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对着身后的梦演道人点了点头:“在下姜楚弦,其实我来这里是想要找梦演道人,希望寻求……”
我话刚说一半就被梦演道人抬手打断:“友人,你想要的他们都能给你,唯独我没这个能耐。所以,不如你先去问问他们吧。”
梦演道人说话高深莫测,我虽不太理解其中奥妙,可眼下别无他法也只好照做,转身对着那三名奇怪的牌友说道:“我想要的……是能够打败鬼豹妖女血苋的方法。”
黑猫听到血苋的名字,弓了弓腰打了个哈欠:“那个女人还活着么?”
骷髅架子歪头思考了片刻接到:“是那个臭烘烘的女人嘛?”
鬼火一直都没有说话,听了我的话后先是抖动了身体,然后从头顶窜出一缕细弱的火苗。火苗像是炽热的爬虫,在我的面前悬空画了一连串奇怪的符号,我正要发问,却突然看到了熟悉的符文,那正是我之前研究五行符咒的时候缺失的那些步骤,我见状急忙认真盯着鬼火头顶翻滚曲折的火苗,记下那些关键的符文。
只要记下这些,使用五行符咒恐怕是不成问题了。
没想到这鬼火虽不言不语看似没有什么攻击力,却懂得如此复杂的符咒之术,实乃人不可貌相的典范。
一旁的骷髅架子看我一副惊讶的表情,于是笑嘻嘻地对我说:“它叫无息,原本是灵宝天尊桌案上一盏油灯的灯芯,由于常年在灵宝天尊桌案之上,因此精通各种道术符咒。后来被粗心的小道童不慎打翻了油灯,无息不慎引燃了大火,因此落入凡间。你之前使用的五行符咒是一种最基本的咒法,对无息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描绘着符咒的火苗渐渐熄灭,那些符文我已迅速背下记在心中。这名为无息的鬼火完成教学展示后就依然一言不发地飘至远方的一台油灯上,化作了灯芯上的一朵花火。
紧接着,骷髅架子低头看了看自己两侧的肋骨,挑拣了半天才选出了一小截亲手掰断递给了我,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骷髅架子不耐烦地扯起我的手,粗鲁地将那一小截肋骨塞进了我的手中:“干嘛啊,我的宝贝都输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是……姑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对方的声音毕竟是个少女,我这样犹豫不决的确很是失礼 ,于是赶忙道歉。
骷髅架子冲我摆摆手,白骨松散地晃动着:“什么姑娘,人家有名字的。我叫青骨,是前朝皇族郡主,死后葬于皇陵却遭贼人下斗摸金,尸骨被整个拖出棺椁散落在地,所幸被大大救下重新拼凑才获得重生,不过……我现在的这些寿命,可都是我打牌赢来的。要不是我今天运气不好,才不会输给你呢。”
我听了她曲折的自我介绍后便急忙拱手弯腰笑道:“抱歉,青骨郡主,是在下失礼了。可是……这一截肋骨,对于打败妖女血苋而言,可有何用处?”
青骨抬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光滑的白骨上散发出了一阵奇香,我这才猛然意识到我手中拿着的这段肋骨,到底是个什么法宝!
这叫那伽骨,是一种名贵的药材,终年散发异香,味道可驱虫杀菌。妖女血苋善于操控毒虫进行攻击,那么只要这那伽骨在身,便再没有任何昆虫能近的了我的身,这对于我打败血苋而言,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宝物。
青骨看我表情似乎是认识到了她的奇异骨骼,便转身坐在了麻将桌旁,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只黑猫:“咩咩,该你了。”
原来这黑猫竟叫咩咩……不应该是喵喵或者咪咪才对么?
