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准备好了回答,很干脆地说,万总,你知道胡雪岩和左宗棠的故事吧,寻求政治靠山,朝中有人好做官,历来就是商人们不遗余力追求的目标。
既然叶楚洲说得坦白,万丽也不跟他兜什么圈子,说,你不是一直都有背景的吗?当年香镜湖的开发——叶楚洲笑着打断她说,可是今天的世界变化太快,什么都在变,背景也在变呀。万丽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叶楚洲曾经有过的“背景”不知是退了,还是出了其他问题,总之是靠不上了,所以叶楚洲得寻找新的“背景”。果然,叶楚洲又直截了当地说,今年人大政协都有较大的动作,我是政协新增常委的考察对象之一,我也不瞒你说,科辉群楼,既是市委市政府的形象工程,也应该是我们叶蓝房产的形象工程。万丽说,你虽然经了商,也成功了,但还是有政治情结。叶楚洲也不否认,笑了笑说,也许是因为曾经在这个圈子里呆过,没有成功,心里不服。
万丽很感激叶楚洲的直率和坦诚,叶楚洲一方面要打政治牌,但同时还是对她挺关照的,说到底,连叶楚洲都要打政治牌了,那她万丽打的牌,就更不要说了,但叶楚洲还是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如果真能走出这一步,她和叶楚洲,各打各的牌,在各自的战场上,就是双赢,而且,万丽的形象还不受丝毫损害。仅从这一点,万丽一下子就接受了叶楚洲的方式。
但万丽还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叶总这么说了,当然是好,你们都有了形象工程,那我就不要形象了?叶楚洲说,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想法,也可能根本不能实现,如果能够成为现实,那确实对万总是不公的,但我会用我的方式补偿万总的。明明知道这事情正中万丽下怀,还做出委屈了万丽的姿态,叶楚洲这么做,绝不是作秀,作秀是要看对象的,要看观众的,在有些观众面前,你根本用不着作秀,你存在,就是秀。天下的好事,都不是天下掉下来的,都得要自己去拼去抢,或者好事先到了,那就得事后去弥补,像叶楚洲全盘接手科辉这件事情,万丽是一定要有所付出的,她不可能坐享其成。
万丽考虑再三,举棋不定。这件事情,如果一下子摆到田常规面前,田常规无疑会支持她退出科辉群楼。田常规要的是南州的脸面,可不是要哪个个别的人的脸面,既然有人挺身而出替南州长脸、撑场面,让万丽腾出手来做更要紧的事情,田常规没有理由不同意,而且,如果这样做了,叶楚洲的目的也达到了,他将如愿以偿地在田常规那里,留下深刻的印象,真是两全其美。也就是说,叶楚洲要借她一用,通过万丽的中介,使自己在田常规那里留下那样的印象。如果万丽帮助了他,他会回报万丽什么呢?第一,明摆着的,就是让万丽名正言顺地腾出手脚,还有呢?叶楚洲说,万总,我在东边有块地,前年就拍下来了,价不高,但是如果我全盘了接了科辉群楼,手头就紧了,这块地,我考虑早一点出让了。
万丽的心跳顿时加速了,她在激动的同时,甚至有一点毛骨悚然的感觉,好像她的五脏六腑,早已被叶楚洲看了个清清楚楚。万丽虽然到岗不几天,但已经跑遍看遍南州近郊城乡接合部所有的可能让她建定销房的地方,最中意的一块地,就是叶楚洲说的东边这块地,但一听说这是叶楚洲的地,万丽心里一阵叹息后,就不再去想它了。谁又能料到,叶楚洲居然肯花那么大的代价来做他的政治形象。
万丽挂了叶楚洲的电话后,坐在沙发上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她是最不应该去打扰田常规的,但是为了完成田常规的任务,又不得不这样做。只是,等到她最后下决心给田常规打电话时,拨的却是惠正东的电话号码,更没有料到的是,惠正东一接电话就说,万总,我正要给你打电话呢,叶楚洲找过你了吧?惠正东已经知道了科辉群楼的事情,万丽在一瞬间,再次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丝可怕的战栗,她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在无数的眼睛之中,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始始终终都被关注着。万丽不免有些恼,但她不会表露出来,平静地说,刚刚通过电话。
惠正东说,叶楚洲想全盘接下科辉群楼,我也是昨天晚上才听说的,昨晚宴会上,田书记告诉我的。这更是万丽万万没有料到的,叶楚洲的工作,不仅早已经做了,甚至一下子就做到田常规那里了。万丽的思绪又有点乱了,既然叶楚洲自己已经把一切都铺垫好了,那还要她做什么?他割地补偿的做法就更令人费解了。惠正东见万丽有点发愣,又说,万总,是不是舍不得科辉群楼?说心里话,换了我,我也会舍不得的,科辉虽然这几年一直僵着,但一旦活起来,可是有大好前程的啊!
