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用说吗,出来的孩子有几个想回去的?”
“你老婆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不是这次车祸闹的?再说,她早就有让孩子学成回国的念头了。”
“你想去跟他们见一面?”
“他这一走,可能就是诀别了。”
“你要想去就去吧,不然会后悔一辈子的。”
“可我又有点担心。”
“你觉得你儿子会出卖你吗?”
“当然不会。”
“这不就结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我明天就去,呆一两天就回来。毕业典礼,我就不参加了。”
礼拜三一早,大江就去多伦多了。晚上他打来电话,他说已买好次日下午的机票,让我接他。我心想,事情远没他想得那么复杂和严重,是他多虑了。
第二天下午,我提前离开学校,接上亭亭就直接去机场了。到机场后,我才想起忘开手机了。好在大江应该在飞机上,没人会来电话。大江乘坐的那班飞机准点降落。可乘客都走光了,我也没见到他的身影。我有点沉不住气了,不断地打他手机。他手机关机,每次都让留言。我呆呆地望着出口处的自动门,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妈妈,还要等多久呀?”亭亭对我说。她可能站累了。
“你是不是累了?”
她点了点头。我说:“你去那边坐坐吧。”
见我站在原地没动,亭亭也就没走。过了会儿后,她有点烦躁不安。我这才领她往附近的咖啡馆走,它旁边有好几排座椅。
路过航班显示屏时,亭亭对我说:“妈妈,你查查,爸爸坐哪架飞机回来?”
我凑上前去一行行地找,生怕遗漏了一个航班。
亭亭站在一旁,问我:“找到了吗?”
我对亭亭说:“今儿还有两班。”最后一班,要到半夜才到。
我挑了个视线好的座位坐下。亭亭从书包里掏出本书,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我心想,要是等到半夜,能把大江等回来,那也值得,就怕他出事了。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嘟”的声音。见我四下张望,亭亭说:“妈妈,你手机响了。”我掏出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有一条语音留言。我打过去听,大江的声音从空中飘了过来:“我临时有事,改下班飞机,手机快没电了,回来再……”我这才松了口气,真是虚惊一场。
我对亭亭说:“爸爸就要到了。”
“你查到啦?”
“嗯,查到了。”
三个多小时后,大江终于从里面走出来了。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跟他拥抱。
他松开我后,问我:“让你担心了吧?”
“吓死我了。”
大江走到亭亭跟前,弯下腰,亲了亲她,说:“想我吗?”
“想。”亭亭嗲声嗲气地说。
上车后,我问大江:“怎么改航班了呢?”
“我在多伦多机场碰到柴小兵了。”
“马市长的秘书?”
“对。他送马小丫回去。”
“他跟马小丫……”我压根没想到他们俩会成为一对。也许早好上了,不然马小丫哪能那么轻率地跟她丈夫离婚?
汽车不知不觉地开到两条道的中间了。不是后面的车按喇叭,我还没意识到。
大江吓了一跳,说:“回去再说吧,你专心开车。”
五十三
一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大江:“你认识马小丫?”
“头一次见。没说上几句话,她就走了。”
“她回去探亲?”
“柴小兵说是马市长让回去的。他根本就不想让马小丫回去。”
“马小丫也牵进去了?”
“她是跑批文的。怡龙出事,她能没事吗?”
“那柴小兵,他有事吗?”
“说不好,但他知道我的事。”
“他有没有常瑞龙的消息?”
“他说常瑞龙在俄罗斯自首了。”听后,我大吃一惊,宁可相信这是柴小兵编造出来的谎话。
“你觉得可信吗?”
“柴小兵他有什么必要骗我?”
这么说,大难将至。别说司马了,就是加拿大的警察也不会放过大江。
“要不你还是回哥国吧?”
