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还常常装着周围的贫苦的农民,总想为他们做一些有益的事情,直至
他逝世也没有放弃这个夙愿。
总之,他的一生,正如有人所概括的那样,是“一生遭尽揶揄笑,伸手
还生五色烟。”①
(七)
我们无法确切知道蒲松龄从他周围的环境中吸取多少养分。但自小生活
在那样一个农村环境中,风土人情对他的思想感情,不能没有影响。淄川城,
它独特的历史和自然环境,无疑会给这样一位浪漫主义的小说家以一定的滋
养。那里不只有十分迷人的风景,名胜古迹和寺观园林亭阁的数量也十分可
观。县东有鬼谷洞,相传是古代高士鬼谷子隐居之处;黉山有汉大儒、经学
家郑康成教授门人弟子的书院。另外,县东北有乐毅墓,县西有苏秦和庞涓
的墓,都会给人以幽远的想象。因为既然有这些古冢,也就一定会有关于他
们的传说。如庞涓墓,相传“孙膑减灶破魏兵,涓自杀。韩赵以涓常暴于彼,
与齐兵分其尸。齐得其首,葬此。今墓西之村,仍名将军头”(《淄川县志》
卷二下)。蒲松龄对这些看来是熟悉的。如他写的《代韩公募修郑公书院疏》
中这样说过:“淄有黉山,昔汉司农郑公康成,读书于此。年年春草,还生
书带之香,岁岁明禋,时酹橦梓之庙。。”至于寺观庙殿,他更是有浓厚的
兴趣,有特殊的感情。为募修三官阁、炳灵庙、三皇庙、龙王庙、地藏王殿、
药王殿、白衣殿、文昌阁、后土庙、关帝庙等等,他写了许多序、疏,出了
很大的力。
此外,淄川逸闻轶事、传说迷信的故事,流传的范围很广泛。如城东黉
山,传说有仙人藏谷之洞,数年一出,晒种于地,回头即黄。又洞中仙人养
金蚕,后有舍金蚕者,因此,把那里称之为“黉山蚕谷”。又,城东南有苍
龙峡,内有苍龙,遇旱祷雨则应验。嘉靖二年冬,峡水冰冻,结成形如日、
月、山、川、人物、器用、草木的形状,远近居民都往观之,此所谓“峡冰
印月”。此外,尚有“山鸣验雨”、“山市奇观”、“古冢异闻”、“出泉
兆兵”、“获龟名城”、“雷击逆居”等等。几乎每一个异闻古迹都有一个
出典。而传说故事也很离奇,如《玉照新志》中说,熙宁中有太庙斋郎姜适,
在还乡途中遇一绝代女子,定要嫁他,姜以家中有妻拒之,女曰愿为妾御无
悔。后随之去。逾年,有道人见此女子,说她是剑仙,因与丈夫反目,易形
外避,今其丈夫将寻来杀她。于是,道人代作法,与其夫斗,杀之,云云。
尽管大量逸闻传说的故事贯串着因果报应和迷信灵验的邪说,但其流传起来
的力量不可低估。在清《县志》中这样记载:
。。沟北里许,有石室容二人耳。昔有男子避雨其中,一妇继至,偎坐彻夜。男子
不为动,终亦不言。质明,雨止,妇去,敛衽谢之曰:“汝真老实哥哥也。”后人高其义,
于室旁凿一龛,又琢一小石像置其中,祀之。至今,行者经此,必指而目之曰:“此老实
哥哥庙也。”(按:此段引文在卷八重续轶事类和卷二下续寺观类等两处都有记载,但文
字稍有出入。)
当然,我们之所以不厌其详地摘引了一些与蒲松龄和《聊斋志异》没有
什么直接关系的材料,并不是想把它们拿来和《聊斋》对号,而是要说明在
蒲松龄生活的周围,千百年来人们用幻想在创造各种各样的故事,不管它们
有无意义,是否健康,人们总用它们来表示自己的信仰、意愿。这些故事,
不胫而走,传播很广。甚至,在一定的地区生根发芽。对蒲松龄这样一个以
① 乾隆辛未九秋练塘渔人题诗。
神怪鬼狐为题材的小说家来说,可能经过自己的消化,从中吸取一些有益的
养分。它们也将启迪作者的思想。如果我们把它们和《聊斋志异》来作一番
比较,便可发现某些地方,颇有相似之处。例如,蒲松龄在《聊斋·山市》
