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回去帮忙,婆婆为了让儿子儿媳妇安心工作就把丫丫带回了老家,说定了等丫丫可以上幼儿园了再送回来。自从婆婆和丫丫走后,家里一下子冷清了,很多个夜晚,家里就万丽一个人。
万丽也曾气不过责问过孙国海,孙国海总是抱歉地说,对不起,他们喊我,不去不够哥儿们。万丽道,你知道不够哥儿们不好,但你老是往外跑,算不算够丈夫呢?孙国海笑道,嘿嘿,老婆是自己人嘛,好说话的。三番五次,万丽气也气过了,吵也吵过了,孙国海呢,也愿意改,甚至誓也发过了,但一到朋友叫喊,就控制不住自己,故态复萌。但奇怪的是,从来没有人替万丽说句公道话,批评批评孙国海,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孙国海为人仗义,够朋友,碰到万丽,总是夸奖孙国海。孙国海为此很骄傲,有时候万丽说他几句,他会说,就你看我一身的毛病,机关里人人都说我好的。万丽说,那是,你的好,是你牺牲了家庭生活换来的,你可以帮助所有的人,所有的人有求于你,你都尽心尽力,你不好还有谁好?但是谁知道做老婆心里的滋味?
赵军和万丽在一家小饭店要了点冬酿酒,赵军不胜酒力,几两米酒下肚,就醉醺醺了,说,万丽,我以前误解过你,对不起,今天跟你赔罪。说着,就咕嘟灌了一大口酒下去。万丽说,赵科长你说什么呀,别喝了吧。赵军说,我又没有醉,这是米酒呀,我要是喝米酒都得醉,我还是个男人吗?万丽说,今天我们不说机关的事好不好?赵军说,我今天就是来跟你说机关的事的,要是不让我说,我这酒也白喝了,老实告诉你,不喝这几口酒下去,我还说不出口呢,真是酒能壮胆啊。
万丽道,你的胆还要酒来壮吗?赵军说,那当然,我也是个胆小鬼呀,万丽,还记得南天服装城的事情吗,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始终认为是你把陈佳的报告给计部长的。万丽说,后来不这么认为了?赵军道,后来陈佳告诉我,是她自己给计部长的。万丽心里一跳,脱口问,她为什么要拿去给计部长?赵军说,这还用说,她想试试有没有机会。不等万丽说什么,赵军鼓足了勇气说,万丽,我不能走,我得等你们两个先走了我才能走。万丽奇道,为什么?赵军说,至少要等你们中间的一个先走了,我才能走。万丽又问,为什么?赵军说,我走了,科长的位子就空出来了,你想过没有?万丽心头一刺,觉得好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军说,要是提你,那还好说,不管怎样,机关也是讲究先来后到的,你在陈佳前面进宣传科,你比陈佳早当副科长,应该提你的,但是,现在的情况看起来……
万丽忍不住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但赵军却没有停下来,他继续说,看起来,如果我走,部里肯定是提陈佳,万丽,我实在不忍心看这样的结果,要是提陈佳,你怎么过得去?万丽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哽咽着说,我有什么过不去?赵军说,这也太不公平,虽然陈佳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当的,从水平,从人品,从各方面,你们两个都可以当,但是机关从来讲究论资排辈,为什么到你这里,就不论资排辈了?所以,我偏不走,除非部里决定你接我的班。万丽说,你这么说,不怕陈佳怪你?赵军说,我不是针对陈佳的,陈佳上去也可以,我是针对部里这种态度的。万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这一哭,哭得收不了场,饭店的客人都朝他们看着,赵军并不阻止万丽,他只是半醉半醒地看着万丽,看着看着,自己也掉下眼泪来,陪着万丽一起“呜呜”地哭起来。饭店的客人和服务员,都过来看热闹,说,喝醉了,喝醉了。赵军忽然抬头,红着眼睛对他们说,谁喝醉了?大家哄堂大笑,说,只有喝醉了的人,才不承认自己喝醉了。
