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肖林说:“你就不怕谢大江因为我跟你翻脸?”
常瑞龙说:“一码归一码。你有难,我能不管吗?”
庄肖林说:“别尽挑好听的说,你以为我信呀?”
常瑞龙说:“你不信不要紧。方园在这里,为你我作证。下周一,你来公司上班,要是我没给你安排好,我跟你姓。”
庄肖林说:“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
常瑞龙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庄肖林说:“好,我就信你这一回。为你这句话,来,我跟你干一杯,但不是这个杯子。方园,找小姐要三个大茶杯来。”
方园愣没听懂庄肖林的话,问庄肖林:“要什么?”
庄肖林重复了一遍。不知方园是真没听清还是装蒜,他又问:“要茶?”
庄肖林对常瑞龙说:“这点屁大的事都做不到,还副总房子呢!”
常瑞龙朝我使了个眼色。我忙起身出去找服务员。一开门,我差点撞上站在门口偷听的服务员。去拿茶杯之前,她小声地问我:“那人没事吧?”我没好气地说:“没事。”
见我坐回到座位上,庄肖林问我:“小陆,怎没拿来?”
我答道:“小姐去拿了。”
不一会儿,服务员送来三只大玻璃杯。庄肖林让她把瓶里的酒连同另外一瓶没开的酒全都倒入三只茶杯里。杯子全满了,酒还没倒完。
服务员走后,庄肖林端起其中的一只玻璃杯,对常瑞龙说:“为你刚才的承诺,我喝一半。但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骗我,可别怪我不客气。”说完,没等常瑞龙回话,他一口喝下去大半杯。
方园在一旁都看晕了,说:“老庄,你这是何…苦,我可…不能…再…喝了。”他的舌头还没直呢。
常瑞龙说:“老庄,赶紧吃口菜,不能再这么喝了,会出事的。”
庄肖林说:“我不怕,我买药了。”
常瑞龙说:“那也不能这么玩命。”
庄肖林想说什么,没说出来,一头磕到桌上,双手抱着头。
常瑞龙忙站起来问:“老庄,你没事吧?”他转头对我说:“快倒杯茶来。”
我急忙出去找服务员。当我回来时,庄肖林已抬起头,但脸色苍白。
常瑞龙问庄肖林:“要吃药吗?”
庄肖林说:“没事,喝急了。”
服务员送进来四杯热茶,又把一只白瓷茶壶放在桌上。
方园的酒劲好像过去了。他掏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庄肖林面前,说:“老庄,这儿有一万块,你先…花…着。”
庄肖林说:“我宁可饿死,也不吃嗟来之食。”
常瑞龙对庄肖林说:“你这就见外了。要还是朋友,你就收下。”
庄肖林说:“我不能要。要了,今后又说不清了。过去我太讲哥们义气,要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儿这个地步。”
常瑞龙说:“就当是预支给你的工资。”
庄肖林说:“我说不行就不行。你再说,我走了。”说完,他把卡扔给方园。
常瑞龙示意方园收起来。
方园问庄肖林:“老庄,还喝吗?”
庄肖林说:“今儿不喝了。”
方园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老庄,你认输了。”我都怀疑,方园脑子里是不是进酒了。
庄肖林一下子就火了。他对方园说:“你刚才还求饶,现在就敢叫板?”
常瑞龙马上批评方园,说:“方园,你怎么说话呢?”
