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者,较现存手稿第一册的“十之三四”要多不少,而在康熙二十一年重编
时,认为其中若干篇写得还不够好,把它们删去了。至于这些删去的篇章,
是就此抛弃,还是后来经过改写、编入其后的各册中去了,目前尚无可资推
论的资料。
(二)
手稿本第二册开始写作的时间,《狐梦》篇提供了一个十分重要的线索。
该篇末云:“康熙二十一年腊月十九日,毕子与余抵足绰然堂,细述其异,
余曰:‘有狐若此,则聊斋之笔墨有光荣矣。’遂志之。”详其语气,显然
是腊月十九日听到毕子的叙述后就命笔的,其写作当在康熙二十一年年底,
至迟在康熙二十二年年初。而第二册在《狐梦》之前,尚有长篇《鸦头》、
《封三娘》,短篇《酒虫》等,它们都当在《狐梦》之前已经写成。所以,
即使《狐梦》延至康熙二十二年初才命笔,而《鸦头》等篇的写作则必不至
迟于康熙二十一年。又因第一册倒数第二篇《祝翁》已提及康熙二十一年事,
其写作不能早于该年,收于第二册的《鸦头》等篇自不当反较第一册的作品
写得更早,故必为康熙二十一年之作。第一册所收作品既至该年秋天为止,
则第二册中列于《狐梦》之前的《鸦头》、《酒虫》、《木雕美人》、《封
三娘》皆为该年秋、冬二季的作品。
对此,读者也许会感到怀疑:《狐梦》所叙的故事是跟《莲香》一样地
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为什么其篇末所交代的故事来源又可以信为事实而作为
推定写作时间的依据呢?这是因为:篇末所说的“绰然堂”,是确实有的,
为蒲松龄同邑名人毕际有家中之堂。际有曾任南通州知州,故蒲松龄称为“刺
史”,如《聊斋诗集》卷二的《次韵毕刺史归田》、《毕刺史效樊堂落成》
等篇,“毕刺史”皆指际有。《狐梦》篇一开头就说:“余友毕怡庵,。。
尝以故至叔刺史公之别业”。再联系篇末“抵足绰然堂”之语,此“刺史公”
显指毕际有。当时毕际有还活着,毕氏又系当地大族,毕怡庵若不是确有其
人,蒲松龄决不敢任意给毕际有捏造出一个侄子;因为在封建宗法观念的支
配下,这会引起毕际有及毕氏宗族的公愤,闹出乱子来。毕怡庵既实有其人,
他若没有把自己与狐狸的恋爱故事告诉过蒲松龄,蒲松龄对此也决不敢任意
虚构与捏造。所以,篇末所交代的故事来源当是事实。至于故事自然是虚构
出来的,但虚构者应该是毕怡庵自己而不是蒲松龄。盖怡庵“倜傥不群,豪
纵自喜”(《狐梦》),虚构出一个以自己为主角的恋爱故事,并请蒲松龄
写入《志异》中,此亦正其“倜傥”、“豪纵”之一端。
手稿第二册完成于何时,以及第三、四册的具体写作时间,都难于精确
推定,但这三册大致写于康熙二十一年至三十年间。因为第四册最后两篇为
《宫梦弼》及《鸲鹆》,《鸲鹆》篇末云:“毕载积先生记。”是该篇实毕
载积所作。载积即际有,与蒲松龄关系甚密,故以自己的作品送给松龄,让
他收入《志异》中。第六册《五羖大夫》篇末亦云:“毕载积先生志。”“志”
即“记”之意。该篇次于《李司鉴》篇之后。同是毕载积的作品,而分列两
处,当是松龄收到际有所送《鸲鹆》,系在《宫梦弼》脱稿之后,故即与之
相次;收到际有所送《五羖大夫》则在《李司鉴》脱稿之后,故该篇即与《李
司鉴》相次。际有卒于康熙三十二年,松龄收到其所送的这两篇作品,自都
不至在那之后。是以《志异》中列于此两篇之前者,皆为康熙三十二年际有
