召开第四次中央执行委员全体会议,“解决一切问题”。
与《致李石曾书》同时,汪精卫还有一封《致蒋介石书》,也写于4月
6日。该函全文至今尚未公布,但吴稚晖曾引用过两段。其一:“改组之精
神及其方策,实总理苦心孤诣所独创,而吾弟实左右之,铭不过追随之一人。”
汪精卫后来解释他写这一段话的用意是企图感动蒋介石:“苟对于总理犹有
丝毫纪念,或能悔而中止。”这应是事实。其二,“以铭之愚,一线生机,
惟在开第四次全体会议于南京。”此点与 《致李石曾书》相同。此外,汪精
卫还有一封《致张静江书》,说明“不得不往武汉一行,期得多数同志之同
意”,“开第四次会议于南京以解决纠纷”。
通过对以上三函的分析,不难看出,汪蒋上海会谈期间,汪精卫仍然以
孙中山改组国民党及其联俄、容共政策的继承人和党纪捍卫者的面目出现,
并未同意蒋介石的“分共”和“驱逐鲍罗廷”的主张。此点亦可从吴稚晖说:
“汪先生去国一年,他只知道还是那么一个共产党!他疾病坎坷,久在欧西,
三十天内经过了木司科,接晤了一群久慕大名的大革命家。半个月的俄国火
车、俄国轮船伴送了回来。又一向有深刻的总理联俄容共历史,影在脑中,
如何能在上海听了几个老朽朋友的一席话,就马上突然变换了一个大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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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应该承认,吴稚晖的这些分析是符合情理的。
但是,也有相反的证据。4月4日,李济深、甘乃光、陈孚木曾致电广
州当局,通报4月3日会谈情况,提到汪精卫主张,在中央全会未开会之前,
可以采取“暂时应急之法”三条:1。共同负责通告共产党首领陈独秀,立即
制止国民政府统治下之各地共产党员,应于开会讨论之前,暂时停止一切活
动,听候开会解决;2。对中央党部及国民政府迁鄂后,其命令如有妨碍党国
前途者,于开会之前不必执行;3。各省党部、各机关如有捣乱分子在内阴谋
破坏者,在汪主席所拟召集之会未能解决以前,应由各最高级长官饬属暂时
制裁。(见《广州民国日报》,1927年4月9日)这三条,证以《邵元冲日
记》,当是事实,根据邵氏所记,汪精卫声称:
(一)若此时同人认为共产党破坏国民党之情形急迫,且亟谋破毁租界,则彼可负责告独
秀,使其制止;
(二)武汉此时如有关于摇动军政之命令,可以不受;
(三)各地共产党及工人纠察队如有反动情形,可以随时以非常手段处置之云云。
邵元冲的这一部分日记为事后追记,所以连开会日期都误记为4月4日了。
但是,他是会谈的参加者,基本事实是不会错的。
汪精卫既主张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的“精神与方策决不可牺牲”,同时又
提出“暂时应急之法”,是否不可理解呢?并不。这可以从两方面来加以分
析,第一,汪精卫一回到上海,就处于蒋介石、吴稚晖等人的包围中,他们
在汪面前说了许多共产党的“坏话”,制造了不少诸如“共产党破坏国民党”、
“亟谋破毁租界”一类的谣言。第二,汪当时虽是著名的左派,但他对共产
国际、苏联和中国共产党都并不满意。他曾对吴稚晖说:“共产党实以本党
为利用品。本人亦不赞成共产党之阶级革命及劳农专政。且据本人观察,国
民党与共产党亦不易继续相安;但本人希望暂能维持合作,自己愿负调和之
责。”这就是汪精卫在上海会谈中持矛盾态度的思想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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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逼勒中国银行
1927年“四·一二”政变后,蒋介石为了进攻武汉国民政府,对付退守
长江北岸的军阀孙传芳,急需大量军费,因此,于4月底决定发行国库券3000
万元,以江海关所收二·五附加税作抵,要求上海各银行先行垫借。其中,
有一段逼勒中国银行的经过,颇为曲折生动。
中国银行是旧中国的四大银行之一,总行设于北京,上海等地设有分行,
