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学角度来看,我的命运很简单。为描绘我梦一般的内心生活的意识将所有别的东西逼到了次要的位置,而且它们以一种可怕的方式变得枯萎,而且不断地枯萎。那个时候,什么别的东西都不能使我感到满意。
而我在上面摇晃着,遗憾的是死不了,但却留下死亡永恒的痛苦。
我可以又一次和自己对话,这样,我就不会呆呆地凝视到那个完全虚无的境界里去了。对我来说,只是在这条路上有了一种改善而已。
我不会离开自己的,我完全是单独一人。
寒冷与空荡。我对我能力的极限太有感觉了,如果我不是完全受感动的话,这种极限无疑只是收缩了。
旧有的迟钝还没有彻底离我而去,如我注意到的那样,心冷大约将永远不会离开我。我对屈辱无所畏惧,这可能同样意味着失去希望和给予希望。
我没有能力承受烦恼,而我大概生来就要在烦恼中毁灭。
人们认为,在世界的整个圈子里,一切都一定会使他们成功的恶,但这恰恰也属于他们的完美境界,他们超越不出他们的圈子。
空空如也的绝望,无法站立,只是在满足于痛苦的时候我才能站住。
诚然,人们从来不知道,是否人们感觉到的绝望是合理的绝望,或者是没有道理的绝望。
1915年
如果我不能通过好多的夜追逐这些故事的话,它们就爆发出来,然后消失。
任何一种幸运的承诺,好似对一种永恒生命的希望。从某一种距离来看,这些希望就停留在那里,人们却不敢靠近。
看来我是不能深入到世界去了,我只能安静地躺着、接受着,在我的内心,被接受的东西展开着,然后静静地呈现出来。
因为我的思想,或更为确切地说,我思想的内容,完全是模模糊糊的,因为我身在其中,走多远只是由我决定,我不受任何干扰地、有时自我满足地歇着,因为一种人之间的交谈需要变得剧烈,需要不断加强,需要持续的关联性,这些东西在我身上是没有的。没有人会和我一起腾云驾雾的,即使他想这么作,那么我也不能将云雾从我的额头驱散,它在两人之间溶化了,什么也不是了。
每个人都爱另一个人,就像这另一个人一样。但也如此像他一样,他相信,不能和他一起生活。
在这些隐念中,大约不单单涉及到自私自利的动机,自私自利这东西在这些隐念面前会作为善与美的理想出现。人们将要发现的这种龌龊,由于它自身的缘故将存在,人们会认识到,人们是充满了这个精神负担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并且通过这个精神负担毫无认识地或者是过分善良地看透而又离去。这种肮脏将是人们要发现的最下层的地面,这最下层的地面大约将不包含火山的熔岩,而是污物。它会是最下层的东西,也会是最上层的东西,而且怀疑自我观察会立刻变得那么虚弱,那么沾沾自喜,就像一头猪在臭水中晃晃悠悠。
有什么使我为一种过去或未来坚持住呢?当今是阴森恐怖的,我不是坐在桌旁,而是在围着它转。虚无,虚无。荒芜,无聊,不,不是无聊,只是荒芜,无意义,衰弱。
我所喜欢的是这样少,这里没有人对我有这一般的理解。有一个有这种理解的人,比如一个妻子,这就是说在各方面有了依靠,有了上帝。
伴随着最后记入的许多不幸走向毁灭,就这样无意义地、没有必要地毁灭。
但如果他将手放在桌上一小会儿的话,人们看到的皮肤的白色,就如人么相信只有在孩童时代的想象中看到过的一种类似的白色。那个时候双亲当然也是纯洁的。
埋怨毫无意义。作为对此的回答是在脑袋里扎刺。
这不是要逾越的距离,因此提问与等待是毫无意义。
固然,人们将他的坟墓挖得越深,那就会变得越寂静;越少恐惧,就越寂静。
情爱的朋友,把你的一切倾泻出来吧。
对寒冷,对所有的事物的感伤。
1916年
我市怎样想将一个飘忽的故事从碎片中焊接起来呀?