去世以前所作。但第五册《何仙》篇述康熙辛未岁(三十年)乐陵李忭岁试
得四等事,末云:“次岁果列前名。”是该篇至早作于康熙三十一年。而在
第五册中,自第一篇至《何仙》篇约占五分之一册强,余下的五分之四册及
第六册《五羖大夫》前诸篇(共十一篇)皆需在康熙三十二年际有卒前写成,
则《何仙》篇之作实亦不得迟于康熙三十一年。又,关于际有去世的具体时
间,我在为古籍出版社重印三会本《志异》写《序》时,因《聊斋诗集》卷
三《哭毕刺史》第八首有“年年花发子云居,今日登临泪满裾”之语,知其
作于春日,又因该诗在《聊斋诗集》中列于癸酉年,路大荒先生《蒲柳泉先
生年谱》康熙三十二年癸酉谱亦有“毕际有卒,先生为诗挽之,并作征挽诗
序启。(聊斋文集、诗集及毕氏家谱)”的记载,遂误以为该诗即作于毕际
有去世的康熙三十二年,进而误定际有卒于该年春日。按,路先生定际有卒
于康熙三十二年的资料依据中,列有《毕氏家谱》,际有卒年当无讹误。然
《聊斋诗集》的编次则间有疏失,不尽可据。如卷一辛亥年有《怀郢社诸游
好》诗,壬子年又有《夜坐有怀郢社兄弟》,二诗实即一诗,其编年至少必
有一误。考《征挽毕载积先生诗序启》(此篇在《聊斋文集》中本未注明作
年)云:“盖宇庙难堪之事,惟宿草之盈坟;况国家可惜之人,见蓬颗之蔽
冢!。。惟愿青箱才子,同歌九变之章;白雪词人,共赋《七哀》之什。”
是该文实作于际有既卒之明年,故有“宿草”语。而《哭毕刺史》第一首亦
云:“宿莽笼笼暗夜台,百年事业一蒿莱。。。老成谢后芳型远,尚有良朋
赋《七哀》。(原注:时李希梅作哀诗。)”此“宿莽”亦指“宿草”,与
《志异·小梅》“迨宿莽既滋,妻子陵夷,则车中人望望然去之矣”语中所
云“宿莽”相同,而非《离骚》“夕揽洲之宿莽”句所指的卷葹。诗的末句
“赋《七哀》”云云亦可与《征挽毕载绩先生诗序启》的“共赋《七哀》之
什”句相印证。是此诗此文皆撰于康熙三十三年,二者为先后之作。路大荒
先生谓撰于康熙三十二年,盖偶然失检;《诗集》以之编入三十二年,亦误。
该诗第二首又云:“君卧病时我亦病,我来君已弃尘寰。”第六首亦云:“临
别清谈还竟夕,谁知永诀已千秋!”此皆际有卒后第一次来吊唁的口气。故
际有当卒于康熙三十二年冬日。盖若卒于夏秋间,则松龄其时虽亦卧病,但
既非致命,卧床自不致太久,以松龄与际有关系之密,俟病稍愈,自当即来
吊唁,决不容迟至第二年“花发”之时。我前谓其卒于春日,其错误更属显
然。而因为《志异》第五册《何仙》写于康熙三十一年,自该篇至册末尚有
约五分之四册,以分量言,第五册的写成恐当至康熙三十二年秋天。又因《何
仙》以前诸篇,在第五册中约只占五分之一,故第五册的写作可能开始于康
熙三十年。换言之,第二册至第四册当写于康熙二十一年至三十年间,松龄
收到际有的《鸲欲》,大约亦在康熙三十年。
在第二、三、四册中的作品,就目前所知,大致可以分为两段。第三册
第一篇《大人》,有“长山李孝廉质君”语。质君名斯义,康熙二十七年进
士,此称“孝廉”,当作于康熙二十七年春斯义成进士之前。同册《刘姓》
篇,亦至迟为康熙二十六七年之作,此可从篇中所述李翠石事知之。翠石实
有其人,《淄川县志》有《传》。《传》尝谓“邑侯张公嵋书‘名高月旦’
四字,以表其门。”张嵋任淄川知县始于康熙二十五年,亦见《县志》。是
翠石至少于康熙二十五年尚在世,否则张嵋就只能表其墓而来不及“表其门”
了。又,《聊斋文集》卷二《龙泉桥碑》:“范村李君翠石,其为人,敦笃
