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解读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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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解读聊斋志异-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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瓮,片帆影射琉璃堆”(《泛邵伯湖》)的奇异景色等等,都给作者留下深
刻的印象。于是他创作了《南游诗》一卷。① 

这年三月,孙蕙调署高邮,作者随往。然而,他已厌倦了幕宾生活,思

家甚切,时时流露愿返归故乡的感情:
春花色易老,游子心易酸。
良时不再至,伤心惊逝湍!
。。。
乃知万里别,古人所以叹。《秦邮官署》
湖海气豪常忤世,黄昏梦醒自知非。
年年踪迹如萍梗,回首相看心事违。《漫兴》
独上长堤望翠微,十年心事计全非。
听敲窗雨怜新梦,逢故乡人疑乍归。《堤上作》


终于,在这年的秋天,他结束了短短的宦途,返归故里了。
这期间,透露一个值得注意的消息,那就是作者早已开始了《聊斋志异》

① 路大荒先生得王仲衡收集《南游诗草》共78 首,为道光纪元后之抄本。

的创作。而且书中无疑寓存着他的愤懑的感情和深沉的思绪。他在《感愤》
诗中这样写道:“漫向风尘试壮游,天涯浪迹一孤舟。新闻总入‘夷坚志’,
斗酒难消磊块愁。尚有孙阳怜瘦骨,欲从元石葬荒邱。北邙芳草年年绿,碧
血青磷恨不休。”

(四)

返家后的第二年(康熙十一年),作者已经33 岁。他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到同邑名人西铺毕际有家设馆。西铺村在县境的正西乡,据蒲箬《柳泉
公行述》上说,作者回家一次,“往返百余里”,可见足有五六十里之遥。

毕际有(字载积)长作者18 岁,是明尚书毕自严之子,曾任稷山知县、
江南通州知州,著有《存吾诗草》、《泉史》等书,并参予编修县志的工作。
毕家在明清两代历任显宦,因此,家居十分豪华,还拥有石隐园、绰然堂、
效樊堂等名园。《淄川县志·卷二下·园林》中说石隐园“园正在第后,大
不十亩。多桧柏。取石于甘泉山,杂置树间。入门天然柏为屏,杂花为篱,
中有亭曰‘远心’,方而四敞,风从树中来,六月忘暑。迤北为‘春堂’,
左右修竹林立。。”由此可见是座设计布置得很精致、很讲究的私家园林。
蒲松龄就曾咏歌过那里的蔓松桥、万笏山、石舫、连枝桧、牡丹径、大夫松、
霞绮轩等景物(见《和毕盛钜石隐园杂咏》)。他还描写过:“年年设榻听
新蝉,风景今年胜去年。雨过松香生客梦,萍开水碧见云天。老藤绕屋龙蛇
出,怪石当门虎豹眠。我以蛙鸣间鱼跃,俨然鼓吹小山边。”(《石隐园》)

毕际有家收藏图书十分丰富,这给蒲松龄提供十分方便的条件,可以广
泛涉猎,以提高他的学识水平和创作能力。

蒲松龄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他后来的30 年。除了以有限的时间出
游、应试和抱病归家外,几乎全在毕家度过。他的孩子们也“以次析炊,岁
各谋一馆,以自。。其口。父子祖孙分散各方,惟过节归来,始为团。。之日。” 
(《柳泉公行述》)蒲松龄虽与毕际有、盛矩父子有频繁的交往,有较深的
情谊,但作者毕竟是客居,与毕家始终是主宾的关系,处境和心情总归两样。
蒲松龄自己又是个人贫志不穷的孤介之士,虽然有庸俗的一面,但也总不肯
折腰事权贵的:“放怀诗歌,足迹不践公门,因而高情逸致,厌见长官。”
(《柳泉公行述》)如张石年任淄川知县时,仰慕蒲的文名,征召,他不出,
张竟亲履斋庭,蒲“不得已迫而后见”。(同上)喻成龙为山东布政使,曾
见蒲的诗作,大为赞赏倾慕,“饬周邑侯尽礼敦请”,但蒲松龄竟高卧不起,
经毕际有父子劝驾,乃肯一往。可见他虽居于毕家,在与士大夫阶层的富贵
朋友们交往时,依旧保持自己的气节,不肯趋炎附势。甚至对他们的所作所
为有不入眼处,也敢于直言相谏。他的《上孙给谏书》,就是最好的明证。
他的儿子说他“天性伉直,引嫌不避怨,不阿贵显。即平素交情如饴,而苟
其情乖骨肉,势逼里党,辄面折而廷争之,甚至累幅直陈,不复恤受者之难
堪。而我父意气洒如,以为此吾所无愧良朋也者。”正因为如此,他可以会
友绰然堂,读书效樊堂,移斋石隐园,但仍然会带着他那无可名状的“梦里
红尘随路远,镜中白发与愁长”(《五月十二日,抱病归斋》)的失意惆怅
的情绪,渡过他年复一年的平淡生涯。

