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朝着东苑树林走去,月光洒在眼前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有凉风微微拂过面颊,夜很静,静得仿佛能听见两人的心跳。
“王爷……不打算解释下昨晚之事吗?”溶月微微蹙笼了眉头开口道。
“郡主想知道什么?”
“昨夜王爷为何负伤?”溶月低头看着路,视线时不时飘到他脚上绣云纹的墨色鞋履上,只不抬头看他。
“中了暗器。”萧煜语气并无多大起伏。
听着他这样不咸不淡的语气,溶月突然有些着恼了,她停下脚步,清冷目光在萧煜脸上掠过,墨瞳微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王爷不愿说便罢了,溶月日后也不会再问。王爷此次答应帮我查案,也算还了我昨日的人情,这一来二去我们已经扯平,日后溶月自然不会再麻烦王爷。”
说完,也不待萧煜反应,自顾自抬起步子向前走去。
“郡主在恼什么?”
耳畔传来萧煜醇厚的嗓音,溶月只觉臂上一阵灼热,整个人被萧煜拉住,定在原地不能动弹,丝丝冷竹香在这样悠远的夜里显得愈发清雅泠然。
云苓此前远远跟在他二人之后,现在见他们突然停住,也停了一下,眼神担忧地看着溶月,却也不敢贸然上前。
“放开我!”溶月的视线落在萧煜抓着自己手臂的大手上。
萧煜松了松禁锢着她的力度,却仍没有放手,“郡主在恼什么?”他又问了一遍,这一次,眉眼弯了弯,语气中似乎带上了一丝愉悦的情绪。
溶月正在气头上,没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只抬起头用那双黑曜石般明亮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萧煜,眼中透出来一丝清冷,暗夜中她的身影显得清逸动人。
“我没有恼!”
萧煜低低笑了开来,带了丝雨滴打落玉盘的清澈。他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溶月的头,“真是个倔脾气,还跟本王恼起别扭来了。”
他这话说得暧昧,溶月虽然还在气头上,莹白小巧的耳垂下却飞上一抹红霞。
萧煜的目光在她耳畔打了个圈,很快又看向她清澈的眼眸,微微叹口气,语气中似含了不易察觉的宠溺。
“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本王这事,实在是说来话长,郡主若想听,待破了这桩案子,本王便原原本本说给郡主听吧。”
溶月脸一红,幸好夜色昏暗,看不真切。她用力将他大手甩开,轻哼一声,“谁想听了?!”说罢,大踏步朝前去了。
萧煜抿了抿唇,眼角眉尾攀上点点亮色,唇边些许莞尔,也迈步跟了上去。
东苑的小树林里遍植香樟,郁郁葱葱,绿树成荫。自从白日郑昭容的尸体被发现后,这里便被羽林军给围了起来,闲杂人等禁止进入。
知道他们要来,四周已经燃上了火把,一片通明。见他俩一前一后走来,小卓子忙迎了上来给二人见过礼。
“王爷,郡主,里边请。”
二人来到郑昭容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正在树林东北角上,因着树木的阻挡,就算这里藏了人外面也很难发现。
“郑昭容的尸体是谁发现的?”溶月一边观察着地上的情况,一边问小卓子。
“是郑昭容身边一个叫思蕊的宫女。”
“此人现在何处?”溶月蹲下来看着地上的痕迹,又问道。
“被皇后娘娘派人看管起来了。”小卓子顿了一下,斟酌着道,“郡主可要奴才让人将她唤来?”
“不必了,明日再说吧。你先去旁边候着,有事我再叫你。”
小卓子应诺退下。
溶月站起来,目光凝重。萧煜一直盯着她,此时瞧见她面色的变幻,开口道,“郡主看出些什么来了吗?”
溶月摇摇头,有些许懊恼,“没有,尸体四周的脚印太多了,就算有凶手的脚印混在里头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她又想到什么,侧了头看向萧煜,耳畔一抹乌黑鬓发闲闲垂了下,眼中的墨色似比这夜还要深沉一分,“王爷,若你要杀一个人,会选择用绳子勒死这种方式吗?”
