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为了刚刚的意外,还有上次我说你的乐团如何如何的那些话,我向你道歉。”
“……”陆重辉眯起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然後忽地笑出来,“满诚恳的嘛!”跟著就恢复了往日的嬉皮作风,身子轻佻地向前探了探,“有没有额外的补偿?”
“……”
调情这种事要有来有往才好玩,一旦对方不搭理你就没意思了,陆重辉扫兴地努努嘴,赌气般不再说话。
沈默持续了一会儿,然後黎正容招呼也没有打一声,站起来直接向门口走去。
“喂!”陆重辉叫住他,“我还有一句话想说──我也有做错,那个巴掌还有之前对你做过的更加过分的事情,sorry。”
***
陆重辉因为腿部动弹不得在半夜难受地醒了过来,刚要挪动一下还算自由的上半身,却赫然看到月光映照下伏在自己床边的那颗黑色的脑袋。
“他不是回去了吗?”疑惑地自言自语著,转头对上角柜上面摆放的塑胶袋,里面零七碎八地装著一些必备的日用品,旁边的休息椅上还搭著一条仍有折痕的崭新浴袍。陆重辉了然一笑,腿上的疼痛与不适好像立刻就减轻了许多。
真是个沈默而细心的男人。这样想著,他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乱动。
等陆重辉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被人团团围住。陈章文、Bryan、阿Paul、闻克、几名乐团助理,甚至连小七都全体到齐了,大家的面容都很凝重。
“Sorry。”口气有些生涩地向大家致歉。
极少见到陆重辉主动放低姿态的众人瞬时被他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英文单字镇住,原本就只是担心他的伤势而不是追究能不能开成演唱会这种“小事”的他们立刻向前扑去,拉住陆重辉的被角,纷纷惨叫:“是不是撞坏了头啊?”
“怎麽会这样?”
“辉,你还记不记得我是谁?”
阿Paul更是夸张地伸出三根手指颤巍巍地递到他眼前,带著哭腔问道:“告诉我这是几?”
“行了你们!”陆重辉笑骂著制止了朋友们唱做俱佳的耍宝,正色说:“我两个星期内一定复原,就算做不到,到时哪怕坐轮椅我也会上台唱歌。”
“到时再说。”陈章文挡掉他的话头,“现在你只要安心养伤,别再出其他乱子就好。”
“对了,你们怎麽知道我在这儿的?”
“有人杀了人,不赶快逃逸,还跑来通知死者家属,真让我佩服。”Bryan闪身,让陆重辉看到他身後的黎正容,“这一次绝对不能再轻易放过他了。”
陆重辉非常生气地看了他一眼,“跟他无关,是场意外。”
“天底下哪有这麽巧的事,偏偏就撞到你?他绝对是刻意报复!”
陆重辉觉得阿Paul的这句话有点耳熟,随即好笑地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也是这麽质疑黎正容的。“是真的,我们已经和解了。”
“怎麽和解的?你可不是那麽容易说话的人!”Bryan仍然不太相信。
“少管那麽多,总之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你们快点回去吧。”说著还撑起上身,烦躁地推了推站在他身边的闻克。
这几个老友早就习惯了他这种程度的喜怒无常,交换了一个眼神就无所谓地走掉了。
只有小七还一脸担心的样子,恋恋不舍地问:“辉哥,用不用我留下来照顾你?”
“不用,等我好了去找你。”陆重辉心不在焉地冲他挥挥手,视线已经完全锁定在对面那个紧抿著双唇偏开头拒绝交流的男人身上。
走在最後面的Bryan无意中看到这一幕,悄悄地露出一个含义丰富的笑容,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你怎麽不跟他们解释?”话一出口就是责怪的意味。
“……”
“说话!”
“没什麽好说的。”
“你──”要不是行动受限,陆重辉发誓他现在就会跳下床好好教训一下面前这个不知好歹的家夥。失语了半天,他终於接了下去:“你们记者不是嘴巴最厉害吗?”
“我是报社记者,只需要用文字说话,平时都不怎麽开口的。”
“难怪……”陆重辉无奈地抚抚额头,然後又突然想到了什麽:“你好好一个男人怎麽去干狗仔队的──或者你们自称娱乐记者?”
黎正容惊讶地瞪大眼睛,问:“我什麽时候说自己是负责娱乐版的了?”
“不然你那天怎麽会去PUB采访我?”陆重辉笑了笑,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对方如此“可爱”的表情。
“哦──”黎正容恍然大悟,“当时是特殊情况,负责那条新闻的同事正好是我的大学学长,他家临时有急事,而人手原本就不多的娱乐版的人员又都出去跑新闻了,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报道,所以便临时把我纠去了。”
在说到“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报道”时被狠狠瞪了一下,但他不理睬地摆出“本来就是如此”的神情继续说道:“之前学长交给我的资料里有关你的那段他在旁边写了一句:‘这人难道是个GAY’,後边还打了两个大大的问号,於是我以为他正打算对你采访这个的,所以那天就问了出来,没想到回去还被他大骂。”一提起这件事黎正容就有气,一时也忘记了闪躲,直直地看向陆重辉,认真地表达愤慨。
“……你可不可以别这麽看著我?”把手臂枕在脑袋下面,陆重辉静静地躺在那儿,悠悠然开口。
“为什麽?”