在毕家教书七八年后,大约是作者40 岁那年,《聊斋志异》的创作,已
初具规模。他写了自序。并送朋辈传观。这一年他的同邑好友高珩(字葱佩,


号念东,同己卯科举人),也为他写了序。传说在此期间,文坛盟主之一的
王士祯(字贻上,号阮亭,又号渔洋山人,山东新城人。顺治进士,官至刑
部尚书),看中了他这部书,未等全部脱稿,就“按篇索阅,每阅一篇寄还,
按名再索。。或传其愿以千金易《志异》一书,不许,。。”(王培荀《乡
园忆旧录》)这些话虽不可信,但王士祯对《聊斋志异》颇为赞赏,则是事
实。他曾为这部书写过若干条眉批,并在蒲松龄50 岁那年写诗推崇《聊斋》
说:“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
时(青本‘时’作‘诗’)。”蒲松龄也次韵酬答见赠:“志异书成共笑之,
布袍萧索鬓如丝。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灯夜话时。”由此不仅看出两人
关系之好,还可以看出在这时《聊斋》已经基本脱稿。

这里,还应谈到一桩文坛趣事:作为诗坛盟主的王士祯,他的那部《池

北偶谈》,也在这时完成,其中竟写了一批与《聊斋志异》内容、题材相同

的故事。不知这是谁抄的谁,也不知是否来自同一个源头,但无形中,却产

生了一次艺术比赛。一个出自大名家的手笔,一个则为落第举子所作,究竟

谁强过谁?从两人同写过的《小猎犬》、《邵士梅》、《妾击贼》、《阳武

侯》、《蒋太史》、《林四娘》、《五羖大夫》、《张贡士》等作品比较中,

可以看得清楚。例如《小猎犬》,写的是一群小武士带着鹰犬搏击蚊蝇、捕

噬臭虫的故事。《池北偶谈》着眼于奇,写得粗略,也乏深意;蒲松龄则在

艺术上作了细致加工和合理铺陈。开头加进了“山右卫中堂,为诸生时,厌

冗扰。。苦室中蜰虫、蚊蚤甚多,竟夜不成寝”,中间又满带感情地描述蚊

蝇的尽被杀,虱蚤的全被搜噬;结尾则加上“然自是壁虫无噍类矣”的感叹。

前前后后联系起来,不难看出其中的寓意,给人以讽刺社会上害人虫的感受。

因此,那时代的一些人也发现:“此当是先生为蚊蝇所扰怒,将按剑时作也”

①,果真是真蚊蝇,怎须按剑?还不是要刺向社会的蟊虫!因此,有人赞叹说
“此篇奇在化大为小,以小见妙”①。这样一种体会和感受,从王士祯的那篇
作品中是得不到的。又如《聊斋》中的《林四娘》,是一篇思想复杂的作品。
林四娘和衡王都实有其人。据传林四娘为福建莆田人。明崇祯时,父为江宁
库官。她生长在金陵,衡(一作“恒”)王以千金聘入后宫,后“遭难而死”。
林四娘的行为受到不少人的赞扬。王士祯的《池北偶谈》、林云铭的《林四
娘记》和《聊斋》都作了专门刻画。如果把几篇作一比较,显然又是蒲松龄
写得集中精炼,哀艳缠绵,富有鲜明的形象感。这说明无论是思想内容好的
或是差的,到蒲松龄手里都作了较尽情的发挥。足见作者技巧之纯熟,艺术
表现力之高。正因为如此,一个素材到了蒲松龄手里,能处理成较精彩的艺
术题材,能把思想内容体现得相当充分。科第起官的大名鼎鼎的王士祯,在
这方面是敌不过他的。
(五)

