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决不会产生丝毫做假的念头。
“利蒂希亚对妹妹很忠诚。她给她写信,不厌其烦地叙述发生的每一件事,力图使
妹妹保持与生活的联系。她很为夏洛特的病态心理担忧。
“布莱克洛克大夫终于死了。利蒂希亚毫不犹豫地舍弃了兰德尔·戈德勒处的职位,
把自己贡献给夏洛特。她把她带到瑞士,去找权威咨询手术的可能性。手术为时已晚,
但我们知道手术做得很成功。畸形被除掉,而手术留下的伤疤,用一串珍珠或念珠短项
链,便轻而易举地遮盖了。
“后来战争爆发,很难返回英格兰,姐妹俩留在了瑞士,在红十字会,也在其他机
构,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是这样吧,警督?”
“是的,马普尔小姐。”
“她们偶尔听到英格兰的消息,我估计除了别的事儿,她们还听说蓓尔·戈德勒活
不长了。我相信,完全是出于人的天性,她俩一起计划、谈论等可以支配那一大笔钱后
未来的日子如何过。我想必须认识到,就姐妹俩而言,这个前景对于夏洛特意味着更多
东西。夏洛特在生活中头一回可以感觉像个正常的女人到处走动,一个没有人敢投之以
厌恶或怜悯目光的女人。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生活了,她要在余生里争分夺秒地
享受生活,把失去的时光全部夺回来。要旅行,要买房子和美丽的花园,要穿戴漂亮的
衣服和闪光的珠宝,要去戏院和音乐厅,要满足每一个奇思妙想。
对于夏洛特来说,这一切就像是童话成真。
“然而后来,身体健壮的利蒂希亚得了流感,而流感又转为肺炎,结果她一个星期
之内便客死他乡:夏洛特不仅失去了姐姐,而且她为自己企划的美梦终成泡影。我想她
几乎对利蒂希亚感到怨恨。她们才接到一封信说蓓尔,戈德勒将不久于人世,在这样一
个节骨眼上,为什么要利蒂希亚死呀?也许再有一个月,钱就属于利蒂希亚了——等利
蒂希亚一死,就是她的了……
“这时,我想,两人的差别便表现出来,夏洛特根本没有感觉到她产生的念头是错
的——她认为没什么错的。钱原来是给利蒂希亚的——只要几个月的功夫就会到利蒂希
亚的名下——她将利蒂希亚和她自己看作了同一个人。
“也许是在那个大夫或者什么人间她姐姐的教名时,她才生出了这个念头。她忽然
意识到,几乎在每个人的眼里,这两位布莱克洛克小姐是什么样的印象——上了年纪、
很有教养的英国妇人,穿戴几乎一样,源于同一父母的相貌极其相似。(我就给本奇指出
过,上了年纪的女人看起来样子都差不多。)死的为什么不能是夏洛特,活下来的为什么
不能是利蒂希亚呢?