“我搞不好真的会爱上你也说不定哦!”
黎正容的脸上挤出一个相当别扭的表情,连好看的鼻子都皱了,“别说了。”他嘟囔著。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很迷人?”
“别说了!”
黎正容的音量大了一些,但对方的反而刻意压低了,声音里还带著柔和的笑意:“很黑很亮,生气的时候闪闪发亮,激动的时候会蒙上一层薄薄的红雾,不安的时候就跳跃个不停……”
“……”
“而且你与人对视的时候目光总是很专注,不像你人那麽不坦率。”
“……”
“可惜的是你都没有对我笑过……我想看你对我笑。”
“……”
黎正容竭尽全力想要从此时的对视当中挣脱,却不知为何无法做到,那人的双眼如同两个强大的旋涡紧紧地吸住了他的灵魂。他恍恍惚惚地意识到,似乎陆重辉总能轻而易举地构建出一个温柔梦幻的陷阱给自己,他甚至不用催促“快来吧”,自己的脚步就已经主动朝他迈进了。就像现在,陆重辉只是专注地看著自己,就让黎正容觉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其他的任何人……
用力甩甩头,使自己从那种荒谬但又真实的力量中脱离,“哗”地一声,耳边真的有潮水猛然退开的声音,逼真得不像幻觉。
“我想出院。”过了一会儿,陆重辉又说话了。
“……不好吧。”
“我要出院,你去帮我办手续。”
黎正容不安地站起来,想劝解几句却找不到立场,只是重复著医嘱:“骨伤留下後遗症就不好了。”
然而这时陆重辉已经动手去解自己胸前的病服结绳,见他迟迟不动,笑著问了句:“你不是打算让我自己去吧?”黎正容这才犹豫著打开门走了出去。
结完医疗费账单回到病房,准备出发的陆重辉却怎麽也驾驭不了刚刚到手的助行单拐,看到他一脸不耐烦却仍然不断尝试的样子,黎正容还是於心不忍地走过去,默默地充当起异常好用的人体拐杖。
这一回陆重辉不但没有反对,反而故意把身体的重量全都抛给对方,让黎正容走得比受了伤的自己都辛苦。临出门前,他突然回头看了看角柜上的塑胶袋,又吩咐道:“把那些也拿著,还有浴袍。”
“那些东西丢了算了。”
“叫你拿就拿!”陆重辉不悦地哼了一声。
第三章
陆重辉在黎正容的搀扶下打开了房门。
这里是一处大户型的高层公寓,打通的设计使得格局非常开阔,装潢的风格也十分独特,有种改建成艺术展览室的旧仓库般粗犷随意的味道。只不过与黎正容上次光临时大相径庭的是,原本干净整洁的室内此时杂乱无章的程度令人发指,黑白两色的沙发靠垫和皱巴巴的衣服甩得到处都是,墙角横著两把相当名贵的吉他,几十张唱片胡乱铺了一地,简直遭劫了一样。黎正容刚一进门就踩到了一个被捏扁的空啤酒罐,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陆重辉撑著墙稳住两人,早已对此习惯成自然的他当然没觉得这有什麽问题,只是当他无意中注意到黎正容蹙起眉毛勉强忍耐的神情时,才突然想起来似地解释:“平时都是助理在帮忙收拾,不过这几天他有点偷懒了。”说著还干巴巴地笑了两声。
“扶你去卧室吧。”黎正容没有多说。
所幸卧室的状况要好很多,里面只有一张看起来就柔软到不行的大床,乱也乱不到哪里去。
轻手轻脚地把陆重辉安置妥当,好不容易才避免了自己被他一同拉倒在床的遭遇,黎正容在原地站了几秒锺,踌躇的脸上写满了“我想离开”的讯息。
陆重辉见状暗暗一笑,这笑虽然不至於有什麽恶意但也绝非一种好意。接著他再次提出要求:“我想洗个澡。”
“哈?”
“折腾了这麽久,我汗都出了好几层了。”
“……哦。”
一等对方点头,陆重辉立刻展开双臂做出“抱抱”的姿势,黎正容费解地看他一眼,没有理会那两只渴望拥抱的臂膀,从侧面扣住了他的腰,以便进行更有力的支撑。
搬了把椅子放在浴缸旁边,把各种浴品都摆在可随手拿到的位置,黎正容试好水温,然後甩甩手上的水,站直身体,回头看到陆重辉正靠在墙壁上定定地注视著自己。
他怔了一下,问:“……用不用我帮忙?”
