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卖起关子,对她说:“谁让你不早说?要不我还可以想出更好的问题来拷问他。”
我姐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怪我跟人家头次见面就问东问西的。我里外不讨好,不问点什么嘛,我姐准说也不帮她考察考察。问多了,她又心疼人家。说句实话,跟沈永青虽是初次见面,可我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不过当时可没敢跟我姐说。后来才知道沈永青比我姐还小一岁,但看上去人很老练。他们处了一段时间就结婚了,那时我姐已25了。
三
我们从医院回来后不久,唐老师跟系里的几个老师和父亲的两个研究生一起前来吊唁。他们人多,屋里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没呆多会儿,他们就走了。见我姐服药后睡下了,我想去医院看亭亭。可一看表,已错过了今天的探视时间。我给殷华打电话。她说汤炖好了,还做了几个菜。我告诉她外公去世了,今天回不去了。挂掉电话,我这才想起这一天什么都没吃。姐夫知道后,打车去我家,把殷华做好的菜和汤都打包带来了。殷华也跟过来了。
我姐起来后,精神似乎好点了。大家强忍着悲痛,把父亲的卧房布置成他的灵堂。傍晚,我让殷华先回去,嘱咐她明天多做点饭菜送来。刚送走殷华,孟老师就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张放大的父亲遗像。看到相片上笑容可掬的父亲,我和我姐又都难以抑制自己的情绪。家里顿时哭声一片。晚上又来了好几批吊唁的人,有邻居张大爷张大妈,父亲的同事和学生,还有沈永青的父母。
第二天上午,唐老师和孟老师代表校方来谈父亲的后事,一起来的还有交通大队的李队长和派出所的一位民警。
李队长带给我们一个好消息:“肇事司机已经逮到了。”坐下后,他接着说:“这是一起特别严重的交通违章事故。按规定早6点后,外地货车不能进城。这名司机不仅违反了禁行令,而且严重超载,疲劳驾驶。”
派出所民警在一旁补充说:“这人将会被起诉判刑,到时候请你们家属去旁听。”
这消息,虽然来得有点迟,但还是给我和我姐带来了一丝安慰。
随后,孟老师把校方的意见详细地说了一遍,包括遗体告别仪式以及骨灰安葬的安排。见我们没什么异议,他说:“那就这么定了。好吗?”我和我姐都点了点头。
唐老师是系里的支书。临走前,他问我们姐妹俩还有没有什么要求。我姐想去出事现场看看。孟老师要回去跟领导汇报。他们其他人就陪我们仨一起去了学校南门外的大马路。
这条东西向的路,新拓宽不久。路上车来车往,很是繁忙,可没设人行横道,也没过街天桥。行人过马路,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李队长介绍说:“路南有个露天菜市场。过去路窄,堵车堵得厉害,车速慢,行人过马路倒还安全,现在危险多了。”
父亲有遛早的习惯,但也只是四下走走,活动活动筋骨,很少来这边买菜。他说这里的小贩大多短斤少两。他宁愿下班后,骑车去几里外商场边上的那个农贸市场,说那里的分量足菜色也好,可昨天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过马路呢?这个谜,怕要永远随他而去了。
我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钟小阳也回来了。他接到电话后,连夜上的火车。他师从父亲三年,又娶了他的小女儿。父亲的突然故去,对他的打击自然很大。望着父亲的遗像,他人直打晃。不是沈永青扶住他,他怕会瘫倒在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一个人默默地坐着,以泪洗面。
父亲的告别仪式办得既简单又隆重。赶来为他送行的有校领导、系里的同事和学生代表,还有不少亲朋好友。没想到庄肖林也来了。遗体火化后,孟老师和唐老师陪我们姐妹俩,护送父亲的骨灰去西山脚下的万安公墓下葬。
钟小阳跟我去医院看过孩子后,连我们的小家都没回,就又去山东了。
父亲的突然去世,让我感到死亡离我们是这么的近,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让我意识到人生苦短,莫测难料。我父母双亲都是意外身亡,是祸也是命,幸好我跟我姐都已长大成人。父亲的死,让我痛下决心,宁可放弃工作,也要带好自己的孩子,让她拥有一个健康的体魄和幸福的童年。工作今天没了,明天还能再找,可孩子要是童年不快乐不健康,那我可要后悔一辈子。我不想抱憾终生。
晚上,躺在床上,我跟我姐聊天。听我说想在家带亭亭,她大吃一惊,问我:“你不工作,吃什么,喝什么?”