以资金雄厚著称。蒋介石搜罗军费,自然首先注目于该行。4月30日,蒋介
石的御用机构江苏兼上海财政委员会要求中国及交通两行先行垫款100万,
于当日运往南京,并派代表坐索。中国银行上海分行行长宋汉章只答应垫借
30万,与财政委员会委员钱新之言语冲突。这使蒋介石的表亲、派到上海的
财政专员俞飞鹏大为恼火。5月1日,俞致电蒋介石云:“查中行从前借与
吴佩孚五百万,张宗昌数百万,现当我军饷糈万急之际,如此刁难,居心殊
不可问,恳请总座定严厉对付之法。”3日,再电蒋介石,提出步骤三项,
准备置中国银行于死地:1。由蒋介石出面电令宋汉章预购国库券1000万元;
2。如不履行,即通缉宋汉章;3。如仍无效,即没收各地中国银行,改为中央
银行。对此,蒋介石当然言听计从,当日即致电宋汉章,限两天内预购国库
券1000万元,转解南京。电报威胁说:“闻贵行上年以大款接济军阀,反抗
本军,至今尚有助逆之谋。久闻先生素明大义,当不使贵行再助桀虐”。电
报并称,已派张静江、俞飞鹏二人到沪提解。张静江认为一时还不具备没收
中国银行的条件,因此出面转圜,要求中国银行垫借400万。
当时,中国银行的决策人是在上海的副总裁张嘉璈。这是个长袖善舞、
神通广大的人物。他很快得知蒋介石将对中国银行下毒手,决定接受张静江
的要求。5月5日,张嘉璈访问张静江,表示“兹事总须解决”,“但四百
万之数恐难如期”。张静江则称:“因对于武汉、长江拟一鼓扑灭,同时对
于江北亦须解决,故亟须此数。”当晚,江苏兼上海财政委员会会议,决定
要中国银行先行筹垫200万,余200万,15日以前交清。张嘉璈无奈,只好
先交付200万,余款要求延期,由南京、浙江分行共同垫借。蒋介石仍不满
意,力谋进一步逼榨。19日,以“该行毫无诚意”为理由,命令中国银行于
两天内缴足400万元,如仅补缴200万,不予收受。这样,中国银行的垫款
总数就增加到了600万。20日,蒋介石再电俞飞鹏,认为“此等商人毫无信
义可言,何必客气”,命令中国银行补足1000万元,限5月23日以前缴清。
这种不断增长的粗暴逼榨连俞飞鹏也感到为难。21日,俞致函江苏兼上海财
政委员会主任陈光甫,表示“深恐枝节横生,愈难收拾”,要求他“立定具
体办法”,于本日5时以前复知,必须转报蒋介石。陈光甫不敢怠慢,即约
集财政委员顾馨一、秦润卿二人共同对宋汉章施加压力,宋担心蒋介石会提
出更加难以应付的要求,不得不表示,愿意“合作到底”,除前缴200万外,
再垫缴200万,其余600万,声称将代为劝销国库券,短期内如数缴清,宋
并恳求说:“中行目下已极疲惫”,以后对于垫款等事,请蒋介石“鉴原”。
陈光甫对宋汉章的态度表示满意,于24日致电蒋介石报告。
至此,中国银行已经为蒋介石垫付了400万元军费。这个数字本不算很
小,但仍然难以填平蒋介石的欲壑。因为武汉国民政府在4月份以命令提用
了中国银行汉口分行的几百万现金,蒋介石便于5月25日致电陈光甫、俞飞
鹏、张静江等人,指责中国银行支持武汉国民政府。电称:“至今汉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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币概不通用,而且尚能支持者,全赖中国行币;而我政府竭蹶如是,乃反吝
惜至斯。虽其心可谅,如照法律而言,而谓其阻碍革命,有意附逆亦可,请
诸公从严交涉,万勿以私忘公。限本月内收足一千万元,千祈勿徇私情为祷。”
蒋介石惯于使用政治帽子压人,“阻碍革命,有意附逆”八个字完全可以作
为没收中国银行的理由。在此情况下,张嘉璈不得不央请钱新之、黄郛等人
出面调停,张表示:“若能有一彻底合作办法,虽多垫若干未为不可。”黄
郛当即亲赴前线,劝蒋介石“不可逼中行太甚”。30日,张嘉璈又致函张群,
请他在蒋介石面前疏通。与此同时,陈光甫也致函蒋介石,劝他不要“操之
过急”。函称:“一旦金融界发生问题,势必筹垫无门,险象环生,于军事
前途影响极大。”又称:“处置中行于其本身上所受之损失固大,惟于社会
金融及政府前途上影响尤巨。”随后,他又致电蒋介石,要求辞职。
蒋介石是靠江浙金融资产阶级的支持,才得以发动“四·一二”政变的,
今后,他也仍将依靠江浙金融资产阶级的支持,因此,陈光甫的话不能不考
