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解读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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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解读聊斋志异-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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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生曰:‘君出余绪,遂使孺子成名,然黄钟长弃,奈何!’生曰:‘是殆
有命,借福泽为文章吐气,使天下人知半生沦落,非战之罪也,愿亦足矣。’”
“黄钟长弃”用《楚词·卜居》“黄钟毁弃,瓦斧雷鸣”的典,用得贴切,
得当。“非战之罪也”用的是《史记·项羽本纪》的典故。遭到彻底失败,
尚不觉悟的项羽,曾说过:“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叶生在这里引用
项羽的话,只在说明,他所以屡试不中,半生沦落,是命运使然,文章憎命。
这种用典,用得也比较活。《聊斋》中还有些典故,作者信手拈来,使人不
觉其用典。《莲香》中的“田舍郎,我岂妾哉”,是直接引用唐人小说《集
异记》中的高适、王昌龄、王之涣旗亭赌诗的原话,但莲香引用这句话来打
趣桑生,用的十分巧妙,即使不知道旗亭赌诗的典故,对于理解文意也无什
么影响。蒲松龄很善于将古代的成语典故驱使在自己笔下,为我所用,并善
于花样翻新,有时简直是在大胆的开玩笑。《仙人岛》中的“心中正,则眸
子瞭焉”与“心中不正,则瞭子眸焉”的戏谑对话,是用《孟子》的话反其
义而用之,这种以文为戏的巧合之语,古文家是不敢用的,《聊斋》中却屡
见不鲜,如“黄鸟、黄鸟,无止于楚”(《仙人岛》),“今夕何夕,见此
凉人”与“子兮子兮,如此凉人何”(《凤仙》),都是从《诗经》中变化
出来的。蒲松龄的以文为戏,有时连冯镇峦、但明伦这些《聊斋》的评论者
也不能接受。对于《仙人岛》中的“心中不正,则瞭子眸焉”的玩笑,冯评
曰:“真是以文为戏,口孽哉!《聊斋》恶息,当以为戒。”但评曰:“语
亦巧合,特嫌其侮。”这说明蒲松龄在提炼语言上,不怕士大夫的指责,不
做板起面孔的道学家,思想很解放,很大胆。所以尽管我们在《聊斋》中可
以找出很多用成语、典故的地方,但却没有掉书袋的毛病,不但用的活,而
且敢于引经据典的开玩笑,这是各种流派的古文家所没有的语言风格。

我们所以说《聊斋》的语言风格是“奄有众长,不名一格”,并不仅仅
着眼于他的“或探源《左》、《国》,或脱胎韩柳”,也不仅仅着眼于他直
接间接的大量的征引典籍,而在于蒲松龄在《聊斋》中使用了多种多样的语
言表现方式和各种文体,使《聊斋》的语言风格变得丰富多彩。他叙事语言
简净、生动、详略得当,显得古朴而又艳丽,可作优美的散文来读。在自然
景物描写上,他不作大段的景物描写,往往用一两句话,“点缀小景如画”
(但评),如写人夜入荒废的凶宅:“见长莎蔽径,蒿艾如麻。时值上弦,
月色昏黄,。。登月台,光洁可爱。。西望月明,惟衔山一线耳。”(《狐
嫁女》)寥寥数语,第宅的荒凉与上弦的月色历历如在目前。写云中之游,
则俨然如在天上:“既醒,觉身摇摇然,不似榻上;开目,则在云气中,周
身如絮。惊而起,晕如舟上。踏之,软无地。仰视星斗,在眉目间。逐疑是
梦。细视星嵌天上,如老莲实之在蓬也,大者如瓮,次如瓿,小如盎盂。。。
拨云下视,则银海苍茫,见城廓如豆。”(《雷曹》)

