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和笔,把纸放在桌上,一把抓起听筒,说:“你说吧。”
他连说了两遍电话号码。记下后,我对他说:“我记下了。”
“你快来呀。”沈永青喊道。
回到我自己的座位上,我想给我姐拨电话,犹豫了半天还是没打。呆了会儿后,我起身走到庄肖林跟前,小声对他说:“庄经理,我家里出了点事,想跟您请个假,您看行吗?”
“你手头上有没有什么急活?”他问我。
“没有。”
“那你去吧。”
“明儿我可能还来不了。”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我心想不如把明天的假一起请了。去趟沈阳,怎么也得要两天。
“我知道了。”他也没多问。
离开办公室后,我直接去了火车站。买好车票后,我给我姐去电话。听我说要出差,她说:“你放心去吧,去几天都行,晚上亭亭跟我睡。”有我姐在,家里我是没什么不放心的。我担心的倒是沈永青,不知那边的公安局会怎么处理他?更怕他在拘留所里吃不饱喝不好。
我到沈阳时,已是半夜。在出站口,我找到个投币电话,按沈永青给的号码打了过去。
“你找谁?”接电话的是个男的。
“麻烦您找一下沈永青。”
“等一下。”那人说。
不一会儿,电话里传来沈永青熟悉的声音:“小莉,你到沈阳了?”
“我刚到,你在哪儿?”
“你打个车,到大地宾馆301号房间。”
“你不是……”
他打断我,说:“到了,你就明白了。”我觉得这事有点蹊跷。
四
在路边等了好久,我才打到一辆出租车。大地宾馆离火车站不远,没多会儿,我就到了。大堂里已没什么人了。值夜班的服务生把我领到电梯口。我上楼走到301号房间门口,按了一下门铃,门很快就开了。沈永青满脸堆笑地对我说:“小莉,快进来。”
这是个单人间,临窗的茶几上放着个小花篮,房间里没别人。一进去,我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我生气地问沈永青:“你搞什么鬼,沈永青?”
他从后面猛地把我抱住,我本能地用双肘往后杵他。劲使猛了,我手里拎着的一只塑料袋滑落到地上。上车前买了带给他的七八个苹果,从塑料袋里滚出来。
“你要干什么?”我大声地叫道。
他把头贴过来,轻声细语地说:“小莉,我喜欢你。”
“你松手。”我的声音更大了。
他松开手。我骂道:“你骗子,你混蛋。”
“我是骗你了。可你知道吗,打我头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为了你,我才跟你姐结的婚。过去你爸在,我不敢……”
听他一派胡言,我顿时火冒三丈,打断他,说:“想不到你这么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可我真心喜欢你。”
我没理睬他,拔腿转身就往门口跑。哪知高跟鞋踩到地上的苹果,我差点摔倒在地。他一把扶住我。我站稳后,用力推开他,朝门口冲去。他追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胳膊,使出浑身的力气把我拽回去。我用脚踹他,鞋都踹掉了,也没能挣脱开。他把我摁倒在床上,用身体压住我。我放声大哭,他才放开我。我越哭越伤心,觉得我跟我姐都被他侮辱戏弄了。他默默地坐在床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枉然。我虽然一直对他有好感,可他毕竟是我姐夫。为了救他,我只身一人来到沈阳,可谓有情有义,而他却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想占有我,是我万万没想到的,也是绝对不能答应的。过去,我还真高看他了。
我跟他就这样一直熬到天亮。他没敢动我一根指头。不然的话,我真会跟他拼命。
“我要回去,你放我走。”我从床上爬起来,一边对他说,一边找我的皮包。
“我送你去火车站。”
“不用。”我拎起皮包,气冲冲地走出房间。这次他没再拦我。
火车到站,已近傍晚。下车后,我没敢回家,独自一人来到护城河边。坐在堤岸上,我望着静静的河面发呆。好在没依了沈永青,否则回去了,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我姐。就是这样,我也不敢跟她说。我家已经这样了,父亲又不在了,我姐是我惟一的亲人,我不能毁了她。只要沈永青不再缠我,只要他能回心转意,跟我姐好好过日子,为了我姐,我也就既往不咎了。等把这些头绪都捋清了,我才起身回去。到家时,都快9点了。一天没吃没喝,我顿时觉得又饿又渴。
吃完饭,我正给孩子洗澡,我姐推门进来了。
一见我,她就问:“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想我宝贝女儿了呗。”说完,我连亲了亭亭好几口。
“瞧你这点出息,才离开一天就受不了了。”我姐挖苦我说。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等你有孩子了,看你还嘴硬。”我也毫不相让。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问她。
“我们单位开始搞ISO9000质量认证,说忙就忙起来了。我想搬回工学院住,这样离单位近点。要不我们一块搬过去吧?”
