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坐下后,他从手包里掏出个本子,把夹在本子上的圆珠笔拔出来,准备做记录。
司马问我:“在这儿学英文?”他跟我唠起家常,无非是想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
见我没理他,司马又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谢大江涉嫌多项犯罪,检察院已正式批捕了。”
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难道他们抓到常瑞龙了?可我还没法问。我就说:“你说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架势。
司马说:“你跟谢大江什么关系,我们早就掌握了。”
我说:“那又怎么样?”
司马说:“你以为你耍横,我们就对你没办法了?”
见我没再说话,司马又说:“我们屡次三番地来找你,就是给你机会。别不识抬举。”
我还是没吱声。老向插话说:“就算谢大江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把他捉拿归案。”
司马问我:“你回答我,他现在在哪儿?”
我脱口而出:“不知道。”
司马说:“你还嘴硬。你以为我们什么都不掌握,是吗?我告诉你,有人看见你跟他在一块。”他说的“有人”,我想一定是老缪。
我没好气地说:“那你问那人去呀。”
司马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流泪,不撞南墙不回头。”
老向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照片上大江和我并排站着。原来老缪的手机竟有照相的功能。这可是新玩意儿,我听说过,还从没见过。
“怎么不说话了?”司马的问话里带有一种只有胜利者才有的语气。
“你要我说什么?”我明知故问。
“我再问一遍,他现在在哪儿?”
“早走了。”我心想要再说不知道,就算司马有涵养不骂人,那老向肯定会暴跳如雷。
“去哪儿了?”司马问道。
“他没说。”
“我提醒你,包庇窝藏嫌疑犯也是犯罪。”
“随你怎么说。”
“上次在温哥华,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我怎么没说实话了,当时我根本就没他的消息。再说,你也没说他是罪犯,你说了吗?”我的话也挺冲。
“他现在还住你家吗?”司马没理我,换了个问法。显然他不相信我。
“我不是说了嘛,他早走了。”
“我们现在就去你家。”
“你凭什么去我家?”
见我这么说,司马以为我心虚了,嗓门一下子高起来:“陆颜莉,我提醒你,你是在跟警察说话,注意你的态度。”
“我态度怎么了?”
“少废话,走。”说完,司马站起身,想拉我走。
“我要不走呢?”我坐着没动。
“你真想对抗法律?我告诉你,别以为你不带我们去,我们就找不到你家。我只是想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知道吗?”
“就怕你们去了会失望。”
“失不失望是我们的事。你带路,走。”
教室门被从外面推开,进来几个同学,看样子他们要在这里上课。我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拿起饭盒没精打采地往外走。司马和老向跟在我身后。一出教室,我就看见冯蕾和老缪。他俩站在走廊上聊天。我狠狠瞪了冯蕾一眼。冯蕾急忙把头扭过去,老缪一脸的不知所措。
“你开她的车。”司马在我身后对冯蕾说。
“我不开。”冯蕾说。
“为什么?”司马问冯蕾。
“她车,我没保险,我开违法。”冯蕾解释说。
“那好,我坐她的车,老缪你们跟着我。”司马嘱咐道。
走廊的两侧全是Locker(储物柜)。我走到走廊的尽头,打开我的储物柜,从里面取出书包。他们四个分列在我的两侧,我像是他们的人质。我不由得想起包律师,顿时计上心来。锁好Locker后,我抬脚就进了旁边的女厕所。见冯蕾没跟进来,我忙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坐在马桶上给包律师打电话。电话没人接,自动转到留言机上。我小声地喊道:“包律师,快来救我,中国公安要搜我家,快来救我……”
“小陆,小陆。”听见冯蕾在外面喊我,我忙把电话挂掉了。
放水冲厕所后,我从里面走出来。冯蕾站在厕所门口。见到我后,她急忙退出去。
去我家的路上,司马一会儿问我孩子的情况,一会儿又说起我的学校,还想聊这里的天气。见我横竖不搭理他,他才没再没话找话说。
到我家楼下的停车场后,我停好车,并没下车的意思。司马问我:“怎么不下车?”
