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我的婚礼,我爱人是光明歌舞团的舞蹈演员。”
章秋丽那次才知道在某种特定的情绪影响之下,温柔的葡萄酒也可以使人昏迷。总之,她醉了,被那个小子送回宿舍。并且在她昏睡的状况下,和她做了一次最后的道别,直到第二天黎明才走。从此,就再也没见过他。
这两次爱情的尝试,使她的心又苦又酸。她希望逢着一个可以把一切献给自己的男人,但她却不能轻易把自己交付给他。她要又能抓住别人,又不让别人抓住。当然,更不能让那选中的人跑掉。她在人海中寻找,在心灵里呼唤。
她终于认识了安适之。她满意他,可又不放心他。如今,看来安适之也要同她耍花招儿了。不行,这是坚决不能容忍的。
热烈的掌声使她知道,音乐会结束了。她要同安适之进行一场严肃的谈话。但当她站起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她前面正从坐位上站起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是她的叔叔,一个铁面无私的老头儿,专管陷入迷津的儿女们。上次,她被那骑士涮了之后,就尝过叔叔这个老炮兵的大巴掌。她不敢让叔叔瞧见自己和安适之在一起,就轻轻对他说:“到我家门口儿等我,我叔叔在这儿。”
安适之点了点头,就走了。
秋丽和叔叔谈了一会儿,把叔叔送上小汽车,自己才急急忙忙赶回家来。
她的“家”原来是哥哥的家。是一个一大一小两间房的单元房间,在三楼。哥哥奉调去我国在欧洲某个国家的使馆作二秘。新婚不久的嫂子以翻译的身份一同出去,这房子就由章秋丽居住。“你结婚时,就算你的新房吧!”哥哥说。
章秋丽虽然也领安适之来过这里,但是钟敲十下,准打发他上路。她绝不贸然施舍青春,怕安适之又是个朝秦暮楚的游客。
安适之在楼门等她,这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章秋丽见了他,什么也没说,和他一道摄手摄脚地登楼入室。刚关上房门,一回身,就抽了安适之一个“温柔的”嘴巴子。
她圆睁两眼,嘴唇哆嗦着,说:“好,好,好你个安适之,你竟敢这样对待我。为什么迟到?你和哪个女人去逛去了?”
安适之的右脸火辣辣的,男人的自尊心让他受不了这种侮辱。他一把抓住章秋丽的手,把她的胳膊拧过来,狠狠地一推。章秋丽踉跄了几步,跪在床头的地上。她喘着气,揉着自己的胳膊,带着哭声说:
“你,你真狠心。你,你竟打我。”
安适之站在那里生气地瞧着她,轻声骂道:“你简直是泼妇!随便怀疑人,还随便动手打人!”
“谁让你迟到?你懂吗?我等了你一个小时,那一个小时,我成了展览品,让人来来回回地看我。你知道我多么着急。”
“啊,你也知道等人的滋味儿不好受哇?”安适之说,“你只不过等了我一次,我可等了你无数个小时。”
“哼,所以呀,你要报复了,你要耍我了,你要考验我了。你这个坏蛋,你这个自私鬼!”
“对,我自私,我坏。你呢?一不满意,你就打人。我受不了。再见吧,永远!”安适之说罢就走向屋门。
“回来!”章秋丽大声说。
安适之不理她,拧开门把手。章秋丽三步两脚跳到屋门边,夺下他的手,把门关上,又上了锁,背靠着门板,咬着牙轻声说,“你得说清楚才能走。”
“有什么可说的?”
“你今天上哪儿去了?是不是又找你那个挺不错的女大夫去了?你不是要和她复婚吗?”章秋丽说。
“你简直胡说八道。鬼迷了你的心。下午,上级派人来院里开座谈会征求对领导班子成员的意见。我能不了解一下情况吗?我们医院的副院长郑柏年得了肺癌,院领导要组织抢救,要我当医疗副组长,晚上又研究手术方案!”安适之说。
“真的?”