萧煜眼中一丝兴味闪过,“郡主的意思是……?”
“若我是凶手,要想杀了郑昭容,最快的方式便是一刀毙命,为何要用这种费力又不讨好的方式?”溶月眼中点点光芒初绽,她将头转回来,一边思索一边继续推理道,“你想想看,这片树林的位置并不算偏,定时还会有羽林卫过来巡逻,若一个不小心,在行凶的过程中郑昭容发出了呼救声,不是很容易被听到吗?”
“郡主所言有理。”萧煜思索片刻,点头道。
“王爷!”溶月蓦地又抬起了头,“明日……请王爷陪我去检查一下郑昭容的尸体。”
萧煜面上露出些许诧异之情,“郡主的胆子可真够大的。”
“所以才要叫上王爷啊。”溶月狡黠一笑,又绕着四周看一圈,并未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这才略有不甘道,“看来今日是查不出什么来了,先回去吧,明日再继续。王爷觉得呢?”
收到溶月问询的视线,萧煜微微抿了唇一笑,“郡主安排得很妥当。”
此时不远处候着的小卓子正好看来,便瞧见了萧煜唇畔那一抹浅笑,不由怔在原地,倒吸一口凉气。
他在宫中待了不少年头,闲王也见过好多次了,这却是他第一次见到王爷笑。笑得可真是好看,他一个男人,不对,半个男人都忍不住心动了,那笑容真真像是雨过天晴后的彩虹那般耀眼。乖乖,这要是让那些宫女们看见了,以后她们暗地里思慕的对象可就要从各位皇子变成闲王了。
小卓子正沉浸在他自己的世界里,这边溶月已经走到他跟前唤了他好几声了。
见小卓子双目呆滞,口中念念有词,溶月只得伸出手在他眼前一晃,“小卓子,回魂了。”
小卓子这才蓦然回神,双腿一软,就要跪下请罪。
“好了。”溶月摆摆手制止了他,“别跪来跪去的了,我没那么多规矩。”她看一眼不远处站着的萧煜,接着道,“我和王爷明日要先去看郑昭容的尸身,再去找那个叫思蕊的宫女问话,你记得安排好。”
小卓子连声应下。
“那你先下去吧,这里没什么事了。”
“奴才告退。”小卓子还沉浸在方才那惊鸿一瞥当中,抬头看他二人一眼,惶恐退下了。
溶月奇怪地瞟一眼萧煜,“小卓子怎么看着王爷脸红了?”
“郡主看岔了。”萧煜脸色黑了黑,夜色下溶月却没发现,只从他沉然的话语中听出了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
她咯咯一笑,看上萧煜的眼神里带上几分戏谑的神色,“莫不是王爷长得太俊俏了,连小内侍都看得入了迷?”既然这样,那她前几次看着萧煜出神可就是人之常情了,顿时心中安定不少。
萧煜没有回话,只清清冷冷看她一眼。溶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刚想岔开话题,却听得萧煜微微勾了唇,“郡主也不遑多让啊。方才看惠妃娘娘似乎对郡主颇感兴趣的样子,保不成明日就向皇上请求将郡主赐婚给大皇子了。”
溶月笑容僵了僵,轻“呸”一声,“我堂堂大齐郡主,哪能沦落到给人做侧室的地步。”
萧煜但笑不语,看着她的表情却是柔软了一分。
溶月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忙清清嗓子正色道,“那王爷就先回去休息吧,想来昨夜也没睡好。”说到这里,突然心神一动,她似乎记得方才在殿中他提了一句“月圆之夜有些不适”,而皇上并未说什么,难道皇上早就知道?月圆之夜他会如何?莫非昨夜他那冷热交替的症状便与这有关?