步入中年后的蒲松龄,看起来更是悲多欢少了。他羸弱多病而又老冉冉

将至,“贫困荒益累,愁与病相循。”(《四十》)母亲的谢世,妹妹的遭

凌,交往甚密的师友袁藩(宣四)、高珩、王如水、唐梦赉、朱缃、刘孔集。。

① 何垠注本。
① 冯镇峦评本。

甚至作为晚辈的高梓岩、赵晋石,也都相继逝世,使蒲松龄更感到“人生在
世上,聚散如灯光;灯明满座温,灯灭一室凉。贤者忽凋谢,此道暗不彰!”
(《哭赵晋石》)加上接踵而至的灾祸,如康熙二十一年淄川久旱,入夏又
暴雨如注,水深数尺,漂没四庐,淹死人畜。次年立春又有地震。二十三年,
秋雨为祸,二十五年,雨雹并至等等,无休止的天灾人祸,一起压到农民头
上。虽然,蒲松龄不是一个农民,但作为一个正直而有同情心的作家,特别
自己的家一直在农村而生活又比较贫苦,因此,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与农民
休戚相关。这样的知识分子,当然不能不为严重灾祸而感到深深的忧虑,并
产生惨悴的情绪。但是,给他沉重打击的恐怕还是这样两件事:科举上的彻
底失败,老伴的去世。

蒲松龄48 岁那年秋天,他游历下,应乡试,但闱中越幅(答卷不合八股
的规定格式)被黜,使他悲愤万分,竟至“觉千瓢冷汗沾衣,一缕魂飞出舍,
痛痒全无”了。而且深叹“嗒然垂首归去,何以见江东父老乎?”(均见《大
圣乐·闱中越幅被黜,蒙毕八兄关情慰藉,感而有作》)情绪十分颓唐。但
他仍抱着一丝的希望,挣扎着于51 岁那年又去济南应乡试。然而,主司虽已
拟元(打算取他为第一名),但二场因故又终试,主司深为惋惜。他的老伴
劝慰他:“君勿须复尔。倘命应通显,今已台阁矣,何必以肉鼓吹为快哉!”
(《述刘氏行实》)看来,这席话使他相信了,觉得自己不能和命运抗,似
乎也真是“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史记·项羽本记》)。从此以后,
再不去做这样无谓的尝试,而且心情也稍为平静些;然而,终究有些心灰意
懒了。他的这一段生活,正如张历友在郢寄赠蒲松龄的诗中所描述的:“老
来更觉文章贱,贫病方知雅道非。同学故人萧屑甚,一时遗老姓名稀。”

“落拓名场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头”(《蒙朋赐贺》)。作者已是“健
忘已足征老困,病骨可以卜阴晴”(《老叹,简毕韦仲》)那样一位耳聋、
眼花、齿脱落的古稀老人了。偏偏又遭到另一次重大打击,那就是五十余年
相伴随的妻子去世了。这位老夫人与他的关系不同一般,蒲家几十年来靠作
者教馆的微薄束脩之所以逐渐能过上平平稳稳的小康日子,主要还得力于刘
夫人的“安贫守旧,纪理井井”的料理、安排。所谓“衣浣濯,但不至冻;
食饘粥,但不至馁。”蒲松龄曾怀着痛切的感情详细描述过刘氏自过门后,
就没有过上十分舒坦的生活。成家即分家,待遇就不公。别的弟兄分得的是
像点样子的“夏屋”,而且“爨舍闲房皆具”;惟独他家,仅得农场老屋三
间,旷无四壁,小树丛丛,满地蓬蒿。为生计所迫,蒲松龄不得不远出设馆,
家里只剩下刘夫人,她只得砍些荆榛请人作一短墙,以防不测。屋内用从大
伯那里借得的“大如掌”的白木板,“聊分内外”,“出逢入者,则避扉后,
俟人之乃出。”“一庭中触雨潇潇,遇风喁喁,遭雷霆震震谡谡。狼夜入则
埘鸡惊鸣,圈豕骇窜。”晚间因害怕,她又不得不“减餐留饼饵,媚邻媪,
卧以上床,凂作侣”。后来,孩子长大,“为婚嫁所迫促,努力起屋宇,一
子授一室。而一亩之院,遂无隙地,向之蓬藋,悉化而茅茨矣。然食指繁,
每会食非一榻可容,因与沙釜一,俾各炊。”这样清贫的家庭,靠刘夫人勤
俭操持,竟至“瓮中颇有余蓄”,使作者无更多后顾之忧,而在年七十返家
时可以不必再为生活奔波了。她自己则“少时纺绩劳勚,垂老苦臂痛,犹绩
不辍。衣屡浣,或小有补缀。非燕宾则庖无肉。松龄远出,得甘旨不以自尝,
缄藏待之,每至腐败。兄弟皆赤贫,假贷为常,并不冀其偿也。”(均见《述
刘氏行实》)因此,作者失去的不是一个一般的老年伴侣,而是一位克勤克