“你跟沈永青住吧,两家人住一块不方便。”我一边说,一边给孩子擦身子。
“我在他爸妈家可住够了,再不想回那个家了。”
“也是,你们就该单住,跟公婆能过到一块的有几个呀?”我赞同她们搬出来住。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可就搬回工学院了。你要嫌亏的话,我住你这儿,你搬到工学院去。”
“姐,你说什么呀?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我不理你了。”说完,我抱孩子回房间了。
“算我说错了,你别生气。”我姐大声地说,生怕我听不见。
没等沈永青从沈阳回来,我姐就搬回工学院了。亭亭已能坐会爬,也没再闹什么病。殷华带她,算是尽心尽力了。我给殷华换床单时,无意中发现一本旧圣经。一问才知,她是个基督徒。她告诉我说,书是从老家带来的。平时看完,她都会把它收到行李包里。就忘了这么一次,还让我看到了。见我没责怪她,她鼓起勇气问我,礼拜天能不能让她去教堂。听说我们这里的教堂大,教友也多,她父亲嘱咐她,一定要去那里做礼拜。见她说得那么虔诚,不让她去,我都有点于心不忍。打这以后,每周日,她都要去那个大教堂半天。不过,回来后,她对孩子倒是更好了,也许这就是神的力量吧。我们这些无神论者怕永远都体会不到。
庄肖林通知我们科的几个人,明天跟他去和平支行查账。后来,我才听说,和平支行行长失踪了。第二天,我到和平支行时,正好碰上谢行长。他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碰头会上,谢行长向大家介绍市公安局刑侦大队来的两位同志。他们没穿警服。怎么看都不像电视剧里的那些便衣警察。年长的那位,长得有点像变魔术的秦鸣晓,有点艺术家的气质。他给我们几个一人一张名片。警察的名片其实跟普通人的没太大区别,只是他的名字很少见:司马忠良。那位年轻点的警官,一脸的麻子,身子骨也略显单薄。他没发名片,也没怎么说话。总行保卫处的方处长说了几条纪律,要求我们不得向无关人员透露案情。谢行长布置完工作,会就散了。
几天下来,我们并没查出重大财务问题,基本排除了行长携款外逃的嫌疑。谢行长赶过来听汇报,他对我们的工作很满意。会后,庄肖林通知我们,明天回分行上班。
回来后的第三天,李小梅来会计部宣布,庄肖林调任和平支行行长,会计部暂由老吴负责。怪不得这两天庄肖林没来上班呢!老吴是行里的老人,快到站了,才熬出头来。李小梅特地用了个“暂”字,看来只是让他过渡一下。
下班前,庄肖林突然打来电话,他让我在办公室等他。办公室的人都走光了,他才匆匆赶来。在我对面坐下后,庄肖林问我:“孩子还好吧?”
“还行吧。您找我有事?”
“我来找你,是想征求你的意见,看你愿不愿意跟我去和平支行?”
我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事,就说:“您说得挺突然的,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也不知道您让我去干什么。”
“会计科的窦科长下月就退了,你去接她。”
“您走后,咱们这儿也没来新人。我再走,行里会同意吗?”这只是我的借口,我并不想去。
“只要你同意,行里的工作我去做。你可能不知道,我一直都在支行干。让我选,我是喜欢呆在下面而不愿来分行。”
“那您让我考虑考虑。”我敷衍着他。
“好吧,我等你回话。”
晚上,我姐打来电话,她说沈永青回来了。我听后一愣,怕他贼心不死,又来缠我,就说:“你们赶紧要个孩子吧,也老大不小了。”我心想有了孩子,也许能拴住沈永青的心。
“他不想要。我想是想,可眼下单位这么忙,也顾不上,以后再说吧。”
我不想谈沈永青,话题一转,说起庄肖林要我去支行的事。没想到我姐倒赞成我去。
我姐又说:“在上面你只能接触某一方面的业务,面太窄。要想全面发展,就要下去。”她厂里和公司都呆过,有这方面的切身体会。
听她这么说,我倒有点心动了。挂掉电话,我突然想起谢行长。他说过,有事可以直接去找他,或许该听听他的意见。
第二天上午,我悄悄地溜上五楼。没想到在行长室门口碰到办公室的焦主任。
“小陆,你找谢行长?”他问我。
“他在吗?”
