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麦冬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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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 麦冬著2-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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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开始想象我的决定会给大家带来怎样的震动,我的家里会怎样?佟校会怎样?那些同事又会怎样?

  犹豫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非常没意思,瞻前顾后,婆婆妈妈。最后,我终于一咬牙:谁也不管了,我要自己全权决定一次自己的生活!

  我想象着那些惯用“开除你”、“我不签字谁也甭想调走”等语言炫耀权威的人们,在我义无返顾的叛逃里将何等的无奈,不觉先笑了起来。那种在领导角色和行政角色上的失落感,他们还没有具体地体会过吧。呵呵。

  那时候,桑树坪还没有一个人开我这样的先河,就给他们来个风波乍起吧。

  我直接回了家。

  没想到,父亲对我的决定没有过于激烈的反对,他只说你大了,自己的生活自己决定吧。妈妈则在痛惜我的工职。爸爸说,工职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将来能不能快乐、充实,会不会后悔,我说肯定不会!即使我后悔去了大邱庄这件事本身,我也不会后悔做出了这样的选择,我选择“换一种活法”的事情将让我一生感觉骄傲,不论将来的结局如何。

  爸爸就不再说话,默默地抽了半宿的烟。

  返回桑树坪的时候,我没有骑车,这个用不上了。

  小果正在办公室,我迫不及待地告诉他:我要走了,不干了!

  小果象看见外星人一样瞪着我,我说看什么看,我不伺候这买卖啦。

  “哥哥你没发烧吧。”小果一下歪在墙上,还有些惊魂未定似的,他绝对想不到,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说走就走、事先一点儿风吹草动也没有?

  傅康一进门就听出我们在谈什么了,他说麦麦你可要三思而行啊。我说孔子早说了:再思、可矣,我想好了,决定了。

  小果凄切地说:“老九你不能走,以后我找谁聊天去?”

  “别看你闹得欢,你走不了。”傅康倒正经:“你办调动,还是停薪留职?从学校的角度,从场部的角度,都不会批准。”

  我轻蔑地说:“我谁也不掸他们,我抬屁股就走!连辞职报告都不打,不信您就看看——哥俩啊,我是真受够了,再这么干下去,我就快进精神病院了。”

  “哥哥我特理解你。”小果正色道:“可你走得也太突然了,佟校知道不?”

  “我当然会跟他念叨一声的。”

  “这个毕业班咋办?”

  “呵,我都照顾到了,还走什么走?车到山前必有路,那是桑树坪自己的事了。”我说这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愧疚感。当我倾注过心血和热情的那一批学生离开后,当我所有的梦与激情都破碎后,这里还有我的什么?仿佛普希金在他另一首诗里写到的:“在穷乡僻壤,在囚禁的阴暗生活中,我的日子就那样静静地消逝,没有倾心的人,没有诗的灵感,没有眼泪、没有生命,也没有爱情。”我已经无法忍受,也不愿再忍受,我也要背叛了,弟兄们。

  我说等我跟弟兄们再喝顿壮行酒,就拜拜啦。

  “怎么也得等开学吧?”傅康和小果几乎同时说。我说那个学啊,留给你们慢慢开吧。暑假补课我都不管了。既然绝情,就残酷到底。

  事实上,在我心中,“换一种活法”的呼唤一直在激动着我,催促我抓紧上路,离开这苦海,离开这一切的伤害和破灭,开始,开始新的生活!

  当晚,我就召集了朋友们去喝酒,施展也赶过来,有些惋惜,更多的还是兴奋,说我做得对。可惜岳元不在,也忘了叫上牛乐耕。

  老范说麦麦你早该下这个决心,我要有志气,也早跑了,现在谁还在单位里死拴着?