庄肖林猛地站起身,举起酒杯,对方园说:“方园,方总,来,咱们把杯中酒干了。”
方园刚才还得意呢,转眼就傻了。他杯里的酒可是满的。他哆哆嗦嗦地站起来,对庄肖林说:“你大人不计小的过。”他没说自己是“小人”,看来他并不糊涂。刚刚那句话,看来是他成心气庄肖林的。
庄肖林说:“你不是小孩了,是老头,比我还大五六岁,除非你承认你是王八蛋小人。”
方园看了一眼常瑞龙,常瑞龙故意不看他。常瑞龙的意思很清楚,你惹的祸,你收场,这叫做自作自受。方园没辙了,咬牙说:“我是小人。”
庄肖林不依不饶,说:“还差三个字。”
方园的脸都气绿了,无可奈何地说:“王八蛋。”
庄肖林得寸进尺,说:“连起来说。”
方园七窍生烟,可有火发不出,憋了半天,才说:“我是王八蛋小人。”
庄肖林说:“今儿,看常总的面子饶你一回。下次,你再叫板,就没这么便宜了。”
常瑞龙对庄肖林说:“你吃菜。”
庄肖林说:“吃饱了,我该走了。我可记住你的话了,星期一我就去上班。”
常瑞龙说:“行,我等你。”他又对我说,“小陆,你送送老庄。”
庄肖林一边站起来,一边说:“不用送,我自己能走。”
见他直打晃,我忙走过去扶他。他还逞强说:“我没事。”
我一人扶庄肖林有点吃力,常瑞龙让方园搭把手。方园很不情愿地伸手去搀庄肖林。庄肖林冲他一乐,方园忙把头扭过去。我们俩把庄肖林扶到我车上。方园转身刚要走,庄肖林放下车窗,大声地喊道:“方园,今儿我解气啊,解气,真解气。”方园愣没回头。
我刚把车倒出来,就见方园又急匆匆地跑回来。他把一只公文包从车窗里扔给庄肖林,对他说:“你的包。”庄肖林没用手接,任由它滑落下去。他又冲方园一乐,说:“解——气。”方圆头也不回地赌气走了。
车开出去没多远,庄肖林就睡着了。我把他那一侧的车窗玻璃升起来。一直到我家楼下,他也没醒。我上楼让李香春叫醒亭亭。孩子睡得正香,被叫起来后迷迷瞪瞪的。见李香春给亭亭穿衣服,我急忙下楼去扶庄肖林上来。
庄肖林醒了。见我拉他下车,他问我:“到哪儿了?”
我大声地说:“我家。”
庄肖林问:“你家?”
我对庄肖林说:“你酒多了,今儿就在我家凑合一宿吧。”
他二话没说就下车了。扶他上楼后,我就带亭亭走了。出门前,我对李香春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下面就看你的了。
我把亭亭送到新家。等她睡着了,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旧家。到楼下时,见客厅的灯还亮着,我没敢上楼,耐着性子在车里等。怕扰民,我把车灭了,蜷起身子,双手抱肩,抵御着寒冷,后悔没放件棉衣在车上。他们好像成心捉弄我似的,就是不熄灯。我冷得浑身打颤,快要扛不住时,楼上的灯才灭。咬牙又坚持了会儿后,我才拿起手电筒,下车上楼。
开门前,我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夜深人静,我隐隐约约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嘿……嘿……嘿……”像是庄肖林粗粗的喘气声。
听了会儿后,我才掏钥匙开门,哪知手抖得厉害,我总也对不准锁眼。我不断地暗示自己,别害怕,别害怕,可手还是忍不住地颤抖,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门打开。
一进屋,我就听见庄肖林的一声尖叫。他叫得我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我忙用手电朝他们晃了几下,然后才把客厅的灯打开。李香春穿着我买的那件睡衣,半跪在床上。庄肖林光着身子,瘫倒在床上。我装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回来拿东西。”我本应该去房间拿点什么再走,可此时此刻让我多呆一秒,我都会精神崩溃。于是,我拔腿就跑,一口气地跑回到车上。坐在车里,我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二十六
没过多会儿,李香春裹了件衣服,慌慌张张地跑出来。我打开车门。她喘吁吁地对我说:“庄哥,他,他不行了。你快去看看。”
我随她上楼。庄肖林脸色煞白。我伸手摸他鼻子,已感觉不到他的呼吸了。我对李香春说:“你快穿衣服,我叫救护车。”
打完120后,我想起庄肖林包里有药,就去车里找。他公文包里塞得满满的,什么都有。我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一瓶没开封的硝酸甘油脂。无意中,我发现一个大信封。收信人是市检察院反贪局,邮票都贴好了,像是一封没发出的信,我马上意识到这一定是份重要文件,急忙把它塞进储物箱。估计救护车快到了,我才拎起他的公文包,匆匆上楼。
回到家,我打开药瓶,取出一粒药,让李香春抱住庄肖林的头,我掰开他的嘴,把药放到他舌下。见他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我心里不免有点害怕,一种强烈的负罪感笼罩在心头。刚把他放平,救护车就到了。急救中心的人用担架把庄肖林抬上救护车。一上车,护士就给他吸氧。我和李香春跟车去了第二人民医院。
庄肖林被推进抢救室后,我和李香春分坐在外面长椅的两头。她低着头,一言不发。我也不知该跟她说什么。每一分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过了好长时间,抢救室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位女护士走出来,问:“你们谁是家属?”
“他怎么样了?”我站起来,问她。
从里面又走出来一位中年男医生。他问我:“你是他家属?”