中曾指出,“奂山山市,邑八景之一也。”不用说,他对这八景是了然的。
而淄川志中,有记载说山在“县西十五里,南北亘城之西,南接禹王山,北
去为明山,旧有烟火台,今废。有山市,邑人多见之者,城郭、楼台、宫室、
树木、人物之状,类海市云。”①蒲松龄的这篇作品,是写得十分生动、逼真
的,它使人如见如闻,历历在目中。但对照《淄川县志·卷八·轶事》所志:
“康熙二十六年续修邑志于孝水西村之借鸽楼,六月初五日馆中诸客晚餐
后,行野,见村西北”之山市,有很多情景是相似的。只不过不如蒲松龄写
得更艺术、更美妙、更传神罢了。传说和《聊斋》艺术创作的联系以及它们
的同异,可以从这里窥出一点门道来。
(八)
关于蒲松龄文艺创作的品种、数量,历来说法不一。在他逝世后十一年
(即雍正三年)同邑后学张元为他写墓表时,曾指出有文集4 卷、诗集6 卷、
《聊斋志异》8 卷。他的后辈又告诉人们他还创作过《考词九转货郎儿》、
《钟妹庆寿》、《闹馆》戏3 出,通俗俚曲《墙头记》、《姑妇曲》、《慈
悲曲》、《翻魇殃》、《寒森曲》、《琴瑟乐》、《蓬莱宴》、《俊夜叉》、
《穷汉词》、《丑俊巴》、《快曲》各1 册,《。。妒咒》、《富贵神仙曲后
变磨难曲》、《增补幸云曲》各2 册,共计通俗俚曲14 种。这恐怕是较早较
完全的关于作者文艺著作的介绍。路大荒先生所编集的《蒲松龄集》是下了
很大功夫、收集相当丰富的一部完备的集子。他收录了文章458 篇,古今体
诗929 首,词102 阕,杂著2 种,戏3 出,通俗俚曲13 种。尽管国内还有蒲
松龄的一些作品没有完全被收录,但《蒲松龄集》能收集得这样广泛,已很
不容易了。另外,邓之诚先生在《骨董琐记·卷七·蒲留仙》中曾指出“鲍
以文云。留仙尚有醒世姻缘小说。实有所指。书成为其家所讦。至褫其衿。。”
关于长篇小说《醒世姻缘》是否是他所创作,至今仍有争议。以上这些,仅
是他著作的一部分。蒲松龄“著作甚富,阅其家藏遗稿,子孙秘不示人,后
藏书之屋坏于阴雨,先生手泽十损八九,后又洊遭兵燹,并所存者亦复荡为
灰烬。”(王敬铸序《蒲柳泉先生遗集》)所以,我们再一次指出,他的许
多作品无从知晓,更无法流传,这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蒲松龄的《聊斋志异》,最早自然应该是自己的稿本(关于这本子的情
况,下面再述),而后,以抄本的形式开始流传。抄本的数量很不少,通常
见到的,则为乾隆十六年(1751 年)“铸雪斋”十二卷本。铸雪斋是历城张
希杰的斋名。这个本子有“康熙己未春日谷旦,紫霞道人高珩题”序,“康
熙壬戌仲秋既望,豹岩樵史唐梦赉拜题”序,渔洋老人、张笃庆、橡村居士
等五人所题的诗词和作者的自志。据记载是从济南朱氏的一个据原稿抄录的
本子中转抄过来的。济南朱氏(有说朱氏即朱缃)本已亡佚,而“铸雪斋”
本还存在,因此“铸”本必然是一个较有价值的本子。因为,它几乎是从原
稿转录来的,自然接近原稿。另外,有一个已佚的殿春亭主人的抄本,也是
① 清《溜川县志》卷一,山川。
值得注意的。它的完成是在雍正癸卯,也即作者去世后的七八年间,时间是
较早的。而且,据书跋中介绍,殿春亭主人家里旧藏有《聊斋》的一个抄本,
被人借走后,已丢失。后来,他又从蒲松龄的一个同乡张仲明那里借来一个
抄本,出资请人抄写了十个月,才完成。这个张本,较他原先丢失的内容要
多得多,“累累巨册,视向所失去数当倍。”由此可见,在“铸”本前,抄
本是很多的。这里不过只见一斑。有人认为殿春亭主人本乃是“铸”本的祖
本①。此外,可见的抄本,还有四川大学图书馆珍藏的乾隆黄炎熙选抄本。