乐善,一乡称长者,忽发慈悲,锐任之(按,指修龙泉桥),捐其产,泻其
囊,数年始竣。费金几盈千,而将伯之助予,盖十而三之。。。壬戌,工既
九仞,唐太史为作《记》,未遑寿山,而翠石先朝露,。。”龙泉桥系跨崖
而建,“寿山”谓以唐梦赉所作《记》刻于山崖上。桥尚未最后建成,李翠
石已乞唐梦赉为之作《记》,其欲借此扬名的心情何等迫切!则桥一落成,
自必即刻刊石,不当迁延。故“未遑寿山”云云,其实也就意味着桥尚未最
后建成而翠石已卒。但翠石至少活到康熙二十五年,何以未能亲见该桥的竣
工?此当是壬戌之后,建桥的工程曾一度停顿,原因恐在于翠石财力不继(蒲
文先云翠石“忽发慈悲,锐任之”,显然是欲独力修桥;而下文又云“将伯
之助予,盖十而三之”,是其后由于财力不足,又不得不请求别人捐款协助;
大既由于未能及时得到捐款,以致桥工停顿颇久)。据“数年始竣”云云,
知自翠石“锐任之”至该桥最后建成,至多八九年;而由“费金几盈千”的
事实,可知此桥极其难建,康熙壬戌时“工既九仞”,必已至少修建了两三
年。今假定自康熙十九年开始修建,下推八九年为康熙二十六七年。李翠石
若卒于康熙二十七年之后,当亲见此桥的建成,不至“未遑寿山”而“先朝
露”了。所以,翠石之卒当在康熙二十五年至二十七年之间。而《刘姓》篇
云:“去年,李(翠石)诣周村,。。”文中及赞语中亦无一语言及翠石之
卒;是写作该篇时翠石当尚在世,自不得迟于康熙二十六七年。这也就是第
三册《刘姓》以前诸篇在写作年代上最迟的断限。
(三)
参以上述第五册的完成时间及第六册中收有毕际有《五羖大夫》一事,
第六册开始写作的时间,当在康熙三十二年秋冬间。而该册《水灾》篇已述
及康熙三十四年事,至早作于该年;自该册第一篇至《水灾》,尚不及全册
的一半,是其第六册的写作速度较第五册显然降低了。又,第七册的写作大
约开始于康熙三十九年左右(说见后),第六册完成的时间当亦与之相接。
第七册的第九篇为《司训》,中有“朱公子子青《耳录》”云云,子青
名缃,为候补主事。此仅称“公子”,当作于其为候补主事之前。《聊斋诗
集》卷四有《朱主政席中得晤张杞园先生,依依援止,不觉日暮,归途放歌》
诗,系康熙四十一年作(参见路大荒先生《蒲柳泉先生年谱》)。是子青于
康熙四十一年已得主事衔,《司训》之作至迟在康熙四十年。《司训》之后
的第十六篇为《王十》,篇末赞语有“盗者白昼劫人,而官若聋;铸者(按,
指铸私钱者)炉火亘天,而官若瞽”云云。考《聊斋文集》卷十《救荒急策
上布政司》:“然今日之钱禁,其陋弊与盗案等,盖法令太严,则官不敢报,
因而私铸益多,自长山、邹平以及武定诸处,铸炉不下千支。京都之局,不
足供千炉之毁,于是私铸遍地,而官钱之存者几希矣。”然而《王十》篇所
云,正《救荒急策》所谓“今日”情状,二者的写作时间,当相距不远。《救
荒急策》作于康熙四十三年,是《王十》之作,早则康熙四十一二年,迟则
康熙四十四五年耳。《司训》与《王十》既相隔十六篇,在写作时间上自也
有相应距离,但不至相距太远(因这十六篇中长篇不多),故《司训》之作
即使略早于康熙四十年,但一定也与该年很相近。又因第七册在《司训》之
前尚有八篇,这八篇的写作当然也要花点时间;所以第七册的开始写作大约
在康熙三十九年左右。至其写完该册,大概在康熙四十六年。因第八册《夏
雪》篇记及康熙四十六年丁亥七月事,而赞语云:“世风之变也,下者益谄,
上者益骄。即康熙四十余年中,称谓之不古,甚可笑也。举人称‘爷’,二