走出饭店,寒风一吹,两人都平静了许多,到了分手的地方,赵军站定了,说,但是万丽,我挺不住了,今年如果再不动,不光我的年龄不等人,组织部恐怕真要忘记我这个人了。万丽无言地点了点头。赵军说,你是不是也考虑换个单位?万丽说,换个单位也是换汤不换药,这个单位有陈佳,另个单位就会有李佳王佳。赵军说,万丽,你也不要怪陈佳,应该说,这个单位有计部长,那个单位就会有李部长王部长。万丽说,那也不能怪计部长,甚至也不能怪平书记,谁也不能怪。赵军说,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至少放点心了。万丽说,我不这样想,还能怎样想?赵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也怪我,我应该早想到这一点,早作打算的,万丽,今天下午,他们又找我谈了,安排到规划局,我,我……万丽说,你同意了。赵军说,所以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如果早一点考虑你的处境,也许……万丽说,你别说了。
万丽心里乱成一团,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要发生了,自从陈佳提了副科长,万丽就考虑会有这一天,她也曾想过,是不是干脆调出宣传部,但拖拖拉拉,始终没有下得了决心。现在赵军要走了,科长的位子空出来,事情就迫在眉睫了,但一切也已经太迟了,就算现在万丽提出来要走,也不可能走得那么快,恐怕至少要在陈佳提起来以后她才能走得了,正科长的位子是不可能空着的。组织上在决定挪动赵军这颗棋子的时候,另一颗棋子也早已经举在手里了。所以,在这个冬天的夜晚,一切看上去都很平静很正常甚至很温馨,但对万丽来说,最最残酷的也是她最最不能接受的结果已经摆到面前了。
万丽心乱如麻,也不知怎么走回家的,敲了敲门,没有声音,知道孙国海还没有回家,刚掏出钥匙要开门,旁边却闪出一个人来,把她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十分意外,竟然是康季平的妻子姜银燕。
姜银燕和万丽康季平是同班同学,大学毕业不久,就和康季平结婚了,生有一子。但这许多年来,万丽从来没有见过姜银燕,有几次同学聚会,姜银燕都没有参加,有些同学就在背后议论,姜银燕抢了康季平,没脸来见万丽了。现在她突然出现在万丽面前,也不知道她在寒冷的黑夜里等了多久,万丽心里一惊,立刻想到是不是康季平出什么事了。
姜银燕不等万丽打开房门,就急切地说,万丽,康季平没和你在一起?万丽回头瞟了姜银燕一眼,冷冷地说,康季平怎么会和我在一起?你什么意思?姜银燕赶紧解释说,对不起,对不起,万丽,我不是那个意思。万丽依然冷冷地道,不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都是老同学,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姜银燕跟着万丽进了门,搓着手,直哆嗦,说,好冷,万丽,我足足等了你两个小时。万丽看姜银燕脸都冻青了,心一软,脸也绷不住了,给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说,你可以先打我家电话嘛。姜银燕说,你家装电话啦?万丽说,是分机电话,机关统一装的,上个月才刚刚装好。姜银燕说,可我不知道呀,康季平也没有告诉我,他现在什么也不和我说。万丽一听,心里又不舒服了,说,康季平也不知道我家装电话。
姜银燕就愣住了,过了半天,才说,今天是冬至夜,应该一家团聚一起吃饭的,可是他没吭声,也没有回来,也没有打招呼,我一直等到八点多,饭菜都凉了,跑了几家同事,都没在,后来想到你这儿。万丽说,你想得太远了,怎么会跑到我这儿。姜银燕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万丽心里其实是很惦记康季平的,见姜银燕不说话了,她忍不住问,康季平有没有什么联系方法,他有大哥大吗?姜银燕说,没有,但他有个BP机。万丽说,那你可以给他留言。姜银燕说,我宁可他没有这个BP机,我给他留言,他都不回。姜银燕停顿了一下,又说,因为他一直很关心你,所以,所以,反正……说话吞吞吐吐。
万丽仍然冷冷地说,那就谢谢了,谢谢他,也谢谢你。姜银燕说,万丽,我知道你还在记恨我。万丽说,别说了,我从来没有记恨过你,要说恨,我也应该恨康季平,恨不着你的。姜银燕说,但是,但是——话又咽了下去。万丽说,姜银燕,你变了,变得这么不爽快,从前读书时,你的脾气不是这样的,敢说敢做,怎么现在变成这样,明明想来说什么,来了又不说,干什么呢?