“钟小阳每月交回来800,这几年我也有点积蓄,维持两三年不会有太大问题。等亭亭上幼儿园了,我再去上班。”
“不是有殷华吗?”她又问。
“这孩子虽不错,可总让人不放心。”
见我主意已定,她建议我办停薪留职。这也正合我意,只是不知道行里现在还批不批。
第二天,我姐临走前,又提醒我说:“可要想好了再提,开弓没有回头箭。”
回单位上班后,我抽空写了份《停薪留职申请书》。下班前,我拿着它去人事部了。
李大姐看完我的报告后,对我说:“小陆,行里早不办停薪留职了,要办就是辞职。”
“那我就办辞职吧。”我脱口而出。
“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进银行还进不来吗?”
“李大姐,我不想因为孩子而做不好工作,更不想因为工作而对不起孩子。”
“你说得没错。可你想过没有,为孩子辞掉工作,这样做值得吗?”她不解地看着我。
“为了孩子,我可以舍弃一切,别说工作了。”
“有你这样的母亲,真是你孩子的福气。”见我决心已定,她忙改了口气。
我按她的要求,重写了一份《辞职报告》。留给她后,我就走了。
我临走前,李大姐对我说:“新行长来了,是总行派下来的。我给你压两天再报给他。你也再考虑考虑,想改主意,赶紧告诉我。”听她这么说,我心头倒是一热。
辞职没批下来之前,我还像往常一样正常上班,只是每天下午早点走,去医院看孩子。医生说,用不了几天,亭亭就能出院了。
三天后,李大姐打来电话,她让我马上去她办公室。我放下手里的工作,跟庄肖林打了声招呼,就上楼去人事部了。我们会计部在三楼,人事部和行长室都在五楼。
人事部的门虚掩着。我推门进去时,李大姐正在接电话。她语气很谦恭,听得出是在跟领导通话。
“……我这就带她来见您。好,一会儿见。”说完,她轻轻地放下手里的听筒,抬头对我说:“是新来的谢行长,他要跟你谈谈。”说完,她麻利地把桌子上摊着的几份文件归整起来,收进抽屉,一边站起来,一边说:“跟我走吧。”
出了人事部,没走多远,李大姐在挂着“行长室”牌子的门口停下。她轻轻地敲了两下房门,听见里面的人说请进,她才把门推开。她随门的移动而移步。走到头后,她侧过身来靠住门,把我让进去。
屋里的人坐在一张大写字台后面。见我们进来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我们。我的视线落在他身后墙上那幅“精益求精”的条幅上,如此好看的隶书让我忍不住地想多看两眼。
李大姐快步走上前,对那人说:“谢行长,陆颜莉来了。”
他就是谢行长。我仔细地打量着他。40岁上下,长脸乌发,浓眉大眼,鼻挺唇厚,肩宽体胖。我怎么觉得有点面熟,可就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嗯。”谢行长应了一声后,对李大姐说:“你去吧。”
李大姐走后,偌大的办公室就只有他和我两人。
“你就是陆颜莉?”他问我。
“我是。”
“坐吧。”
“你的辞职报告,李小梅昨天报上来了。”我在他桌前的转椅上坐下后,他开门见山地谈起我辞职的事。李小梅就是李大姐,她还真守信,把我的报告压了两天。
“你可能也听说了,人事部的老顾中风住院了,现在由办公室的老焦代管,李小梅协助。”他大概想告诉我,为什么李大姐经办我的事。
他接着说:“你家的事,我听说了。你有辞职的想法也很正常,可谁家没点病呀灾的,谁都会碰到生老病死的问题,还是要正确面对嘛。你来行里也好几年了,业务也熟了。你辞职对行里来说,就是一种损失。再说,你进来时,签过一份五年合同。提前走,可是要付违约金的。我的意思呢,就不要走了。”
见我没说话,他停了停,像是开玩笑地说:“要是都像你这样,有了孩子就不要工作了,那多少单位要瘫痪,这不是我们中国国情。我们既要抚养好孩子,又要做好工作。你说,对不对?”
