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高公公,众人面上不显,实则心思各异,草草用过早饭就散了。
定远侯并未进宫太久,一回来便径直往后院去。
溶月和沈慕辰这会正在后院陪着娘,几人脸色都有些黯然。“娘,您也别太难过了。”沈慕辰劝道。
侯夫人点点头,勉强挂上笑容,岔开话题,“前几日说给他做几件厚实点的袍子,这才刚刚缝了一半,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带去。”
“娘,我帮您吧。”溶月自告奋勇。
侯夫人欣慰地笑笑,刚要开口说话,外头传来丫鬟的问安声,“见过侯爷。”
定远侯大步走了进来,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端倪。
几人随意聊了几句,沈慕辰见他似乎有话同娘说的样子,便拉着溶月出了房间。
两人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凉风拂过,心中万千思绪,一时相对无言。
皇上对爹的猜忌不满之心定是已由来已久,否则不可能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就定了他谋逆的大罪。目前看来,皇上似乎还很器重爹,那这猜忌的种子到底是何时埋下的?不管怎样,未雨绸缪才能占据先机,溶月暗下决心。
“哥,你觉得皇上对爹如何?”溶月装作不经意道。
沈慕辰好奇地看过去,“阿芜怎么突然这么问?”
溶月笑得天真,“我觉得皇上好像很器重爹的样子呢,哥哥你说呢?”
“这是自然。”沈慕辰与有荣焉,“爹骁勇善战,打过不少胜仗呢。”
溶月吐了吐舌头,眸中有亮晶晶的光芒闪动,“那要是爹爹哪天打仗输了,皇上会不会怪他啊?”
沈慕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胜败乃兵家常事,皇上是明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阿芜也知道思考问题了。”
溶月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睛,“那就好。不过要我说,爹爹肯定不会打败仗的。听说西北军可厉害了,而且爹在西北军的威望特别高,说不定皇上去了也比不过呢。”
“嘘。”沈慕辰一听,忙捂住她的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阿芜,这种话绝对不可再说,不然我们全家都要遭殃,知道吗?”
见溶月点头,他这才松开手,心里却是一动。
君王最忌讳的是什么?功高盖主!前朝有多少活生生的例子。现在连阿芜都知道爹在西北军中的威望过甚了,那皇上能不知道?他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妥,这事得赶紧同爹提一提才行。
溶月瞧见他沉思的神色,这才微微松口气。爹爹骨子里爽朗豁达,压根不会想到这方面来,而哥哥思考问题一向周全,自己不好说得太露骨,只希望他能早日提醒下爹才是。
*
正月十三,晴了几日的天空又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小雪。十里长街,路上行人稀少,只闻雪花噗噗降落在地的声音。
定远侯府门口,定远侯沈司黎一袭戎装盔甲,正在同妻儿依依不舍地告别。圣命难违,他甚至来不及过完上元佳节,就要匆匆踏上北上凉州的征途。
寒风呼啸而过,空气里都是冰冷的气息。
定远侯同夫人道过别,看向溶月,“阿芜,在家要乖乖的,听你娘的话。”又悄悄凑近一些说道,“这次爹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找师父教你练武,我已经跟辰儿说了,让他有空先教教你基本功,不过你要乖乖的,不要闯祸知道吗?”
