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萧慎言的话里有指责的意思,少年抬起头,不满地反问:“有什麽不对吗?”
“当然不对!你这个自私的小鬼!”萧慎言用力敲了敲少年的脑袋。
“我哪里自私了?!”少年不服,抱著头大叫。
“你当然自私。为了自己的愿望,就将父母拴住,不让他们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不是自私是什麽?”
“可他们是我爸妈,当然应该在一起。”
“可是,如果不相爱的话,勉强在一起只会痛苦!”少年单纯的想法让萧慎言严重头疼,“我曾经看过一对夫妻,明明不爱对方,却因为长辈的命令,不得不在一起。因为不相爱,他们之间的关系只能用冷漠来形容。
“後来他们有了孩子,那个可怜的孩子便在这种冷漠的环境里长大,结果患上了很严重的自闭症。那对夫妻为此非常自责,同时也开始责怪对方,吵得不可开交,最後……”
“你编的故事也太没水准了吧?”少年打断了萧慎言,“我又没有自闭,而且,我爸妈以前很相爱的!”
“你都说是‘以前﹄了。曾经爱过,不代表永远相爱。”
萧慎言抓住少年的话柄,正色道:“我没有编故事,那对夫妻的事是真实发生过的,虽然有点极端,但是确实能说明一些问题。两个不相爱的人如果被勉强绑在一起,所造成的伤害绝对是难以估量的,两个人都会得不到幸福。”
少年沉默了,眼中透出深深的迷茫。私享家论坛
“你妈妈一定是个好母亲,因为她愿意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幸福。可现在,你已经死了。难道还要束缚你妈妈追求幸福的权利吗?”
萧慎言试著开导少年,“我看刚才那个男人,对你妈妈挺好。你妈妈也很依赖他。为什麽你不送上祝福?为什麽不在你妈妈为你付出了那麽多之後,给她一点回报?”
“我……”
“你还这麽年轻就死了,你妈妈一定非常难过。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一个爱她的人,而且她也爱的人,在她的身旁支持她、照顾她,会让她有更多的勇气来面对失去你的伤痛,你不想这样吗?”萧慎言把少年从地上拉起来。
“虽然你还年轻,但也到了该懂事的年纪了。你在你妈妈心目中是独一无二的,但那不代表她只是为你而活著。”
少年正在面临情感的冲撞,一脸彷徨。
愿意思考就是好事,萧慎言可不指望这麽点时间就能彻底说服他。
想起被送到警局的易向行,萧慎言不得不对少年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去办事。你有地方要去吗?”
“我想回家。”少年回答。
“你家在哪儿?”
少年说了个地址,正好跟萧慎言一个方向。
“我们同路,一起走吧!”萧慎言很高兴能找到同路的。这里离家还挺远,有人做伴,走起来不会太无聊。
可是,少年却对这个提议有点异议:“这麽远,你打算走路?”
“不然怎麽办?”
“现在还有公车呀!笨蛋。”
“啊……公车……”萧慎言把这个便利的交通工具给忘了。
“车来了,快走!”路边的公车站正好来了车,少年拖著萧慎言就跑,在公车关门的瞬间,挤了上去。
车上没什麽人,萧慎言和少年还坐到了位子。看著窗外的景物飞逝,萧慎言心情大好。多亏了身旁的小子,不然他就得走一大截冤枉路了。
萧慎言想谢他,却看见他在低头忙碌著什麽。原来,他的肠子又掉出来了。
心里一阵恶寒,却不再有最开始的恐惧感觉。萧慎言不禁感慨:鬼魂当久了,果然可以把神经锻鍊得强韧起来。
“你是怎麽死的?”萧慎言问少年。
“打架斗殴,让人给砍了。”
少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听得萧慎言唏嘘不已。现在的孩子,简直就是无法无天,他暗自祈祷,猫仔长大以後不要变成这样。
“你是怎麽死的?”少年问萧慎言。
“我……”因为死法比较离奇,萧慎言不知该怎麽说。
少年又问:“那麽大个的洞,是什麽东西弄出来的?”
“什麽洞?”
“你胸口那个啊!”