他并没指望我说对,接着又说:“你看,我刚来上班,你就要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对我有意见呢。是不是?这几天我实在太忙,本来想让李小梅找你谈一谈,后来听说最近你心情不太好,我想就是挤也要挤出几分钟,跟你见个面。我相信你会振作起来的。孩子要是没人看的话,请个阿姨。有什么困难,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生活中的,需要行里解决的,你可以找你们会计部的经理,是谁来着?”他一时想不起庄肖林的名字了。
“庄经理,庄肖林。”我答道。
“噢,对。你也可以找李小梅,直接来找我也行,行里就是你的家。今天我时间不多,就不跟你多说了,以后一定还有机会。”他站起身,想以此来结束跟我的谈话。
“让我再想想。”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
“你要再有这种想法,我可要批评你喽。”他语气里透着一种严厉。
“那我走了。”
“好,回去安心工作。”他语气和蔼可亲。
当我走到门口时,他桌上的电话铃响了。我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听见他说:“你好,谢大江。”
晚上,我把跟谢行长的谈话给我姐详细地说了一遍。她羡慕地说:“你们行长对你可真够好的。换了我们的头,巴不得你辞职走人呢。”我姐说的也是。跟谢行长虽是初次见面,可他给我的印象不太像个领导,倒更像位兄长。还有那个庄肖林。他管别人管得很严,可惟独对我网开一面,让我感到他还是有人情味的。就冲着他们俩,我也不能说走就走呀。也怪了,只跟谢行长谈过一次话,我几天前的决心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医院的电话打到我办公室。护士通知我去接孩子出院。我估计也就这一两天了,可接到电话还是有点喜出望外。庄肖林让我下午去,说上午有个会,不让请假。
当我走进会议室时,后面已没空位子了。坐在第二排的李小梅看见我后,向我招手。
我坐过去后,她问我:“小陆,孩子出院了吗?”
我答道:“医院刚来电话,让去接。”
她安慰我说:“出院就好了,你也可以安心工作了。谢行长吩咐过了,你要有什么困难,你们会计部解决不了的,你可以直接来找我。”
我对她说:“唉。”
她又问:“你请保姆了吗?”
我回答说:“请了……”
我们没聊几句,会议就开始了。总行的顾副行长宣布谢大江为我们分行的副行长,主持工作。介绍完谢行长的学历和工作经历后,他要大家鼓掌欢迎谢行长讲话。我心里想的都是孩子的事,谢行长的话,我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会一散,我就去医院了。
亭亭住院的这些日子,殷华在家也没闲着。她把孩子的衣服被单全都洗了一遍,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姐下班回来,见到亭亭,不是抱她,就是把她放在摇篮里摇,逗得孩子一个劲儿地乐。我对我姐说:“你可别把她惯坏了,等你走了,我们跟着受罪。”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嘿嘿地笑。
晚上,我姐接了个莫名其妙的电话。她喂了半天,就是没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还是没人说话。我姐生气地说:“准是骚扰电话。”
我对她说:“谁会骚扰我呀,准是打错了。”
会计部只有一间大办公室,大家共用两部直线和两部分机电话。庄肖林桌上有部直线。他来的时间不长,平时很少有人打他那部电话。可今天有点怪,他那里铃声不断,还都不是找他的,烦得他直抱怨:“今儿是怎么了,我都快成你们的接线员了。”话音刚落,铃声又响了。
“喂,找谁呀?”他不耐烦地问道。
“小陆,你的。”他一边搁下听筒,一边大声地喊道。
我快步走过去,拿起听筒:“喂。”
“小莉,是我。”是沈永青。我不由得愣了一下,他不应该知道这个电话号码呀。
“你怎么打到这儿来了?”我忙问他。
“我忘带你电话了,打114问到的。”
“你在哪儿?”
他没回答我,继续说:“昨晚我给你家打了两次电话,都是你姐接的。”
“你怎么不说话?”
他还是没回答我,神秘兮兮地说:“我说,你听,别重复我的话,别问我问题。”
“嗯,你说吧。”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在沈阳遇到麻烦了。”
“怎么了?”
“赌博被公安局抓了,我不敢跟你姐说,求你也别说。你能不能来一趟?带两千块钱来。”他是要我去交钱赎人。我下意识地感到庄肖林在盯着我看。我忙背过身去。
“你在听吗?”沈永青在电话那头喊道。
“我怎么跟你联系?”我心想,就算他进大牢了,我也得救他呀。谁让他是我姐夫呢?
“到沈阳后,你打这个电话。”
“你别挂,我记一下。”
我刚把听筒放下,就听见庄肖林在我身后说:“给你笔。”
我转身接过他递过来的纸和笔,把纸放在桌上,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