万丽想,你们的圈子绕得也太大了。她的心思,要集中一切的财力物力,做好定销房的事情,这差不多已经是司马昭之心了,摆脱科辉肯定是正中她下怀的事,但是现在倒变得大家要做她的工作,说服她,动员她,好像她正紧紧抓住科辉死不肯放?果然惠正东又说,万总,我们都知道,昨天田书记也谈到这一点,这可能有点委屈你了,要你让出科辉,实在也是于心不忍的,但是田书记的意思,还是让出去吧,你知道的,明年世界生存大会要在南州召开,我们不能让科辉广场这么破着脸与大家见面,叶楚洲如果集中力量,可以在一年内全部完成科辉的全部工程,如果两家合作,扯皮的事情必定多,速度就上不去,更何况,你现在手里——万丽说,惠市长,真要谢谢你的关心。惠正东说,应该说是田书记的关心,其实田书记早有这个意思,也跟我谈过,后来就与叶楚洲的想法不谋而合了。万丽说,如果给叶楚洲一家做,也在南州树立了一个民企承担政府重任的先例。惠正东说:田书记确实也有这一层意思,这是一个大方向,得有人出来牵头,叶楚洲做了,相信会有更多的人跟上来,所以,万总,这一回,真得请你忍痛割爱了。
万丽说:具体的操作,我和叶楚洲已初步谈了,本来还担心惠市长田书记这里通不过呢。惠正东道,具体的操作,是你们两家的事情,你们商量着办,我们就不过问了,政府这里,因为当时在这个工程上下过一个文的,所以这回还要重新再下个文。万丽说,那就更圆满了。这个文一下,万丽对下面也好交代了,这是政府行为,她不要挑担子,也就不必担心耿志军胡搅蛮缠,不必担心公司上下对她有什么看法。她唯一不太明白的,就是除了惠正东说的两个原因,时间的原因和民企介入政府工程的原因,还有没有更大的背景。
但有一点很清楚了,叶楚洲的政协常委,看起来是没有问题了。
打完这两个电话,万丽好像做了一件非常重非常累的体力活,浑身都觉得酸疼,隔壁伊豆豆的办公室也早已有了响动,估计伊豆豆是知道她在打电话,没有进来。这会儿,万丽放了电话,虽然心身疲惫,却又非常想跟谁说说,正想着,伊豆豆就进来了,万丽想,当初决定要伊豆豆做办公室主任,真是个英明的决策。
伊豆豆一进来就说,万总,叶楚洲的电话打过了?万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说,伊豆豆,我们到科辉广场看看去。伊豆豆说,都是人家的了,还看什么看,多此一举。万丽不高兴地说,你就这么肯定,你来当一把手也不错啊。伊豆豆说:你别拿我出气,让出科辉广场,别说你了,谁心里也会不舍的,但是你能不让吗?既然不能不让,那就是让,既然让了,就不要再多想。万丽明知伊豆豆的话有道理,但就是心里不平衡,说,就是把到手的好处拱手送给别人啊。伊豆豆说,不对,还没到手呢,如果真到了手,谁会送给别人。万丽说,你觉得,我们真就度不过这个难关?其实,咬咬牙,要是度得过,不就是——伊豆豆说,万总,你什么都想要,但是你做不到,一个人,不能要得太多,那样会顾此失彼的。万丽终于说不出话了,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过了半天,说,走吧。伊豆豆奇道,还要看科辉?万丽道,你都说了,已经是人家的了,还看什么看,我们要看的,还是看我们自己的吧。伊豆豆说,哪里?万丽说,到了你就知道。