胸口?一头雾水的萧慎言,下意识地低下头。
他看见自己脚上穿著廉价却结实的猪皮凉鞋,因为变成了死灵,所以露在外面的脚趾已经没有了细致的轮廓,五个脚趾都是模模糊糊的,好像结成了一块。私 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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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身的黑色长裤是他最喜欢一条,裤型比较肥大,很好地隐藏了他的竹竿腿,已经穿旧了,黑色面料上已经透出灰灰的白。再往上,是件黄褐色的格子衬衣,短袖的,比较轻薄,萧慎言不喜欢把衣襬扎在裤子里,那样会突出他的削瘦。
他记得衬衣的最下面一颗扣子掉了,死之前他没来得及钉好它,萧慎言想找到扣子的位置,却突然僵住了。
一条黄褐色的碎布条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抓著那块与他的衬衣料子一模一样的碎布条,萧慎言站起来,发现自己的胸口上居然有一个碗口大的洞。不是小饭碗,而是大菜碗,像菜碗那麽大的洞。
他下意识往背上摸了摸,发现那洞已经穿透了他的胸膛。
他早该发现的。与易向行在家里争吵的时候,他应该留意一下铜镜中的自己。
“所有鬼魂,好像都保持著死亡时的样貌,像我就一直保持著开膛破肚时的样子。你是被什麽东西插中了吗?水泥管?”少年的声音又在萧慎言的耳边响起。
“是树枝。”萧慎言回答。
他是被树枝插入胸膛而死。那树枝,是树妖吉儿插进他胸口的。
萧慎言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情景,因为在死之前,他就曾经预见到那个画面,所以他一点都不意外,也不恐慌。不过,他并没有好好体会死亡的过程。
死了以後,他就急著找身体去还魂,根本没有留意自己变成了什麽模样。
“居然被树枝插出这麽大的窟窿,你台风天出的门啊?!”少年不可思议地感叹著,随後又马上质疑道:“我们这里有刮过台风吗?”
萧慎言想说“没有”,但又怕惹来少年新的疑问,只得选择沉默。
很快,公车到站,少年要下车了。临走时他对萧慎言说了声“谢谢”,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萧慎言的耳朵里。萧慎言笑了,透过车窗看著少年慢慢远去的背影。
忽地,一群黑色的东西掠过窗前,朝少年的方向飞去。因为数量大得惊人,萧慎言好奇地趴在窗上,想看清那究竟是什麽动物。
好家伙,黑压压的一群居然全是蝙蝠。
就在萧慎言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飞在最後面的那只蝙蝠突然回了头。
他分辨不出那个动作是小蝙蝠有意为之,还是纯属巧合。他只看见一双暗红色的眼睛,陷在一团小巧的黑色里,诡异地闪烁著。
这时,公车正好转弯,萧慎言眼中只馀下平常的街景。
又坐了三站,萧慎言下了车,将那只怪异的蝙蝠抛诸脑後。
易向行之前在他家虽然有点混帐,但走的时候居然还记得锁门,这让萧慎言对他的印象稍稍好了点。
虽然萧家的破门头应该吸引不了梁上君子来光顾,但谁也不能保证不是?万一真遇上个瞎了眼的闯进来,摸走一两样萧家的家传之物,那就麻烦大了。
萧家祖上传下来的东西,普通人看不出价值,可要是落到懂的人手上,那用处就不是真金白银可以衡量得了的。就好比固灵石,样子接近玉石,却并不是那块料。拿到外面去卖,估计能卖个十块八块就不错了,但要是有人知道它能助鬼还魂……
萧慎言觉得,他的先祖们真是太了不起了。正是有他们的庇佑,他这个晚生後辈才有死而复生的机会,这让他好不得意甚至吹起了口哨。不过,很快他就没了那个心情。
“咦,那个盒子去哪里了?应该在这里的呀!”
藏在书柜後面的密室,是萧家的藏宝室。萧慎言在这里翻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存放固灵石的盒子。他记得他并没有把盒子拿出家门,那应该还在这个房间才对呀!
等一下,上次他是怎麽拿走固灵石的?萧慎言突然发现,他并不记得自己上次取走固灵石的细节了。他觉得盒子在这里,仅仅是因为他觉得应该在这里。
他记得自己被树妖吉儿杀死的情景、他记得自己求易向行捂住外甥的眼睛,不让他看到自己断气……然後他就戴著固灵石,以易向心的身分,在医院醒了过来。
这是怎麽回事?为什麽会这样?萧慎言想不明白。记忆就像被人挖走了一块,却盖好遮好,让他从表面看不出异常。当他真的去翻去找,才赫然发现其中的缺失。
盒子,盒子,盒子!萧慎言抱住头,拼命回忆盒子的样子:“红木的盒子,巴掌大小,箱顶上有一颗绿石头,那原本是固灵石的一部分……”
不对,这不是他亲眼所见的,这是他姐姐曾经的描述。萧慎言慌了,跌跌撞撞地跑出密室,接著他看到了书房里的大书桌,桌上摆著萧家那本妖邪百科全书。
泛黄的书本,摊开在那里,之前被易向行翻到了有关固灵石的那一页。因为忙著吵架去了,萧慎言并没有看完所有的记载。
正文之下,还有几行小字,看字迹和墨色,明显是後来加上去的。不过不知什麽原因,那段文字并不清晰,好多地方都变成了小墨团,能分辨出来的只有几句而已。
“……萧家第十二代传人萧定云,将固灵晶石一分为二……盒身以定云鲜血浸浴……非萧家一脉相承者,擅用此石必亡……”
萧定云以鲜血确立固灵石归属?不是萧家人,使用固灵石就非死不可?