《聊斋志异》中很多美丽、多情的女性,作者在刻画这些女性时,用的
语言很少雷同化、程式化,往往用几句话,就能传神的刻画出一位少女的外


貌特征。《娇娜》中用“娇波流慧,细柳生姿”八个字写出了这位少女的美
丽、智慧。“绝代容华,笑容可掬”概括出婴宁的美丽与爱笑的特征。(《婴
宁》)“笑弯秋月,羞晕朝霞,实天人也。”(《公孙九娘》十几个字活画
出一位美丽、羞涩的大家闺秀。“弱态生娇,秋波流慧,人间无其丽也。”
(《青凤》)这里写青凤的美与写娇娜的美用语相近但又有所不同。写聂小
倩的美,又是另外一种语言,先说“有一十七八女子来,仿佛艳艳”,接着
又通过老妪的口道出小倩的美:“小娘子端好是画中人,遮莫老身是男子,
也被摄魂去。”《绩女》一篇,写绩女的美,通篇都是从七十老妪,村中少
女、少年,直到费生的口中、眼中、心中极力形容,由侧面衬托到正面描写,
更显得出神入化。绩女一出场,只用了“仪容秀美,袍服炫丽”八个字,继
而写她“罗襟甫解,异香满室”,以至使七十老媪私念:“遇此佳人,可惜
身非男子。”接着又写绩女出臂挽老媪时,老媪感到“臂腻如脂、热香喷溢;
肌一着人,觉皮肤松快,媪心动,复作遐想。。”媪曰:“使是丈夫,今夜
那得不死!”特别是写费生“破产相见”的场面,更是句句惊人:“忽见布
幕之中,容光射露,翠黛朱樱,无不毕现,似无帘幌之隔者。生意眩神弛,
不觉倾拜。”从以上例证中,我们可以从一个侧面窥见蒲松龄的语言表现手
段不仅丰富多彩,而且十分透足、够味。

《聊斋》语言风格的丰富多彩,还表现在它杂有多种不同文体方面,有
骈四俪六的骈文,有诗词,有俚曲、民间谣谚、对联等等。

《聊斋》中的骈文段落,多用于特殊的场合,有少数是严肃的。如《续
黄粱》中包龙图弹劾曾孝廉的上疏,是用骈文写的,上疏内容义正词严,切
直严厉。多数骈文段落(如《胭脂》的判词、《马介甫》中异史氏曰的附录
等)都是诙谐戏谚之文,作者有时明确交代其目的是“以博一噱”(《马介
甫》),其作用在于与正文相补充。语言风格多数是诙谐的。

《聊斋》中的诗词,更是屡见不鲜。有些诗词是引用唐宋人的作品,有
些是作者的创作,小说中杂有诗词,这本来是从志怪小说到唐宋传奇所具有
的传统,白话章回小说中也常常使用这种形式,但《聊斋》中的诗词都有它
自己的特点,它不是游离于故事情节,人物性格之外,也不是用韵文来复述
和概括散文中已经叙述过的内容,而是与人物情节成为有机的整体。有些诗
词,在篇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成为青年男女爱情的媒介。《连琐》中连琐
的诗“玄夜凄风却倒吹,流萤惹草复沾帏。”被杨生续上两句“幽情苦绪何
人见,翠袖单寒月上时”。连琐与杨生的爱情故事,就是从吟诗与续诗开始
的。《白秋练》中白秋练与慕蟾宫的爱情,始终与吟诗是分不开的。《公孙
九娘》中的二首绝句诗:“昔日罗裳化作尘,空将业果恨前身。十年露冷枫
林月,此夜初逢画阁春。”“白杨风雨绕孤坟,谁想阳台更作云?忽启缕金
箱里看,血腥犹染旧罗裙。”恰切地表现了公孙九娘的悲剧命运,虽偶逢阳
台云作,画阁春生,追述往事,终难忘露冷枫林,血腥罗裙。这样的诗词,
在渲染气氛上起了很好的作用。

《聊斋》中的俚曲,大部分是井市里巷之谣。《凤阳士人》丽人所唱的
那首“黄昏卸得残妆罢,窗外西风冷透纱。听蕉声,一阵一阵细雨下。何处
与人闲磕牙?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
拿着红绣鞋儿占鬼卦,”可见一斑。这个曲子,虽然出自丽人之口,但句句
字字,都是表达的凤阳士人之妻翘盼负笈远游的丈夫的心情,丽人又用它来
勾搭其夫,一曲双关,艺术效果是很好的。《彭海秋》中女郎唱的:“薄幸


郎,牵马洗春沼,人声远,马声杳,江天高,山月小。掉头去不归,庭中生
白晓。不怨别离多,但愁欢会少。眠何处,勿作随风絮,便是不封侯,莫向
临邛去。”《褚生》中李遏云唱的《浣溪沙》:“泪眼盈盈对镜台,开帘忽
见小姑来。低头转侧看弓鞋,强解绿娥开笑靥。频将红袖拭香腮,小心犹恐
被人猜”等等,都是情意缠绵的曲子,在故事情节的发展中起到了一定的作
用。