乾隆三十一年(1766 年)有莱阳赵起杲写“弁言”的“青柯亭”本,是
一部比较出名的早期刻本。据赵起杲介绍,他刻印的这个本子,是以从郑荔
芗那里得到的抄本(赵说“实原稿也”)为底本与周季和手录而曾为王闰轩
所攫去的一残本作一番校订,还借得吴颖思的又一抄本来勘定。可见这“青
柯亭”本是集了几个抄本之所长的。据说,赵起杲没有把这部书刻完,就逝
于严州府知府的任上。后来,由鲍以文把刻书工作完成。鲍是清代中叶出名
的藏书家、刻书家,他独力刊行了有相当规模的《知不足斋丛书》。“青柯
亭”本,还经过余蓉裳、郁佩先、赵起杲之弟赵皋亭的校雠更正,特别是赵
起杲与余蓉裳还共同删削了几十篇。因此,这个刻本不可能是最完全的本子。
但是,青柯亭本并非只有一种,而是有几种本子。它们篇目多寡不同,但文
词字句一样。从此以后,各种评注本、铅印本,都根据此本翻印,它的地位
和影响很不小。
此后,有王金范本出于乾隆三十二年(1767 年)①,冯镇峦的评本出于
嘉庆二十三年(1818 年)。道光时的本子出得较多,而大都是评注本,其中
有道光三年(1823 年)的经纶堂刻、何守奇评本;道光四年(1824 年)黎阳
段■的《聊斋志异》遗稿本;道光五年(1825 年)的吕湛恩评注本;道光十
九年(1839 年)的花木长荣之馆刻、何垠注本;道光二十二年(1842 年)但
明伦的自刻、自评本。。。笔者所能见到的本子很少,据有研究的同志介绍,
注本以吕湛恩、何垠两家较出名;评本除王士祯的评语已见稿本外,则以冯
镇峦、何守奇、但明伦较有影响。
解放以后,党对古典文学遗产的出版整理工作十分重视,关于《聊斋志
异》,出过删节本。1956 年又由作家出版社出过张友鹤选注的《聊斋志异选》,
1962 年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出版了张友鹤的《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
本(1978 年1 月又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加章培恒的《新序》,重新再版),共
收491 篇(这是目前为止,可称为较完备的一个本子)。同时,还有中山大
学中文系的《评注聊斋志异选》出版。1974 年影印了十二卷《铸雪斋抄本聊
斋志异》存目488 篇,其中有目无文的14 篇和部分残缺的篇章,均以铅字补
排(如《放蝶》、《男生子》、《黄将军》、《医术》、《藏虱》、《夜明》、
《夏雪》、《周克昌》、《某乙》、《钱卜巫》、《姚安》、《采薇翁》等
等),为《聊斋》的爱好者和研究者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特别应该提出来的是半部《聊斋志异》手稿本的发现和影印出版,更是
一件大事情。关于原稿,在作者的儿子蒲箬的《柳泉公行述》中记为八卷;
张元所撰的蒲氏墓表中也注明为八卷。到了乾隆五年(1740 年)其孙蒲立德
的跋中则题为“志异十六卷,先大父柳泉先生著”,已分为十六卷了。原稿
① 见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聊斋志异》会校会注会评本中章培恒新序。
① 王的十八卷原刻本残册已被发现。
的研究者杨仁恺推测,这不外是借抄频繁,借抄人多,原稿易于破损,故须
重装;同时,也为了供多数人同时分抄,所以分成多卷。手稿由蒲氏七世孙
价人于咸丰、同治年间携眷移居沈阳时,随身带出(见刘滋桂《聊斋志异逸