“恐怕,与其说是周密计划,不如说是一时冲动。利蒂希亚是用夏洛特的名字下葬
的。‘夏洛特’死了,‘利蒂希亚’回到了英格兰。大自然所赋予的创造性和精力,原
已蛰伏了多少年,现在终于升腾起来。做夏洛特的时候,她只是个配角。
如今她换上了一副支配别人的面孔——那种属于利蒂希亚的支配感。她们的脑力实
际上并无很大差异,我认为她们只是在道德上大相径庭。
“夏洛特自然要采取一两个显著有效的措施。她在英格兰的一个陌生的地方买了一
所房子。她惟一要避开的人只有她家乡坎伯兰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她原来在家里毕竟
过的是离群索居的生活——再就是蓓尔·戈德勒。后者与利蒂希亚太熟悉,因此偷梁换
柱不可能不被她识破。尽管她手患风湿,但模仿笔迹的困难还是被她克服掉。这一切做
起来实际上轻而易举,因为真正认识夏洛特的并无几人。”
“可假如她遇见利蒂希亚认识的人呢?”本奇问道,“这样的人肯定不少。”
“他们同样不成问题。有人可能会说:‘那天我碰见了利蒂希亚。她的变化真大,
连我都认不出了。’但他们的脑子里仍然不会怀疑那不是利蒂希亚。十年的功夫人确实
是会变的。而她认不出他们却总可以归结为近视眼。你们一定还记得,她对利蒂希亚在
伦敦的生活细节了如指掌,包括认识的人,去过的地方。她可以参考利蒂希亚写给她的
信,她可以提一提一些事件,或问一下双方都认识的朋友的境况,从而很快打消任何怀
疑。不,她惟一害怕的并非只是被当作夏洛特认出来。
“她在小围场安顿下来,认识了邻近的人。后来她接到一封信,请求发发善心,她
愉快地接受了两位自己从未见过的年轻表兄妹的来访。他们把她当作利蒂姨妈来接受,
这更增加了她的安全感。
“一切进展得天衣无缝。就在这时,她犯了一个大错。这个大错完全源于她慈悲的
心怀和仁爱的天性。她接到时运不济、生活落魄的老同学的一封来信,于是她赶去救苦
救难。也许部分原因是,尽管她拥有了一切,但是却很孤独。她的秘密使她对别人避而
远之。她从来就打心眼里喜欢多拉·邦纳,把她当作自己读书时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
那段时光的象征来怀念。不管怎么说,凭着一时的冲动,她亲自给多拉写了回信。而多
拉肯定惊喜若狂:她写信给利蒂希亚,而回信的却是她妹妹夏洛特。要对多拉假装成利
蒂希亚绝对是不可能的。多拉是夏洛特在孤独寂寞、郁郁寡欢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几个
被引荐给她的人之一。
“由于她知道多拉会直言不讳,她告诉多拉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多拉全心全意表示
同意。在她那糊里糊涂的脑子里认为,洛蒂似乎不应该因为利蒂的死而被剥夺遗产。因
为洛蒂勇敢地承受了一切病痛的折磨,所以应该得到报偿。倘使那笔钱落入一个从未听
说过的人的手中,那才有失公允。
“她很清楚此事必须秘而不宣。这就好比额外得到的一磅奶油。虽不错,却不能走
漏风声。于是,多拉来到了小围场,不久,夏洛特使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这
不仅是由于跟多拉生活在一起叫人发疯,因为多拉脑眼昏馈,手足笨拙,屡出差错。夏
洛特本来还能够忍受,因为她真的疼爱多拉,而且她从大夫处了解到多拉的日子并不多
了。尽管夏洛特和利蒂希亚相互叫对方用的是全称,多拉却是那种总是用昵称的人。而
且虽然她学会了坚决叫她朋友利蒂,但旧日的名字常常从她嘴里脱口而出。此外,往事
的回忆也容易从她的舌尖上冒出来——夏洛特要不断留意,以制止她因健忘而贸然失口。
这使她坐立不安。
“不过,谁也不大可能注意多拉前后不一的话语。我要说,鲁迪·谢尔兹在皇家游
乐饭店认出了她并上前跟她搭话,这对夏洛特的安全才是一个真正的威胁。
“我认为,鲁迪·谢尔兹用来抵饭店早些时候亏空的钱,可能就来自夏洛特·布莱
克洛克。克拉多克警督相信——我也同意——鲁迪·谢尔兹请求她施舍钱的时候,他脑
子里并没有动过讹诈的念头。”
“他压根儿就不知道用什么去讹诈她,”克拉多克警督说道,“他很清楚自己是个
风度翩翩的小伙子,而他从经验里意识到,只要编出个所谓时运不济的故事,而且把故
事讲得活灵活现。风度翩翩的小伙子有时候是可以从老太太身上骗到钱的。
“但她却可能另有看法。她可能认为这是一种卑鄙的讹诈,以为他也许怀疑上了什
么,而且可能还想到,日后一旦蓓尔·戈德勒的死讯在报纸上公开,他可能会意识到在
她身上发现了金矿。
“现在她决心要作假了。她已经以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的身份出现,无论是对银
行,还是对戈德勒太大,均以此身份。惟一预想不到的障碍就是这个相当可疑的饭店的
瑞士职员,一个靠不住的角色,不定还是个诈骗犯。只要把他除掉,她便可高枕无忧。
“也许她起初只是把这个计划当作幻想来制订的。她在生活中领略过感情与戏剧的
饥渴,因此,她自得其乐地拟定了细节。那么,她如何才能除掉他呢?