“我不想带你们上去。”我心想,要让他们上去了,再像上次似的轰他们走,怕就难了。
司马刚想说什么,见老向在外面敲车窗玻璃,他推门下车。跟老向交代了几句后,司马很快又回到车上。一上车,他就对我说:“陆颜莉,你怎么回事?温哥华的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也不想想,古今中外,跟警察斗的,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见我不吱声,他又说:“我完全可以把你带回去,也可以要求加拿大警方司法协助,但我没这么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他一定没料到我会这么回答。
“你还来劲了,想叫板,是不是?”
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从书包里掏出手机,把头扭向窗边,接听起来。
“是陆小姐吗?”是包律师。我顿时喜出望外,看来他听到我留言了。
我忙说:“是我,是我。”
包律师问我:“你遇到什么麻烦啦?”
我对包律师说:“快来我楼下停车场,快……”
司马一把夺过我手里的手机,粗暴地把电话挂掉了。
我大声地叫道:“你要干吗?”
司马问我:“给谁通风报信?”
我对司马说:“你把手机还给我。”
司马以命令的口吻说:“带我们上楼。”他再没刚才的那份耐心了。
我心想,你总不能架着我上楼吧,索性摆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僵持了一会儿后,他下车去找老向。没多会儿,就见老向往公寓门口走,司马又追过去,跟他说了几句后,才转身走回来。看来司马认定大江躲藏在里面,派老向把守大门。可怜的老向,只穿了件薄棉袄,却要在这冰天雪地里站岗。要是抓到大江,就算冻病了也值得,可我家哪有人呐!见有人推门进去,老向才意识到第一道门并没上锁,他也跟进去,守在两道门之间的门厅里。
10多分钟后,一辆福特小车急驶而来。福特车停下后,从车里走出一位身穿黑呢大衣的老先生。包律师!我差点叫出来,总算盼到救星了。我急忙打开车门,跳下车。听我说完情况后,包律师走过去,敲司马那一侧的玻璃窗,示意他出来。
司马下车后,包律师对他说:“我是陆小姐的律师,我不管你是谁,没有陆小姐的同意,你不可以进她家,更不可以限制她自由。”
司马辩解说:“你误会了。我们是她的朋友,来跟她谈点事。”
老向快步走过来,边走边不停地搓手。包律师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跟司马一起的就没多问,转头对司马说:“她不想见你们,请你们不要再打搅她了。”
司马冲包律师嚷嚷:“你谁呀,这儿没你的事,你少管闲事。”他不想让包律师搅了局,一急话也粗了,再不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司马了。
“我是她律师。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说话?”包律师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递给司马。
司马接过后,看了一眼,说:“我话说急了,你别介意。我们想进她家,是有原因的。”
包律师问司马:“什么原因?”
司马说:“对不起,这不能告诉你。”不是他想卖关子,而是他知道他这么做并不合法。
包律师说:“Anyway,不管你什么原因,你都不可以这样做,你们几位请走吧。”他替我下逐客令了。
老向肝火旺,出言不逊骂开了。包律师瞪了他一眼。司马拍了一下老向,老向这才住嘴。包律师穿得单薄,年岁又大,脸冻得通红。我劝他上车。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后,放下车窗,对车外的司马说:“你们要再不走,我就打911。”
见包律师掏出手机想报警,司马无可奈何地对老向使了个眼色,又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有意避开了他的目光。
司马和老向无可奈何地上了老缪的车子。等老缪的车子开走了,包律师才对我说:“陆小姐,你可以回家啦。今天的账单,我助理会寄给你的。再见。”说完,他也走了。
我怕司马杀个回马枪,回家后,挑了几件换洗的衣服,没敢多耽搁,就去学校接亭亭。一路上,我不停地看后视镜,没见老缪的车跟在后面,心里才踏实下来。接上亭亭,我就去找朱迪,想在她家借住几天。
开门的是朱迪她妈。暑假里亭亭没少去她家。一进门,亭亭就喊阿姨好。朱迪闻声走出来。见是我,她显得特别高兴。亭亭跟朱迪妈去了里面的客厅。朱迪领我参观她的新家。她家有两个客厅和两个餐厅。朱迪介绍说,接待客人的才叫客厅(Living Room)和餐厅(Dining Room),自己家人用的称之为家庭厅(Family Room)和饭厅(Nook)。在我看来,其实大同小异,只不过一里一外。如此的设计,实属浪费空间。
朱迪领我往书房走的时候,对我说:“我爸回来了。”
“是吗?”我脱口而出。我心想,她爸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时候回来了?