她抬目看萧煜一眼,心中存了疑惑,等到破了这案子,一定要揪着萧煜把所有困惑都问清楚,这么多疑问堆在心里实在是太闹心了。
萧煜挑了挑眉,点头应下,“那本王先送郡主回去吧。”
溶月愣了愣,刚想拒绝,目光对上萧煜清澈如水的眸子,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得顺从地点了点头。
此时夜已深,明月在层云间穿梭,人世间光影幽暗。
夜色静谧,两人并排走着,偶有清凉的夜风拂面而来,透衣生凉。溶月伸出手紧了紧身上的披风,萧煜恰好望去,目光便落在她雪白皓腕之上,月色下泛着莹白的光泽。
他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垂下眼帘。
“王爷,我到了。”溶月在听泉居前停下脚步,腮边带了笑意,“王爷回去吧,明日我再去找王爷。”
“好。”萧煜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点点头转身离开,凉风起,吹得他雪白袖袂微荡,清逸优雅的背影像极了一副清淡的水墨画。
“郡主。”云苓见王爷都走了,郡主还在望着他走的方向出神,只得上前两步出声唤道,“外头风大,郡主还是回屋吧。”眼中却是划过一丝若有所思的深意。
溶月回了神,收回目光,语声中带了微微赧意,“嗯,走吧。”
一夜无话。
许是昨日实在是太累了,溶月这一觉睡得非常沉,天光快大亮了才醒来。她瞪大着眼盯着头顶的青色撒花鲛纹绡纱帐看了一会才渐渐回了神,出声唤了云苓玉竹进来伺候她梳洗。
“郡主,今日穿这件衣裳可好?”云苓捧了条藕荷色缂丝莲花妆缎褶子裙过来,咧着嘴笑道。“郑昭容刚去世,穿得太艳了怕人说闲话,这藕色正好,不过分素淡,却也不过分鲜亮,郡主穿上就跟个花骨朵儿似的。”
溶月狐疑地看她一眼,好是好,可她笑得这么开心是为何?
“云苓,你昨儿捡到钱啦?”
云苓还在傻笑中,闻言迷茫抬头,“啊”一声,摇摇头迷糊道,“没有啊。”
玉竹正在替她梳着那一头青丝,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拿起一支淡雅的并蒂莲衔珠翡翠长簪替溶月簪好后,伸出一只手点了点云苓的额头,嗔笑道,“郡主是问你为何在这里傻乐?”
云苓这才恍然,“嘿嘿”笑了两声,一双眸子晶亮晶亮。
“郡主,您待会要过去找王爷吗?”见玉竹替她挽好髻了,云苓凑了过来,笑得狡黠。
“是啊。”溶月狐疑地瞥她一眼,拿起一对烧蓝玉莲琥珀耳坠带上,纳闷道,“你怎么这么开心?”她眼波一转,面上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惊呼一声道,“云苓,难道你看上王爷啦?”
“啊?!”云苓被她的话唬得一跳,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郡主您误会了。”
溶月见她这幅手足无措的模样,有心再逗逗她,咂砸嘴又道,“哎呀,王爷可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啊,你没看到他平日里都冷冰冰的嘛?”
云苓双眼红红的,跺了跺脚,似乎急得快要哭了出来,连连道,“郡主,奴婢不是那个意思,您误会了!”
见她这般面红耳赤的模样,溶月再也忍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逗你玩的呢,你还真信了啊。”
云苓这才吁一口气,小声抱怨道,“郡主就喜欢逗弄奴婢。”
溶月“嘻嘻”一笑,站起来整了整衣衫,“要不要跟我一道过去呀?”