“嗯。”溶月噙了泪水,重重点了点头,“爹,你在外面也要保重身体,阿芜等着爹爹回来。”
“好,好。”定远侯欣慰地再看一眼他们,狠下心来,翻身上马。“我走了,你们保重。”
沈慕辰也翻身骑上马背,他再将爹送到城门口与小队亲兵会合。
定远侯一扬马鞭,还未落下,溶月叫道,“爹爹,阿芜也想再送送你。”一边说,眼眶中的泪珠在不断地打转。
望着溶月水汪汪的眼睛,定远侯叹了口气,伸出手,“上来吧。”
第018章 挡道()
溶月止住泪花破涕为笑,在定远侯的帮助下坐上马背。
定远侯将她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又替她带上斗篷上的雪帽,握住缰绳转头再看一眼侯夫人,“诗韵,等我回来。”说完,狠下心一扬马鞭,朝着城门而去。
风声呼啸,耳畔只剩达达的马蹄声,熟悉的街景从身侧一闪而过,湿冷的空气铺面而来,顿时让人一阵清爽。听着身后定远侯有力的心跳声,溶月前几日患得患失惶恐不安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没行多久,便望见邺京巍峨的城门。城门处立了一小队铁甲士兵,神色肃穆,列队整齐,正在等候定远侯的到来。
定远侯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将溶月抱了下来。
“阿芜,辰儿,爹走了,替爹照顾好娘。”定远侯望着一双儿女,忍住眼中的酸涩。
“爹,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娘和阿芜的。”沈慕辰郑重点头道。
“好。”定远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下令,“启程!”
垂泪一别人千里,日后寒暖各自珍。
雪越下越大,纷纷扬扬洒落在身上。溶月目送着一行人越走越远,身影渐渐化作黑点,最终消失不见。
她长叹一口气,战场无情,君心难测,爹一定要平平安安回来才是。至于家中的安宁,就让自己来守护!
“阿芜,回去吧。”沈慕辰伸出手替她拂去身上的雪花,放柔了声音,怕一不小心就把溶月眼中滚动的泪珠给引落了。
溶月收回目光点点头,闷闷地爬上马背。
待她坐稳了,沈慕辰才调转马头,打道回府。因雪天地滑,加上也并不急着赶回去,他特意放慢了策马的速度。
溶月从雪帽中探出头,一双明眸打量着路边的景致。街道两旁店肆酒楼鳞次栉比,依旧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想当初她也曾坐着康王府的马车行在这条路上,那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冰冷的雪花落在脸上,不禁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来。
“阿芜……阿芜……”头顶传来沈慕辰缥缈的声音。
溶月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沈慕辰。
“想什么呢阿芜,叫你好几声都不应。”他眉目微挑,笑得温柔。
溶月浮起一抹笑意,缓缓摇了摇头,又转头看起风景来。
没行多远,耳边传来一阵嘈杂,抬眼望去,前边竟熙熙攘攘围了不少人,把回府的路给堵个严严实实。
沈慕辰剑眉微蹙,随手拦住一个过路人问道,“前面发生何事了?”
那人摆摆手,颇有些不耐烦,“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慕容家的公子和窦家公子为了漱玉坊的泠徽姑娘又闹起来了。”
山溜何泠泠,飞泉漱鸣玉。
漱玉坊乃邺京城中最大的歌舞坊,坊中姑娘无一不是擅音律精歌舞姿容不俗,而这其中又尤以泠徽姑娘为个中翘楚。
传言泠徽姑娘精通各类乐器,舞艺歌艺均是一绝,长得更是国色天香,惊为天人。
然泠徽姑娘性子清绝孤高,轻易不见客,只每月十五才招待一名入幕之宾。至于这挑选入幕之宾的方式,也是随性得很。有时是一掷千金的豪赌,有时是赋诗对句的文采比拼,有时又只出一个谜面,最先答对者胜,一切全凭泠徽姑娘的喜好。因此上至王公大臣,下至布衣书生,任何人都有机会一睹芳容。
前些日子,漱玉坊公布了此次挑选的方式,竟是今日在漱玉坊前由泠徽姑娘亲自抛绣球决定,抢到绣球者便获得此次资格。
路人口中的慕容公子和窦家公子分别指的是惠妃亲侄子慕容彬和皇后幼弟窦樾,两人均是泠徽姑娘的狂热追求者。
惠妃慕容欣位列四妃之首,又育有大皇子萧梓瑞,在宫中地位自是不同一般。其兄长慕容佐乃金吾卫中郎将,金吾卫掌京师巡防,金吾卫中郎将虽只正三品的官职,却非皇帝亲信不能担任,颇受皇帝器重。
而窦氏一族,现也是如日中天。皇后窦晴漪虽只育一女乐安公主,然与当今圣上明熙帝是结发夫妻,皇帝对其虽宠爱不足,但敬重有加。其父窦章乃中极殿大学士,官拜内阁首辅,是皇帝的左臂右膀。
惠妃和皇后在后宫斗得不开开交,慕容彬和窦樾年纪相仿,平日里就经常较劲,没想到今日竟为了个歌舞坊的姑娘弄出这么大阵仗来了。
听到两人名字,溶月瞳孔微缩,浑身一激灵。
如果没有记错,前世哥哥从马上摔下来跌断腿时,这两人也在场。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但就凭他们这样的品性,定不会好到哪去!