城东这块地,叶楚洲能够放出来,实在是让万丽不敢相信,伊豆豆一看之下,更是惊愕不已,愣了半天,转到万丽面前,盯着她看了看,说,万总,叶楚洲想干什么?万丽说,我怎么知道?伊豆豆仍然死死盯住她不放,看得万丽倒有点心虚起来,支吾着说,你问我,我还问你呢。伊豆豆忽然坏笑起来,嘿,叶楚洲爱上你了,这是见面礼啊——她被自己的突发奇想弄得开心不已,抢在万丽前面又说,嘿,出手好大方,不过也是嘛,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泡谁啊,可不是一般的女人。万丽道,你闭嘴。幸亏司机小白站得比较远,只能勉强听见她们在说叶楚洲,但听不清说叶楚洲什么,万丽指了指伊豆豆,你这张嘴,给我小心点。伊豆豆说,那就奇怪啦,叶楚洲凭什么这样做?神经啊?这也就是万丽无论如何想不明白的,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她再多想,这块地,一下子就能够解决掉万丽差不多四分之一的包袱,一大片的定销房,可以在这里竖起来了。
这地点,应该是比较理想的,地价低,成本低,适合低保的动迁户,虽然离市中心远一点,但交通还算方便,周围人气也已经逐渐起来,更何况,这里的土地差不多已经完全具备了建房条件,马上就可以设计图纸,上马工程,如果顺利,不出半年,首批定销房就能面世了。
万丽边看着,心里虽然激动,但心底的疑云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浮起来。叶楚洲好像是上天派下来协助她的,但天下有这样的好事吗?万丽和伊豆豆正要上车回去,就看到耿志军的车过来了,万丽以为耿志军是听说了科辉群楼的事情,来兴师问罪,政府的文没这么快,耿志军倒是赶在之前来了,但是耿志军下车后,却不提科辉的事,甚至也不问万丽伊豆豆怎么跑到这里来看地,冲着万丽就说,万总,今天中午的饭局,一定请你参加。万丽摸不着头脑,问,什么事?耿志军说,为了科辉群楼的钱嘛,要请你出出场。
万丽先是奇怪耿志军居然没有听说科辉群楼已经易主的消息,以为耿志军在玩什么花招,转而一想,耿志军恐怕确实是不知道,耿志军不是个喜欢演戏的人物,他要是知道了,不可能这么沉得住气。万丽刚想告诉他,但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既然他不知道,就让市政府的文件去告诉他,自己也不必多这个嘴。更何况,耿志军谈的是资金,虽然科辉那边用不上了,但她万丽用得上,要用的地方太多,如果真能谈成,何乐而不为?耿志军见万丽欲言又止,以为万丽不肯参加中午的饭局,一急,口气很冲地说,万总,你一定得去!