“你大概会对我的**有心理障碍吧?所以还是不让你看到的好。”
这原本只是陆重辉又一个稍显恶劣的玩笑,却意料不到地激起了黎正容异常激烈的反应。
“又朝我丢东西!”目送那人摔门而去,陆重辉摘掉头上的干毛巾,苦笑著揉了揉被香皂砸痛的胸口。
等到他真正尝试自己完成清洗任务时,才彻底明了“残障人士”的生活到底有多不方便,寸步难行不说,就是水的流向也怎麽都不受控制,像故意跟他作对一样齐齐地向他的石膏脚滑去。
手忙脚乱地勉强擦拭完全身,他简直不知道自己额头上的潮湿究竟是水还是汗。等他有空留意到外面的动静时,卧室里已经是静悄悄一片了,他隔著门“喂”了几声,半天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大概是走掉了。”陆重辉筋疲力尽地坐在浴缸边缘,也许是因为疲惫的缘故总觉得有些闷闷不乐,过分安静的室内更加衬托了心底那份不大不小的失落。
然而当他慢吞吞地挪出去,却赫然发现那个让他暗自挂怀的男人正半躺在自己的床上──酣然地睡著。
透过敞开的滑轨拉门看到客厅,兵荒马乱已经不复存在,甚至比平时助理打扫得还要洁净整齐。
“这个人……”陆重辉突然笑了出来。
走过去在一旁坐下,体贴地为黎正容拿掉眼镜,看著他鼻梁上因为长时间配戴而产生的两条细小的粉红色压痕,陆重辉不由自主地伸手想为他揉揉,但随即又自觉傻气地拿开了。仔细打量起这个仅仅见过三次却总是带给自己奇妙的男人,毫无疑问,这个男人很漂亮,是那种安静的平和的完全不张扬的漂亮,或许不会令人乍一见到就惊豔万分,但绝对是哪怕看一辈子也永远不会有审美疲劳的状况发生。
长臂一伸,陆重辉抱著黎正容的腰把他拉低,调整成两人相拥平躺在床上的姿势。在睡眠中受到打扰的黎正容轻哼一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接,陆重辉有些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清醒过来大叫“非礼”,於是便盯紧他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随时准备进行正当防卫。
万万没想到的是,黎正容居然只是冲他非常满足非常温柔地笑了一下,然後就翻个身继续睡去了。
“……”陆重辉怔了有整整三秒锺,让他惊讶的不是黎正容刚刚的反应与以往有多大反差,也不是那个朦胧恍惚的笑容有多麽甜美,而是他居然就这样被轻而易举地打动了,以致於久久都无法回神。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只充气锤不轻不重地敲了一记,脑袋里嗡嗡作响,不痛,却极度眩晕……
打破这份美好的怦然心动之感的是外间传来的开门声。一听那丝毫没有迟疑、理所当然长驱而入的脚步,陆重辉就知道一定是乐团里的谁来了。
真不该把这里的钥匙交给他们。他摇摇头,小心翼翼地从床上起身,借助拐杖的支撑走了出去,在Bryan发出大声喧哗之前,在唇前比比食指,对他“嘘”了一声。
“搞什麽?”Bryan压低了嗓音。
“他在里面。”
“他?”
“黎正容,那个记者。”同来的助理菲力把陆重辉扶到沙发上坐下。
“我说你们到底怎麽回事?”Bryan一起点了两支烟,其中一支递给他。
“我也不清楚,”陆重辉深深地吸了口烟,又缓缓吐出,表情有些困惑,但却相当愉快,“那个人好像特别吸引我。”
“吸引?真不相信这种词会从你的嘴巴里听到。”Bryan很不捧场地投来白眼,“一句话,你是单纯想上他,还是想要更多的什麽?”
“一句话,”陆重辉倒也干脆,“我就是想上他,并且还想要更多的什麽。”
“有意思。”Bryan呵呵地笑了,故意回头问菲力,“这个顶著阿辉的脸却说著我完全听不懂的话的家夥你认识吗?”
“真的不认识哎!”菲力配合地摇头。
“你乱起什麽哄!”陆重辉抬起石膏脚踹向菲力的胸口,让他大叫著“救命”倒在了地板上。
Bryan稍稍正色,身体向前凑近了一点,感兴趣地问:“他哪里特别?说出来听听。”
陆重辉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然後同样认真地回答:“好像没有……”
***
话还来不及说完,就被身後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打断了,客厅里的三个人齐齐转头向卧室门口看去。不知何时站在那儿的黎正容窘迫地扶起被自己踢倒的一叠音乐杂志,低声说了句:“抱歉。”
“吵醒你了吗?”陆重辉对他笑笑。
闻言黎正容的脸更红了,想说点什麽又说不出来,脚步倒是一直向外移动。“我先走了。”
“喂,等一下。”陆重辉想要拉住他,却被对方闪过,脚下一歪就跌坐在了地上。
黎正容的身形随之一顿,但最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看来这个人你很难搞定。”Bryan一脸幸灾乐祸。
陆重辉没有回答,就势在地板上躺平,孩子气地呻吟出声。
“原本是来替你收拾房间的,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这时,菲力四周环视了一圈,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另一边,黎正容回到家,脱掉衣服扔进洗衣篮之前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下一秒锺他的眉毛突然皱了起来。
“不会吧?”他自言自语道,连忙从里到外翻找了一遍。
居然又把钱包掉在那个人家了!他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脱力般地在床上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