黑猫站起身抖了抖脑袋,抬起后退就在自己的耳朵上一阵抓挠,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黑猫瘙痒,不知道它又会展示出什么样的本领来。
黑猫终于挠舒服了,然后抬爪给我指了指面前的麻将桌。我凑近一看,竟然是方才它从脑袋上挠下来的一根细软的猫毛,黑亮纤细,宛如狼毫。
黑猫跳下了麻将桌走向梦演道人的身边,用自己的身子蹭了蹭梦演道人的脚踝,然后翻身躺倒在地十分妩媚地看着我说:“拿着吧,关键时刻可是能救命的。”
虽然不知道这根猫毛究竟有何作用,不过我已经意识到了这道观里的玄妙,于是赶紧像是得了宝贝一样将它拿起收好,然后连连道谢。
梦演道人从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话,都是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我们。
“好了,说好了最后一局的。今天运气真背,一直输,不玩了,我要去觅食了。”那只叫咩咩的黑猫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再度站起,头也不回地跃过破烂的门槛,朝着夜色深处走去。
青骨也伸了伸懒腰,发出一阵密集的咔嚓声,然后对着梦演道人摆摆手:“我也去睡觉了,大大晚安。”
梦演道人微笑着朝她点点头,浮尘一摆,目送她离去。
道观里瞬间就只剩下了我和梦演道人。
窗外夜色正浓,远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回荡在破败空旷的道观中,就像是睡梦中孩童的呓语,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梦演道人微笑看着我,看得我浑身发麻,于是我赶紧满脸堆笑地道谢:“多谢梦演道人方才在牌局上对我出手相助。”
梦演道人笑着摇摇头:“这些……可都是友人你之前教给我的。”
我有些尴尬,我知道师父那个老不死的总是喜欢研究一些歪门邪道,可我没想到,他竟然连出老千这种事情都悉心研究过,甚至还教给了这么一个看起来风度翩翩的道长,于是我赶忙转移了话题:“那个……梦演道长,我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友人但说无妨。”他撩动紫色的道袍,端坐在了椅子上。
我也跟着坐下:“据您方才所说,五十年前我师父与血苋大战的时候,您是否也参与其中?“
梦演道人一抬手,远处的茶壶便自动飘了过来,替我们斟上了芳香的绿茶。他接过茶杯抿了一口,就眯起眼笑着对我说:“我道法还不足以与血苋抗衡,当时,我只不过是替友人出了几个主意罢了。”
我一听有戏,便迫不及待地追问道:“那,不知能否告诉我,当年我师父,究竟是如何打败血苋的?”
梦演道人耐人寻味地挑了挑眉毛,睁开了一直笑眯眯的眼盯着我:“友人着实不记得了?”
我苦笑:“抱歉,我真的不是姜润生。”
梦演道人摇摇头叹了口气:“姜楚弦,姜润生,其实没有差别的。”
“什么?”我不解。
梦演道人重新抬头笑了笑,岔过了这个话题:“当年友人打败血苋,只不过用了一种最简单的方法,利用了一种原始冲动的本能感情。”
“愿闻其详。”我盯着梦演道人的笑脸说道。
“相爱。”梦演道人轻启双唇,扔给了我一个俗不可耐的字眼。
066 友人()
梦演道人倚在椅子靠背上,手指轻点桌案,笑着摇摇头,娓娓道来了一段五十年前我师父与妖女血苋大战的故事。
“我常年游历四方,广交好友,并无固定居所。五十年前,我在深山中闭关修炼之时,遭到了邪物的暗算,身中剧毒几乎毙命。所幸友人……哦不,是当时的姜润生路经此处出手相救,我才算捡回了一条命。后来,我就定居在盖帽山上这座废弃的道观中养伤,期间,姜润生也随我一并住下,我俩整日餐霞饮气,促膝长谈,观日出日落,赏云卷云舒,夜钓、下棋、品茶、论道,好不快活。我自认为见多识广,可他却像是活了千年一样,天下之事无所不知。他甚至捉来一些弱小的妖物,教着我们如何打麻将。遇见他之后我才认识到,原来世间竟有如此多的有趣之事。”
原来我师父在收养我之前并不是一直孓然一身,还有梦演道人这么一个挚友,可我从未听他说起过。我放下手中的紫砂茶杯,示意梦演道人继续说下去。
梦演道人将手中的浮尘放在双腿上继续说道:“可是,不管我俩怎样玩乐,姜润生却终日唉声叹气,似有什么难言之隐。后来才听他说起,他与妖邪种族鬼豹有着巨大的矛盾,而鬼豹族妖女血苋更是他的宿敌,他们二人纠缠多年却始终分不出胜负。当时我转念一想,就提出了想办法让血苋动情进而暴露弱点的方法。”
我听后不由得疑惑起来,为什么我从未听师父提起过他与鬼豹族之间的矛盾,难道是他在故意对我隐藏什么?鬼豹族是申公豹创立的种族,族人是人类与豹精的后代,身居蛮荒,力大无穷,过着原始人一般的粗粝生活,在与朱雀族的大战中我便已经见识过他们的威力了,我师父又怎么会和他们牵扯到一起,甚至帮助朱雀化身流火墙抵挡鬼豹进攻,难道说,我师父也是为了保护天神之力?