“他怎么样了?”我又问他。
“送来的时候,呼吸心跳全无,没能起死回生,我们也尽力了。”医生面无表情地说。
“什么病?”我问。
“心肌梗塞。”
医生话音刚落,就听见扑通一声,李香春瘫倒在长椅上,晕过去了。女护士叫来几个人把她拉进另一间抢救室。我给大江打电话,让他派人来接我。我要再不走,真就要疯了。活生生的一个人,眼看就魂归西天了。这样的刺激,我实在是承受不起。
李香春被救过来了。医生说,要留院观察。五点多,分行的老姜和李小梅陪庄肖林老婆来了。掀开尸体上的白布,看到已撒手人寰的庄肖林,他老婆哭得声嘶力竭的,一点都不像要离婚的人。
我到新家时,亭亭睡得正香。我一宿没合眼,困归困,可怎么也睡不着,内心极度恐惧。7点多,大江打来电话。他说庄肖林的老婆对死因有怀疑,已报警了。警察一定会去我家,他让我马上回去,但不必惊慌,跟警察有一说一。另外,他换了个手机,让我也把手机卡换了。
我带亭亭回去后,担心庄肖林那封信放在车里不安全,把它拿回来,塞到我床垫下面。亭亭没再睡,吃完早饭,我就让她玩电脑游戏。我刚收拾完餐桌,门外就有人敲门。
我拉开大门,一位老警察站在我面前。他身后还有一男一女,两个警察。
“你是陆颜莉吗?”老警察问我。
“我是。”
“我们奉命执行公务,请你合作。”他一边说,一边向我出示搜查证。
我把他们让进屋后,一位女警察把亭亭领出来交给我。见我们母女俩站在楼道里,上下楼的人都停下脚步朝我家看两眼,但没人跟我打听事。我把嘴唇咬得紧紧的,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挺住。要坚强,可还是忍不住地哆嗦。怕被里面的警察看出来,我就把孩子搂在怀里,弯下腰,用下巴颏顶着她的头,好像只有这样才会好点。
“妈妈,他们干什么?”亭亭问我。
“别说话。”我斥责道。
她头被我顶累了,说:“妈妈,你放开我。”我一松开手,她就跑开了。我靠着墙,双手抱肩。呆了会儿后,我又让亭亭过来。这次没再顶她的头,我蹲在地上抱着她,好像抱着一棵大树有了依靠似的。
没过多会儿,女警察从屋里走出来,对我说:“你进来一下。”说完,她把亭亭接过去,让我一人进去。坐在沙发上的老警察,见我进去后,示意我找张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那位男警察坐在他旁边,准备做记录。看来他们已搜查完了。我心想,庄肖林的那封信可别让他们发现了。
“你叫什么名字?”老警察问我。
“陆颜莉。”
问过我年龄、性别、家庭住址、职业后,他开始切入正题,问我何时见到死者,何时离开他的。我心里发紧,有点语无伦次。
老警察对我说:“作为现场的目击者,你有义务配合我们调查,但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只是向你了解情况,有什么说什么,但一定要说实话。”安慰我几句后,他让我继续回忆昨晚事情的经过。
我的话还是不太连贯,但比刚开始时要好多了。见老警察朝门口看,我扭头瞥了一眼。司马忠良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走过来后,从餐桌旁拉出一把椅子,在我边上坐下。见我停下来看他,他对我说:“你继续说。”
等我说完,他问我:“小陆,这是你家?”他记性真好,还记得我姓什么。
“嗯。”我应了一声。
他接过男警察递来的本子,看了一眼后,对老警察说:“你问你的。”
“你知道他有心脏病吗?”老警察问我。
“昨晚吃饭时,我才知道。”
“常瑞龙为什么要请他吃饭?”
“他们是好朋友。听说他出来了,常总想劝他去他公司。”
司马虽也是警察,但一脸的和气,不像别的警察那样凶巴巴的,加上我跟他毕竟有过一面之交,他来后,我觉得踏实多了,也能够边想边说了。
“有人灌他酒吗?”老警察继续问我。
“都跟他说少喝点,是他自己要喝的。你们可以去问饭店的服务员。”
“他酒量大吗?”
“他特能喝。”
“他喝了多少?”
“你说昨晚?”
“嗯。”
“最多也就二三两吧。”
“你为什么要让他住你家?”老警察换了个话题。
“他出来后,他老婆不让他回家。昨天一上车,他就睡着了。路上,我叫他叫了好几次,他都没醒。我不知道该拉他去哪儿,就把他拉到我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