  丁茂林关注道:“老弟,闹这么热闹,他们给你多少钱工资?”我说还真不知道呢,老丁立刻懒散地往后一仰:“咳,保什么密啊,我又不跟你借钱。”

  苏家栋攻击道:“你满眼子就认得钱,麦麦走啊,我理解!他就是想换个地方,换个活法,在这里太压抑了。”

  我立刻起身和苏家栋握手:“知我者,胖子也。”我说钱不钱的,我还真没走那心思,比这里多拿那是肯定的,可是,真正迫使我离开的不是我自己,是桑树坪的环境,是整个教育系统的弊端和传统,你们都是看着我一步步走过来的,刚来时候,咱是多有为一青年啊,现在?让这狗屁学校给奸污得有气无力的啦。

  施展说你走我挺遗憾的,其实你要留下来跟老范我们一起干多好?都是自己朋友嘛,毕竟家门口好说话。

  我说要不是去大邱庄,要不是见了云生,我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很多东西总放不下,现在,把过去的东西一脚蹬开了,精神上真是轻松,豁然开朗怎么讲,就是我现在这状态。

  苏家栋嘱咐我:“最不好过的那关就是佟校,佟校还有两年就退休了,按理,你怎么也该坚持到他走吧?不过既然你这么铁心地决定了,他也奈何不了你,只是这个心伤得一定够深,你得多跟他聊聊。”

  我说那当然,佟校一直把我当精英培养和糟蹋着,我能不去看看他吗?小果说你真是没良心。我正色道:“说心里话,我不怨佟校,佟校是一好校长,是现行体制下的好校长,我对他一直是敬重多于其他的,不过叫我再等他两年,我也熬废了,想走也走不动啦。”疾风知劲草,板荡显诚臣,看来我是不忠不义啦。

  傅康说不能那么愚忠,一向被我们认为愚忠的傅康居然鼓励我“不能那么愚忠”。

  我已经决定:一会儿,只要不喝高了,我直接找佟校去。

  可惜,当晚我喝得都摸不到自己下巴了。
 
        
                              正 文  第五章:背叛 15

    转天,白露和皮上纲来了,我说对不起啦皮老师,昨天我们喝酒没带上你,皮上纲说喝什么酒?你要结婚不成?

    我说我要走了。

    白露先诧异道:“你要走?”

    “真的。”我看着她深度怀疑的目光说:“不会拖过这个礼拜了。”

    说清了前后的原委,皮上纲恍然道:“好,有魄力。”

    白露还是有些不信似的问:“你和家里商量过了?”我说我只是决定好以后,跟他们说了一下,没有人能改变我了。

    “太草率了,太草率了,虽然我也支持你。”白鹭连连说。

    我说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这么快就做出决定,可能这就是大伙常说的“爆发”吧。

    我一转头,看见佟校上楼去了,赶紧说:“我去给佟校也发个通告吧。”

    佟校刚吃过早点,正坐下来泡了茶剔牙呢,我说佟校早啊。佟校笑道:“早也早不过你们,你们辛苦啊。”我说马上就不用出这份辛苦了。佟校迷惑地看着我微笑,牙签还叼在嘴里,有些象周润发,很少见他这样潇洒的造型。

    “我已经联系了新单位,马上就走了。”我不想循序渐进了。

    佟校的手动了一下,立刻把牙签扔掉,我看见他嘬了下嘴,向纸篓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液。

    “怎么怎么?”

    我又重复了一遍,而且说得更具体了些。佟校赶紧招呼我坐,急迫地说:“有什么困难有什么想法,你先跟我谈嘛,我还能不帮你?耍什么小孩子脾气?”

    “佟校,我这是一突然间的决定,别说跟您商量,事先我都没跟自己商量。我觉得学校实在不再适合我呆下去,我不想糟蹋人家孩子,当老师又误人子弟,于心不忍啊,还是早走早解脱。”

    “这话从何说起,谁说这话你也不能说这话啊,对不对?一定是有别的原因,你跟我还见外么?”