云苓连连摆手,“不去不去,奴婢就在听泉居守着,郡主带玉竹去吧。”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溶月一眼,又从妆奁中拿出支扭珠镂空桃形步摇替溶月簪上,这才心满意足道,“郡主到底是花一般的年纪,也不用打扮得太过素净了。”
溶月看着她这般殷勤的模样,突然想通了什么,顿时哭笑不得起来。这个丫头,心思是越来越活泛了。
她敲了敲云苓的头,睨她一眼,假装正色道,“云苓,收起你那些小心思,我可是都知道你心里的盘算了。”
云苓眨了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只“嘿嘿”的笑,也不反驳。
溶月拿她没办法,摇摇头带着玉竹出了门。
碧霄院离听泉居并不远,一会儿工夫便到了。溶月踏入院中,迎面一带翠嶂挡在面前,嶙峋山石,中有镂空。一眼望去,青砖素瓦掩映其中。四周佳木笼罩,奇花争艳,枝叶繁茂,茎脉舒展,带着勃勃的生机,连偶尔吹过的风,也带着些泥土和青草的芬芳,散发出甘甜恣意的自然之气。最妙的是遍植葱郁楠竹,绿意森森,有清雅的竹香在风中隐约。
门口守着的内侍见她进来,忙上前一礼,“郡主请在此稍后片刻,奴才这就去通禀王爷。”
片刻,萧煜便出来了。他今日穿了件银白色刺绣云纹长袍,只在袖口处细细绣了两朵并蒂莲花,也是用银线绣成,淡淡的银光,看得并不分明,墨色的发只用翠玉簪子绾了,显得风流恣意。
见到溶月,他微微扬起嘴角,眼中流光灿若天边的流霞,“郡主来了。”
溶月目光落到他袖口的刺绣上,眸光微闪,眼底一抹不自然的神色。
“王爷气色不错。”她别开眼,随意找了个话题。
“昨晚睡得不错。”萧煜点点头,目光在她身上一顿,随着她出了碧霄院。
郑昭容的尸身暂时停放在了长门殿内。长门殿位于后苑最里的东南角上,前朝有些犯了事的妃嫔,罪不至死,便会被发放到这临朔行宫的长门殿来,终生囚禁在此,任其自身自灭。明熙帝一朝暂时还未出现过这种情况。
临朔行宫虽不及紫微宫那般金碧辉煌,气势巍峨,但也是重檐叠宇,质朴大气,然而越往东南方向去,建筑物便越简陋。穿过一条长长的黑漆漆的甬道,长门殿便出现在了眼前。
凉风簌簌扑面而来,四周草木萧瑟,平添一抹寂寥之意,这里连守卫也较别处少了不少,只有两个羽林军侍卫在门口守着,小卓子在殿门外搓着手不安地走来走去。
见到他们俩过来,小卓子眼神一亮,迎了上来。
“奴才见过王爷,郡主。”他的声音有些敞亮,惊起了树上的墨鸦,咿咿呀呀的声音在这样阔敞的地方显得格外萧索。
明明天上挂着明晃晃的太阳,溶月却觉得有些冷,四周寒意渗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萧煜看她一眼,“郡主就在外候着吧,本王进去看就好了。”
溶月摇摇头,谢绝了他的好意,有些事情总得自己看过了才安心。何况,让她一个人留在这种鬼地方还不如跟着萧煜进去呢。
萧煜便不再坚持,只叫小卓子前面带路。
一入殿中,一股凉气便夹杂着腥湿味扑面而来,因怕天气炎热尸体腐烂得快,四周堆满了冰块。饶是这样,空气中已隐隐有了尸体的酸腐味。
溶月紧紧跟在萧煜身后,便是素来胆大的玉竹,这会儿也有些发颤,一步不离地跟在后头。
当日造此殿时,特意命工匠选了背光的方位,窗户也开得很少,为的是让这殿内显得愈发寒凉凄清,既是囚禁罪妃之地,便是越幽深寂寥越好。在这样的坏境中待久了,那些罪妃们最终会被逼上绝路。
因此此时虽是白天,殿中却有些幽暗,大殿又很宽阔,一眼看不到头。溶月屏气凝神,唯恐惊了这殿中四处飘荡的游魂。
此时,她突然觉得不远处有人影一晃,还未回过神来,耳畔响起小卓子的大喝声,“何人在那里?!”
溶月一激灵,向那个人影看去。
那黑影身形一僵,却并未闪躲,朝他们走来,走得近了,溶月看清楚他的面容,不禁有些吃惊。
“乔执戟?”
一袭羽林卫铠甲的乔源上得前来,抱拳行了一礼,“见过王爷,见过郡主。”
溶月点头应下,看着他不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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