沈慕辰闻言,忆起前些日子从交好的世家公子口中听过今日漱玉坊泠徽姑娘抛绣球招宾客之事。既是抛绣球,便人人都有机会,有何好争抢的?
听到沈慕辰的疑问,那人撇撇嘴,颇有些不屑,“不就为了争个好位子呗,带这么多府中私兵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械斗呢。”
正唏嘘间,头顶突然响起一道清灵的女声,略微还带了些稚嫩,“弄出这么大阵仗来,金吾卫也不管管?”
那人闻言抬头一看,愣了愣,只见马上坐了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披了件淡紫色织锦夹金丝狐裘斗篷,肌肤欺霜晒雪,一双墨瞳清澈如水,仿若能望进人心。
那人眨眨眼回了神,见她这副打扮,知道大户人家的小姐,语气中不自觉带上几分恭敬,讪讪道,“这位小姐,金吾卫中郎将便是慕容公子的父亲,这谁还敢……”
说完,拱拱手,一边摇头一边走远了。
沈慕辰思索片刻,泠徽姑娘马上就要出来了,到时聚集的人恐怕更多,又担心溶月大病初愈,在外头久了恐又感染风寒,便唤过身后跟着的侯府侍卫,“你去前头跟两位公子说一声,我和郡主要回府,让他们先让个道。”
溶月抓住他衣角的手紧了紧才松开,面色有些苍白。慕容彬和窦樾这两人,实非善类,她真不想哥哥再与他们扯上什么关系。
沈慕辰担忧道,“阿芜怎么了?是不是外面太冷了。”一面裹紧她的斗篷,一面皱了眉吩咐道,“还不快去!”
护妹狂魔沈慕辰~
第019章 中选()
侍卫小跑着上去,分开众人,对着两人抱拳言语了几句。
慕容彬和窦樾神色变幻了一下,不约而同地向溶月和沈慕辰的方向望来,脸上带了审视和意味不明的笑意。
沈慕辰隔空一抱拳,示意他们行个方便。
两人对着侯府侍卫回了几句,那侍卫便小跑了过来。
溶月只当他们同意了,刚要松口气,侍卫说出的话却让她沉了脸色。
“启禀少爷郡主,慕容公子和窦公子说,泠徽姑娘马上就要出来了,现在让路恐错失先机,让我们在旁先等一等,待决出人选后自会给我们让路。”
真是荒唐!溶月墨眸微狭,若不是理智提醒自己不能乱来,自己早就同前世一样一鞭子抽出条路来了。
沈慕辰也蹙了眉,眼瞧着人越聚越多,若不找地方避一避,也恐马儿会受惊伤了人。
可溶月不愿同慕容彬和窦樾有所交集,自然不想在这多呆,便开口道,“哥哥,索性这里离府也不远了,不如我们下了马直接走回去,等人散了再让张培将马牵回来吧。”
沈慕辰沉吟片刻,“也好。”
遂同溶月下了马,吩咐了侍卫几句,便护着她打算从人堆中穿过去。
离泠徽姑娘现身的时辰越来越近,人群也愈发亢奋起来。溶月被推搡来推搡去的挤出一身汗,只得把斗篷的帽子放下来透透气。
沈慕辰吃力地护住她,走了好一会才走到漱玉坊楼下。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溶月觉得自己耳膜都快炸裂了。抬眼一看,漱玉坊楼上垂下道道月白轻纱,风过,吹起薄纱轻舞。
朦朦胧胧间,只见一女子在轻纱后娉娉婷婷而来,身材窈窕有致,婀娜多姿。她行到楼台栏杆前,一双凝脂般的纤纤玉手挑开薄纱,走了出来。
定睛一看,泠徽姑娘面上覆了月白轻纱,只余一对秋水剪瞳在外,明眸善睐,脉脉含情,眉如远山黛,让人想起三月细雨朦胧的江南。