“她制订了计划,最终决定加以实施。她给鲁迪·谢尔兹讲了在聚会上玩抢劫游戏
的故事,还解释说要一个陌生人来扮演‘匪徒’的角色,并答应为他的合作给他一大笔
钱。
“他毫不犹豫地同意合作,这更使我确信谢尔兹并没有掌握她的什么把柄。在他看
来,她只是个愚蠢的老太婆,只急着花钱。
“她给他那则启事,让他去登,安排他去访问小围场,以便研究宅邱的地形,还带
他去看了会面的地点——案发那天晚上她会到这个地点来接他,并把他领进家。当然,
多拉·邦纳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那一天到来了——”他顿了顿。
马普尔小姐用她那温柔的声音接着往下讲:
“那一天她肯定过得非常痛苦。你们瞧,悬崖勒马还为时未晚……多拉·邦纳告诉
我们,说那天利蒂很害怕,实际上她当然很害怕。害怕她要干的事儿,害怕计划出错,
但却没有害怕到要悬崖勒马。
“也许,从伊斯特布鲁克上校的抽屉里把左轮枪偷出来,这可好玩着哩。边谈着鸡
蛋呀、果酱什么的,边溜到楼上的空房间里。给第二道门上油——好让门开关自如,无
声无息——这也很好玩。要找乐趣,就得把门外的桌子搬走,好让菲利帕的插花看起来
更醒目。这一切就好像一个游戏,但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儿就绝对不再是游戏了。啊,
是的,她很害怕……多拉·邦纳并没有说错。”
“总之,她实施了计划,”克拉多克说道,“而且一切照计划按部就班进行。六点
刚过,她出去‘关鸭子’,她放谢尔兹进来,给了他面具、披风、手套和手电筒。等到
六点三十分敲响之际,一切准备停当,她已站在了拱廊附近的桌边,正伸手去拿桌上的
烟盒。这一切做得那么自然。充当男主人的帕特里克去拿酒。而她——女主人——正要
取香烟。她正确地推断出,钟声一敲响,大家都会把目光盯在钟上。事实如此。只有一
个人,这就是忠实的多拉,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她的朋友。第一次询问她时,她准确地说
出了布莱克洛克小姐当时伪所作所为,她说布莱克洛克小姐拿起了装紫罗兰的花瓶。
“她事先弄破了台灯的电线,铜丝几乎裸露出来。整个过程只须一秒钟。烟盒、花
瓶、小开关都近在手边,她拿起花瓶,把水溅在裸线上,打开台灯开关。水是电的良导
体,保险烧了。”
“就像那天下午在这儿,”本奇说道,“那可真吓了您一跳呢,不是吗,简姨?”