万丽其实也没说不去,但一听耿志军的口气,毕竟女人心眼小一点,心里就不舒服,还偏要跟他过不去,反问道,为什么我一定得去?耿志军说,人家请的是你先生孙国海。万丽一听,头立刻大了,急道,请孙国海干什么?耿志军说,那边的人,只认孙国海,说只要孙国海到场,事情就好解决。万丽脱口说,开什么玩笑。耿志军说,这个,你不是最清楚的吗?孙国海有个铁哥儿们,南州最大的担保公司老总刘坤,做得有人气,有信誉,人家信任他,就这么简单。万
头皮发麻,一想到酒席上孙国海的模样,心里的别扭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赶紧说,今天中午不行,我另有安排了。耿志军来气了,说,比这个事情更重要?我就不信。万丽打断他说,这是我的事情,与别人无关。耿志军也毫不相让,这是公司的事情,与公司每一个人都相关!伊豆豆看不过去了,对耿志军说,耿总,你没记错日子吧,今天是周六,双休日,你忙的什么劲?耿志军说,那你们又是忙的什么劲?万丽本来是对耿志军一肚子的气,但听了这些话,心里却动了一下,耿志军说得不错,资金问题这是公司目前的头等大事,她无论
如何也不能因为对孙国海的看法而耽误了大事,万丽朝伊豆豆摆了摆手,让她别说了,自己对耿志军简洁地道,我去。耿志军大概以为还得跟万丽争论一番,没想到万丽这么快就答应了,一时反倒没话了,僵在那里,万丽冷冷地道,耿总,没事了?没事我们就走了。转身上了车,丢下耿志军,还在那里发愣呢。
到了车上,因为碍着小白的面,伊豆豆也不好说什么,大家有些沉默,万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打了孙国海的电话,孙国海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万丽发现孙国海好像不知道中午的事情,就有些奇怪,但车上有人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我一会儿回来,再说吧。
回到家,孙国海已经起来了,万丽说,你今天中午没有饭局吗?孙国海说,饭局?有呀。万丽说,什么饭?孙国海说,我也搞不太清楚,反正是刘坤他们约的。万丽一听这话,心里又不舒服,说,吃的什么饭都不知道,什么事情都搞不清楚,就答应人家?孙国海满不在乎地道,那有什么,这种事情在我身上,多啦,反正刘坤说的,非要我去,我去了,一切难题就迎刃而解。人还刚从睡梦中走出来,还没有完全清醒呢,自我感觉已经来了。
万丽心里来气,想不和他说了,但这事情又不能不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今天是耿志军请饭,我们公司的一笔贷款,请刘坤出面帮忙的。孙国海得意地“啊哈”一声,说,嘿嘿,刘坤他敢不出来——说着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你,也要去啦?万丽没有直接回答,但她的神情孙国海看得明白,他“咦”了一声,说:刘坤小子,没告诉我你也要参加呀,想给我来个突然袭击?万丽说,我也是刚刚被耿志军拖住的。孙国海笑起来,说,嘿,今天夫妻双双把酒喝,刘坤这小子,仗量欺人,每次喝酒就他凶,今天你我搭个档,非摆平了他不可!万丽皱了皱眉,说,孙国海,跟你商量个事情,今天这顿饭,你别去了行不行?孙国海大嘴还张着呢,被万丽这突如其来一打击,嘴里像被塞进一团抹布,说不出话来,干瞪着眼了。
万丽说,其实你在你不在,事情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你说是不是?刘坤该做的事情,不会因为你不在他就不做了,他不该做不能做的事情,也不会因为你在就做了。孙国海道,话不能这么说,有许多事情,是会发生变化的嘛,本来觉得不能做不该做的,也许到时候,就觉得能做该做甚至不做不行了呢,那就要看现场的操纵了,万丽,你可能都不了解我,我这个人,能力是很强的,尤其是现场的操纵能力——万丽不想再听下去,说,我了解你,你能力强,但是一个人如果只看到自己的能力,看不到自己的弱点,那还是能力不强的表现。孙国海说:但归根到底,我的能力还是强的。
万丽的脸越来越板,孙国海又何尝不知,却偏当作不知,嘻皮笑脸地继续发挥,我这个人嘛,外面人人说好,就是老婆不说我好,我知道,这是老婆对我高标准严要求嘛,老话说,打是疼骂是爱——万丽不想听了,打断他道,好了好了,没完没了了,今天中午,反正你不要去了。孙国海说,那不行,我不去,怎么向刘坤交代?再说了,你也莫名其妙呀,为什么不要我去?万丽说,夫妻两个,谈同一个事情,不太妥当,你就说,就说临时有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