编序言》)。光绪初年,蒲价人将原稿改为两函八卷,恢复原来卷数。后来
价人子英灏曾供职于清盛京将军依克唐阿幕中,把原稿上函四卷借给依,后
又以下函四卷换回上函。依借得下函原稿后,因事赴京,遭八国联军庚子之
役。依病死,原稿遗失,只有上半部归蒲氏后人保存。后蒲氏九世孙文珊迁
居辽宁西丰县,藏家中。1948 年西丰解放,原稿丢失。县委负责同志下乡检
查土改,无意中从一位贫农家故纸堆中发现,交人民政府有关部门保管珍藏。
现存原稿除3 篇序文外,尚有237 篇,为原稿之半。特别是其中28 篇为通行
本所无。这部书是否是原稿,原有争议,但根据康熙五十二年蒲松龄74 岁时
朱湘麟给他画像时蒲松龄的“尔貌则寝,尔躯则修。行年七十有四,此两万
五千余日,所成何事,而忽已白头?奕世对尔孙子,亦孔之羞。。。”和“癸
巳九月,筠(笔者按:即蒲之第四子)嘱江南朱湘麟为余肖像,作世俗装,
实非本意,恐为百世后所怪笑也。松龄又志”等题字字迹对照,断定此乃蒲
松龄的《聊斋》手稿无疑。
当然,无论是稿本、抄本和排印本,都应一分为二地看,均各有所长又
各有所短。如稿本,错别字不少,其他本子问题自然更多。某些抄家、刻家
为了“避讳”,甚至认为有些文字对当时有“违碍”,就要删改。但比较中,
上面所略加介绍过的几个本子是较好的。
(九)
蒲松龄的《聊斋》中的作品有没有时间先后可循呢?这个问题,一直为
许多读者所关注。但是,很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整理出一本编年的注本与读
者见面。因为,这项工作实在不容易。在《聊斋》中,标出时间的作品只有
寥寥数篇,即:
《地震》康熙七年(1668 年)
《祝翁》康熙二十一年(1682 年)
《狐梦》康熙二十一年(1682 年)腊月十九日
《水灾》一则为康熙二十一年
《上仙》康熙癸亥(1683 年)
《绛妃》同上
《鸮鸟》康熙乙亥(1695 年)
《夏雪》康熙丁亥(1707 年)
《化男》同上
从这样几篇中,倒是可以看出蒲松龄直到68 岁(1707 年)还在创作或
补充增添《聊斋》的作品,而想依据它们排出个近五百篇的《聊斋》创作次
序,看来很困难。
章培恒同志在三会本“新序”中,肯定了稿本是按各篇写作时间的先后
排列的。他认为以铸雪斋本为依据的十二卷分卷本,则打乱了稿本的原来次
序。换句话说,也是打乱了原作按各篇写作时间先后排列的次序。他除了列
举上述有时间标出的几篇作品,凡先写的则排列在前、后写的排列在后外,
还从其中如《焦螟》、《五羖大夫》等等作品所提及的人物的官职名称、在
任时间、卒年,或根据所标出时代的前后考证出某些篇仅见于某些册,不见
于另一册,等等。因此,大体确定作者写作先后。这当然有一些道理。然而,
为了说明得更透彻,更明确,更有力,还需要进一步补充材料以充实其证明。
例如,记述某些事情的发生,当然只能在事情发生之后;但是否必须是发生
后的当即,还是在以后的一段时间呢?这一般就不容易断定。再如,有些官
称,当然是在受了官职之后才有;但是否一直以此作为习惯的称呼?甚至当
他改变了官职也仍以旧职来称呼,也不是绝对不可能的(历史上不乏这样的
例子)。凡此种种,都说明情况很复杂,为了说得更确切更可信,似乎还要
进一步发掘更多的充实材料。
在赵起杲的《青柯亭》本中倒是承认“原本凡十六卷,初但选其尤雅者
厘为十二卷”,可见经过他挑选整理,经过删舍,在排法上是比较乱了的。
其中有没有一点规律?从“三会本”十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