    我诚恳地笑道:“佟校,对不起,真的没有具体的原因,不论是您,还是桑树坪,都没有什么亏待我什么。”

    “那你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我的志向不在教书上,即使以前是这样,现在也完全变了,因为这个书教得我太窝囊,太压抑,激情全没了。趁年轻不走,趁有机会不走,将来我要后悔。”

    佟校长出了一口期:“麦麦啊,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是觉得这个书教得不痛快,自己的好多想法都不能实现。可你还是年轻啊,要明白,到了哪里,都是一个单位,有单位就有条条框框,个人永远要被拘束,从这里到那里,换的只是环境和岗位,哪里有你要追求的自由呢?”

    我说我不是刻意地要自由,我没有那么幼稚,我要的是另一种生活,可以说是哪怕随便的另一种生活,不管做什么,先出了这个牢笼再说,学校叫我象太监一样地激情,叫我感觉苍老和幻灭,这感觉很可怕,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我不想毁了我的青春,更不想去毁别人的青春,看着那些孩子我就觉得自己在犯罪。

    “唉。”佟校叹息着摇了摇头:“你能跟我说实话,我很高兴,不过你该清楚,我死活不会放你走的。”

    我看着他的脚尖说:“佟校,我不是来请调的,我是来跟您道别的,我辞职。”

    “辞……辞职?”佟校有些口吃,抓起茶杯来就往嘴边送,又呸地一口吐了,水还太烫。

    我说我再跟尤校招呼一声,就准备走了,场部那里,随他们去吧,他们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这些领导,我只对您还有些感情,可惜我不能等着您退休了。

    佟校有些颓唐地说:“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了,初三的课,我再上两天,也就两天了,好在赵老师搬到农场了,随叫随到,您安排吧,我是去意已决。”

    佟校把手在玻璃板上重重一按:“好,走吧,年轻人是要敢闯,我不拦你了,免得将来落你埋怨——我那大小子也刚刚下海了,也照你一样,回来告诉我一声,连个商量的余地都不留,我还臭骂了他一通,呵呵,看来我这脑筋是老啦。那什么!你不能就这么走,今年你的语文考了全县第一,我还准备给你庆功哪。”

    “是嘛,第一啊,没想到。”我心里有些感动似的,说不太清的一种情绪。

    “庆功你怕是等不急了,得给你饯行!”

    我说饯什么行,苏胖子走都没饯行,还是给桑树坪效力呢,我这一个纯粹的叛徒,还饯行?谢谢了佟校。

    佟校叹道:“唉,你们两个啊,都是我想下力培养的,将来的学校还指望你们接呢,这下可好,给我落俩话把儿。”

    我说还有很多人嘛,今年不是还来新人吗?

    “哼,我是寒了心了,什么新人旧人的,这学校就是害人的,谁走谁英明啊,我是老梆子了,要年轻30岁,赶上这时代我也下海摸两把去,哈哈。”

    我随和着一笑,坐下来开始聊闲话,佟校也不顾忌了,一嘴脏话,先说了自己当老师、当领导这些年的苦衷,又历数桑树坪这些领导、老师的功过,让他看上眼的,真的没有几个,刚骂到尤俊杰,尤校就到了。佟校打岔道:“正念叨你呢,麦麦不伺候咱这学校了,人家要下海发财去了,怎么着,晚上去你那儿喝喝?”

    尤校自是意外,细问几句,又是惋惜,又是赞赏的,说了一片好听的废话。最后约我们晚上去他家里喝饯行酒,我连忙推辞,说不打搅,我知道晚上再搭上章书记,甚至康老师和傅康,几个头目心事各怀的,也未必能说几句人话。

    感慨附和着说了些淡话,我抓紧回了办公室,开始收拾东西,我得给赵老师留个好底子,即使人家未必需要这些东西。想想,《雍阳文艺》的方主编那里似乎也该打个招呼,又懒得专程去县城,将来再写信吧。

    上午每个班都还有我一节课,还是要上的,不过讲什么都没有兴趣似的,看来这最后一课,是无论如何比不上都德小说里写的那种效果了。我是背叛,人家是坚持,韩麦尔先生能昂扬地在黑板上写下“法兰西万岁”,我麦麦老师写什么?