我不得不打断了梦演道人的话问道:“那……我师父是怎么与鬼豹族结仇的?”
梦演道人摇摇头:“友人当时只说,这仇恨是由来已久的事情,具体因为什么,我不得而知。”
“那我师父……有没有提到过南极门后面守卫着的天神之力?”我再次追问。
梦演道人的笑容消失,眉头微蹙问道:“友人说的,可是维持时间正序、保障日夜交替四季轮回的天神之力?”
我点头:“正是。”
梦演道人抱歉地回答:“天神之力代表着时间,是我在一本古籍上看到的,姜润生不曾对我提起过。不过……他似乎是说过要保护什么东西,但我当时并没有在意,而是专注于想办法帮助友人战胜血苋。”
线索断裂,无奈,我只好示意梦演道人继续。
“血苋毕竟是个女人,美色出众,并且在鬼豹族中享有极高的地位。因此姜润生便在我的指点下,转变了一直以来对血苋针锋相对的态度,而是拿出了极大的耐心和心思,去变着法得讨血苋的欢心。
“姜润生本身就是个富有情怀和故事的男人,果不其然,他眼眸中那沧桑的忧郁逐渐吸引了血苋的目光,血苋也如同融化了的冰川,从此看姜润生的眼神中就带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原本按照我的计划,友人只需在日常与血苋的交往之中趁其不备给对手致命一击,他与鬼豹族的纠葛就可以告一段落。可是到了后来,事情发展得已经脱离了我的控制,虽然姜润生总是以时机未到来搪塞我,可我看得出来,姜润生的眼眸里,也出现了犹豫的闪烁。”
我愣住了。我师父……居然假戏真做,真的爱上了那妖女?