勉强看完这段文字,萧慎言吃惊不小。
萧定云这个名字他听过,作为萧家历代传人中能力最高的一个,却英年早逝,令人扼腕。萧慎言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固灵石进行加工改造。
不过,这些都无关紧要。现在最要命的,是萧慎言找不到那个盒子了。
没有盒子,就没有固灵石。没有固灵石,他如何去帮易向心?如何去还魂重生?萧慎言想呀想呀,想得头都要炸了,却还是想不起一点蛛丝马迹。
就在他准备把家里翻个底儿朝天的时候,有什麽东西突然撞上了他的眼球……
师从恩是被肩膀处传来的不适弄醒的。下意识扫了一眼房间里的各项仪器,看到上面的数值正常,她才安心地换了个姿势,然後打起精神,继续坐在椅子上。
这里是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有个病人在这里,本不归师从恩管辖。但是,知道了她的遭遇之後,师从恩决定以朋友的身分留下来看护她。
病人名叫易向心,重度烧伤入院,因为生命体徵一直停留在最低点,她无法接受手术治疗。医生们只能消极地监护著,除非有奇迹出现,不然难以生还。
昨天中午,师从恩和她一起共进午餐。那时候的她还是活蹦乱跳的,到了夜里,却变得伤痕累累,连最基本的施救手术都无法承受。
师从恩无法接受,即使看惯了生死,她也无法接受易向心现在的样子。
“你怎麽会有这麽狠心的哥哥?”偌大的病房中,飘荡著师从恩痛心疾首的声音。
需要多麽冷血绝情,才能做到这一步?活活烧死自己最亲的人,这根本就是魔鬼的行径。师从恩义愤填膺,但更多的,是对易向心的同情。
除了哥哥,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在她弥留之际,没有人守在她的身旁,没有人陪她走完人生最後一段艰难的旅程。
师从恩实在不忍心看她如此凄凉地离去,便决定留在这里陪她。
躺在病房上的易向心,表情平静,似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但事实上,她的胸口处被烧出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皮开肉绽的,甚至露出了心脏一角。
因为不能手术,只能任伤口敞在那里,为了防止细菌感染,医生在易向心的四周加了层隔离罩。那东西就像透明的浴帘一样,把易向心的身体罩在里面。
师从恩是脑外科医生,治疗烧伤不是她的专长,但每隔一段时间她还是忍不住为易向心察看一下。她真的很期待出现神迹,让这可怜的女人能从致命的伤痛中恢复过来。
但神迹真的发生的时候,师从恩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明明记得两个小时前,易向心的心脏一角是可以直接看见的。可现在,那一部分却看不见了,一块完整的肌肉将心脏重新包回了身体。
“这不可能!”师从恩掀开隔离罩,仔细地检查易向心的伤口
她没有参加抢救,所以并不清楚易向心被送来时的烧伤面积。但露出的心脏一角,她两个小时前是亲眼见到的。
不光心脏一角,还有上面的动静脉血管,师从恩都看得清清楚楚。可现在,那里虽然仍是血肉模糊,但脏器已经看不见了。更加匪夷所思的是,肌肉、血管、神经……那些之前被烧毁的部分,正一点点成长起来,像衣物织补般,缓慢地修复易向心的伤处。
“怎麽会这样?”师从恩摇著头,好半天才想起去按呼叫器,招来值班护士询问。
可就在她把手伸到易向心床头,刚碰到呼叫器时,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啊!”师从恩尖叫。
“别怕!我可以解释。”
一个虚弱的声音唤回了师从恩的神智。她看到易向心望著她,右手抓著她的手腕。
师从恩挣开她的手,强作镇定,问道:“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先给我来点止痛的东西吧!”
伤口可以自动愈合是真的,但伤口的疼痛也是真的。好不容易重新附上易向心身体,萧慎言几乎被胸口剧烈的疼痛折磨得说不话来。
师从恩怔了怔,而後立刻为她注射一针吗啡。
疼痛很快得到缓解,萧慎言松了一口气。
“如果我告诉你实情,你能为我保密吗?”他问师从恩。
师从恩点头。
“你发誓,你一定会保密。”
“我发誓。”
第六章
建档时间:10/112008更新时间:10/112008
第六章
得到了师从恩的承诺,萧慎言沉默了许久,然後才痛下决心似的说:“我哥有特异功能。”
“特异……功能?”师从恩不得不重复自己听到的话,以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对,特异功能!”萧慎言认真地说:“就是常人没有的能力。”
“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