当我们走到书房门口时,一中年男人正在里面打电话。他打完电话,抬起头用上海话问朱迪:“小娅,侬朋友?”
朱迪答道:“我同学,南希。”
我对她爸说:“您好。”我觉得她爸有点似曾相识。
她爸也感觉到了,问我:“侬是?”他大概想知道我的中文名字。
我回答说:“我叫陆颜莉。”
她爸问我:“名字勿熟。过去见过哇?”
我对她爸说:“我觉得您面熟。”
她爸又问我:“侬来之前在啥地方做事?”
我迟疑了一下,她爸抢先说:“侬是谢大江他们分行的吧?”他的话让我大吃一惊。
我忙问:“你是?”
她爸说:“我原先是华东分行的。”
经她爸这么一说,我仿佛也恢复了记忆。朱迪姓周,难道他就是当年接待我和大江的那个老周吗?我问:“你是老周?”
朱迪吃惊地看着我们,问:“你们认识?”她一定没想到我会认识她爸。
我对朱迪说:“有一年我到上海开会,你爸接待的。”
老周感叹道:“这世界也太小咧。”
我夸老周说:“您记性真好。”
朱迪接过话茬,说:“我爸原来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说的虽是过去的事,可她那份骄傲的神情还依然写在脸上。
老周谦虚地说:“老了,勿灵光了。”
我问老周:“可朱迪说你是做房地产的。”
老周说:“后来我下海了。侬哪一年来的呀?”
我答道:“去年。”
老周问我:“谢大江的事,侬晓得?”
我反问:“什么事?”我不知他指什么,不敢轻易作答。
老周回答说:“谢大江崔大年私分公款,听说公安局立案了。”
我对老周说:“是吗?”我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老周说:“谢大江跑了,崔大年进去了。侬怎么会不晓得哇?”我怎么觉得他话里有话。
我说:“老周,你是不是说我也是跑出来的呀?”
老周忙说:“我可没这么讲。”
朱迪埋怨她爸:“爸,你看你,跟南希多年不见,也不说点高兴的事。”她又对我说:“走,去我房间看看。”
我不想当着朱迪的面,再跟老周继续这种无聊的对话,忙对他说:“老周,那你忙吧。”
老周对我说:“吃过晚饭再走,好?”
朱迪替我回答:“知道了。”说完,她拉我离开了书房。
朱迪她爸竟然是老周,真是天大的巧合。看来她家我是没法住了。
在朱迪的房间里,我问她:“这两天我回不了家,你有没有地方能让我住两天?”
“住我家呀,我家有间客房,我带你去看。”说完,她就要拉我往外走。
我拦住她,说:“住你家不方便,你爸回来了。”
“你们不是认识吗?有什么关系?”
“我总觉得不好。”
“那你想住哪里?”
“什么地方都行,就是不住你家。”
“我有个同学最近在外面租了间房,本来她想让我搬过去跟她做伴,我妈没同意。要么你去跟她住,行吗?”
“能住下吗?”
“她有两个房间,好像还没找到合租的人。”
“那我们去看看。”
“吃完饭再去吧。”
“别了,还是早点去的好,去晚了,万一不行,你让我和孩子露宿街头呀?”
“好吧,我这就联系。唉,我就奇怪了,你怎么就回不了家呢?”她这才想起问我原因。
“嗨,以后再跟你说。”
“是不是跟菲利普吵架,你被赶出来了?”
“你别瞎想。”
“不对呀,你不是说他走了吗,那是怎么回事?”
“你别问了,行吗?”
“不行,你非说不可。”
“好了,算我求你了。”
“好吧,看你是我姐的面,我就饶你一回吧。”这丫头,几天不见,嘴越来越厉害了。
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