    “造反有理”?

    “下海无罪”?

    我想我还是鼓励他们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吧,传出去也象回事儿。

    白露下课了,看我忙活,问:“你还上课去?”

    “上,当一天和尚就得撞一天钟嘛。”

    最后,我让他们背了两堂课的古文,“好好学习”的教导也没留下。当然,我也没提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他们上课的话,我相信即使我说,也不会象韩麦尔一样激动得语无伦次:“我的朋友们,我、我……”

    但我会在瞬间感觉悲哀。

    我会在瞬间感觉悲哀。

    所以我不跟他们道别,我没有心情跟一群我还叫不上名字的学生煽情,在我的新生活里,我也不会怀念这些学生甲学生乙吧,而且我知道:他们也不会象我在真情报道里看到的那样,痛哭着恳求我留下。

    在我心里只装了一届学生,我会记得高雪清、齐美云、江勇革、陶丽、毛健他们,甚至侯山、郭杰,还有,就是林三柱,这个我培养出的小英雄。我甚至闪过一个念头:应该在走前,为林三柱扫一次墓。

    我知道,晚上他们中的一些人会来看我。昨天在饭馆,陶丽已经知道我要走的消息。

    晚上,白露去我宿舍的时候,我正跟几个学生聊得欢呢。

    白露说:“你们好热闹啊。”我让她坐,她说不了,依旧站在外面,我只好出来和她说话。

    白露说你真是捉摸不定,说走就走。我说人生往往就在一瞬间改变,可那个准备的过程却可能漫长和痛苦。

    白露轻笑一下:“你的围脖还要不?我想你不用了吧,到了那里,恐怕没有心情再弄五四形象了。”我笑起来:“看你方便啦——其实我在这里,才真正没有心情玩五四造型呢,五四精神出在大学,在现在的中学里却被一代代地玷污着。”白露笑,说麦麦我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很高兴,你仿佛又把我带回大学时代了,有激情有青春的感觉真好,可惜我找不回来那感觉了,唉。

    我正要附和着安慰,白露又接着说:“你要记着,露露师姐会一直关注你的,希望你永远这么意气风发,不要沉沦啊。”

    我突然就有些感动了,甚至想拥抱她一下。

    我扶着栏杆,望着目力能及的桑树坪,一些暧昧的灯火,慵倦地开放在夜色里,仿佛将眠未眠将醒未醒的梦境。火车的呜咽声响起,让我感觉手里的铁栏都有些细微的震颤了,我知道这里的人们不会有感觉,就象我没有感觉到5分钟之前那列火车一样,他们说时间长了就习惯了,而我今夜又要失眠。

    因为我的感觉苏醒了。

    白露和我聊了一会儿,先下楼了,陶丽他们还在宿舍里高声喧哗。毛健上了重点高中,让我也有些意外呢,林小平也将和他一起,不过他家里是交了一万块择校费的。刚才林小平还说:现在算知道知识就是财富了。

    毛健的父亲要用单位的车送我,毛健说他们几个也一起去:“开开眼,也多跟麦老师呆会儿。”我很欣慰。

    看看表,已经9点多了,我招呼他们先回家,陶丽说:“你走得这么急,还没想好送你什么礼物呢。”我说你们大家就是我的礼物,教过你们这届学生,我很高兴,记得我刚来时候和你们说过什么吗?陶丽说我是后来的,我们都笑。

    我说:“我说过,你们将是我走上讲台后的第一批学生,我想你们的笑容我会一生难忘,我会很珍惜和你们在一起的时光,希望你们也能珍惜。那样,当我终于退休了,当我老了时,我想起你们来,我会说:那是一群多么可爱的学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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