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半天没说话,朱迪大声地问:“你在听吗?南希。”
我又把听筒贴到耳边,问朱迪:“对不起,你说什么?”
“明天我跟我爸来看你。”朱迪又说了一遍。
“朱迪,我刚搬家,这几天家里乱得很。等收拾利索了,再请你们来,好吗?”
“我来,刚好帮你收拾呀。”
“我家乱得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再说,你爸不是要来吗?”
“那好吧,我跟我爸说,让他等两天再去看你。不过,他很快就要走了。”
“我知道了,你等我电话吧。”
“谢哥没回来吧?”
我心想,难道她听出什么了?我忙说:“没有。亭亭在喊我。朱迪,我不跟你多聊了,好吗?”
朱迪很不情愿地跟我说了声再见。
挂掉电话,大江对我说:“明天我们就去卡尔加里。租到房,就搬过去。”
五十二
从爱民顿往南走300公里就是卡尔加里。跟古板的爱民顿相比,卡城更有生机与活力。虽是周日,可街上依然是车水马龙,中餐馆里人声鼎沸。吃完午饭,我们仨往停车场走。
大江对我说:“这里暖和多了。”
“它更靠南呗。”我脱口而出。
“多伦多的纬度比这里低,可还不是一样冷。你没说到点子上。”
“那你说什么原因?”
“听说过‘契诺克暖流’吗?”
“没有。”
“它是一种热风。风刮过来,气温可以在几小时内升高到十度以上。世界上只有两个地方刮这种风。”
“你是说这儿刮这种奇怪的风?”我一时没记住他说的风名。
“现在就刮着呢,要不然怎么会这么暖和。”
“想不到你对这也有研究。”
“嗨,都是网上看来的。”
“网上倒是什么都有。”这个因特网,让人爱来让人恨。
“我看还是这里好。”大江没顺着我的话说,把话题又拉了回来。
上车后,大江转头问坐在后面的亭亭:“亭亭,想不想看大熊猫?”
亭亭嗲声嗲气地说:“想。”
我对大江说:“这儿哪有什么熊猫?”我以为他逗孩子呢。
大江认真地说:“有噢。”
亭亭对大江说:“爸爸,咱们现在就去吧。”她有点迫不及待了。
我问大江:“谁告诉你这儿有熊猫?”
大江回答说:“网上说的。”他又转头对亭亭说,“今天来不及了。我们一搬来就去,好吗?”
亭亭说:“拉钩。”说完,她冲大江伸出小拇指。
大江伸出大拇指,对亭亭说:“好,拉钩。”
亭亭纠正他:“要用小拇指。”
见他们俩一副认真的样子,我忍俊不禁,真希望这一幕天天能看到。
从爱民顿搬过来后,我们就开始四处看房。我们的地产经纪Steven Wong(史蒂文·王)是大江从报纸上找来的。他早年从香港移民来,“普通话”在他嘴里成了“煲冬瓜”。当面谈还好点儿,打电话时往往不知他所云。就是这样,大江仍坚持用他。在卡城地产局注册的经纪少说有一两千,可像他这样能连续八年获得Top5%(前5%)的并不多。大江认为他一定有过人之处。
亭亭两年换了四所小学,适应能力是越来越强了。刚进校没几天,她就跟班上的玛格丽特(Margaret)成了好朋友。玛格丽特过生日开Party(聚会),邀请亭亭去Sleepover(住一夜)。见我不同意,亭亭去找大江。大江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替她劝我:“让她去吧,不然她多没面子。”
不是我不想让她去,我实在是不放心。她来加拿大后,还从没住过别人家。
大江看出我的心思,对我说:“这是这里的习惯。你就当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了。”
亭亭在一旁说:“克里斯廷(Christine)、苏珊(Susan)和洛特斯(Lotus)也都去。”
大江接茬说:“那么多孩子去,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你也不能总把孩子关在家里吧?”
见我没说话,亭亭说:“反正爸爸同意了,我去打电话告诉Margaret。”
大江一把拉住亭亭,对她说:“你妈同意了,还不快谢谢她?”