“还回哥国呢,我都后悔,不该去多伦多。”看得出,他忧心忡忡的。
从多伦多回来后,大江除了接送孩子,几乎足不出户,连每周一次的购物也不去了。电话加装了来电显示。号码不熟的来电,一概不接。他都快与外界隔绝了。
一周后,当我从学校回来时,看见一辆警车从我家门口经过,我的心一下揪起来了。
一进家门,我就喊:“大江,大江!”见他闻声走出来,我才松了口气。
“警察来过咱们家吗?”我问他。
“来过了。”
“来干吗?”
“问了我几个问题。”
“问什么了?”
“问隔壁1306住的是什么人,家里有没有室内游泳池。”他边想边说。
“没别的了?”
“就这些吧。我也在想,是找茬进来呢,还是隔壁真有事?”
“什么时候来问你的?”
“一刻钟前吧。”
“那肯定跟你没关系。”
“为什么?”
“警察刚走,一定又去别家了。再说,真要抓你,拿照片一对,还不就把你带走了?”
“你说得对。我在家都快呆傻了。”
我自己都没想到脑子会转得这么快。看得出大江有点自卑。我心里虽很得意,可怕刺激他,没敢表露出来。
礼拜六一早,我就被外面警笛声吵醒了。见声音越来越近,我翻身下床,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的一角朝外看。没多会儿,大江推门进来了。
“你醒了。警察进1306了。”他对我说。
“隔壁到底怎么了?”我转头问他。
“估计是种大麻。”大江一边说,一边走到我身边,探头往外看。
“你怎么知道?”
“这几天新闻里尽是这方面的报道。”
“吓死我了。”说完,我又回到床上,靠床头坐着。
“你接着睡吧。”
“哪还睡得着?”
见他要走,我忙叫住他,让他坐过来。
“亭亭不上学,你也不多睡会儿?”我对他说。
“出来后,我就没睡过一个踏实的觉。”
“瞧瞧你,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还不是自找的?我刚接到大多的信,说我爸快不行了。”
“得什么病了?”我这才注意到他眼角有泪水溢出来。
“肝癌晚期。半年前就查出来了,大多一直瞒着我。我跟大山他们也没联系。”
“大山是你大弟?”
“嗯。”
“就他一人留在湘潭?”
“是呀,两个老人就靠他了。我这个大哥,算是白当了。”他眼泪不由得滚落下来。他没用手擦,任由泪水尽情地流淌。我伸手从床头柜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面巾纸,递给他。
过了会儿后,我说:“已经这样了,你就想开点吧。”
“都是我的错。”
“你不要这么自责,这一切都是命。”
“有时候我真想回去。哪怕坐牢,也认了。”
“我不也一样吗?知道我姐的事后,我恨不得马上回去,可冷静下来就好了,回去只能白白送死。”
“可心里不好受呀。”
“你别太难过了,别再犯病。”
“我吃过药了。真要病了,又没医疗保险,还不等死?”
“花钱事小,搞不好,你身份就暴露了。”
“为了这点钱,落得这个地步,真不值。”
“你究竟有多少钱?”我想换个话题,免得他没完没了地懊悔自责。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的钱也不多喽。”
“你放心,我没想要你的钱。等我读完书找到工作,我挣钱养你。”
“是呀,以后要靠你养了。”
大江起身刚想走,亭亭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把他堵在门口。亭亭递给大江一份表格,说:“爸爸,这学期最后一天我们去Field
Trip(郊游),我想让你再做一次Volunteer(义工)。”
我忙跳下床,走过去,问亭亭:“怎么又要你爸做Volunteer了?”
亭亭劝大江说:“爸爸,你在家也没事,就去吧。”
大江拧不过她,说:“好吧,我答应你。不过我们有言在先,这可是最后一次了,以后这事别再找我。”
我不想让大江去,对他说:“你答应她就多余。”
亭亭说:“下次找我妈。”
我对亭亭说:“嗨,我可跟你说好了,我没时间去,别打我的主意。”
亭亭坏笑了一声,什么也没说,走了。
我埋怨起大江:“这孩子,都给你宠坏了。”
礼拜五一早,大江就跟亭亭去学校了。傍晚,我回到家,家里空无一人。等我把饭做好了,他们还没回来。我心里不免有点担心。电话铃响了,我心想大江可别出事。
“是我。”是大江的声音,我这才松了口气。
“你们怎么还不回来?”我问他。
“出车祸了。”
“你受伤了吗?”我额头上一下子就沁出汗珠来。
“我和亭亭都坐在后面,有惊无险。”
“那你们现在哪儿?”