姜银燕说,万丽,你可别记恨康季平,康季平他——她的话颠来倒去就是那样半句半句的,万丽忍不住说,姜银燕,你是不是认为我和康季平旧情复发了?姜银燕吓了一跳,又是摆手又是摇头,说,没有没有,万丽你千万别误会,我今天,今天是着急了,才会胡乱找他。万丽说,胡乱找?我看也不胡乱啊,你还知道找到我这里来。姜银燕说,那是,那是因为,前天晚上,康季平特意请了金教授到家里,他们谈了半天,我好像听到他们提到了你的名字,好像在谈你的什么事情。万丽说,奇怪了,你是不是听错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姜银燕说,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是做家务时无意中听到的,康季平不和我说,我也不好随便问他。
万丽觉得姜银燕很奇怪,从她的谈话中,万丽感觉到她好像有点怕康季平,连问个话都那么小心谨慎?但那是人家夫妻间的事,虽然从前他们三人中间有这层关系,但以万丽的脾性,是绝不会去窥探他们的。万丽说,我在机关,你们在学校,相隔得很远,八竿子都打不着。姜银燕说,是呀,我也这么想,所以今天来看看你,连你都不知道,那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万丽,今天我来看你的事情,你不要告诉康季平好吗?万丽说,我想告诉也没处去告诉呀。姜银燕无声地点了点头,这才告辞了。
姜银燕走后,万丽本来已经很乱的心情更纷乱了,感觉胸口很闷,忍不住抓起电话打孙国海的大哥大,电话是通的,但是孙国海一直没有接,万丽知道,他这时候,正是酒兴酣畅的时候,哪里还听得见电话铃声。万丽失望失落地搁下了电话,不想片刻之后,电话却响了起来,万丽以为是孙国海回电了,赶紧抓起来,却听到了康季平的声音,万丽,你回来了?万丽喉头一哽,说,你怎么知道我家装电话了?康季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说,万丽,我能到你家来一趟吗?
万丽稍一犹豫,说,这么晚了?康季平道,是不是孙国海不在家?万丽没有吭声,康季平又说,那我就电话里跟你说,你考研究生吧,我替你联系好了导师,我们中文系的金老师,当年我们读书的时候,他就很欣赏你,也曾经极力主张让你留校的。万丽十分意外,不由脱口说,你不是让我坚持下去的吗,现在又要我打退堂鼓?康季平说,不是打退堂鼓,你不用从机关退出来,这是在职研究生,学校才刚刚开始搞试点,全校只有三位导师带这样的研究生,我和金老师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抢到了这个点,金老师一共也就带两个人,机会难得啊。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今天晚上我特意请研究生处的刘处长吃饭,万丽,这饭钱得找你报销啊。
万丽说,为什么这时候你突然要我读研究生?康季平说,万丽,你现在的处境对你是最不利的时候,赵军一走,陈佳扶正,你的日子怎么过?万丽说,你还是时时处处监视着我?康季平说,我说过,我会关心你一辈子。万丽,你应该明白,其实关键还不在你自己内心,你的内心是坚强的,我相信你能够挺过去,但是别人的目光、别人的关注,甚至同情,会彻底地毁了你,如果这时候你考了研究生,大家会觉得平衡些,对你的压力也就轻多了。万丽说,但是我读了研究生,部里会不会就以此为借口?康季平说,也可能的,但是就算有借口,也不能再把你怎么样,你又不犯错误,能把你怎么样?万丽说,但是我们这位计部长,手段是很厉害的,红脸黑脸变起来很快。