她不情愿地对我说:“谢谢。”
这孩子跟大江的感情是越来越好了。他们朝夕相处,大江对她百依百顺。现在什么事她都只听大江的,越来越不把我这个当妈的放在眼里了。我是气不得恼不得,真想找个时间好好说说她。
看了一个多月的房子,总算碰到一栋我们仨都比较满意的House(独立屋),价钱比我们的预算高不了多少。谁知Offer(还价)还是下晚了,被别人抢了先机。大江劝我说:“该我们的跑不了,不该我们的,争也争不到。”还真让他说着了。一周后,史蒂文带来一个好消息:那房子又回到市场上了。打听后才知道买家的定金支票跳票了。既然如此,大江狠狠地压了压房价。史蒂文拿上我们的Offer去找卖方的经纪谈。几个回合下来,双方的价差就只剩下2000块了。他们两个经纪各从佣金里让出500,又逼卖家让了1000,总算成交了。交付定金后,我们请验房师验房。房子没大毛病,合同也就生效了。没过几天,谢大多把房款汇来了。一个月后,我们付清房款,搬入新家。
新家离亭亭的学校不太远。搬家后,我就没再让她转校。见我执意想读书,大江阻拦无效,也就默认了。我报名上了SAIT的Part Time(半天)会计课程。SAIT(南艾伯塔技术学院)是NAIT的姊妹学校,一个在爱民顿,一个在卡城。大江每天买菜做饭,接送孩子,俨然一个“家庭妇男”。亭亭她们年级组织学生参观动物园,老师需要三个Volunteer(义工)。亭亭缠着大江,非让他去不可。大江这才想起拉钩的事。他虽不想抛头露面,可又不能失信于孩子,只好答应了。
等他们从动物园回来后,我问道:“看到熊猫了吗?”
大江调侃说:“熊猫没看到,看到看熊猫的人了。”
我对大江说:“网上的东西,还是少信点儿的好。”
大江说:“也许我们没找到。”他分明是想给自己找台阶下。
亭亭在一旁说:“就没有。”孩子就是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要见机行事。
我话题一转,问大江:“还有谁的家长去了?”
亭亭代答:“Margaret的爸爸去了。”
大江补充说:“他是个移民律师。”
我问:“律师也做义工?”
大江介绍说:“回来的路上,我跟他聊了半天。他说再忙每年都要参加一两次学校的Field Trip(野营活动),他还是学生家长协会的会长。”
亭亭插话说:“Margaret的姐姐也在我们学校。”
大江说:“洋人的想法跟我们就是不一样。他们愿意做义工,为学校和社区出钱出力。”
我问大江:“你也对义工感兴趣了?”
大江对我说:“我要不是行动不便,哪愿意呆在家里?”
我问大江:“人家问没问你,你干什么工作?”
大江苦着脸说:“能没问吗?”
我又问:“你怎么说?”
大江面无表情地说:“我真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对大江说:“以后还是少出去的好。”
大江叹了口气后,说:“我们走的是条不归路,路上还没出口。”
亭亭一直在听我们说话。她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呀?”她一定没听懂大江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对亭亭说:“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亭亭被我批了一句,闷闷不乐地走开了。
我安慰大江说:“好了,已经这样了,你就别自寻烦恼了,权当是为了孩子吧。”
大江说:“也只能这么想了。可话又说回来,国内大环境就是这样,体制不改,腐败难除。”
我没好气地说:“你还真瞎操心。”
大江说:“嗨,我这也是话赶话,说到这里了。”
我说:“你说,都半年多了,也没见司马来,是不是有点怪?”
大江回答说:“常瑞龙一定还逍遥法外呢。大多回国内了,我让他去广东省公安厅找我妹夫,摸摸情况。”
我问:“你妹不是在珠海吗?”
大江说:“早调广州了。”
我又问:“这一南一北的,你妹夫他能知道司马的事吗?”
大江看了我一眼,说:“再托人问呗。”
看来大江也满腹疑虑,急于想了解司马的动向。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要是国内的消息一点都得不到,说不定哪天真就大难临头了。前两次他没让司马逮着,靠的全是运气。谁能保证他一直都有好运气?只是现在国内能帮他的人,实在是太少了。
两周后,我刚从学校回来,大江就对我说:“大多来信了。”
我知道他说的“信”就是伊妹儿,忙问他:“你妹夫怎么说?”