虑。6月7日,蒋介石复函陈光甫,对他的辞职表示挽留,关于中国银行事,
则声称:当不使吾兄独为其难”。但蒋介石要钱心切,只作了一个小小的让
步:期限可以延长,数字不能减少,目前先交200万元,7月10日、8月10
日左右,分别再交200万元。张静江并称,这是“最后办法”。6月9日,
张嘉璈通知俞飞鹏等人,决定接受张静江的“最后办法”。10日,中国银行
按“办法”支付200万元,作为第一期垫款。当日,张嘉璈在日记中痛苦地
写道:“轰轰烈烈,闹得全行天翻地覆,各方左右为难。实则库券总是要销,
军需总是要付,以堂堂当局,何必与中行闹意气耶?原因由于军人不明财政,
而处处干涉,政治前途悲观在此。”“四·一二”政变前,江浙金融资产阶
级出于对共产党人和武汉国民政府的恐惧,因此,慷慨解囊,支持蒋介石,
他们当然想不到,换来的却是这样一个局面。
中国银行接受了“最后办法”,总计已垫款600万元,余下的400万元
蒋介石只要坐等就可以了。然而并不。7月4日,蒋介石因上海特别市政府
成立之机到沪,要求提前支用余款。张嘉璈虽然满肚子不高兴,也只得照付。
至此,历时两个月的逼榨中国银行事件才算是告一段落。
张嘉璈在这一年6月14日丧父,7月7日,蒋介石以吊唁为名来到张嘉
璈宅,“略谈数十分钟”,算是表示了一点“殷勤”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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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再逼中国银行
1927年,蒋介石逼勒中国银行,获得了一笔巨款。1928年,故伎重演,
再次发生逼勒中国银行事件。
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每月收入不足300万元,而支出却需1100万至
1600万元左右,因此,不得不靠发行国库券过日子。1927年5月,发行第一
次二五附税国库券3000万元。7月,发行盐余国库券6000万元。10月,发
行第二次二五附税国库券2400万元。1928年1月,宋子文继孙科之后出任
财政部长。上任前一天,在上海张嘉璈宅宴请陈其采、李铭、贝祖诒等银行
家,计议发行第三次二五附税国库券1600万元。11日,有关条例出笼。但
是,推销工作并不理想。为此,财政部劝募委员会硬性规定:1。国民政府各
机关及省政府、市政府、县政府所属职员,一律以薪俸一个月应募;2。营业
行号、店铺及工厂所有职员,均以薪水一个月应募,由各行号、店铺、工厂
代为缴纳。这些规定使推销工作略有起色,但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因此,
蒋介石仍然将主要希望寄托在江浙金融资产阶级身上。
2月25日,蒋介石致电上海总商会、银行公会等团体,声称“中正受命
于最短期间完成北伐,大宗饷源全在推行二五库券”,“无论如何为难,希
务办到,以应急需”。在此前后,蒋介石又两次致电张嘉璈,要他偕中国、
交通两行行长前往南京,商量推销国库券一事。张嘉璈知道此事的难度,不
愿轻易介入,便复电蒋介石,要求派财政部次长张寿镛到沪接洽,并要蒋“电
示意见”。区区一个银行家居然如此抗命,蒋介石生气了。28日,蒋致电在
上海的宋子文,以无限上纲的办法痛斥张嘉璈拒不到宁即是“阻挠北伐”,
其中并有“平日把持金融”等语,限张一星期内承销1000万元。宋子文接电
后,以“私人”资格邀张谈话,透露电报内容。张嘉璈意识到蒋介石故态复
萌,又把去年的老办法拿出来了,但他这次却出奇地强硬,回答宋子文说:
此等电文,余无法承受。若转与余,只好复电决裂。试问:国民军自粤而湘而赣而浙而宁,
中行帮助逾千万;去年第一次库券;中行允八九百万;第二次库券,中行允六百余万;龙潭之
役,孙军过江时,中行帮助几何?此次上台,中行助力几何?去年过年,中行又借几何?此谓
把持何?北伐失败之罪,系于何人?非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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