“不知是日久生情还是相爱相杀,二人的感情迅速升温。后来,姜润生就不再回道观了,道观中也终日变得冷清起来。我无所事事耐不住寂寞,就只好选择离开了道观,继续云游四方。
“就这样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日,我突然收到姜润生的一封飞鸽传书,书云:
闻说故居雪花开,风吹尽,白皑皑。我织一片明月光,愿为君司南。长亭久空道且长,酒空杯,思君归。
“我阅后欣然赴约。那是一个漫天大雪的雪夜,姜润生约我回到这道观,就在那棵千年古树下温了一壶黄酒,我俩沐雪而坐,对饮长谈,一醉方休。那简直是我一生中度过的最漫长却又最短暂的一夜,我们都说了些什么我早已不记得了,只记得我俩觥筹交错,耳边还恍惚有行酒令在回荡。可是,清早酒醒,对面却早已无人。大雪掩盖了姜润生离去的脚印,我无从知晓他到底去了哪里。三天之后,山下传来消息,说是妖女血苋被人重伤击败,落入山崖之中。那时候我就知道,姜润生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梦演道人说罢,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惋惜的苦笑。我从没想过梦演道人居然与我师父感情这么深刻,即便是已经过去了五十年,再度提起,梦演道人对我师父的不辞而别也仍旧如此惋惜。这一刻我才明白,之前梦演道人看到我眼神中闪烁的光亮,和那声声亲切的“友人”,都究竟是从何而来了。
梦演道人继续说道:“后来,我就不再四处云游,而是隐居在这道观中,我一厢情愿地相信姜润生并没有在大战中死去,我就知道,你一定还会回来。我独居在此,却经常出山游玩,遇到了不少有趣的朋友,就将他们一并带了回来。”
“你说的……是青骨郡主、无息,还有那只黑猫?”我指了指远处桌案上的油灯。
梦演道人点点头:“是啊,我们都是被抛弃之人,孤独之人,于是只好红尘结伴,打打麻将打发日子了。”
梦演道人的话中有话,似乎是在怪责我师父的不辞而别。可我知道他怪的并不是那仓促的雪夜饮酒告别,怪的而是明明仍旧存活在世,却对他避而不见的态度。
按照我所调查的顺序,我师父大战血苋后可能受了重伤,疗养调息后来到了仙人渡镇,遇到了宝璐姑娘,不知为何突然动了凡心,想要留在这平凡的小村子里娶妻生子,过另外一种平凡的生活。可是宝璐的死让我师父感到绝望,他再度踏上了流浪的生活,直到寻找到古墓中出生的我。
在这期间,我师父的心绪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转变?
梦演道人见我在思考,于是一挥手,角落里的一床被褥便自动铺平整齐,他缓缓起身走到了床榻前,紫衣自行脱落,和浮尘一起规整地摆在旁边的架子上。
他当我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躺下:“友人,我知道的和能帮你的,都已经双手奉上了。至于你认为你是谁,这些都不重要,我相信终有一天你能想起来,看清楚,到那个时候,我会在这里温一壶酒等你。”说罢,梦演道人就转身睡下了。
我站在那里有些尴尬,他还是执拗地认为我就是我师父。没办法,毕竟我来这里是有求于人,我只好对着他侧卧的背影行了个礼,就挥袖转身离开了。
夜色中的盖帽山漆黑一片,下山的夜路很不好走,我磕磕碰碰地往下慢慢挪动,却还是不慎跌了个跟头。
就在我摸黑往山下走的时候,身后突然出现了微弱的亮光,一举照亮了我脚下的路。我回头看去发现竟是鬼火无息,正晃着幽蓝的火影跟在我的身后。
我想,这一定是梦演道人吩咐的吧。
我对无息行了个谢礼,带着梦演道人的好意,就大踏步地往山下走去。
山脚下的牛车还在,我牵了牛对无息告别就朝着卫辉走去。无息一言不发地看我离去,才缓缓转身飘回了山上。
一路颠簸,回到客栈都已经是半夜了,灵琚和文溪和尚早已经睡下,雁南归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嬴萱因为伤口痛而睡不着,见我回来就叫我过来陪她说话,可我的心思还在那山顶道观中,听着嬴萱絮絮叨叨的嘟囔,我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
“喂,怎么上了趟山就跟丢了魂儿一样?”嬴萱看我心不在焉就抱怨了两句。
我猛地回过神来:“有么?”
“当然有。你去山上干吗了?”嬴萱一脸不解,抬手摸了摸我的额头。
我笑了笑打掉她的手回答道:“只不过上山打了盘麻将而已。”随后就自顾自站起身给嬴萱盖上了被子,不等一脸疑惑的她发问,我就背对着她挥挥手去走出了嬴萱的房间。
回到屋内,我点起油灯展开黄纸,将无息教我的那些符咒一一默写下来,然后从怀中掏出那截幽香的那伽骨和那根细软的黑色猫毛,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情爱之事我并不擅长,简单哄骗一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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