“他是个不沾锅。早知这样,根本就不用找他。”
“嗨,你也要理解人家。换成你,可能也会这么做。”
“大多还告诉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讲。”
“你快说吧。”
“你可要挺住了。”
“我们经历过多少事了,哪一次没挺住?”说到这里,我不免有些得意。
“你姐,走了。”
“你说什么?”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怎么……”话没说完,我就觉得眼前一片昏黑。
大江一把扶住我。把我搀扶到沙发上后,他说:“要哭,你就哭出来吧。”
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掉落下来。大江递给我几张面巾纸。我一边擦眼泪,一边哭着问:“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混蛋想跟你姐复婚,你姐没同意。他就去家具城侮辱、欺负你姐。你姐咽不下这口气,吃了安眠药……”我知道他说的“那个混蛋”一定是沈永青。
我止住哭,说:“我要扒了他的皮。”我恨沈永青恨得咬牙切齿。
“就算把他剁成肉酱,你姐也不能复活呀。”
我心里还是觉得这一切都不是真的。我问:“你弟他怎么知道的?”
“大多找老金打听常瑞龙的事,听老金说的。”
“我姐要跟了老金就好了,可她偏不听我的。”我越想越委屈,又嚎啕大哭起来。
亭亭走过来看我,大江起身把她拉开了。过了会儿,见我哭声小了,大江才又走回来。他递给我一杯凉水。接过水杯,我一口气就喝光了。见他要去续水,我说:“不喝了。”
“躺会儿吧。”他轻声地说。
“我要回去报仇。”说完,我从沙发上跳起来。
“你冷静点。”他拦住我说。
“你让开。”我大声喊道。
“你也不想想,你现在能回去吗?”
“我不管。”
“别胡闹了。”他边说边把我摁倒在沙发上。
“我要宰了那个王八蛋。”
“这仇,早晚是要报的。”
听他这么说,我气就不打一处来。我跟他嚷嚷道:“你尽说屁话,等你报仇,怕要等到下辈子。那个王八蛋徐大卫,你怎么着他了?”
他坐在一边默不作声,也不看我。我又腾地一下站起来。见我绕过茶几想出去,他起身从后面抱住我,把我拽回来。我心如刀绞,边哭边用双手打他,好像不这样就不足以排解心里的仇与恨似的。直到打累了,我才停下来。任凭我如何打他,他就是不还手,也不说话。亭亭走过来说饿了,他这才松开手去做饭。我躺在沙发上,脑子里除了“报仇”二字,再也装不下其他什么了。
6月1日是个礼拜天。我起床时,已经快11点了。我长期失眠,对睡觉环境的要求越来越高。为了让我休息好,搬入新家后,大江一直跟我分房睡。我跟他没成夫妻,倒先成了不折不扣的“心灵之友”了。
下楼后,见大江躺在沙发上,我问他:“你不舒服?”
“没有。你还吃早饭吗?”他一边坐起来,一边对我说。
“不吃了,就喝杯奶吧。”
他起身去冰箱取奶。我走到餐桌前,随手拉开一把椅子。我刚坐下来,他就端过来一杯牛奶。接过后,我喝了一口,然后把杯子放在餐桌上。他在我对面坐下。
“10号我儿子他们学校举行毕业典礼,他想让我过去。”四个月了,我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起他儿子。
“那你去呗。”
“我是想去,可心里又不踏实。”
“别疑神疑鬼了。要有事,早该有了。”
“没事不一定是好事,有事也不一定是坏事。”
“你儿子知道你在我这儿吗?”
“不知道。我从不给他打电话,联系全用电子邮件。”
“你自己定,去不去都成。”
“算了,还是不去的好。”见他主意已定,我也没必要劝他去冒险。
礼拜二,晚饭后,大江对我说:“下午我给我儿子打了个电话。”
“在家打的?”
“我用电话卡打的。这小子月底跟他妈一起回国,做‘海归’了,还一直瞒着我。”
“你没问他为什么?”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估计他妈在边上,他说不出口。”
“是你老婆逼他回去的吧?”
“这还用说吗,出来的孩子有几个想回去的?”
“你老婆为什么要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