从以上的简单例证中,我们可以看到《聊斋志异》兼用古文和诗、词、
曲、赋等各种文体,每种文体都能曲尽其妙。蒲松龄是一位能精通多种文体
的语言艺术家,他的“奄有众长,不名一格”的特点,在驾驭多种语言形式
方面,也充分地表现出来。它的语言闪耀着熠熠的光彩,成为我国古代文言
小说中最富有生命力的部分。

二人物语言的个性化

在《聊斋志异》的人物画廊中,有很多栩栩如生,具有鲜明个性的人物,
蒲松龄善于用人物自己的语言来突出人物的性格特征,使人物的语言具有鲜
明的个性,做到说何人,肖何人,不仅口吻毕肖,而且人物的语言与人物的
身份、教养与典型环境十分协调,有些还达到如闻真声、如见其人、出神入
化的境界。

《邵女》中的媒婆贾媪,通过她的口底生莲的三寸不烂之舌,把媒婆写
得跃然纸上。邵女是一位“光艳溢目”而又聪慧的少女,是邵家的独生女儿,
又是择婿多年“贫富皆少许可”的眼高之人,柴廷宾虽是个富家之子,但其
妻金氏奇妒,两妾先后被金氏害死,再纳妾,特别是纳邵女为妾可以说是相
当困难的。这样一个几乎不可图的婚事,竟被巧嘴媒婆撮合成了,请看贾媪
的一番“妙品辞令”(但评):

登门,故与邵妻絮语。睹女,惊赞曰:“好个美姑姑!假到昭阳院,赵家姊妹何足
数得!”又问:“婿家阿谁?”邵妻答:“尚未。”媪言:“若个娘子,何愁无王侯作贵
客也!”邵妻叹曰:“王侯家所不敢望;只要个读书种子,便是佳耳。我家小孽冤,翻复
遴选,十无一当,不解是何意向。”媪曰:“夫人勿须烦怨。恁个丽人,不知前身修何福
泽,才能消受得!昨一大笑事:柴家郎君云:于某家茔边,望见颜色,愿以千金为聘。此
非鹅鸱作天鹅想耶?早被老身斥去矣!”邵妻微笑不答。媪曰:“便是秀才家,难以较计;
若在别个,失尺而得丈,宜若可为矣。”邵妻复笑不言。媪抚掌曰:“果尔,则为老身计
亦左矣。日蒙夫人爱,登堂便促膝赐酒浆,若得千金,出车马,入楼阁,老身再到门,则
阍者呵叱及之矣。”邵妻沉吟良久,起而去,与夫语,移时,唤其女,又移时,三人并出。
邵妻笑曰:“婢子奇特,多少良匹悉不就,闻为贱媵则就之。但恐为儒林笑也!”媪曰:
“倘入门,得一小哥子,大夫人便如何耶!”

这种文字,只能在《聊斋》中看到,语言之妙,实应叹为观止。你看她登门
之后,先故意谈些闲话,不入正题,及至看到邵女,故作惊赞,好像不知邵
家有个美丽的姑娘,又极力赞扬邵女的美丽。明知未字,又故问婿家。又用
知邵家贫寒,不敢论婚于王侯之家,都偏说王侯作婿,以逼出邵妻说出要个
读书种子作婿来。接着步步深入,说出柴家郎君的意思,又故意驳斥柴郎的
不切实际的妄想,贾媪又抓住邵氏家贫的弱点,以千金之聘和日后富贵打动
邵妻,贾媪处处对邵妻察颜观色,从微笑、不语、沉吟之中,察出邵妻的心
理活动,把说媒的正题作笑谈,有意装作无意,终于说到邵妻心里去。贾媪


导演的这出戏,使邵妻不知不觉而入了圈套。成事全凭三寸舌。这段语言,
冯镇峦、但明伦辈交口称赞,句句称妙,把贾媪的一席话赞为“舌底生莲,
辞令最妙品”(但评)。这是很有见地的看法。通过贾媪的语言,一个能说
会道,八面玲珑,善于见风使舵,顺水推舟的媒婆形象,突现在读者面前。
这种语言,真是惊人的传神之笔。

婴宁的天真、娇憨通过她与王子服的一段对话表现得淋漓尽致:

生俟其笑歇,乃出袖中花示之。女接之曰:“枯矣,何留之。”曰:“此上元妹子

所遗,故存之。”问:“存之何意?”曰:“以示相爱不忘也。。。”女曰:“此大细事。

至戚何所靳惜?待郎行时,园中花,当唤老奴来,折一巨捆负送之。”生曰:“妹子痴耶?”