十年始;进士称‘老爷’,三十年始;司、院称‘大老爷’,二十五年始。。。
窃意数年以后,称‘爷’者必进而‘老’,称‘老’者必进而‘大’,但不
知‘大’上造何尊称,匪夷所思已。”据“即康熙四十余年中”一语,知其
时为康熙四十几年,故该篇至早作于康熙四十六年,至迟作于四十九年。然
自《夏雪》至该册末,约为十分之九册。又,《聊斋俚曲集》中的《墙头记》,
李氏云:“可不知上了监(国子监),人叫咱什么?”赵氏云:“如今都是
叫爷,叫奶奶。”是监生已经称“爷”,较《夏雪》所云“举人称‘爷’又
进了一步;《禳妒咒》、《磨难曲》则举人已称“老爷”。此三种俚曲当都
作于《夏雪》之后,蒲松龄卒于康熙五十四年正月,其从事写作至多到五十
三年底为止。加以自康熙四十九年后,蒲松龄体力、脑力都日益衰退,四十
九年所作《大雪连朝》诗有“读过旋忘”之叹,五十一年所作《老叹,简毕
韦仲》有“谁知白发增益增,百骸疲惰官不灵。健忘已足征老困,病骨可以
卜阴睛”等语。五十二年其妻刘氏卒,精神上受到很大打击,身体也更衰惫,
《与李淡庵》:“弟日益惫,又兼有悼亡之感,穷而无告矣。”在这种体力
日衰、而最后一年多又情绪不佳的情况下,从四十九年到五十三年的时间内,
要写十分之九册《志异》和篇幅不小的三个俚曲,这恐怕是不可能的;在这
期间《志异》的写作进度反而比前两册快,恐怕也不可能。据上所推定,写
第六册用了大约七年时间,第八册的写作若开始于四十六年,则七、八两册
亦各用了七年时间,较合情理;越把第八册开始写作的时间往后挪,则第七
册越慢而第八册越快,可能性也就越小。至于第八册开始于四十五年以前的
可能性,恐怕也很小;因《夏雪》的写作至早在四十六年七月,而《夏雪》
以前的不过十分之一册,其所用的写作时间不需要那么多。
现将我关于《志异》写作过程的推断概述于下:《志异》系于康熙十一
二年或稍后开始写作,至康熙二十一年秋天完成现存的手稿本第一册,其中
十之三四为康熙十八年春天以前所作,十之六七为十八年春天以后所作,特
别是从康熙二十年秋天以后至二十一年秋天的这一阶段,以不到一年的时
间,完成了半册。自康熙二十一年秋天至三十年的九年间,写了第二、三、
四册,平均约三年写一册,但在实际上,也可能有的超过三年,有的不到三
年;其中第三册《刘姓》以前诸篇,其写作时间大致不可能迟于康熙二十七
年。自康熙三十年至大约三十二年秋间,写了第五册;自康熙三十二年秋冬
间至大约三十九年,写了第六册;自大约康熙三十九年至四十六年,写了第
七册,此后即开始写第八册,该册的写成大约在其逝世前不久。所以,此书
的写作,前后共四十年余。蒲箬等《祭父文》说:“暮年,著《聊斋志异》
八卷。”这是不确切的。《志异》既有康熙十八年自序,绝非暮年才开始写
作。大概蒲箬等曾经看到过他在暮年写作《志异》,遂把它误以为暮年之作
了。至于蒲箬的《清故显考岁进士、候选儒学训导柳泉公行述》所云“《志
异》八卷,。。积数年而成”,则当是把《志异》仅仅看作“暮年”之作而
产生的进一步的误解。有些研究者因《聊斋自志》署康熙十八年,遂认为《志
异》于该年已基本成书,恐也非确论。
(选自《蒲松龄研究集刊》第1 辑,
齐鲁书社1980 年版)
骆伟
《聊斋志异》版本略述
蒲松龄《聊斋志异》是一部脍炙人口的文言短篇小说集。它在我国文学
史上占有独特的地位,在世界上也颇负盛名。
《聊斋志异》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