“这还有假。”
“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我要是骗你,我,我出门撞到汽车上。”
显然,这是毫无可能兑现的誓言。但人的心也容易满足。后一个真正的谎言却满足了章秋丽的心。
她的声调缓和多了。她问道:“你真的爱我吗?”
“说了成千次了。”安适之说,“我爱你。”
“绝不爱别人?”
“不爱!”
“要是那女人——就是那大夫——找到你,再躺到你怀里呢?”
“我把她推开。”
“要是有另一个女人,比我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这样做呢?”
“天呐,我上哪儿找去。你尽胡思乱想……”
“不不,你说,要是那样儿呢?”
“我不理她,我把她推走,我把她打跑了。”安适之说。
章秋丽流下了眼泪,说:“我爱你,我一生第一次这么爱一个男人,我大概是疯了。”
安适之看着她,不说话了,慢慢伸出手去为她擦泪。章秋丽突然紧紧抱住他,伏在他胸前哭起来,眼泪打湿了安适之的衣服。
她啜泣着说:“你真狠,拧得我生疼,你一点儿也不爱我。”
“是你先打的我呀!”安适之说。
“那是因为我爱你。我打你,你也不应该回手的。你是男人呐!”
章秋丽淮开他,跑到灯下,持开上衣的袖子查看着胳膊:“你看你看,红了这么一片。我的背也疼,还有膝盖。”她坐在床上,弯腰察看膝盖——膝盖上有两片红红的擦伤。
安适之走过来,跪坐在她脚边,把头俯下去,亲吻那膝上的伤口。
章秋丽一把搂住他的头……
她侧脸望着熟睡的安适之。
安适之确乎够得上美男子。他醒着的时候不必说,就连睡着的时候,也显出一种男性的美。自然,他并不粗犷,但也不娇柔。他有白白的线条分明的脸,一对浓黑的剑眉,剑眉下有一双大眼睛。如今这眼睛闭着,不很长但很密、又稍稍弯曲的睫毛覆盖着下眼睑。眼角上的鱼尾纹,只有轻轻的印痕。嘴是周正的,而最动人的便是他的鼻子,简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部位和曲线都以最合规格的数据结合在一起。的确是一只好鼻子。
安适之仰卧着,发出均匀的轻微的蔚声。章秋丽用胳膊支起头,转过身来,仔细地、动情地观察着他。她轻轻掀开薄被,露出安适之赤裸的胸膛,那强健发达的胸肌,弯起的胳膊上那拳头一样的三角肌,处处都显示着他男性的力量和美。章秋丽欣赏他象欣赏一头被她俘获的豹子。她为自己能够征服这个男人而得意。她想起昨夜,安适之曾经激动地流下热泪,把自己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差不多要窒息了。他喃喃地说:“秋丽,我爱你,我的一切都属于你。你让我发疯了,痴迷了。我永远永远是你的。”那急促的呼吸,象一股股蒸腾着的热气,让她陶醉,让她晕眩。她简直忘了后来的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反正她主动地打开了束缚自己情感的闸门,让爱情的洪水淹没了他们两人。她生平第一次尝到了狂热的爱的幸福,以致于她咬他,打他,流着泪拥抱他,发誓一辈子这样在一起,就是天崩地陷也永不分离……
外面的雨终于下起来。急促、猛烈的雨声,惊醒了安适之。他睁开眼,两只眼里是闪烁的光。他看见美丽婀娜的秋丽正赤裸着胳膊望他,便轻轻地问:“下雨了?”
“嗯。”秋丽点点头,依旧看着他。
安适之伸出手想去拥抱她,她却突然把他推开,躺下,紧紧抓住被头,盖到脖子上。
安适之抬起身子,温柔地抚摸她波浪般的黑发,问她:“你怎么了?”