一起生活的劳累。为陌生、同情、肉欲、胆怯、空虚所迫,而只有在深深的底处,大约是一条细细的小溪,才值得被叫做 爱,对探索来说是不充足的,如在一瞬间的瞬间里闪现一下而已。
那就敞开你的内心。人走了出来,呼吸空气和宁静。
我不想什么东西,只是想
从深渊伸出的双手里救出自己。
它将我这个无能力的人向下拖拽,
我重重地倒在了这双摊开了的手里。
在群山的远处响着滔滔不绝的
慢条斯理讲话的声音。我们倾听着。
如果我被判决,那么,我不仅被判结束,而且到被判结束的时候,我也要抵抗。
所有超越有关本性美丽的话语对于生命的原始威力来说均失去效用。
福楼拜、齐克加德完全清楚地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他们有着一往无前的意志,这不是算计,而是行动。
路是长的,力量是小的,对这样的仇视有着极充分的缘由。
1917年
我真欲把自己交托于死亡。一种信念的残余。回到父亲身边。伟大的和解之日。
1919年
虚构与真实,虚构在叹息之中,真实在束缚之中,在信赖之中、在安全之中。不安宁的心。
痛苦和欢乐、罪恶和无辜,就像两只难分难解互相交叠的手,人们要割断他们必须要穿过皮肉、血液和骨头。
1920年
道德的地域通过罪恶的天堂而获得。
1921年
我并不羡慕个别的夫妻,我只是羡慕所有的夫妻——即使我只羡慕一对夫妻,我其实是羡慕整个婚姻在无穷无尽、多姿多彩的幸福,在一种独特婚姻的幸福中,我本人即使在良好的情况下还可能会绝望。
永恒的童年时期,又是一种生命的呼唤。
这最后的希望可能只有这样描写的意义,一种怎样不完美的瞬间就是人的生命,不完美,是因为这生命的本身可能是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的,可是它得出的结果不是别的什么,无非是一瞬间。
某一个人,他的生命并没有生机勃勃便完结了,他需要一只手去稍稍地击退对他命运的绝望——这种发生很不完美——但他却能用另一只手记下他在废墟之下看到的东西,因为他比其他人看到的东西更为异样,以及更多,可是他在生前已经死了,而且是那种真正的幸存者。在这里,前提是,他不需要两只手和比他所有更多的东西去与绝望斗争。
无法逃避自我观察的责任:如果我被其他的人观察,我自然也必须要观察自己,如果我不被别人观察,那我就必须更仔细地观察自己。
最近设想,我作为小孩被父亲制服,并且由于虚荣心就是不能离开这个战场,穿过所有的年月,尽管我一再地被制服。
只有写作是无助的,不存在于自身,是玩笑,是绝望。
1922年
第一,崩溃,没有可能睡觉,没有可能醒来,没有肯能忍受生活,更清楚地说,没有可能忍受连续不断的生活。钟表是不一致的,内心的时钟以一种魔鬼的或异常的或不管怎么说是非人的方法追逐着,外部的时钟断断续续走着它寻常的路。
勇敢大概需要的东西比力量更多,也就是说不是勇敢,而是无所畏惧,安详的、目光坦然的、
忍受一切的无所畏惧。不要把你自己逼上虚无,但你不逼着自己,对此来说也不见得不是不幸,或者对此来说,你必须强制你自己,如果你应该做那件事的话,那么那种强制的可能就不会不断贪婪地在周围跑动了。
生活面对高声的说服力在自身里没有为公正和不公正留下位置。如此,就像你在绝望的死亡的时辰不能去冥思苦想公正和不公正一样,在绝望的生活中也不能那么做的。箭头完完全全合适它所戳破的伤口,这就够了。
在这个幻想圆圈的中心点凝视从这儿开始的无数半径,这里对一个新尝试来说再也没有位置了,没有位置就是年纪大、神经衰落,而再没有尝试就意味着完结。
出生之前的犹豫不决。如果有一种灵魂的漫游,那么,我还不是在最低的阶段。我的额生命就是这出生之前的犹豫不决。
而我也只不过是一个生命的使者,如果通过不是别德什么,而是通过这种委托与他连接起来的话。
人比早晨更为纯洁,在疲倦入睡之前的时间是魔鬼的真正纯洁的时间,一切都被驱散了,只是随前行的夜来临,他们才走近,到了早晨,他们全聚集在那里,即使是面目全非了。现在他们白日的驱散又在健康人中间开始了。
永远年轻时不可能的,即使是没有其他的阻碍,自我观察使它变为不可能。
还有一个男子,在这个人世间找到了一个老师,她逐渐意识到:“我将注定要这么长期地在这世界上流浪,直到我被拯救,然后我才能回到故乡。
两个人的时候,他感觉比独自一个人的时候还要孤独。如果他与两人中的某一人在一起的时候,这第二个人就会抓住他,而他无助地任他摆布。如果他独自一人,虽然整个人类都要逮住他,但无数伸出来的手臂纵横交错地纠缠在一起,就没有人找到他了。
1923年
在写下东西的时候,感到越来越恐惧。这是可以理解的。每一个字,在精灵的手里翻转——这种手的翻转是它独特的运动——变成了矛,反过来又刺向说话的人。像这样的一种短评完全是特殊的,而且如此永无止境。安慰也许只是:不管你想或是不想,这发生了。而你想的是什么,只是看不出游多少帮助。比安慰更多的是:你也有武器。
致父亲的信
最亲爱的父亲:
最近您问起过我,为什么我说畏惧您。
在您看来,事情仿佛是这样的:您一辈子含辛茹苦,为子女,尤其是为我牺牲了一切,我才得以过着“奢侈放纵”的生活。您要求我们至少态度亲近点,而我却从来就躲着您,埋头书本,与癫狂的朋友交往;我从来没有跟您推心置腹地谈过话。