“出去开会了,你有事?”
“没,没什么事。”
“下午,你再来看看吧。”
我刚回到办公室,庄肖林的电话就追来了。他说,下午谢行长要去他那里,如果我同意,他就跟谢行长提。我让他再等一两天。他虽不太高兴,可还是答应我了。
中午,我没像往常一样去楼里的员工餐厅买饭,吃了个苹果就好像饱了似的,心里装的还是去不去支行那档子的事。电话铃响了,是我手边的那部分机。
“是小陆吗?”我刚拿起听筒,就听见电话那头的人问我。
“是我。”
“我是谢大江。”我没想到会是他,一定是焦主任跟他说过了。
“谢行长,您好。”
“你找我有事?”
“有点事,我想跟您请教。不知您什么时间有空?”
“你现在就来吧。一点,我还要出去。”
“唉,我这就上来。”挂掉电话,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12点半了。
一进行长室,我就闻到一股方便面的味道,多少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谢行长,您还吃方便面呀?”
“我怎么就不能吃了?”他反问我。
“我的意思……”
他打断我,说:“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快说你的事吧,我时间不多。”
“庄行长想让我去和平支行,可我拿不定主意,想听听您的意见。”
“这事庄肖林还没跟我提。去不去,关键看你自己,我不太好说意见。说你去,你们老吴得跟我急。说你不去,庄肖林那里又会不依不饶。老实讲,你们会计部人手并不富裕,我不能轻易放你走。”
“这么说,你不同意我去喽?”
“我话还没说完呢。要是换个角度,从个人的发展来看,我倒赞成你去。所以,你叫我怎么说?”
“假如我想去的话,您同意吗?”我试探地问。
“我得先跟你们老吴通个气。原来总行答应调个人来接庄肖林,很可能来不了了。老吴临危受命,他也不容易呀。”
“那我明白了。”
“真要下去了,可要利用好这个机会。干好了,前途无量。”
“我能有什么前途呀?”
“你这话说得不对。哪天有空,我再好好跟你聊聊。”
从行长室出来,我顿时有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人的感觉,有时就这么奇妙,还说不清道不明。
没过多久,我就去和平支行上班了。庄肖林管行员管得依然很严,但对我仍旧网开一面。他很适合在基层工作,对付文化水平不高的行员有一套办法,而让他去指挥分行里那些大学生,就显得力不从心了。我跟他配合得不错。各项考核指标,在分行的十个支行里,和平支行总是名列前茅。就这样我在和平支行一呆就是两年多。
殷华的父亲来信说,在老家为她说了个对象,收了人家的彩礼,要她回去成亲。她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我和孩子。亭亭进了一家全托的幼儿园。周一送周五接,平时她都住在那里。
沈永青安静了半年,之后又开始骚扰我。不是约我出去吃饭,就是跑到单位来找我,还突发其想,让特快专递送鲜花给我。他的那些雕虫小技,被我一一识破。见我横竖不理他,他就悄悄地跟踪我。好几次我都想跟我姐和盘托出了,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能说出口。我让支行的保安揍了他一顿。打这以后,他才老实了。别说见面,就是电话也少了。我尽量不去我姐家,免得撞上他,大家都尴尬。
这两年多,我虽在支行工作,可跟谢行长接触的机会反倒多了起来。他分管和平支行,常下来检查工作。庄肖林也时不常地拉我去向他汇报工作。只要遇到困难,不管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中的,我都愿意跟他说。能解决的,他都尽量解决。一时解决不了的,他也会记在心里。亭亭因为不足三周岁,那家幼儿园不收。他知道后,不知找了什么人,问题就解决了。他还出面替我联系金融学院,让我去那里读夜大,续本科学历。
庄肖林的眼睛一向很贼。有一次聊天时,他突然对我说:“谢行长对你够好的。”
“跟你不也不错嘛。”我回敬了他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