“别碰我。”章秋丽说,“雨一停你就走。以后不许你再来,也不许你再找我,咱们俩,结束了。”
“结束?”安适之坐起来,弹簧床陷下一个坑。
“对,这是临别纪念。”章秋丽侧过身子,把背对着安适之,依旧紧紧抓住被子。
“胡说。”安适之说,“你想把我甩了?没门儿。”
“你还想要什么?一切你都得到了。”
“我要和你过一辈子。明天咱们就去登记。”
“登记?”章秋丽依旧不回身,“哼,骗人罢了,你会娶我?”
“哎呀,晚上不是告诉你了?你还不相信我?”
“嗯,”章秋丽沉吟着,“你想好了?下了决心了?不翻悔了?”
“外面正打雷,要是我翻悔,我就让雷劈死。”安适之说。果然,一道闪电之后,一声巨响在空中炸开。吓得章秋丽一滚,滚到安适之身旁。安适之立即紧紧地搂住了她。
章秋丽在他怀里说:“哼,你在演戏。你不是好演员。”
“我从来不演戏。”
“那,我有三个条件。”
“一百个也行。”
“第一,一切听我的。不不,我不是说生活上,经济上,我从不计较金钱,也不贪图过分的荣华。我是说在事业上,在为人处世上,你要听我的。我会教给你怎样对待别人。我帮你安排你的工作。”
“是,你当导演。”
“不是我要对付别人,是因为这世界太复杂,不能不小心地对付。第二,不许你朝三暮四,又去和别的女人交什么朋友。”
“这点你可以放一百个心。有了你,别的女人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哼,说得好听,你们男人都不能相信。第三,不管有什么事,都得要告诉我,哪怕你讨厌我了,你也说清楚。任何事不能隐瞒。你不能骗我。要不,你就滚开。”
“行。这条现在就做到了。还有呢?”
“没了。总之,咱俩得携手并肩,去对付这整个的人生。”
“好,约法三章。要不要我签字画押?”
“不要。只要你真正做到就行。”
安适之用手指抬起她的下巴望着她:“那,我们什么时候登记结婚?”
“随你。那只是个形式。记住,今天今夜,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你要对得起我的牺牲,不要背叛我。”她忽然流下了热泪。
安适之猛地掀开了薄被,把她紧搂在怀中。
窗外,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沉闷的雷声,一串串从高远的天际滚向大地。雨,发疯似地泼向地面。树猛烈地摇动着。远处传来窗玻璃破碎的声音。
幽蓝的电光在窗口蛇一般地蠕动,照着屋里莫娜·丽萨的画像,那“永恒、神秘的微笑”,好象变成了惨笑,无可奈何地叹息,呻吟,连那张朴素的脸也好象扭曲了。
这一夜,风狂雨骤,一直到天明。
第二十二章
安适之踏着雨水,走向医院。他心情格外兴奋,甚至有些庄严的感觉。昨天,是他生活的里程碑——他获得了一个娇艳热情的妻子,也取得了向新的高度进军的强有力的支持。章秋丽在他怀抱里给了他一些最实际的建议,让他去找一位夫人。这夫人是新华医院的老顾客,她常常象逛商店一样来逛医院,领走些瓶瓶罐罐的药品。安适之应当象最关怀她健康的保健医生一样,去专程拜访这位夫人,给她看看随时都可能冒出来的病。然后,顺便说说医院院长候选人的问题,谈一谈自己作为医院党委委员、医务处主任的兴利除弊的宏愿。可以慷慨激昂,甚至可以发发牢骚。因为发牢骚是我们这个时代最流行的风尚之一。但是,一定要记住,适可而止。并且立即转为向夫人和她的丈夫韩老,热情地推荐郑柏年作医院未来的院长。我安适之没有任何私人的贪欲。我不企求地位和权力。