“我刚到警察局。亭亭可能跟玛格丽特回家了。”
“你去警察局干吗?”
“老师让我来做Witness(证人)。”
“你可小心点。”
“我知道。”说完,他就把电话挂掉了。
我想往玛格丽特家打电话,可没找到她家的号码,急得我团团转。这时,电话铃又响了。
“妈妈,是我。”听筒里传来亭亭稚嫩的声音。
“你在哪儿?”
“我在苏珊家。她妈妈送我回来,你告诉她怎么走。”
一小时后,亭亭和大江先后都回来了。见他们平安无事,悬在我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
我问大江:“警察没察觉什么吧?”
大江说:“应该没有。”
我又问大江:“人家看没看你驾照?”
大江说:“看了,还抄了驾照号码和家里的地址。”
我说:“可别把司马招来。”
大江说:“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不禁埋怨起孩子:“亭亭,都是你干的好事。”
亭亭说:“我怎么了?我还吓了一大跳呢。”她还委屈呢。
大江替亭亭抱不平:“这事不赖她。”
我对大江说:“她就不该拉你去当什么Volunteer(义工)。”
大江说:“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再怪孩子了。”
我一听就来气,说:“你老护着她。”我怎么越来越觉得我好像是亭亭的后妈似的。
三天后,也就是6月30日,我在学校餐厅吃完午饭,打开手机,刚想给大江拨电话,就有电话进来了。没等我说Hello,亭亭就在电话的那头喊道:“妈妈,你开机了?”
“你有什么事吗?”我问她。
“爸爸被警察带走了。”她的话如晴天霹雳,我一下子就懵了。
“你快回来。我害怕。”她哭着喊道。
我拎起书包,跌跌撞撞地往公车站跑。心里焦急万分,恨不得能马上飞回去。
一进家门,我就问亭亭:“警察什么时候来的?”
“爸爸出去给我买汉堡包,他就没回来。”亭亭说。
“你怎么知道他被警察抓走了?”
“他打电话回来说的。”
“他还说什么了?”
“让你找Margaret爸爸。”
“那你快给玛格丽特家打电话呀。”
玛格丽特的爸爸——马克(Mark)在电话里听我说事情非常紧急,让我马上去他办公室。他愿意推掉其他的约会,腾出时间来见我。他的律师事务所在市中心的一栋大楼里。当我推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时,前台的接待小姐抬头问我:“May I help you(请问你找谁)?”
“I have an appointment with Mark(我找马克)。”我对她说。
“Please wait(请稍候)。”说完,她用内线电话跟马克联系。
通完话后,她笑着对我说:“His assistant will be with you in a moment(他的助理马上就出来)。”
没多会儿,一位亚裔面孔的小姐从里面走出来。她问我:“你是谢太太吗?”
我怎么成“谢太太”了?顾不上跟她解释,我忙问:“你是?”
“我是Mark的助理,我叫Cindy(辛迪),请跟我来。”说完,她领我和亭亭往里走。走到一间会议室前,她推开虚掩着的门,请我们进去。
见我们落座后,她站在门口问:“谢太太,你们喝点什么?有咖啡和茶。”
“什么也不用,谢谢。”我对她说。
“那请你们等一下。”说完,她转身走了。
等了好长时间,辛迪才回来。她身后跟着一位西装革履的洋人。我猜想他一定就是马克了。
马克一眼就认出亭亭,跟孩子打起招呼:“Emma; How are you(埃玛,你好吗)?”Emma是亭亭的英文名字。我急忙站起来。
亭亭回答说:“Not bad(我还好)。”
辛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