女曰:“何便是痴?”生曰:“我非爱花,爱捻花之人耳。”女曰:“葭莩之情,爱何待

言。”生曰:“我所谓爱非瓜葛之爱,乃夫妻之爱。”女曰:“有以异乎?”曰:“夜共

枕席耳。”女俯思良久,曰:“我不惯与生人睡。。。”少时,会母所。母问:“何往?”

女答以园中共话。媪曰:“饭熟已久,有何长言,周遮乃耳?”女曰:“大哥欲我共寝。”

言未已,生大窘,急目瞪之,女微笑乃止。
婴宁的语言,在表现“呆痴裁如婴儿”的性格特征方面,句句是典型的。特
别是“我不惯与生人睡”和“大哥欲我共寝”两句,一句是绝痴之言,一句
是将背人之言告之于母,几乎使王生无地自容,故作险语惊人,这不仅突出
了婴宁的性格,在艺术上收到了因痴成巧,憨话变成妙语的美学效果。

《聊斋》中有大量的人物语言,即使通过片言只语,亦可看出人物的个
性。《青凤》中的耿去病,是位狂生。当青凤一家“酒胾满案,团坐笑语之
时,耿生突如其来,”笑呼曰:“有不速之客一人来。”他带有几分醉意后,
目注青凤,“神志飞扬,不能自主”,以至拍案大叫:“得妇如此,南面王
不易也!”几句话便把耿生的狂放不羁的性格和狂态生动地表现出来。《吕
无病》中的王天官女,她虐杀了孙公子的前妻之子,当无病大哭之时,她口
出恶言:“贱婢丑态!岂以儿死胁我耶!无论孙家襁褓物;即杀王府世子,
王天官女亦能任之!”几句话勾勒出一个依仗天官势力骄横不可一世的悍妇
嘴脸。崔猛是一位“性刚毅”、“喜雪不平”爱闯祸的人物,虽经母亲杖责
针刺背纹,终难悔改。他说:“我亦自知;但一见不平,苦不自禁。”(《崔
猛》)几句话再现了崔猛疾恶如仇,情不自禁的性格。《梦狼》中的白甲,
自言“仕途之关窍”曰:“黜陟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上台喜,便是好官;
爱百姓,何术能令上台喜也?”这是只知巴结上司,不问百姓死活的贪官污
吏的供状。通过人物的语言,暴露出白甲作恶多端而又自鸣得意的一副丑态。
《胭脂》中的宿介,假冒鄂生,私会胭脂,胭脂拒绝说:“妾所以念君者,
为百年,不为一夕。郎果爱妾,但宜速请冰人;若言私合,不敢从命。”宿
介强行求欢,胭脂无力抗拒,倒在地上,气息不续的说:“何来恶少,必非
鄂郎;果是鄂郎,其人温驯,知妾病由,当相怜恤,何遂狂暴如此!若复尔
尔,便当鸣呼,品行亏损,两无所益。”胭脂的这两段话突现了胭脂的多情、
虑远,虽系私会,但都出言正大,特别是后一段话,“十一句中具六七层转
折,犹妙在恰似气息不续声口。”(稿本无名氏乙评)即此一段话,即可看
出她是一位机智、多情而又品行端方的少女。《寄生》中写郑氏夫妻为女儿
的婚事争吵,闺秀因婚姻问题抑郁成疾,其父“怒不医,以听其死”。郑妻
二娘怼曰:“吾侄亦殊不恶,何守头巾戒,杀吾娇女!”郑恚曰:“若所生
女,不如早亡,免贻笑柄!”郑子侨置亲生女儿的生命而不顾的残忍面目,
通过几句话,表现得活灵活现。《青梅》中的王进士,当他得知女儿愿意嫁


给一位品格端方的穷书生时,大骂女儿:“贱骨子,了不长进,欲携筐作乞
人妇,宁不羞死!”后来这位穷书生(张生)欲娉婢女青梅为妻,王进士说:
“是只合耦婢子,前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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