她穿得单薄,一袭鹅黄金丝海棠花纹交衽襦裙,外罩月白色绣缠枝莲花镧边纱衣,隐隐露出羊脂白玉般的肌肤,惹人遐想。一头如墨青丝挽成飞天髻,鬓边闲闲垂下几缕发丝,耳畔的水滴形耳坠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着,愈发显得千般姿态,万种风情。
人堆中似被点燃了火焰,腾地一下沸腾起来,大家熙熙攘攘不住往前挤。沈慕辰和溶月被人潮推动着到了最前面,压根就没办法再开出一条路来走出去。
那泠徽姑娘莞尔一笑,伸手从旁边丫鬟拿着的托盘中取出大红绣球来。她一双美目扫过底下沸腾的人群,并不着急抛下。
“泠徽姑娘,看这里看这里。”耳畔有人急切大呼。溶月被他推得一个踉跄,冷眼望去,那人一脸急不可耐,看着眼熟,似乎就是窦樾。
泠徽姑娘将手中的绣球把玩了一会,见人群渐渐开始失控了,这才双手一扬,将绣球抛下。
人群顿时疯了一般争抢起来,虽然有沈慕辰护着,溶月还是被人踩了好几脚,身上也汗湿一大片,里衣粘稠地贴在身上,十分不适。
突然,眼前的人又多了起来,她心道不好,抬眼一瞧,果然见那绣球被人拍来拍去,竟直直朝她飞来。无数双手在她眼前晃动,沈慕辰也被人挤得冲散开去。
她无法,只得双手护住头部,双眼一闭,暗中祈祷快来个人将那球抢去。
这时,只觉身后一沉,紧接着人群霎时安静了下来,静得有些诡异。溶月狐疑地拿开双手,还未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人群似又开始骚动起来。
突然,楼上响起一声尖锐的哨响,她抬目一看,楼上已没了泠徽姑娘的身影,只余悠悠薄纱在风中微微摆动。
紧接着,一队身着灰衣的护卫从漱玉坊中快步而出,步伐整齐一致,显然训练有素。
他们从人群中劈开一条路来,将溶月围到了中间,同时似一道铜墙铁壁一般挡住了四周推搡的人群。
溶月眉眼一沉,这唱的是哪一出?
等护卫站定,楼中又走出一位管事妈妈模样的妇人,笑着行到溶月跟前。她穿着得体,打扮得清爽妥帖,并不同一般楚馆乐坊妈妈那般浮夸谄媚。
趁着这会功夫,沈慕辰已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将溶月护在身后,打量了一圈,目光沉沉似有不郁,问那妇人,“这是想干什么?”
那妇人一愣,上下看了看沈慕辰,这才笑着开口,“这位公子,我是这漱玉坊的秦妈妈,不知公子与这位姑娘是何关系?”
沈慕辰冷冷看她一眼,“这是舍妹,你们这架势是何意思?”
秦妈妈依旧带了笑,“公子别误会,恭喜令妹被选为泠徽姑娘的入幕之宾。这么多次了,还是头一次选出来位小姐。”
溶月蹙了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并没有拿到绣球啊?
似乎看穿她的疑惑,秦妈妈变戏法般从她身后掏出了那个绣球。
竟是掉入了她的雪帽中!溶月恍然大悟。
沈慕辰依旧冷了脸,“真是荒唐!我们并不想做什么泠徽姑娘的入幕之宾。”
话音刚落,人群一阵沸腾。
“他不稀罕我们稀罕!”
“就是就是!”
这时,慕容彬和窦樾也从人群中探出头来,嘴里叫着“沈公子。”
见沈慕辰望来,窦樾忙不迭道,“沈公子,令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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