康季平说,你别以为计部长不喜欢你,计部长对你印象也是不错的,但是他不敢喜欢,所以,只要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他绝不会对你下什么毒手。万丽说,我是向问的人,这个问题还不算大?说到这里,她心头再次泛起酸涩,一个向秘书长,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到现在她还背着这个莫名其妙的黑锅,陈佳刚进来的时候,她还想着和陈佳一争高下,现在才明白,争过了陈佳又什么用,争过了谁也没有用,想着想着,眼泪又要冒出来了。康季平说,万丽,别难过,向秘书长已经远离了这个权力的中心,现在的问题,也就是平剑刚心胸狭隘一点,凡是过去跟向问关系好些的人,他都不喜欢,但也仅仅是不喜欢不亲热而已,也不见得怎么样。好了,我们不说他了,还说你的事情,万丽,你别以为大学本科学历现在看起来还是挺管用的,但发展下去,迟早会觉得不够用,你抢先把研究生的帽子戴上,以后的条件,就比别人高出一筹了。
万丽仍然灰心,说,是不是你听说了什么,陈佳真的要扶正了?康季平道,万丽,丢掉幻想,好不好?万丽一下子闷住了。康季平又说,万丽,把痛苦埋在心里,但一定不要灰心,你记住,这就是政治,这就是官场,一旦站错了队,很难洗得掉,你永远是某某的人。万丽苦笑道,是呀,要想做叛徒也不好做。康季平说,是的,那就不如不做叛徒,还是做自己。万丽说,那我根本不用努力了,再努力也是白费。康季平说:不对,我说过,等待机会。这时候,最需要的是你的坚强。
虽然康季平一再地鼓励,但万丽听了他这些话,却像是掉进冰窖里,浑身透凉,也就在这一瞬间,因为感觉到冷,使她忽然想到了康季平,脱口问道,你在哪里?康季平说,你猜我在哪里?万丽说,你那边的声音,好像不是在办公室?康季平说,嘿,到底学校不如机关嘛,你看看,机关都给你们装电话了,你听电话就可以躲在家里暖暖和和地听,我呢,还得跑到外面,本来倒是想去办公室打的,但办公大楼门锁上了,进不去,只好跑到邮局来打。万丽说,那你快回去吧,别说了。康季平说,你放心,我穿得多着呢,厚厚的棉大衣。
万丽心头一热,嗓子口又哽住了。听得康季平说,万丽,你今天晚上好好想想,我明天再跟你联系——万丽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发现孙国海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竟然没有听到他进门,万丽吓了一跳,对康季平说,好的,明天再联系。就挂了电话。刚想说什么,孙国海却抢先说了,怎么我一回来,你就挂了?万丽说,话说完了,不挂干什么。孙国海说,这么晚了,还跟谁通电话呢?
万丽看孙国海喷着浓浓的酒气,满脸通红一直红到了脖子根上,连眼睛也红得像要出血了,就不想看他,眼睛转开了,冷冷地说,你和谁一起吃饭,吃到这么晚回来,我问过吗?孙国海一愣,随即抓起电话要打。万丽说,你干什么?孙国海说,我跟你说过,就是大军他们几个嘛,我可以打电话,我不说话,你问好了。万丽不屑地“哼”了一声,想不理睬他,但想想不解气,又说,谁不会这一套,有本事在外面混,就有本事互相帮着说谎。她越说越觉得心里憋闷,越说越觉得气愤,总觉得自己的话不够分量,气不着孙国海,忽然间就想起了孙国海的拿手好戏,便以牙还牙地说,下次别让我碰到他们,碰到了我不会跟他们客气的。
孙国海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又是个维护朋友利益比自己更重要的人,万丽以为这话一说,孙国海必定跳起来,却不料孙国海依然笑着,说,你别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