俭的管家人、主事人,也是一位先人后己对丈夫孩子体贴入微的贤妻良母。
显然作者除了对她有很深的感情外,回想她的一生,总还有很深的歉疚。这
在他69 岁时所写的《语内》诗中,看得很清楚:

少岁嫁衣无纨袴,暮年挑菜供盘飧。

未能富贵身先老,惭愧不曾报汝恩。
所谓“五十六年琴瑟好,不图此夕顿离分”,是很有蕴含的。这样的沉重打
击,对于年迈之人是经受不起的:“迩来倍觉无生趣,死者方为快活人。”
(《悼内》)他意识到自己追随而去的时间,不会太远了。

终于在欢少悲多、凄楚悲凉的心境下,又过了两个寒暑,于康熙五十四
年农历正月二十二日依窗危坐而卒。年七十又六。

(六)

蒲松龄的著作,数量很大。除写于各个时期的《聊斋志异》和其他诗、
词、曲、赋、文、铭、诔、书、启、引、序、疏等等文艺文和应用文以外,
他的大部分杂著,都写在中晚年。康熙二十二年,《婚嫁全书》成;二十三
年,《帝京景物选略》、《省身语录》成;三十五年,《怀刑录》成;三十
六年,《小学节要》成;四十三年,《日用俗字》成;四十四年,《农桑经》
成;四十五年,《药祟书》成(今不传)。

要问他在那种遭遇和心情下,怎么还能集中精力去编著如此众多的著
作?这个问题似应分析。如上所述,他晚年心境是比较悲凉的,打击和失望
不断交替袭来。但这只是从总的方面而言,并不是说他时时、事事全都如此。
在此期间,他也有欢愉和欣慰的一面。起码,子孙们一个个成人,他看着很
高兴。而且,康熙四十四年为笏、筠两儿入泮,他曾说过“两儿乃复破天荒,
并邀天幸被掇拾”。(《四月十八日,喜笏、筠入泮》)康熙五十年,长孙
立德以第一补博士弟子员,他又很兴奋,认为“天命虽难违,人事贵自励。
无似乃祖空白头,一经终老良足羞!”似乎蒲家这一支后继有人了。另外,
他自己也于“康熙四十九年贡于乡。”这样说,从壬戌岁的食饩(开始的钱
粮补贴),到庚寅岁的岁贡,有27 年的光景(见王洪谋《柳泉居士行略》,
而蒲箬《柳泉公行述》则为“。。岁己丑,我父食饩。二十七年,例应予考,
庚寅岁贡”)。这些仕宦经济之事虽然比较庸俗,但对他来说一直很关注。
另外,在63 岁那年三月病初愈后,他竟然还赴济游历一番。在济南遇上朱缃
(字子青,是作者好友)等人,心里较为痛快。6 个月后,才由那里回来。
66 岁三月和67 岁夏,又赴济南,他的情绪也都较好,自然还是可以坚持写
作的。

蒲松龄除了在功名上的追求颇为殷切外,对生活要求并不很高。例如:
71 岁时,已返家,虽然“卓午东阡课农归,摘笠汗解尘烦息。”但“心境闲
暇梦亦适”。有一个仅可容膝的“积土编茅面旧壁”的斗室,在他也就心满
意足了。像这样一个只要有可能还要执着于生活的作者,可以在一般的条件
下,平静下来,用工余去从事大量的编著工作,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更何况
他心里还常常装着周围的贫苦的农民,总想为他们做一些有益的事情,直至
他逝世也没有放弃这个夙愿。

总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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