我唯一焦急的是,具有革命化、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这四项条件的好党员、好同志,至今竟然连党委委员也不是,而只是个业务副院长,以致于常常弄到号令不行,指挥不灵的地步。我痛心呐,应该让郑柏年同志及早地、尽快地担任党委副书记兼院长。果能如此,我也就心满意足了。自然,夫人和韩老不是我们医院的主管者,但我相信你们是会为了党的利益,帮助、促进我们更快更好地解决这个问题的。走后门是很恶劣的风气,夫人一向深恶痛绝,所以,我才来给您谈,以避走后门儿之嫌。
在作了上述的申诉之后,应当立即转换话题,谈谈活跃的市场,丰富的商品。自然,也应顺便批评一下过于缺德的二道贩子。至于农民一天天的富足,要举双手赞成,满腔热忱地祝福他们永远幸福。
在两次这样的家庭出诊之后,就应该把未婚妻章秋丽同志带去,告诉夫人和韩老,我们要结婚了。没时间操办什么婚礼,只是通知一些最亲的宾朋,在极小的范围内,开个茶话会,您二位也不要亲自去了,怪忙的,我们也不敢当。秋丽吗,她叔叔是老炮兵呢,韩老也可能认识的。她现在是副导演,搞了个很好的本子。香港方面,有人愿意投资拍摄,请她导演。她还在犹豫。将来,影片开拍请夫人或韩老当顾问,哈哈哈。影片完成之日,请你们指正。
真的要让郑柏年当院长吗?哎,糊涂,不幸的癌症将陨灭这颗明星。位置将自然地由你安适之填补。唉,人生是多么不公正啊!
安适之第一次认识到章秋丽的心计,的确超过了自己。她以电子计算机一般的精确,勾划了自己和她美妙前程的每一个步骤。甚至连革命的夫人与韩老的心理状态也都包括在缜密的考虑之内。女人的心机呀,有心机的女人呐,安适之在一夜之内获得了这两项,再同自己的才干与雄心结合在一起,那便是最革命,最幸福,最有前途、最令人羡慕的美满家庭。噢,秋丽,女神!
安适之踏着雨水前行。他连路也不挑拣,任马路上的积水浸湿他的皮鞋,任天上的濛濛细雨喷洒在他身上。“多情的雨丝啊,愿你把我和秋丽的心,永远缠绕在一起。”
他走进医院大门。看见几个年轻的职工正穿着胶鞋排除院中的积水。一个小伙子弯着腰,用长长的通条捅着被淤泥堵住的下水道口。他仔细一看,那人竟是孙大勇。奇怪,孙大勇怎么突然变得勤快了?
他走过去,热情地拍拍孙大勇的肩。他今天是幸福、满足的,他要把这满足匀一点儿给旁人。
孙大勇抬起头来看看他。他笑着说:“好,小伙子,干得好。可惜,我得去开会,研究对郑副院长的治疗方案,不然,也跟你一块儿干。”
孙大勇吸了吸鼻子,突然低下头,说:“我没别的说的,您要是能治好郑院长,我愿意给您磕个头。”说罢,又弯下腰去捅下水道。
安适之愣了一下,叹口气,走了。
他不为郑柏年的病叹息,他为自己小瞧了柏年的影响而叹息。他明白了,假如没有癌症的支援,在群众拥护这个问题上,他将永不是柏年的对手,尽管人们都骂郑柏年是“倔根柏”。
他走进办公大楼。那里,林子午、袁亦方、白天明,还有请来的日坛医院的吴院长都在等他,好研究对郑柏年的治疗方案。
在中山公园的来今雨轩,叶倩如微笑着站起来,迎接朝她走来的袁静雅。
袁静雅收起花尼龙绸雨伞,同叶倩如握握手,坐在走廊的栏板上,笑着问她:“什么事,这么风风火火地把我拘了来?”
“我碰上难题啦,好多天也睡不好,不知道该怎该办。想求求您,大姐,给我指一条明路。”叶倩如似笑非笑地说。
袁静雅笑着说:“这么严重?看来,我要是不来,你会自杀的。幸好,我今天没事。”她拉住倩如的手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