“对,我亲爱的。我一直在为灯的事儿犯愁。我意识到有两盏台灯,是一对儿,那
一盏被调换成另一盏——大概是在夜里干的。”
“一点不错,”克拉多克说道,“第二天早上弗莱彻检查了台灯,发现跟其他地方
的灯一样,毫无损坏,既没有破损也没有烧坏。”
“我明白了多拉·邦纳的意思,她说头一天晚上还是牧羊少女,”马普尔小姐说道,
“但我按照她的思维,陷入了这个思维错误,以为是帕特里克干的。关于多拉·邦纳,
有一点很有趣,那就是她重复自己听到的事儿时很靠不住,她总是用想象去夸大或者扭
曲事实,而她的想象往往是错的;但是,她看到的事儿却叙述得很准确。她看见利蒂希
亚拿起紫。
罗兰的花瓶——”
“而且她看见了她描述为闪光和僻啪的东西。”克拉多克插话道。
“当然,亲爱的本奇把装圣诞玫瑰的花瓶的水洒在台灯的电线上,我立刻意识到只
有布莱克洛克小姐本人才能够把灯弄烧了,因为只有她离那张桌子最近。”
“我应该解雇我自己,”克拉多克说道,“多拉·邦纳甚至还叨念过桌子烫起了疤
痕,因为有人‘把香烟放在桌上’,可实际上并没有人点烟……而且由于花瓶里没有水,
紫罗兰枯死了——利蒂希亚忙中出错——她本该重新灌满水的。但我猜想,她认为没有
人会注意到这个,而事实上,邦纳小姐很容易便相信起初自己就没有灌水。”
他接着说:
“当然她很容易接受暗示。而布莱克洛克小姐不止一次地利用了这一点。我认为,
邦尼对帕特里克的怀疑也是她诱导的。”
“干吗挑上我?”帕特里克用委屈的调儿质问道。
“我认为这不算一个处心积虑的暗示,但却可以阻止邦尼去怀疑布莱克洛克小姐是
这出悲剧的主谋。哦,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灯一灭,大家便开始惊叫唤,
她从事先上了油的门溜出去,来到鲁迪·谢尔兹的身后,而这时鲁迪·谢尔兹正拿着手
电筒往屋里晃来晃去,兴致勃勃地扮演他的角色。我想他丝毫也没有意识到她就在他的
身后,而且手上戴着园艺手套,握着左轮枪。她等着手电光照到她必须瞄准的地方,即
她应该靠着站的那堵墙,然后她飞快地开了两枪。等他吃惊地转过身来,她用枪抵着他,
又开了一枪。她把枪扔到他的尸体旁,再将手套随随便便地甩到过厅的桌子上,又从那
道门回来,来到她在灯灭之前一直站的地方。她割破了自己的耳朵,但我不是很清楚她
是怎么——”
“我想是指甲刀,”马普尔小姐说,“只要把耳垂剪一下就会流很多血。当然这是
一种很好的心理战术。淌到她白衣服上的血让人觉得她被枪打了,而且险些丧命。”
“本来一切进展顺利,”克拉多克说道,“多拉·邦纳坚持说谢尔兹向布莱克洛克
小姐绝对开了枪,这很管用。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多拉·邦纳却传达了这样一个印象,
即她实际上看见她的朋友受了伤。本来可以用自杀或者意外死亡来了结此案。而案子之
所以未结,得归功于这儿的马普尔小姐。”
“啊,不,不。”马普尔小姐使劲地摇着头,“我作的任何微薄的努力纯系偶然。
而对结论感到不满意的正是您,克拉多克先生。不让结案的正是您。”
“我对结论感到不高兴,”克拉多克道,“我知道什么地方全弄错了。可我又看不
清究竟错在哪儿,直到您来为我指路。此后,布莱克洛克小姐便真的厄运当头了。我发
现第二道门被动过手脚。此前,我们一致认为发生过的一切还只是一种可能,除了推论,
我们还缺乏真凭实据。而上过油的门就是证据。我是歪打正着,而且纯属偶然——我拉
错了门把。”
“我认为您是被引导到那儿的,警督。”马普尔小姐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
已经过时了。”
“于是又开始了追踪,”克拉多克说,“不过这次略有不同。我们这时寻找的是对
利蒂希亚·布莱克洛克怀有谋杀动机的人。”
“而且怀有谋杀动机的人确实是有的。布莱克洛克小姐心里有数,”马普尔小姐说
道,“我想她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菲利帕。因为被允许进入夏洛特隐私的人当中,索妮
姬·戈德勒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人之一。而人老了以后——这一点您还不知道,克拉多克
先生——对年轻时见过的脸比一两年前见过的人记得更清楚。菲利帕肯定跟夏洛特记忆
中的索妮娅年轻时的年龄相仿,而事实是她长得很像她的母亲。
奇怪的是,我认为夏洛特非常乐意认出了菲利帕,她喜欢上了菲利帕,而且,我认
为,这无意识地有助于压制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