但我不是说,单单由于受了您的影响我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这样说未免太夸大了。我有您这样的人做朋友、做上司、做叔父,甚至做岳父,我会感到很幸运的。可是您偏偏是父亲,而就我而言,您做父亲太坚强有力了。特别是我的兄弟们幼年夭折,妹妹们又是多年以后才出世,于是我一个人就首当其冲。而我又太虚弱,大有不堪消受之感。
最初那几年中,只有一件事我至今还记忆犹新。有一天夜里我呜呜咽咽,吵着要喝水,当然并非真的口渴,多半是为了怄气。您声色俱厉,几番呵斥未能奏效之后,您就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挟到阳台上,关了房门让我一个人穿着背心在那儿站了很久。我不想说这样做不对,当时要保持安静也许确实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我的心灵却因此带上创伤。我的父亲,那最高的权威,他几乎毫无道理地走来,半夜三更将我从床上揪起来,挟到阳台上,他视我如草芥。在那以后好几年,我一想到这,内心就受着痛苦的折磨。
再譬如在三十六岁时,我宣布了我的最近一次结婚计划之后,您这样对我说:“多半她穿了一件什么迷人的衬衫,布拉格的女人就会来这一套,你当然就一见钟情,立刻要和她结婚。我不明白你,你是个成年人了,你在都市里,可你却什么能耐也没有,只会随便找个女人马上同她结婚。你要是害怕,我亲自陪你去好啦。”您拿话羞辱我,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当二十年前您用类似态度对我说话时,人们还能看到您对早熟的都市少年的一丝尊重。而今天,您对我的这种顾惜只会加强您对我的蔑视,您觉得我没有增长任何经验。
以上这些反驳毕竟是出自我的笔下,但是这一反驳也等于是做了修正,这是一种我既不能也不愿意详细阐述的修正。我认为,经过这一修正,我们取得了某些接近真理的东西,以致我们俩会稍稍受到安慰,我们会活得轻松些,也会死得从容些。
弗兰茨
1919年11月
甜美的滋味
赵登荣译
与密伦娜的相爱发生于1920年,当时,一个已是37岁的单身汉,一个还是25岁的少妇,双方都不是初恋,却比初恋更热烈。对于已进入生命晚年的卡夫卡,这是他多年为婚姻所作的努力失败后爱情的最后绝唱。但是好景不长,命运还是不能宽待这位命中注定的单身汉。半年多以后,他俩的关系就开始谈化了,不久就告吹。究竟为什么,读者从这少量的信件中,也许能看出一二。
亲爱的密伦娜夫人:
卡夫卡在写给密伦娜的信中说写台头是一种“累赘”,所以在他以后的信里很少有台头。
今天我本想写点别的,可是做不到。这并不是说我真的那么想写别的事;假如我真这么想,我就会写别的了,但是园子里总该有个躺椅放在荫凉处为您准备着,在您的手够得着的地方应该放着十来杯牛奶。在维也纳也可以,尤其是这样的夏日,不过这地方必须是个安静的去处,且饮食不悉。这不能办到吗?难道就没人为您张罗这些事吗?医生是怎么说的呢?
当我从大信封中抽出这个本子时,我几乎失望了。我想听您说话,而不是想听那种从旧沟壑中冒出的我已经熟悉了的声音。这声音为什么要插入我们中间呢?直到后来我突然想起,这声音曾在我们之间起过媒介作用。此外,您对自己下了那么大的功夫,这使我感到难以理解;而您怀着如此真诚的感情做了这件事,这又使我非常感动。您来回调整句子的顺序,您这真诚的感情显示出的可能性和美妙的、天然的合理性,使我在捷克语中发现了一个新的天地。德语和捷克语竟是如此相近吗?不管怎么说,这总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故事。亲爱的密伦娜夫人,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整句整行地给您指出来,只是如果这样做,那就太使我反感了,您喜欢这个故事,这自然赋予它以价值,但却使我眼前的世界稍稍黯淡了一些。不说这些了。《乡村医生》卡夫卡于1919年出版的短篇小说集,其中包括《乡村医生》等14篇短篇小说。将由沃尔夫系出版卡夫卡作品的出版商,全名为库尔特·沃尔夫。寄给您,我已写信跟他说了。捷克语我确实懂得。有好几次我曾想问您,您为何不试试用捷克语给我写封信来。我并不是说您的德语不熟练。在大多数情况下您的德语熟练得令人吃惊,偶尔发生错误的时候,德语会自觉地向您鞠躬赔礼,而后它就显得特别美;就是一个德国人也不敢奢望他的母语会给他这样的待遇,他们不敢无所顾忌地写自己的感受。我想读您用捷克语写的东西,是因为它是您的母语,在那里密伦娜才是完美无缺的(您的翻译已经证实了这点);而在这里,即在您写的德语里,则只有来自维也纳、或者为维也纳准备的那一部分密伦娜。因此用捷克语写吧,我请求您。还有您信中得到的那些小品文,就算它们是些鄙陋的东西吧,您不也通读了这鄙陋的故事了吗?读到哪里为止?我不知道。也许我会这么做的;但如果我不能这么做,我就会抱住我那最好的成见不放。
您问我订婚的事。我曾两次(说具体点是三次,因为两次与同一姑娘卡夫卡曾先后于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